胡杨队长深深吸了口香烟,惬意的薄雾从口鼻缓缓喷出,他用自嘲的口吻道:“今天…我…”
巴桑站起身道:“不用说什么,不管谁在你下面,都会那样做的,我们是一个群体。在雪山上你做过的事,我也没有忘记。”
胡杨队长久久地看着巴桑,一口接一口地吞云吐雾,半晌道:“你是一个兵,是经过战火洗礼的真正士兵。”
巴桑眺望着远方的黑暗,眸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很久才回答道:“只是我的战友,都去了另一个地方。”说着,他冷漠地盯住胡杨队长道:“和你的队员一样!”
胡杨队长愣住了,仿佛陷入了沉思,直到烟蒂烧到他的手指,他才赶紧捏住烟屁股再猛吸两口,这才熄灭烟头,站起来,满怀同情地拍了拍巴桑的肩。他知道,如果香巴拉真是巴桑他们曾到过的地方的话,那么这里,就是巴桑战友的葬身之所。胡杨队长安慰道:“其实,我一直以他们为荣,他们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除了在医院里,我还从未见到哪位队友带着不安、惊恐、后悔和懊恼而离开。他们走的时候,都知道自己要死了,很平静,很满足,我一直很奇怪,以为那种表情是我的错觉,可是今天,在割绳子前的一刹那,我也感到很平静,思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
一阵窸窣声,又有一人走了出来,胡杨队长问道:“是谁?”
巴桑道:“强巴少爷,怎么不睡?”
来人正是卓木强巴,他轻轻道:“你也没睡,是因为昨天晚上…”
巴桑心头大惊,但依然淡淡道:“你也感到了?那种感觉,很是特别。”
卓木强巴道:“嗯,是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胡杨队长道:“你们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卓木强巴将昨天夜里突然的警觉告诉了胡杨队长。胡杨队长道:“竟然有这样的事?可是,虽然那个村落很大,但没多少可以隐蔽的地方啊。会是什么人在监视我们呢?”
巴桑道:“不是那么简单,我可以告诉你们,昨天晚上,我隐约感到,那种感觉,唤醒了我的某部分记忆,是和我的那些队友的死亡有关的!”卓木强巴心头一惊,莫名的喜悦涌了上来。
“说什么呢?巴桑大哥又想起什么了吗?”岳阳、赵庄生、张立几个也来凑热闹。
卓木强巴道:“你们几个,怎么还不睡?”
岳阳道:“听到强巴少爷出来了,就跟来看看。”
胡杨队长道:“你警觉性倒是蛮高的,稍有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你。”
岳阳“嘿嘿”两声,张立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是啊是啊。”赵庄生也道。
四个人在帐篷外平台上小声地讨论着,没多久肖恩也走了出来,加入到讨论中,不知过了多久,岳阳最先发现道:“奇怪,怎么今天我能看清你们的脸?”众人这才发现,今天晚上竟然有光亮,要知道,以往香巴拉的夜晚,可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而此刻,众人轮廓隐约可见,再抬头一看,大家皆是目瞪口呆。
第五十三章 迷失香巴拉深处
〔卓木强巴点点头。岳阳昂首望向夜空,天上有几点繁星闪烁,他不由赞道:“真好,今晚香巴拉上方的浓云又散开了,又可以看见星空了呢。”
“是吗?”卓木强巴也抬起了头。不过,他和岳阳都很快发现,那些星星不对,那不只是闪烁的星光,那些星星在快速移动,却不是星辰应有的运动轨迹。卓木强巴站了起来,皱眉道:“奇怪。”〕
【彩岩】
香巴拉若有三层平台的话,那么他们所能看到的,仅有底层和第二层平台,因为第三层平台和更上方的位置,始终都被云雾包裹着,看不到真面目。
但是今天,今天夜里,香巴拉如同初夜的新娘,只蒙了一层薄薄的面纱,烟雾散尽,洒下一片神圣的洁白。头顶那一弯藏在云雾中的狭长缝隙,如今看得很真切。他们身处的地方,乃是两道山脉之间的峡谷,或说成一道山脉裂开也无不可。两壁数座山峰屹立,皆向峡谷中心倾斜,略弯成狼牙形,若是将这比作从莲花花心、莲台之上,看那尚未绽开的莲花,也应该不错吧。如今在裂谷中心,竟然缀满星辰,好似银河拉近了百倍,一轮玉盘从缝隙的一边探出头来,明亮皎洁,光艳照人。
“月亮啊!”众人无不欢欣鼓舞,曾几何时,他们原以为已经与世隔绝,不知身在何处,如今见到久违的月亮,叫他们怎能不激动,这证明他们仍在地球上某个不为人所知的角落,而并非堕入地狱的深渊。
原本已睡去的亚拉法师等人,听到呼喊,也来到帐篷之外,愕然发现,原本谜一般的香巴拉,现在已经完全呈现在眼前了。
“一模一样!真的一模一样!”唐敏雀跃道,她说的一模一样是指此时所见,和从香巴拉密光宝鉴上看到的完全一致。他们从入这片未知的士地以来,一直不敢确认,这里是不是他们要寻找的地方,虽然发现了古人留下的痕迹,但毕竟从下面没看到那些辉煌的宫殿,也没能看到和坛城、莲花圣地相似的面貌。直到今夜,他们才确信,他们没有走错。这里,应该是了。
亚拉法师则思索着:“那山脉、山峰,为何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啊!是了,女神斯必杰莫大雪山,那夜也是山雾散尽,若从外面观,便非常形似。”一念及此,他淡淡道:“如此说来,那道斯必杰莫大雪山峰顶的裂缝,果真就是香巴拉了!”
岳阳惊喜道:“真的!我怎么没发现!你们看,对面的山峰,那几座山峰,左边第二座山峰的弧度,还有右边那座,那就是斯必杰莫大雪山!那肯定就是斯必杰莫大雪山!”
张立恨道:“哎呀!当初如果下定决心,从上面跳下来的话,说不定就成功了!”
胡杨队长看了看那个凹口,摇头道:“如果从那上面跳下来的话,极有可能掉到海里,根本没希望降落在这一侧的平台上。”
吕竞男忧心忡忡地想:“如果,有人在香巴拉内部定坐标,并能与外界取得联系,那么从峰顶伞降,也并非不可能的。”她满心疑虑地看了肖恩一眼,发现亚拉法师也正从背后注视着肖恩。
卓木强巴突然道:“我懂了!那两张狼皮地图都是真的!所以也极有可能是从同一张狼皮上分割开来绘制的!专家的推断没有错,只是我们选错了上山的路径,如果是从另一方登顶的话——”他手指头顶道:“就有可能找到通往第三层平台的路。”他霍然站起,手指远方,胸口起伏,突然一晃,差点跌下岩营,被张立和巴桑一左一右抓住了。
当他们发现冥河入口时,其实大家心里都隐隐觉得,从这地下河前往的香巴拉,与唐涛和巴桑大哥他们经由山顶抵达的那处秘境,恐怕不是一个地方吧。换言之,这里恐怕只有遗失在历史中的帕巴拉神庙,而没有紫麒麟了,但是谁也没有说穿,就连卓木强巴也一直没有表露出来。他知道,大家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历经千辛万苦才发现那唯一的线索,只要肯定有帕巴拉的存在,那么,不管有没有紫麒麟,他们都不可能放弃了。因此,一路上,卓木强巴都强忍着巨大的失落。如今陡然发现,他们抵达的地方,仍有可能是与唐涛和巴桑他们曾经抵达过的地方一致,紫麒麟仍有可能在这里的某一处,让他如何不激动,如何不欣喜若狂?
赵庄生道:“原来这里与外界是相通的,原来如此!”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肖恩也似乎想到了什么。
吕竞男对巴桑道:“难道你们去了那么多次,一次都没发现那山峰的原貌?”
“没有,每次我们都是在雾中,可见范围只有身边的几百米。”看到巴桑皱眉的样子,吕竞男认为他没有说谎。
岳阳疑惑道:“为什么平时,上面总是被雾笼罩着?不知道像这样雾气散开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规律可循?”
听岳阳这样一问,大家都把头扭向了亚拉法师。法师道:“村志上没有记载过,里面提到过的自然现象似乎只有一种被称作龙抬头的,在平台的第三层。不过似乎也没有固定的时间,具体情况也不是十分详细。”如今大家已清楚亚拉法师那种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他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明月出现了大约一个小时,那薄雾又渐渐聚集起来,天空重新恢复黑暗。不过他们已发现了香巴拉的真身,一行人各怀心事,良久之后才重新入睡。
※※※
两天一夜,一行人总算爬上了这悬崖峭壁。张立和岳阳最先登顶,卓木强巴等人还有几米距离时,就听到张立的大声呼叫:“啊——啊——啊——我的妈呀——妈呀——妈呀——”
岳阳也在叫嚷着:“这是什么——是什么——什么——什么——”
两人的声音和回声交织在一起,让人感到格外空灵寂静。
待卓木强巴等人攀上第二层平台,亦是大惊。这第二层平台的边缘,竟然与底层,又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里再不是由纯植物构成的原始森林,占据主导的是一座一座的岩丘,小的高几米、十几米,高的有上百米,连绵起伏,千姿百态。各式的植物,则成了这些岩丘的点缀,它们有的覆盖在岩丘顶端成为冠饰,有的从侧翼悬垂成为裙带,有的在岩丘间像长了一团团绿色的绒毛。最令人惊异的是这些岩丘本身,它们不像底层熔岩呈现单一的灰土色或红褐色,而更像是油画家将不同颜色的油彩倒入一个调色盘内,那些油彩还没有完全调和,层次分明地形成了各色的彩带。
红橙黄绿蓝靛紫黑白灰…他们实在无法数清一共有多少种颜色组成了这一望无际的彩带世界,这些彩带有的规整,绕着岩丘一圈一圈地画同心圆或是螺旋线;有的则扭曲着,像波浪一般层层叠叠,蜿蜒向前;又像是沙丘,被风吹起一层层细细的彩色纹路,整个世界充满了迷幻的色泽。
胡杨队长解释道:“这就是新生代的熔岩堆积,它们从更高的地方溢流下来,在这里已经渐渐冷却,堆积成了一个个小丘,由于熔岩里含有不同的矿物质,最终这些矿物就形成了色彩不同,层次分明的彩色线条。”
“这…这…这太奇特了!”张立叫嚷着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身体朝一边倾斜,他连声叫道:“不对,不对!”越往前走,身体就斜得越厉害,最后一头栽倒在地,骨碌碌滚到了数个岩丘围成的凹地里。岳阳准备去救他,也是没走两步身体就失去了平衡,不过他反应快,赶紧屈膝匍匐双手撑地,才没像张立那般翻滚。此时张立已经站立起来了,似乎对自己刚才的突然失衡大惑不解。
胡杨队长道:“这是视觉错觉,和你在冰川内遭遇的悬空晕厥是同样道理,我们的视力能分辨出简单的直线和曲线,但是这里这些颜色各异的彩色曲线干扰了我们正常的判断。你看见的是一条直路,其实是一个斜坡,但你的身体还是按走直线的方式向前走,就像你看见前面有道台阶,一脚踏上去,却落空了一样,身体当然会失去平衡。大家尽量靠里走,否则要是失去平衡翻到平台外面去,就糟糕了。等你们的身体渐渐适应这种视觉误差之后,就会恢复正常。”
※※※
卓木强巴回头望了一眼身下,但见青海连天碧,翠林接水寒,云从脚下过,泉在石上流,自成一派风景,煞是好看。仰头望上,第三层平台隐匿于云雾之中,不见真容,唯有几条缎带迎风垂落。
据工布村村志记载,这层平台上有很多遗迹,古老得已经不知道是什么人修建的了,还有大大小小上百个村庄,都是戈巴族人来这里之前就形成了的。但是看到工布村的遭遇,卓木强巴一行人并不抱太多幻想,天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那些村落在这个野兽横行的世界能保存下来,本身就已是一个奇迹。
“为什么不直接修筑通往三层的吊篮,还要横着贯穿第二层平台?”岳阳嘟囔着收起望远镜,那崖壁上看不见藤蔓长成的天梯。
张立白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那岩涧泉渗透出来的通道不是那么好找的。如果不是利用洞穴两壁分段分层制作起吊设备,像这种岩壁,根本就没法吊上去,首先上千米的绳子你就做不出来。”
“而且暴露在空中太危险了,那些飞禽猛兽会破坏设备的。”胡杨队长补充道。
“那我们可不可以直接从这里爬上第三层平台呢?”岳阳又问胡队长。
亚拉法师摇头道:“不能。这岩壁全是内斜形的,几乎找不到着手攀爬的地方,就像我们在第一层平台一样。否则,随便找个地方都可以攀爬上来,我们何必绕那么大一圈。”
岳阳叹道:“唉,看来还是只有穿过整个平台,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啊。”
吕竞男道:“别在那里唉声叹气了,先探路吧。”
首先寻找水源,扎营探路。在这危急四伏的原始丛林中,不探明周围的情况是不行的。他们小心地沿着二层平台边缘前进,一路没发现大型猛兽的行迹。随后找到一条小溪,看来就是工布村山涧的源头。卓木强巴决定就在这里扎营休息,让岳阳、张立去巡查四周。
※※※
十分钟不到,帐篷还没搭好呢,就见原子表一阵红光闪闪,卓木强巴忙道:“发生什么事了?”
岳阳在另一头焦急道:“强巴少爷,你来看看吧,我和张立发现了一些东西。”
这是一片长在巨树丛中的灌木林,这些带刺的植物约有十来米高,一块巨大的布搭在上面,已经破碎了,但无疑仍可看出,那是一个降落伞。卓木强巴道:“走,我们进去看看。”
灌木丛林里荆棘丛生,那些怪异的植物浑身带刺儿,尖刺足有一米多长,一根根好似利剑横在树与树之间,要想进入林中举步维艰。卓木强巴拿起大砍刀用力劈砍,身后的人也大力劈出一条路来。走到降落伞下方,白骨根根可辨,初步辨认它们属于一位男性。
胡杨队长仰头望去,透过密密麻麻的尖刺,透过更高的树冠层,隐约还能看到香巴拉那被灰色雾气隐藏的出口。所有的人都是同样心思,看来这位朋友,应该就是从那雪山顶上勇敢跳下来的,他很幸运没有跌入海里,但是同样失去了生命。
岳阳从地上拾起一缕碎布,用力扯了扯,道:“时间不会太久,这伞布还很结实。”
胡杨队长扫视林中,已经看不太清楚了,但他还是肯定道:“没有留下别的东西,工具包都没有。”
肖恩道:“伞降者不会背负太沉重的背包,首先不利于开伞,其次不利于控制。通常他们会先将必需品捆绑上信号发射器一类的装置进行空投,然后根据发射器的位置再伞降。”
赵庄生淡淡道:“原来,我们不是唯一来到这里的人。”
张立道:“嗯,他们不止一人。”谁都明白,在那雪山峰顶,没有人会愚蠢得一个人往死神的怀抱里跳。应当和他们一样,那至少也是一群人。如今他们只是发现了一顶降落伞,说不定,在别的地方还会有。
“找…找到了…”岳阳趴在地上,小心地钻进尖刺林中,当他有些勉强地倒退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块被小珠链系着的不锈钢铭牌。这是块有些像外国士兵标识身份的铭牌,上面刻着名称、编码和时间。这个叫瓦尔德的男子是1972年出生的。胡杨队长思索了片刻,回忆道:“我想起来了,瓦尔德他们是1991年失踪的,那年我正在搞珠峰科考。他们一共有二十几人,分作三个团队,好像是去征服希夏邦马峰。回来后就报告有三人失踪。我们还参加了搜救工作,但是没有收获。”
岳阳道:“原来是这样,看来那三位跳下来的勇士,没能发出信息,所以后面的人只好放弃了。”
除此以外,再没有新的发现,卓木强巴道:“走,返回营地,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他们。”
回到营地,天已漆黑,将大致情况一细说,大家一商讨,尚不知这里有什么异型生物,树营反而不如就地扎营更安全,每天晚上至少得有两个以上的人守夜,另外营房的布局结构也要做调整,在营地周围增加一些简易的捕象桩和陷坑,只希望别碰到三层楼高的巨型生物。
而对于那名勇敢的伞降者,更是给这群人带来了各种疑问。既然不止一位伞降者,那么别的人都掉到海里去了?还是说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生存下来了?可是外界一直就没有任何关于通往香巴拉通道的传闻。大家讨论下来,只有三种情况可以造成这种结果:一是没有人活着走出去,二是出去了的人都对这段行程守口如瓶,最后一种情况就是他们的功课做得不够,因此没能查到更多的线索。对他们而言,前两种情况都不是好信息,但是由于他们对这个地方了解太少,因此也无法得出一个正确的结论。最后还是亚拉法师提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如果运气好真能发现遗留在这层平台上的村落和村民,应该可以从他们那里了解到更多信息。
※※※
深夜,在一个不为人所察觉的角落,一只手握着一枚比子弹略小的仪器,像一颗螺钉,轻轻一摁,那仪器闪了一闪,握着仪器的人知道,这枚信号发射器已经开始有规律地向外发射无线电波。他没有犹豫,将那仪器小心地掩埋起来,转身离开。
那放仪器的人影刚离开,另一道人影来到掩藏仪器的地方,他掘出仪器,重新埋好那地方,在那螺钉头部按了一按,关掉了信号发射器,将那螺钉放进了自己口袋。
※※※
西藏,无人区。一辆经过改装的卫星接收车内,一阵急促的警铃将那个在车内熟睡的大汉惊醒,他看了看那好似雷达的屏幕,赶紧拿起手机拨打。
拉萨。马索将手机递给莫金,莫金低声询问了几句,一抹得意的笑容浮现在脸上:“他们终于到了!”他打开手提电脑,接上网络,那电子地图的数据传输了过来。
看着老板的笑容,马索也莫名兴奋起来,道:“在哪里?”
莫金道:“距离我们上次登顶的地方仅有六十公里不到。”
“啊!”马索道,“这么说,我们上次去的地方大致正确啊,真是没想到。可是,怎么会呢?老板,那么多支队伍都丧生在那山头附近,是不是再等等,我怕他们故意…”
莫金道:“不…你不明白,那张地图原本就是真实的,还记得我告诉过你什么,两张图将指向同一目的地。冥河的可怕在于无边的黑暗和汹涌的暗流,雪山的可怕则是山头的大雾和让一切电子仪器失灵的强磁场,不管哪条路,都不可能轻易抵达的。如今有了坐标,我们就可以伞降了。啊,真是愚蠢,那么多支队伍登顶,可是又有几支是从另一方登顶的?我明白了,山的那头便是生,这头便是死,跨过此门中人,需要放弃一切希望。难怪一直没有人成功,原因竟然是在这里!”
他急切地打电话通知索瑞斯:“嗨,卡恩,我的老友,请你赶快来西藏吧。哦,不,我们在加德满都见面。带好你的全部研究成果吧,这次给他们一些颜色瞧瞧。”
【迤逦香巴拉】
按照香巴拉密光宝鉴提供的指向,在第二层平台上方向与第一层相反,是自右向左最后抵达边缘附近才有更上一层的路。如果比例正确的话,那么通过第二层平台所需花的时间估计是第一层路径的三倍,这次几乎纵向直穿整个香巴拉。
但是这次的行程并没有在底层艰难。若说第一层平台是阴暗潮湿、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那么第二层平台,开始展露出这里独特的风光来。它更像是一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既充满了原始、粗犷的味道,又蕴含着灵动、秀丽的变幻。且不说那妖娆迷离,带来梦幻视觉的色彩,仅是这些岩丘千奇百怪的形态,就已让人目不暇接。
那些数十米乃至数百米高的岩台、岩丘,历经野风和清泉的洗礼,再由新的岩浆覆盖、融蚀、穿透,层层叠叠,形成了奇峰竞秀、壁立千仞的独特之美。
就像大家第一次见到工布村一样,这里的山岩也让他们不知该如何形容,只感到一种野性的张力,狂放不羁,突兀嶙峋,不拘一格。
远看时,有的如一根根青筋裸露、肌肉虬结的男子手臂,破土而出,直插云霄;有的像乌鲁鲁顽岩,独霸一方,气压群雄;有些连成驼岭,有些褶成兽脊,更有绵延不断者,宛若长城,气势恢弘地盘踞于群岭之巅。加上婀娜秀挺的绿色乔木作点缀,或在那些斧劈刀削的断崖绝壁中,一道白练笔直倾注;或有流云自峰岭间追逐嬉戏,随着岩色不住变幻形态;也有浓云困于群峰凹处,扑腾翻涌,满而溢出,如凝烟飘雾,缭绕飞瀑,各有风华。更有无数堰塞湖,大大小小,像珍珠,似月牙,散布在层峦叠嶂间,色泽明艳得好似江南染房,黄如柠檬橙似橘,外染一圈翠碧;要不然就红胜赤霞蓝似海,再嵌一层银白。无论是见多识广的胡杨队长,还是学养深厚的亚拉法师,或是走南闯北的卓木强巴,他们都没见过,没见过这样的湖,没见过这样的颜色。古人云:“江作青罗带,山作碧玉簪。”再看时,那一座座雄峰危崖,已被缥缈云雾缭绕,时隐时现间,顷刻化作琼楼玉宇,让人直欲随风飘去。
若行至近处,则更令人称奇。那些熔岩的表面形态就像是冰冻的瀑布,而扭转的色泽却像是流淌的彩虹,二者完美地融为一体,让人产生一种彩虹顺着瀑布往下坠的错觉。
行走在群峰石林间,愈发怪异的石柱层出不穷,这根像九节菖蒲,节节高起;那根像三级喷泉,层层下跌。时而如徜徉在巨人王国的兵器森林,刀枪棍棒皆阵列于前,横看成戟侧成弓,远近高低各不同;时而又来到史前王国,各类异型生物作势欲扑、欲跃、欲逃,仿佛都在一瞬间就被施了魔法,石化于此;再往前,那些山岭峰脊像菩萨,像海舟,似战象,似狮鹫,换一个角度,又变得完全不同,令人穷极想象,却还是无法一一形容。
有时前方巨岩挡路,看上去高不可攀,走至近处,却忽见山岩中裂,一条羊肠小道奇迹降临般蜿蜒于前,消失于远处。有时大地突然伸出几柱岩笋,高耸入云,在岩笋正上方却卡着一块比它们体积大上数倍的天外飞石,摇摇欲坠,危如累卵,大家却得从这块飞石的下方,走几个小时才能穿出去。更多时候,他们需要在千回百折的熔岩洞穴中,穿迷宫一般钻上钻下,在这些洞穴中能听到泉水叮咚,看到的是筛子天空,脚下也有清泉成股流淌。熔岩洞穴中有一种地形非常奇特,看似平整致密的地面,却有蜂窝状的囊腔。当有泉水流过时,这些海绵状的岩石吸饱了水,当这些访客不小心踩在上面,就像踩上了机关一般,周围的岩壁会像顽皮的小男孩小便般飙出一股清澈的泉水,浇在那个不小心踩上机关的倒霉鬼身上。每当这个时候,其余的人,都会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
他们就这样笑着走着,轻快地前行,一路上披荆斩棘,却是说不出的亢奋,这里秀美的景色和清新的空气,足以消除他们的疲惫。前面没有路,就闯出一条路来,遇山翻山,遇林穿林,大自然也毫不吝啬地将世间最奇异的景观,一一展现在他们面前,令他们惊叹于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树,这里的云…
至于生物,通过一路勘查周围的生物形态,发现所有的昆虫类动物体型正在呈急速缩小的趋势。肖恩解释说,这是生物进化的一个过程,拥有外骨骼的昆虫在体型增加到一定大小之后必然会停滞不前,而新生的内骨骼生物则可以更加庞大。此时昆虫已经从猎食者转变为被猎者,而体积较小者目标较小,拥有更多存活下去的机会——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最让他们感到幸运的是,他们一直担心的三层楼高的怪兽,一头也没有遇见!
在第二层平台的第十日,他们不得不离开边缘向深处走去。因为这一带的熔岩地形,有些像翘起的翻斗车,外高内低,平台边缘只剩下光秃秃的岩丘。而此时他们已经接连三天没发现溪流,备用水也快用完了。
由边缘向平台内走了近十公里,终于发现一片可取用水的镜泊湖,一连九个。这九个镜泊湖的大小外形竟然惊人的一致,就像是某个巨人在这岩台表面留下的一行脚印。这里是一片低洼地,周围有无数看不见的暗溪幽泉通往这里,这些镜泊湖每个大概有四五平方公里的面积,整齐地串成一串。湖岸散落着稀疏的石林,那些石柱高低不等,外形倒十分一致,都有些像一种叫鸡腿菇的食用菌。其实最先发现石林的张立想的是,这些石柱颇似雄性生殖器,只是没敢说出来。
这时候,大家在队伍的行进方向上出现了分歧。肖恩认为,这附近都没有明显的水源,石林的边缘地带就是茂密幽暗的高大乔木,这里有可能是怪兽们的聚居区,取到足够的水之后,就应该马上撤离此地。但大多数人都认为,目前天色已晚,就算撤离也不可能回到平台边缘,同样需要在密林中宿营,与其在密林中与怪兽遭遇,还不如守着水塘,起码明天可以带走更多的饮用水。而从水塘边缘的勘测结果看,没有发现大型生物的脚印和尸骨,甚至没有发现有生物活动过的迹象,水塘里也是一片平静。吕竞男初步判断,这里没有怪兽出没,至少最近几日不曾有过,在这周围也不太可能有大群的生物存在。
就这个问题,岳阳做出了几点推论:其一,这个水塘只是临时形成的,诸如三层平台或这第二层平台的一场大雨,那些暗溪汇集在低洼处而形成了这么一个水塘,一旦雨停下,水塘很快就会消失;其二,汇集成水塘的暗溪在别的地方露出地表,那些地方取水更为方便,所以周围的生物自然不会聚集到这里,只是偶尔来;其三,周围存在着一两只可怕的终极猎食者,这里成为它们的私有水塘,别的生物自然不敢靠近,至于没有留下痕迹则是因为地上的泥很软,就算有足迹等也很快就会消失,而死亡后的尸骨也沉入了泥下面。
如果岳阳的推论正确,那么在水塘边不仅没有危险,反而是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张立的说法是,就算有令人恐怖的终极猎食者存在,只需要像以往一样,布置几个简易装置,便于发现和警报就足够了。他们的威力巨大的武器,就是专为了对付终极猎食者而准备的。
支持肖恩观点的就只有巴桑。他的理由很简单,这个水塘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寻常,安静得有些诡异。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在这里扎营的。
要在理性和感性之间做出判断稍有难度,没有人怀疑肖恩的理论和巴桑的直觉,不过也同样没有人提出反驳岳阳和吕竞男的观点。更主要的是对连续多日缺水的人而言,眼前这个水塘简直就是一个诱惑,能够抗拒它的人实在很少。张立见大家犹豫不决,则进一步提出更加完善的陷阱防御体系。他会在宿营地周围,水塘旁边挖出一个直径五米以上的圆形隔离沟,沟里堆放易燃的木料,反正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木材,以汽油为引。如果有紧急情况只要点燃火油,将形成绝对屏蔽。
听了张立的陈述,胡杨队长加入了支持他们的行列,赵庄生自然和岳阳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而对唐敏和吕竞男来说,水塘还有一个重大的好处——可以洗澡。虽然她们已经习惯了奔波在尘土之间,终日与沼泽泥土为伴,但天性使然,如果可以洗澡却不得不错过,那会比杀了她们还难受。那种汗水浸湿的衣服,像一块粘满胶水的毛巾贴在身上,冷冰冰滑腻腻的感觉,无疑比遭遇到怪兽更让她们觉得可怕,特别是在强巴少爷的身边,那种感觉简直就是致命的。
两派势力中巴桑和肖恩显然处于下风,他们甚至没有讨论的资格,完全是一边倒的局势,唯一不为所动的只有亚拉法师,作为密修者的他,适应各种环境下的生存原本就是最基本的。
最终,卓木强巴决定在这里安营扎寨,并让岳阳带人去巡视四周,张立忙着布置机关,岳阳则叫上赵庄生在营帐周围巡视。
不过这次,岳阳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营地周围以一百米为半径活动。他带着赵庄生渐渐远离了营地,而且似乎也根本没注意到那些倾斜的巨树和被压塌的灌木丛,心思似乎放在了别的地方。
※※※
林间阴暗、冰冷,无孔不入的风令巨大的树发出战栗的沙沙声,也令人不自觉要收拢衣领。地面布满树根和草藤,此外满是积水的水洼,岳阳和赵庄生一前一后从那湿滑的泥地上踏过,纷乱的脚步声在这幽寂的密林里响起,急促而压抑。
赵庄生仍没察觉岳阳的变化,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不住询问:“嗨,岳阳,我们好像离营地太远了。”
“不远,我在测量着。”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怎么一直往前走?再走就到第三层平台的下面了,那是阴影区,会不会太危险了?”
“嗯,走吧。”
“岳阳,你看,这些树怎么会歪了?这些树根也翘了起来。奇怪,这么大的树,难道是风刮歪的?”
“这里怎么坑坑洼洼的,到处都是小水塘,要是跌一跤,我可没衣服换了。岳阳,你还有衣服换吗?”
“没有。”
“够了吧,我们走了这么远了,也没发现一只大型动物,我们是不是该绕着营地转一圈?你今天怎么了?老朝一个方向走,也不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岳阳停了下来,突然转身望着赵庄生。赵庄生盯着地面道:“岳阳,你看,这个水洼的形状好奇怪哦,怎么像脚印似的?”他用手比划着水洼的长宽:“哇,如果是脚印,那家伙块头可够大的,我们不会遇到什么三层楼高的怪兽吧…呸呸呸,幸好我不是张立那个乌鸦嘴。”
岳阳迟疑了一番,终于缓缓道:“瘦子,我…”
赵庄生猛然道:“有动静!”
一阵细碎声响,岳阳扭头一看,一只两腿直立行走的小型蜥蜴样生物从灌木丛下方跑了出来,正警惕地盯着这两个巨大的不速之客。赵庄生快速追赶几步,笑道:“蜥蜴!不会吧?这个头还没有我的德国教授养的那条变色龙大,难道这就是传说中人类的祖先?哈哈。看来应该捕捉回去让肖恩鉴定鉴定。”
那只小蜥蜴似乎感到了危险,迅捷无比地窜回了灌木丛。岳阳见没有危险了,盯着赵庄生道:“瘦子,我问你,这几天晚上,你在干什么?”
“什么?什么干什么?除了守夜,就是睡觉啦。”赵庄生不敢正视岳阳的眼睛,慵懒地斜靠在一块形状怪异的岩石上。
岳阳没说什么,从口袋里抓出一把子弹样的信号发射器,一粒一粒地撒在地上,最后手心还留下一枚,向赵庄生摊开:“自从那晚在大岩壁上看到了香巴拉的顶峰之后,每到晚上,你便想方设法放上一枚信号发射器,到今天为止,一共十一枚,都在这里。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平静的语气,却有微微颤抖,岳阳看赵庄生的目光,渐渐变得凌厉。
赵庄生没有回答,他冷漠地反问道:“你监视我?”
岳阳道:“不错,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注意同行的每一个人,这就是教官交给我的任务。只是我没有想到,我真的没有想到,竟然连你都…”
赵庄生不加掩饰,桀骜地昂着头道:“不错,就是我,你打算怎么做?干掉我?”
岳阳悲悯地皱眉道:“瘦子,你是为哪一个组织服务的?”
赵庄生笑道:“你又不是第一天当侦察兵,竟然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嘿,我们出生入死是为了什么?教官交给你这个任务,你总不可能就怀疑我一个人吧。你也应该知道,最后留下来漂冥河的人里面,有几个是没有自己的目的的?你不要告诉我,你会高尚得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舍生忘死!你敢说你没有目的!只是大家的后台老板各有不同而已,对吧?今天你既然把事情点破了,那么好,我们就把这件事情揭过去。如果后面我的人来了,我也给你留一份好处,怎么样?”
岳阳心中一寒,痛惜地摇头道:“我曾经以为,我们会是最要好的朋友,你也不是一个会为了利益而出卖朋友的人,你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在德国,究竟学了些什么?”他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赵庄生苦笑道:“难道你没发现吗?人总是为了一些特定的利益而活下去,这就是人生的真谛。每个人都有他的价码,那就是人生的价值,你也脱不了这个圈子。我为了一个合适的价码而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我是拿命来换的。你知道,其实我并不想正面对你,如果你真的已经忘记了曾经的情谊…”他手中的枪无声无息地渐渐举了起来。
“别傻了!”岳阳也举起了枪,只是他是正气凛然的,出枪的速度也比赵庄生快了不少。岳阳一手端着枪,一手捏着那枚发射器,对赵庄生道:“通过高能粒子流产生变频脉冲,定时定向发送强电波信号,由同步卫星接受,并通过地面中转站传送。很先进的办法,但是没有用!就算我没有发现,就算我把它们留在那里,藏在你身后的人也得不到任何信号。你没有攀爬过头顶的雪山,所以你也不知道在那上面有奇怪的强磁场,一切与电磁有关的信号都会被吸收,你的信号同样也无法发送出去!你不要抱有幻想了,我向你保证,你的人绝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岳阳狠狠地将手中的发射器甩到赵庄生的脸上,赵庄生脸色一变。
岳阳语气委婉道:“不要这样好不好。你应该知道,我从来就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持枪相对,我也从没想过要伤害你。今天带你走了这么远,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回到队伍里,和大家一起前进吧。在这片原始丛林,我们的力量,是极其微小的,每天为了生存都要和周围的一切做斗争,又何苦还要相互间斗争呢?我可以不把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只要你别再做出伤害大家的事。你问我怀着怎样的目的加入进来,那么我告诉你好了,最开始,那只是我的任务,但到现在,这已经成为我的使命。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命,是被强巴少爷和其他队友冒死救回来的,四次,至少有四次我都必死无疑,但是我还活着,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原因。”
赵庄生若有所悟道:“为了报恩?”
岳阳鄙夷道:“你又错了。其实,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报恩什么的,只是和大家待在一起,我感到很快乐,很充实,就这么简单。大家的命运被捆绑在一起,我们笑对天灾人祸和一切强敌,不管遭遇多大的困难,和大家在一起,你就不会感到害怕。而且,这段经历,将是我一生都无法忘却的,特别当你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时,哪怕再微薄,你也会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存在的价值。这种感觉,恐怕你从未有过。所以,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在这片土地上,到目前为止,我们是唯一幸存的人类了,我们怎么就不能放下所有的成见,团结起来?”
赵庄生低头不语,但手中的枪渐渐垂下,岳阳也放下了枪,可是突然间,赵庄生又端起枪来。这次,他比岳阳快。“说得好像有些道理,还有些感人,但是如你所说,我没有经历过你那种生死与共的感觉。如果你不把那件事说出来,我们说不定还可以和平相处;但是你揭穿了我,所以…”赵庄生手中的扳机一时也无法狠心地扣下,只见对面的岳阳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他竟然也在举枪,他真的想死吗!
枪声同时响起,赵庄生打中了岳阳拿枪的手,岳阳却打在了别处。他愣了愣,岳阳没有打自己,他在打什么?只听岳阳声嘶力竭地吼道:“快跑啊!”
【史前巨蜥】
赵庄生还未明白过来,只感到一股巨力由腰身传来,好像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身体变得轻了,自己怎么会离地而起,那黑色的,是血吗?那血怎么会红得发黑?
岳阳看到的却是,那赵庄生身后的怪岩动了动,悄然无声,睁着一双铜铃大眼,他刚刚发出警告,那巨物张开大嘴猛地一叼,将赵庄生衔进嘴里,鲜血洒了一地。岳阳那一枪击中了怪兽的面颊,那怪兽吃痛,甩开赵庄生的同时呼地站立起来,天色顿时一暗,那可怕的体积,身高竟然超过了那些十米左右的灌木丛,赵庄生依靠的那块巨岩,竟然只是那家伙的头部!岳阳为之一震,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三层楼高的怪兽!三层楼高的怪兽…”
那硕大的体型和长若军刀一般的森森利齿,立刻让岳阳联想起侏罗纪终极的猎食者——暴龙!虽然眼前这生物和电影上见到的不太类似,但无疑就是一种终极猎食者,看上去它像一只无比巨大且直立行走的鳄鱼。被那头好像人一样行走却长着鳄鱼脑袋的家伙盯着,岳阳自然地生出作为猎物的胆怯心理,但此刻他不能躲避。他看了一眼赵庄生被抛落的方向,咬着牙,一面开枪射击一面用原子表求助。原子表没有回音,岳阳这才想起,他们走得太远了,子弹在那头人形鳄身上绽起绿色的血浆,但这只让人形鳄更加暴怒,根本无法给它致命伤。那庞然大物发出令人心惊的吼声,头一伏低,朝岳阳冲来,大地在颤抖,岳阳也被吓得愣了片刻,生死关头才本能地往旁边闪去,人形鳄收不住势子,直接往一株巨大的乔木撞去,“轰”的一声,巨树竟然被那一身蛮力的怪物撞得一颤,微微倾斜。那家伙再度昂首巨吼,身体左右一摆,挤开两株巨树,向岳阳冲来。
岳阳握枪站在另一株直径数米的树后,手有些微微发抖,不住告诫自己:“冷静下来,岳阳,你必须冷静下来。那家伙除了体积大,没什么可怕的,没什么可怕的…你一定有办法通知强巴少爷,一定有办法…对了!吸引弹!”
大地一震,人形鳄把岳阳藏身的巨树也挤到了一旁,岳阳暴露在空地上,他只能祈祷吸引弹有效了。人形鳄怒气冲天地看着眼前这个给它身体造成伤痛的两足小爬虫,必须将它放在嘴里慢慢磨碎才能一泄心头之恨。突然,那小爬虫放出闪闪金光,竟然一分为二,那金光发出令自己难以忍受的声响朝另一边飞去,噪音污染!这位猎食者被彻底激怒了!它大吼着追了过去。
岳阳胸口兀自不住地起伏着,他不敢有丝毫犹豫,刚才手发颤,吸引球没扔多远。在暴龙没回头前,必须通知到强巴少爷他们,否则自己和赵庄生谁都逃不掉。他摸出一根小棍,轻轻一折,一阵紫红色烟雾滚滚升腾。岳阳将这根求生棒扔向另一个方向,自己利用大树作掩护向赵庄生的方向爬去。
…
※※※
营地,卓木强巴刚和巴桑搭好瞭望台。他们刚从一株巨树上下来,只听惊天一声巨吼从巨木林中传来,大地颤动,跟着又是两声,营地里所有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儿,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张立和吕竞男站在未完工的捕象桩旁,只见亚拉法师一掠而过,说:“巨型生物,拿上武器,走!”
“巨型生物?”张立满脸疑惑,虽然那声音听起来可怖,但声音大未必体型就大。吕竞男似乎知道张立在迟疑什么,放下手中的活儿,操起一把卡宾枪迅速离开道:“地在颤动,是很大的东西,你守在这里,完成捕象桩。”
“我怎么没感觉到?”张立趴在地上去感觉。
卓木强巴望着那方向皱眉道:“是岳阳他们离开的方向。”唐敏放下手中柴火,拉拉他的衣袖,往远处一指道:“强巴拉,你看!”一缕紫烟在远方上空飘动。巴桑也从瞭望台上跳了下来,离地不足二十米时手腕飞扬,借助飞索着陆,二话不说去拿重武器,显然他也看到了烟幕。
“求生烟幕弹!岳阳他们有危险了!”卓木强巴话未说完,已经朝出事地点冲了去。“巴桑,带上武器跟我来,张立你们几个,赶紧把机关完成,上树隐蔽。”
“岳阳!岳阳!你们在哪里?回答我!”卓木强巴边跑边问,却迟迟没有回音,不由暗骂了一声:“该死。”四人在丛林里飞奔,朝着紫烟散开的方向。
十来分钟后,前方又是一声轰响,夹杂着一阵枪声,卓木强巴不免起疑,道:“岳阳他们怎么会走这么远?——看来亚拉法师他们已经到了。”
等卓木强巴和巴桑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地上躺着那巨大怪兽的尸体,上面布满了小蜥蜴,总数约有百十来只,正在怪兽尸体上大快朵颐,那情形就像一条大肉虫上爬满了蚂蚁。
“岳阳!”刚脱离险境,卓木强巴顾不得眼前狰狞的场景,立刻想到了还藏在树里的岳阳和赵庄生。他们绕过暴龙的尸身,引起那些小蜥蜴一阵骚动,不过很快又平息下来。只是巴桑在看着那鳄鱼露出的还算完整的军刀齿,立马就想起了曾插在他队友拉拉吉身上的那颗牙齿。
来到树缝旁,只见岳阳坐在地上,手臂绑了衣襟,赵庄生躺在他腿上,下半身和上半身已经截然分离,只有一层皮连着。卓木强巴心中一沉,这样的情形,神仙难救,没想到赵庄生竟然还活着,他能撑到现在也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岳阳道:“是瘦子发现了巨大的脚印和倒伏的巨树,我们一路追踪,是我大意了,我不该带着瘦子走这么远的。我根本就不该带他来的…”他的眼中尽显愧疚和悔恨,脸色在悲痛中也有一些迷茫。巴桑拍了按岳阳的肩,示意他不要太过自责。
面无人色的赵庄生双眼无神地看着不知是岳阳还是卓木强巴,抑或是天空,灰白的嘴唇翕动着:“谢谢…,这是,命。强巴少爷,我…没什么要说…的了,我只想听你唱歌,你能给我唱海…海阔…”
卓木强巴半蹲下去,轻声唱道:“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失去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失去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低沉浑厚的嗓音在林间远远飘散开来,那苍茫却又豪迈的歌声在大地上回响,赵庄生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眼睛,亚拉法师念起超度亡魂的经文。
一只趴在怪兽尸体上的小蜥蜴直立起来,很快它便发现,自己撕掉的肉条被同伴毫不客气地抢了去,它义愤填膺地再撕下一块肉来,看来填饱肚子还是比欣赏音乐来得重要。
※※※
赵庄生的遗体被抬回了营地,所有的人都为岳阳这个爱唱歌的好友默哀。短暂地了解情况后,肖恩提出要去怪兽的尸体处看看,顺便看看那些小蜥蜴。张立安慰了岳阳几句,也表示要去看看,他知道,这时候让岳阳和他的老战友单独相处会更好。
巴桑带着胡杨队长等人去寻找怪兽去了,岳阳一个人拿着把折叠锹一铲一铲地刨出个坑来,他一面挖着,一面回想:“今天我们为他们立碑,明天,谁为我们刻字?”这是刚到香巴拉的时候,在那玛尼堆前,赵庄生对自己亲口说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而同时,赵庄生声色俱厉的另一句话,也让他担心不已:“你以为留下来漂冥河的人里面,有几个没有自己的目的!”
肖恩他们去了很久才回来,在为赵庄生举行了一个简短的葬礼之后,岳阳亲手将他埋了。
随后肖恩面露难色地分析了一下,在他看来,那种生物不是暴龙但更胜暴龙。它的口裂更宽,牙齿更长更锐利,舌尖分叉,有些像蜥蜴,可以捕捉到空气中极为稀薄的气息,颈项有褶皱,颈部关节活动空间很大。它的头部甚至可以旋转一百八十度,上肢更粗壮有力,指尖带钩,尾巴较短。从周围近百米高的巨树上留下的抓痕来看,这个十米高的庞然大物显然是会爬树的。从它未消化完的内容物来看,它是肉食性生物。而他们看到的怪兽尸体,皮肤呈青褐色。如果说岳阳看到那怪兽时,它皮肤是呈岩石的彩条色的话,说明这个怪物可以像变色龙一样,将表皮的颜色变得和周围环境一致。
总之,按肖恩的说法,这种终极猎食者绝对是一方霸主,虽然它的皮肤没有恐龙坚韧,但如果这里真的有霸王龙的话,显然只能成为这种生物的食品。从生物学方面划分,肖恩把这种生物称作史前巨蜥。
胡杨队长呆了半天,才愣道:“这么大个家伙,学变色干什么?还会爬树,无敌了它!”
肖恩沉默了半天,终究还是说出了那个更耸人听闻的结论:“说明在这层空间,有以这种史前巨蜥为食的生物存在,才令它不得不为了自保,学会了变色和爬树的本领。”
听肖恩将那巨蜥描述得如此恐怖,大家不由望着消灭了巨蜥的吕竞男和亚拉法师。当时岳阳在守护赵庄生,而卓木强巴和巴桑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了。吕竞男努努嘴,说是亚拉法师一个人干掉的巨蜥。
看着周围一群合不上嘴的人,亚拉法师淡淡道:“每一种生物,都有它的弱点。”
肖恩点头道:“那头巨蜥的眼睛好像被打瞎了,似乎法师将手雷直接埋人了那头巨蜥的眼眶内,将它的脑组织完全破坏掉了,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亚拉法师点头。肖恩又补充道:“只是我不知道法师是怎么站到那头巨蜥头上去的。”亚拉法师笑而不语。
刚才它的嘶吼已经让这周围不敢有别的凶兽靠近,暂时他们还是安全的,更让人担心的反而是那种小蜥蜴。肖恩说,那绝不是那头巨蜥的后代,那反而更像是林蜥,如果真是林蜥,倒可以算人类的始祖了,它们与巨蜥应该属于共生关系,利用自身吸引别的肉食者前往埋伏有巨蜥的地方,然后靠吃巨蜥剩下的残羹度日。一旦巨蜥死亡,也会成为它们的食物。它们的前爪也有能够撕开猎物的利钩,口腔里也有尖钉一样的牙齿,百余只的数量可不是说着玩的。所以肖恩他们顺带往巨蜥尸体上扔了颗手雷,把那些小蜥蜴也炸得死伤大半。胡杨队长解释了他们回来晚的原因,因为肖恩留在那里解剖那头巨蜥,还将解剖下来的东西带回来了。
※※※
在众人注视下,肖恩从背包里取出一截带肉的长骨,长骨正中膨大,按胡杨队长的说法是看起来有些像一种叫葫芦丝的乐器。肖恩说这截骨头是那头巨蜥的发声共鸣腔,只要吹奏得法就能发出那巨蜥的吼声,周围的大型生物听到这种声音,是不敢靠近的,除非是以那种巨蜥为食的生物。但按照自然界的规律来说,应该不可能出现那样的生物。
所有的人都皱着眉头,在肖恩的指导下,很轻易地就吹响了那截骨头。岳阳认为,这和强巴少爷那枚骨笛有异曲同工之妙。接着,肖恩又取出几瓶棕黄色的液体,告诉大家,这是他收集的那头巨蜥的尿液:“动物进化到一定程度之后,尿液里就包含了许多信息,包括领地范围、发情周期、种群数量等,甚至某些生物可以从同类的尿液中分辨出对方的年龄。在关键时候,这些尿液可以成为一种屏障,它可以迷惑或者驱赶别的猎食者。”肖恩兴致勃勃地向所有的人展示,仿佛他手里拿的是能量饮品,都没注意到敏敏已经掩住了口鼻,远远地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