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木强巴的动作被凝固在空中。是啊,王佑那枯槁的面容,竟然带着一丝残酷的笑意。他在笑,他在临终前,在半空中的时候,是看到了心中的香巴拉才闭上眼的吗?卓木强巴心中稍感安慰,轻轻松开了王佑的衣领,站起身来,再度凝望这个美丽的地狱,这个致命的天堂。
※※※
就在卓木强巴轻轻放下王佑的时候,唐敏突然叫道:“你们…你们看,他的嘴里!嘴里是什么!”她捂住了自己的嘴。
卓木强巴定睛一看,王佑张开的嘴里,原本应该是舌头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像一团红色苔藓一样附在舌面上。再仔细一看,那些比头发略粗的红丝,好像还是空心的,更像在舌面长了一团纠结在一起的血管,因为王佑的死亡,那些红色正在慢慢消退。
唐敏道:“我昨天都没发现这些东西。它们是,它们是昨天晚上才长出来的。”
肖恩好奇地将手伸入王佑嘴里,拈起一根红丝,准备把它扯下来,谁知道这一碰不要紧,整团红丝突然不安地扭动起来,好似活物一般,准备顺着肖恩的手指刺入肖恩的体内,把肖恩吓了一跳,赶紧缩手,指尖已被刺出血来,但那血管状物体也已褪尽红色,不再动弹。
吕竞男大惑不解道:“这究竟是什么?”
肖恩心中狂跳不已:“蛊毒,你们这群蠢人,这是蛊毒啊!他怎么会中蛊的?什么时候被种下的?是在加入这个群体之后吗?还是在这之前?”
※※※
卓木强巴还未找到答案,远方又传来呼喊声:“强巴少爷!快来看看!这里!”那边,岳阳、张立他们挥舞着手臂大喊。
卓木强巴奔过去,边跑边问:“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岳阳?”
岳阳大声道:“这是人工建筑!这真是人工建筑啊!”他守着一座石堆,激动极了。
卓木强巴心中一惊,他也没料到,原本只觉得依稀像是,自己随口一说,竟会成真。如果昨天看得真切,恐怕昨天他们便会连夜爬上这巨人脚。
走到近处,只见那些碎石堆,小如土丘,大若高塔,鳞次栉比,远远铺开,竟似一眼望不到头。巨人脚背上,不知有多少这样的碎石堆。越是靠近,卓木强巴越是感觉,这就像是一片乱坟岗,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感觉。
近了,只见那些碎石块皆呈红褐色,显然是就地取材,石形千奇百怪,但很重要的一点,无数石块的表面都有一层黑色灰垢,那明显是被火烤之后的痕迹。
还没走到近处,岳阳已经高举着一块碎石,朝向卓木强巴的方向道:“上面有字!”
卓木强巴更为惊讶,忙奔过去,询问道:“能认吗?写的什么?”
张立在一旁道:“当然,是古藏文。‘我,没有…我有,不存在?’这写的什么啊。”
卓木强巴接过石头,仔细辨认,只见红色石头上,被用刀歪斜地刻着竖写的古藏文,就像中国的古体诗一般,一共四竖行。按照字面意思解,全写着真我无我一类怪异的偈语,让人难以参透,只知道四行排头的字都是一个我字。石块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不清,看来它们被放在这里有些年头了。卓木强巴喃喃道:“这是什么啊?”
岳阳道:“每块石头上都有,都是这些内容,完全是一样的。”
亚拉法师从乱石堆中走出来,肃穆道:“是玛尼。”
“玛尼,玛尼堆!”卓木强巴心中一震,他曾有所怀疑,但是不敢肯定。首先这里的玛尼堆是红色的,其次上面的碎石各种形状都有,与常见的扁平玛尼石也完全不同,而且它刻下的字体和字符也完全与常见的玛尼不同,倒有些像在地狱之门看到的两处玛尼堆。
亚拉法师解释道:“上面刻的是偈文,如果用现代的话翻译过来,应该这样解释:我站立着!我存在!我骄傲!我是唯一!”
胡杨队长忍不住道:“我思故我在?”
亚拉法师微笑道:“不错,这也可以说是古人一种质朴的我思故我在的哲学思想。但它更是一种誓言,它表达的是不惧死亡的决心,这些玛尼堆,便是墓碑。”
“墓碑?”卓木强巴一时无法理解这样的解释。
亚拉法师道:“没错,与你印象中的玛尼堆不同,是吗?不是白色的,只写有六字大真言的玛尼石…”亚拉法师叹惋道:“其实,你可知道,藏民的白石崇拜,来自于远古。在六七千年前的石器时代,他们就使用白色的石头作为工具,两千多年前有了文字之后,他们便已在白色的石头上写下思念的话语,祈求神明的祝福。而玛尼石上的六字大真言,则是密教在藏区广为传播后,才形成今天人们看到的玛尼经石堆和经墙的。”
法师接过卓木强巴手中的玛尼石,神情肃穆地说道:“而这种写有密语的玛尼石,则是古人为纪念勇士刻写的墓碑。当他们因为战争而死亡,无法辨认尸体,或者根本找不到尸体,人们便将统计人数,以没有刻写名字的墓碑作为对英灵的悼念。人们深信,勇士的灵魂便蕴藏在坚硬的白石核心,在白石上镌刻下勇士的格言,以超度亡魂,所以这每一块石头,代表了一条性命。”他庄重地将玛尼石放回了玛尼堆,口中念诵经文。
“你怎么知道的?法师?”岳阳好奇问道。
亚拉法师道:“强巴少爷家传的宁玛古经中不是记载着吗?先哲们渡过暗无天日的地狱,十中存一,活着的人们相互搀扶着走向圣地的深处,他们找不到同伴的尸骨,便用血染的玛尼石,刻下了生命的格言:我站立着,我存在,我骄傲,我是唯一。”
“我站立着!我存在!我骄傲!我是唯一!”那四行古文中隐藏着怎样的慷慨激昂!卓木强巴再次放眼望去,那密密麻麻的玛尼堆,已是成百上千,而每一处玛尼堆,又都是由千百块石头堆成。这里究竟堆积了多少无名烈士碑啊?刹那间,矗立在这些玛尼堆中的人们,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卓木强巴的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一千年前那幅画卷,为了埋葬黑暗而从地狱冥河中漂泊过来的人们,十中存一,活着的人们相互搀扶,他们登上了这片高地,放眼这片充满死亡的森林和那埋葬了无数同胞的黑色海洋。他们还将继续前进,只能将自己对死者的哀思寄托在这如同被血染红的小小石块之上,将心中的思念镌刻、堆放。随后,他们又相互搀扶着,向着漫无边际的黑暗深处前进,前进…
张立道:“哇,那这里不是死了好多人?”
“不是死在这里的,应该是和我们一样。”岳阳遥指大海的方向,张立顿时缄默。
卓木强巴漫步在这如塔林一般的玛尼堆中,心情犹如踏入墓地一般,凝重,肃穆。每一块石头,便代表着一条生命。古人拥有的勇气和决心,让卓木强巴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他在心中默念:“沉睡于地下的先哲们,你们可知,一千年后,同样有一群人,踏上了与你们相同的路?”
张立突然道:“既然有玛尼堆,说不定这附近就有人居住,我们就要找到戈巴族人了!”
“不。”岳阳指着最上层的玛尼石——上面的古文已风化剥落——道,“地下海的洋流,保持着同向的稳定性,它将穿越地下海的船只,送到相临近的地方。一千年前的古人,也是从这里,踏上了他们的香巴拉之旅。别忘了这些玛尼石可是至密的火山岩,它们比花岗岩更为坚硬,从它们的风化程度看,这些石头在这里,已经被放了一千年了。也就是说,那些古人走进森林深处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
卓木强巴在玛尼堆中静默片刻后,低声道:“我们也立一个玛尼堆吧,顺便把王佑葬在这里。”
大家齐动手,打眼埋药,准备炸几块红岩当作原材料。张立一边打眼一边抱怨道:“这些岩石这么硬,古人是怎么取下来的?他们又没有炸药?”
胡杨队长道:“你没看到,那些玛尼石有被烧过的痕迹。古人先将岩石烧到很高的温度,然后用冷水一泼,岩石便会自动裂开,那就是古人的智慧。”
安好引线,大家退避到远处,胡杨队长担心道:“响声会不会惊动这里的其他动物?”
肖恩道:“不会,如此巨大的响声,别的生物都会被吓跑,按吧。”
“轰”的一声巨响,红岩被炸裂一个坑口,他们也取到不少红色岩石,他们将王佑放入坑中,又盖好那些碎石,并选取了其中形状较工整的、足够大的红色岩石,准备为那些葬身在黑暗世界的人搭一座玛尼堆。
“我站立着!我存在!我骄傲!我是唯一!”一样的古文被刻上了玛尼石,每个人都认真地雕刻着,虽然那些字歪歪斜斜,但他们依然一丝不苟地用心雕刻着。
“战友李宏长眠安息于此!”岳阳看见,赵庄生在刻下了古文之后,又刻了一排字,刻完之后,拿在手里长久地端详,神情戚然。岳阳碰了碰赵庄生,询问他发什么呆。
赵庄生苦笑道:“今天,我们为他们立碑,明天,谁又为我们刻字?”岳阳拿着玛尼石的手微微一抖。
李宏、黎定明、褚严、张翔、严勇、孟浩然、王佑,七条生命,如今是七块石头,红色的石头。至于塔西法师,亚拉法师并未为他放上红岩,解释说如今他们各自信奉的宗教,仪轨和以往有了很大不同,所以不为塔西法师放玛尼。
大家围成一圈,默默为逝者送行,祈祷他们的灵魂安息,早入西天极乐,早入轮回。香巴拉的风送来了千里之外的耳语之声:我站立着,我存在,我骄傲,我是唯一。这是他们留在这个世上的唯一宣言,活着的人相信,他们的同伴会永远与香巴拉相伴。
做完这一切,大家又望向了卓木强巴。如今,他们算是站在了香巴拉第一层平台上,这巨人脚的一侧,一直与山根相连,向里走,可直抵瀑布下方,再往里,就是第二层平台下的凹陷处,里面是黑色的森林。森林也分左右两侧。如今他们只在路的入口处,而地图显示,从第一层平台上到第二层平台的唯一通道,是在香巴拉偏右侧。但是那密光宝鉴图形的缩微比例实在太大,诸如巨人脚这一类地形特征在密光宝鉴上根本就找不到,他们有可能在通道右方,也有可能是在左边。如果密光宝鉴的地图比例和地下河系统图比例相当的话,这香巴拉每一层的横向距离有好几百公里,如果走错了方向,一来一回,可不是说着玩的,更何况天知道那黑森林中有什么样的生物存在。
在这不辨方向的香巴拉里面,没有任何方法可以确定他们目前的位置,他们必须要赌一把,和命运对赌。岳阳站在卓木强巴的旁边,恳切道:“强巴少爷,我们需要你的手,为我们指明方向。”
张立也道:“强巴少爷,你说吧,我们跟着你走。”
“你是队长。”
唐敏睁着一双大眼睛,吕竞男也在轻轻点头。
卓木强巴缓缓抬起右手,食指由曲伸直,终于伸得笔直,有如钢筋一般遥指远方,其余的人,一句话不说,各自背起沉重的行囊,朝着卓木强巴指出的方向大踏步前进。不管强巴少爷的手指向哪里,他们都将坚定不移地朝那里前进,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第五十二章 被遗忘的古藏戈巴族村
〔在漫长而焦急地等待了十来分钟后,众人才听到亚拉法师在通讯器里说道:“没有机关,没有危险…大家,赶快进来吧,进来看看吧…究竟…究竟发生了什么呀!”那声音,仿佛不像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而更像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语气中难以掩饰的惊喜,让大家的心情也激动起来。唯有吕竞男听出亚拉法师最后那句话里的巨大失落,里面肯定发生了什么他们无法想象的事情。〕
【会动的植物】
密林深处,到处是看不见的陷阱,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世间蒸发。唯有千年的风,依旧吹得树林沙沙作响,平静地看着每天发生的一切。
一头约有一米长的蛞蝓般的软体生物,正沿着粗壮的树干慢慢往上爬,“啪!”由于自身太过沉重而掉在树底。一只约有三十公斤重的大蜘蛛形动物一见有机可乘,大力扑跳上去,按住软体生物就是两口。如同现代蜘蛛一样,先用腭下毒腺麻痹对手,然后注入消化液从内部消化对手,接下来,就等着享用美餐了。但它运气不好,另一只大型生物也看中了这条软体生物,这是一只约有一人高的大螳螂,它从高处跃下,将那大蜘蛛一刀斩作两段,但它还没反应过来,地上的软体生物已经腾空而起。巨型螳螂瞪着三角头两侧的眼睛,眼看着自己的猎物被一只体长一米有余的蜻蜓抓起飞走了。
巨型蜻蜓刚刚飞了没多远,另一只也有约一米的巨蝗从天而降,一下子把蜻蜓按在地上。跟着是第二只、第三只,那巨型蜻蜓挣扎了两下,很快就不动了。至此,已经有二十余只巨蝗叠在一起,争抢美食。就在此时,地面的草皮泥土一齐松动,一张大网腾空而起,将那些贪吃的蝗虫一网打尽。
一人从树梢倒挂着双脚绞绳从天而降,正是张立。他哈哈笑,对树上的人道:“一只没壳蜗牛,就引来这么大一群蝗虫,这下不愁吃了。”
岳阳在树梢道:“肖恩大哥说过了,是蛞蝓,不是蜗牛。”
张立道:“还不都一样。把我放下去点,把网收高些。”
他们深入丛林,已经十五天了。在这十五天里,他们正以吕竞男教会的独特的生存方式,逐渐熟悉、了解这片真正的原始森林。
※※※
森林里长满了高达百米的蕨类植物。这些植物只有一根主杆,没有分支,到了顶端,陡然伸展开叶片,像伞一般遮住一片天空。这些植物的叶子也与常见的树叶不同,主干上辐射出去的其实是一条条茎,无数卵圆形薄片好似鱼鳞般附着在茎上,那些便是叶子。每片叶子的卵圆形中心有一个梗。其实,那些叶子也就是这些蕨类植物的种子,每片叶子飘落在地,便又会长成一棵巨大的蕨类。除此之外,在密林深处,还生长着一类更古老的原始植物。它们没有根,没有枝叶,只有茎,远远看上去,和一条条巨型蚯蚓一般,弯曲盘绕在巨型蕨类植物上,绕了一匝又一匝。起初大家还以为是一种动物,吓得不敢在巨蕨上荡过去,几番试探下来,才发现是一种植物。巴桑也说不是他见过的缠人的植物,那些缠人的根茎没有如此粗壮。
至于密林中的动物,大多是体大无脑的原生动物,按各自的本能行事。一旦了解清楚了它们的生活习性,对这群探险者构不成什么威胁。相反,在这十五天内,他们见过的动物,大都成了他们的盘中餐,而且按照肉质高低,还被分为三六九等。
诸如那条巨型蛞蝓,肉的质感虽然不错,但有一股难闻的味道,大大降低了它的品级,但它却是密林中其余生物的美味,特别是那些巨蝗。巨蝗在密林的沼泽边缘群居活动,什么都吃,虽然长相狰狞,但它们的肉质非常可口,尤其是那一双后腿壳里的肉,感觉和螃蟹肉有些相似。只是这些巨蝗难以捕捉,它们常常是一群群活动,活动范围非常大,能进行低空飞行,搏斗时甚至可以依靠强有力的后腿直立起来。当它们直立起来时差不多有一人高,而那带着尖刺的前腿和硬腭一般的嘴,也能给别的生物造成极大的伤害。当卓木强巴他们第一次遭遇这些巨蝗的时候,经历了一场艰苦的搏斗,巴桑还负了伤。不过后来就搞清楚了,这些飞虫最高飞行距离不过十米,几乎和那种巨型古蜻蜓一样。他们便在高处设下陷阱,捕捉巨蝗。
同时,他们也发现,越往密林深处走,里面的生物进化得越高级,器官更复杂更完善,动作也更灵敏。无论抓捕还是躲避,难度都提高了很多。这十五天来,他们自己估摸着从史前4.5亿年走到了史前3.5亿年左右。当然,也没有绝对的界限,只是肖恩称他的感觉是如此。
那些巨蝗头壳坚硬,四肢带刺有力,但腹部却是极其柔软,困在网里不久,就不再挣扎了。吃过蝗虫,将蝗虫腿部的肉剔出来打包装好,一行人又开始继续向右前进。
在香巴拉,是没有方向可言的。他们唯一知道的是,西藏几条大山脉,喜马拉雅山脉、冈底斯山脉、唐古拉山脉,都是自东南向西北划出的弧形,他们的前进方向,也该是自东南向西北在前进着。除此以外,这里的地磁场和外界似乎不太一样,所有的方向辨认仪器都失灵;通过天空,通过植物,各种野外辨认方向的办法也都无法使用;他们唯有靠最原始也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才不至于在森林中迷路——做标记!
张立在他们出发的地方做了一个小功率的电波发射器,然后他们只需要定时监测他们与发射源的距离和方位,就知道他们有没有在原始丛林中绕圈子了。只是那些未知的原始生物和丛林沼泽时常阻挡去路,所以每天前进的距离最多二十公里左右。从多拉雪山一直到蒙达雪峰,直线距离有接近两百公里,也就是说,香巴拉的上空裂隙开口约有两百公里。而这个锥形散射的下端距离,则远远大于裂口距离,或许两倍,或许不止。总之,按照目前的方向前进,他们认为他们的方向是正确的,如果是错误的方向,这十五天也该走到香巴拉裂隙的边缘了。
※※※
在树冠层用飞索飘荡飞行了一段距离,前方侦察的岳阳停了下来,对赶卜来的大部队道:“前面好奇怪,有一层灰蒙蒙的雾气,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危险。”
肖恩接过望远镜一看,禁不住骇然道:“那是什么,又是我从来都没见过的东西!电脑呢…”
这十五天,方新教师的电脑可是帮了大忙,凡是他们不认识的生物,都在电脑里找寻答案。一些国外的科学家利用化石标本对一些古生物进行了三维复原,其基本形态结构还是正确的,尽管种类不是很多,但毕竟让他们对古生物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张立在一株蕨类植物顶端分叉处,将电脑取出,利用电子望远镜将其中的信号输入电脑,一副清晰的画面出现在电脑里。卓木强巴等人仔细看了,那灰蒙蒙的雾气被电子望远镜放大十六倍之后,变成了淡青色的颗粒状物,前面的树冠层整个儿都被那些颗粒状物覆盖着。电子望远镜继续放大,发现那些颗粒状物呈毛茸茸的球形,每个球又是由许多细绒毛组成,有些像蒲公英,全都飘浮在空中。
“这是什么?”张立一面问,一面点击电脑软件进行截图比对,没有弄清楚前面的东西是什么之前,他们都不会贸然前进。大约半小时,电脑查完了所有库存图片,只找到几类蒲公英和雪花的图片,但是相似率均不足百分之五十,显然又是一种全新的物种。目前那片绒毛球状飘浮物距离他们大约两公里,远远看去如浮云,随风涌动,经过岳阳辨认,在浮云的中心部位像是有无数地泉在喷涌。岳阳道:“我想靠近看看。”
卓木强巴道:“记住,不要靠得太近,那些东西不知道对身体有没有损害。”
岳阳一笑,道:“知道啦。”
不一会儿,岳阳返回道:“在下面,那种东西,是下面的一种…喷射上来的。”
张立道:“下面的一种什么?”
岳阳道:“我也说不清楚,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还有,我发现,在那浓雾正下方的沼泽中,有很多死去的动物,这种东西,估计对生物体是有害的。”
卓木强巴道:“好,我们下去,靠近看看,如果不行,就绕过去。”
离开树冠层,森林中的光很少,大多数蕨类植物的根系是浸泡在水中的,大片大片的水洼和沼泽布满底层,像活物般蠕动着流淌,冰冷、潮湿、阴暗,这就是原始丛林所带来的全部感受。由于那些绒毛状物是飘浮在空中的,他们没在树干间荡飞索,而是下到了地面,踏着半湿滑的泥土,缓慢靠近。没走几步,就能看到岳阳说的那奇怪的东西,应该说,那是一种树,但是…
在树干靠近树顶的地方,有五六个并排悬挂的肉囊状物。它们的直径大约有七八米,占了树身的一半以上,形如椰子,不过尖头朝上,那些椰子形的肉囊一刻不停地收缩着,好似跳动的心脏,每收缩一次,就将无数的毛绒飘浮物喷射到上百米的高空,那就形成了岳阳所说的好像地下泉水一般的喷涌了。而且那种矮树大约仅有不足二十米高,实在难以想象它们是如何在这丛林里存活下来的。前面一整片丛林都是那些奇异植物,无数肉囊喷射出大量的絮状物,好似蘑菇云将整个天空都遮蔽起来,绕行也只能从密林下方通过了。
※※※
“天哪,那是什么?”唐敏惊呼道。
胡杨队长也道:“那是…寄生在植物上的生物还是植物本身?植物可以这样动吗?”在胡杨队长的常识里,就算是食肉植物,也无法做出这种好似肌肉活动一般的运动来。可是看那肉囊,根本就是长在植物上的,还有喷射出的那些毛绒物,很显然也是具有植物特性的东西。
张立道:“用电脑,用电脑。”
肖恩道:“不用了,肯定查不到的。如果真的发现这种生物化石,古生物学界早就轰动了,我一定会知道的。或许,这就是一些古生物学家提出的,动植物的分水岭,它们像植物一样生长,却拥有部分动物才有的运动能力。”
岳阳道:“动植物分水岭?像植物一样生长,像动物一样行动。天哪,这也太离奇了。”
卓木强巴也道:“我从未听到过这种说法。”
肖恩哼哼一笑,道:“是的,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在进化学提出的时候,这种争论就存在了。有的生物学家认为,在早期菌藻等原生物存在的时候,动植物就已经出现了明显划分,各自向着各自的领域发展;可还有些生物学家却认为,在单细胞生物形态时,动植物是没有明确界定的,而后进化到更复杂的生物体时,动植物也不是完全分离开来,各走各路的,它们的发展趋势应该是像电波一样,分开,然后合拢、交叉,然后再分开。如果没弄错的话,这或许就是单细胞生物结束后,原始动物和植物的第一次交叉点,就算是现在,也还有很多这种形态的生物存在。”
张立道:“不可能。”
肖恩淡淡道:“知道维氨酸复合菌团吗?用你们中国的古话来说,叫太岁的东西,看起来好像是肉,但确切地说应该是大型菌团,它们能长时间生长,生命达上万年,但很难说清那是一个生命体还是无数的生命聚集体。不过某些特殊的太岁,当人用手轻轻挠它时,它会像肌肉一般收缩,就好像人被挠胳肢窝一般,传闻中甚至还能发出笑声,人们管那种太岁又叫孩儿痒,那东西,可以说是复合菌类,也可以称动植物结合体。”
亚拉法师和吕竞男对望了一眼,心中都想:“这个肖恩,看来不简单。”
这时,肖恩又将注意力从那些植物上转移到植物周围的地面。那些死去的动物,皮下明显有凸起,好像树根盘根错节地埋在了皮肤之下,更有甚者,眼耳口鼻处有无数幼苗生长出来。诸如距离他们不足百米的一只巨蝗,一株幼苗撑破了巨蝗坚硬的头壳,就好像巨蝗头上长了一根刺,那根尖刺周身又布满蘑菇状的半圆形孢子。肖恩心头一惊,道:“看来我们必须绕道走,是寄生植物。”
“寄生植物?”
肖恩道:“还记得我们在美洲丛林遇到的那些菌落吗?这种东西和那种相同,只是要巨大得多罢了,它们被母体喷洒到空中,随风而动,一旦被动物吸入体内,遇到适宜的温度和环境,它们就开始生长,在动物体内扎根,吸收养分,最后破壳而出,长成另一株高大的母本植物。绕开它们,如果不想死的话。”
亚拉法师不由又和吕竞男对望了一眼,“蛊毒!”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
巴桑脑子里嗡的一声,肖恩的话又勾起了他的回忆。他想起来了,在那茂密的丛林里,是雷,他嘴里吐着白色泡沫,艰难地哽咽道:“我感觉到了,它就在我身体里,它就在我身体里,每天都在长,我好痛苦,我真的好痛苦!求求你,队长,让我解脱吧!求求你了!”
那可是最强悍的战士啊,他有着比钢铁还要坚硬的神经,究竟是什么,让他痛不欲生?巴桑闭上眼睛,只见脑海中的雷圆睁着双眼,半张着嘴,嘴里不停吐着白色泡沫,没有呼吸,却有心跳;没有知觉,却能不由自主地抖动手脚。队长拿着尖刀,划破了雷的皮肤,鲜血涌出;他们像打开轿车的前顶盖一般打开了雷的胸腔,天哪,那是什么东西,它紧紧地包裹着雷的心脏,雷的心脏早已停止工作,是它在收缩跳动着,它的触须像八爪鱼一样沿着心脏向八方散开,一条条乳白色的触须扎进了雷的神经和血管里,它一面吸收养分,一面破坏雷的感觉和行动能力,让雷感到痛苦万分的就是它了。队长的刀插入雷的心脏时,那白色的东西抽出了触须,当空乱舞着,第一次看到这一幕的人,简直就像看到了外星怪物一般。
※※※
“走吧。绕过去。”卓木强巴淡淡道。看着浓雾中遍地的尸体,他们不敢当空荡过,只能再次踏着危机四伏的湿滑泥土慢慢前行。
刚走没两步,只听左边嗖嗖作响,一条约五米长的多足蜈蚣窜了出来,它身披厚厚的铠甲,好似一架加长重型卡车,此刻却正仓皇逃离飞絮的包围圈,一见前面有挡路的,上半身随之翘起,高高昂起的头足有两米,两条触须甩动着。不过这群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卓木强巴冷冷地道:“开火!”前方的岳阳和肖恩手中枪喷火舌,那条巨型蜈蚣只挣扎了片刻,便瘫趴在那里了。
再往前,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个大坑,坑口布满白色的丝状物,岳阳拈起那好似纺线一般的白丝,奇怪道:“这是什么?”
忽然,前面一个坑中探出一双刺颚,一个肉乎乎的八脚生物爬出了大坑。不止一只,两只,三只,别的坑中也爬出了足有脸盆大小的…那好像是蜘蛛啊!
“是中突蛛的巢穴!”肖恩道,“快走!”
大家好容易逃过中突蛛巢穴,爬上一处斜坡。张立脚跟未稳,从斜坡滑下,撞到一截枯木,“哎哟”叫了一声。接着他便喊道:“快来看,这是什么东西?”
【戈巴族村一】
一行人从斜坡走下,来到张立身边。只见被张立撞到的那截木头,中间竟然是被掏过的,有一道长一米、宽半米的矩形凹槽。从那整齐的切痕看,那一定是人为造成的,难怪张立会叫起来。
卓木强巴触摸着凹槽的边缘,整齐而平滑的边缘,绝不是自然形成的,他断言道:“没错,是人工制造的。这附近应该有人!”
岳阳奇怪道:“这截木桩是用来做什么的?建房子?”
肖恩道:“不,不,看这形势,这是木鼓,应该是最原始的一种鼓了。古人掏空木桩,敲击以发出声音,好多地方都有这种原始木鼓。”说着,他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敲击木桩边缘,木桩发出“梆梆梆”的鼓音。
卓木强巴道:“好了,既然发现有人工器物,我们就在这附近搜寻。两个人一组,朝东、南、北三方辐射。记得保持联系,注意可疑动静,小心陷阱,如果碰到有人,保持冷静、克制,尽量不要和他们发生冲突。都明白了吗?出发。”
巴桑和肖恩一组,岳阳和赵庄生一组,胡杨队长和吕竞男,亚拉法师和张立,卓木强巴和唐敏,五组人分向五个方向散开,彼此间用原子表联系。
卓木强巴和唐敏朝北走出五百米左右,其余几队人早已消失在密林丛中。用原子表上的通讯器向各队打听了一下情况,皆没有什么发现,卓木强巴决定继续往丛林深入。
唐敏手里端着枪,但还是很害怕,紧紧跟随在卓木强巴身后,每每听到虫鸣兽嗥,都会停下来。卓木强巴安慰她道:“不用那么紧张,没事的。”
又走了三五百米,卓木强巴耳郭一动,拉过唐敏细细道:“你听。”唐敏侧耳细听,微笑道:“是水,水声,前面好像有水。”她抬头看看,疑惑道:“这里没有瀑布啊,怎么会有水声?”
卓木强巴拍拍唐敏后面,道:“你忘了吗,除了瀑布,还有山涧水呢,走吧,去看看。”有水,意味着有人居住的可能。因为靠近水源居住,是人们的常识。
※※※
水声由小变大,前面还不仅仅是一条小溪那般简单。不过数分钟,卓木强巴和唐敏就来到了水源处。只见潺潺溪流划破树林,从无数蕨类植物的当中穿行过去,接近百米宽的河面上,依旧长满了高大的树木,树枝树根垂至水面,形成了林中曲水、水中森林的奇观。大河很宽,但是很浅,像一条丝巾平滑地铺在林中,指引着方向。河水的下游在密林中拐过一个弯,便消失于视野之中,只是看它蜿蜒向前的方向,竟似能直接通到海边!更令卓木强巴感到惊奇的是,当他想到海时,仿佛还听到了浪花的声音。
卓木强巴和唐敏一面溯溪而上,一面将情况告知别的小组。亚拉法师和张立也看到了林中溪水,同样溯溪而上。岳阳他们同样听到了水声,并找到一些被人工砍伐过的树痕,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在丛林中发现两条金属轨道,好似火车的铁轨。张立则认为更像倒悬空寺里那些供铜人移动的轨道。他们唯恐触动了机关,正绕道而行。胡杨队长和吕竞男他们已经抵达山根,发现一些有打磨痕迹的石块,目前正沿着山脚继续向右绕行,在他们那里也发现有金属轨道,并说那些轨道似乎一直通往村内,大家的搜索范围开始收缩。
越是往前,人工留下的痕迹越是明显。终于,一种典型的人工建筑物在丛林中露出了身影,出现在卓木强巴他们的眼前。那是一面高大的石墙,墙上插满了铁矛,一根根直立向天,石墙下还有无数小的石墩,石墩上也插着铁矛,尖锐的矛头横拦在路上。看着这样的布置,卓木强巴马上意识到这是这里的人们用来阻挡大型猛兽的。卓木强巴和唐敏停了下来,前方有可能就是戈巴族人聚居的地方,再贸然前进有难以预知的危险。他通知了各个小组,大家都到那些石墙前集合。
大家都到齐了,看着那荆棘丛生、铁矛遍布的石墙,毫无疑问,在这些石墙后会有一个人类的聚居区,但是里面有多少人,他们习性如何,该如何相处,可是一个麻烦事情,毕竟他们对这里一无所知。
岳阳眼尖,似乎发现了什么,退了几步,指着高墙背后的山崖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顺着岳阳的手指,大家这才注意到,高墙后正对他们的崖壁和别处都不一样。卓木强巴他们在别的地方看到的崖壁,都是内斜形的,远望上去,像无比巨大的迎面而来的海浪,而岩壁中的渗水,令它们十分湿滑。而这里的崖壁像流动着的红褐色胶状物,沿着斜坡缓缓地流淌下来,凝固在了此处,崖壁的褶皱还形成了明显的层级,像极为陡峭的金字塔或科隆大教堂的尖顶。它的颜色与周围山岩是如此的不同,如同一个明显的红色箭头标记,正告诉他们,从这里上去,你们的路是正确的。
除了那道醒目的红色陡坡,周围的崖壁也都呈内斜形。村西南的岩壁倾斜得特别厉害,像是随时都会坍塌下来一般,光线也特别黯淡,看那黑暗深处,似乎渐渐呈一个弧形,像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
卓木强巴看到这些,已渐渐在脑海中勾勒出整个村落的地理环境。他们此刻身处的空间,可以比拟成一只无比巨大的鞋的内部,眼前的村庄坐落在鞋底靠脚尖的位置,他们头顶就是鞋面,巨大岩层倾斜过来,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而鞋跟处被那片喷射种子的怪异植物所阻挡,隔绝了大部分野生生物。他们要攀爬的大岩壁,就在一侧鞋帮的位置,另一侧鞋帮,则是成片的森林与地下海相接。
“是了,如果说我们已经快抵达整条裂隙合口处,那么这片原始森林与海的距离就十分的接近,先前我听到的浪涛声不是错觉!如果继续往西南向走会怎么样?是两侧的岩壁合拢过来,最后窄得人体无法通行;还是像我们来时那样,巨大的岩层下,是无尽黑暗的地下海?”看着眼前独特的环境和可以上行的通道,卓木强巴思绪万千。
“熔岩堆积!”胡杨队长大声道,“就是这里了,只有这里,我们才能爬上去了。只是不知道,里面居住的人会不会允许我们通过。”
张立道:“要是里面的人都说古藏语就好了,起码可以交流,就怕他们不是戈巴族,而是别的什么人。”
岳阳道:“别忘了那个疯子,里面居住着戈巴族人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不如我爬上墙去侦察一下。”
亚拉法师道:“不行,如果这里是戈巴族人的地界,触碰任何东西都有危险。你看墙上那些铁矛,这里湿气这么重,一点锈迹都没有,说明上面涂了东西。”
巴桑道:“我们就这样进去好了,如果他们敢动手,就干掉他们!”
“啊?”众人闻言大惊。
唐敏道:“我们本是来求助的,如果一见面就动手那岂不是…”
巴桑看着众人惊恐的面容,道:“用武力慑服他们,有什么不好吗?”
亚拉法师道:“当然不好,首先,我们的武器未必能强过蛊毒,毕竟谁也没见过;其次,就算用武力震慑了他们,他们岂肯全心全意医治强巴少爷。不如,让我前去探探。”
卓木强巴点头同意,那些机关陷阱想来法师能够避开,如果有危险,亚拉法师也能退避。
亚拉法师放下背包,身影投入石墙,一闪而没,其余的人望着法师消失的方向,翘首以待。不料法师这一去,竟然音信全无,半晌也没有回音传来;想与他联络,又怕亚拉法师在暗中潜行,通讯会暴露了法师的身形。
在漫长而焦急地等待了十来分钟后,众人才听到亚拉法师在通讯器里说道:“没有机关,没有危险…大家,赶快进来吧,进来看看吧…究竟…究竟发生了什么呀!”那声音,仿佛不像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而更像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语气中难以掩饰的惊喜,让大家的心情也激动起来。唯有吕竞男听出亚拉法师最后那句话里的巨大失落,里面肯定发生了什么他们无法想象的事情。
铁矛林中石墙阵列,通道曲折蜿蜒,狭窄处往往只容一人通过,但这丝毫阻挡不住大家进入的迫切心情。绕过最后一堵挡路的墙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看到了,一副完全无法想象的画面…
※※※
视野完全被一片绿色所占据,他们仿佛突然从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中,来到了一片令人艳羡的世外桃源。在这里,参天的巨树森林被人为地平整为一方沃土,芳草碧连天,秀竹翠映泉,稻苗油绿,果树黛青,绯红的桃花,银白的梨花,好似钻石星辰般点缀在这翠绿的草毯上。他们身后那一排插满铁矛的灰色石墙,仿佛是一道天堂与地狱的分界线,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分割开来,更像是一场魔术,带给这群意外的访客梦幻般的视觉感受。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里的建筑,若说这里的植物和环境变化让这群刚从地狱中钻出的人心情难以平复的话,那么,这里建筑带给他们的,就完全只有震惊了,连亚拉法师,也难以遏制地震惊。
所有人的第一感觉都是,无法形容,难以置信,因为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建筑模式——一行行金色木板搭建的木屋,就像一行行桦树整齐地排列在田间地头;紫罗兰似的藤蔓植物像挂帘般铺在屋顶,翠绿的竹林像栅栏一般将它们小心地包裹在其中。每一排木屋都严格按照标准的几何图形对称分布,木屋两侧田地的大小也是完全对等的,好似镜中成像。从总体来看,这座村落就好像一柄巨大的展开的折扇,那些木屋的尽头都合在一起,就像折扇上的一道道扇骨,木屋之间的田地则像是扇骨与扇骨之间的折纸。另有一道浅绿色的分界线将翠绿的扇骨和油绿的折纸分隔开来,那是一道约三十余米宽,呈“S”形环绕着木屋和田地的草带。无数的水渠从草带和田地正中穿过,最后从折扇的顶端流出,汇成一条大河。
每一排木屋的结构也完全一致。最靠近村落外围的木屋最大,往里则缩小,但都分为上中下三层,每一层都有走廊可以走通所有的房间。从房间外侧的棱柱看,所有的房间都呈完美的六角形,只是大小高低略有不同,它们像蜂巢一样紧密地排列在一起。在那一道道呈放射性排列的木屋与木屋之间,每隔上百步,就有一座木质天桥将两排木屋连接在一起。不知道古人采用了什么技术,数百米跨度的木质天桥,下方竟然没有桥柱、桥墩支持,完全是悬空架设。天桥上也长满了五彩纷呈的藤蔓植物,上千座悬空天桥纵横交错,远看上去就像由植物花卉构成的空中走廊。
数十米高的金色木墙就树立在眼前,上面的神秘彩绘和精心雕饰的窗棂门框清晰可见。就这么突兀地矗立在眼前,然后向远方无限延伸。无数不知材质、大小不一的软管从这些金色木屋的最下两层的边壁伸展出来,同那些藤蔓植物一样,在竹林中若隐若现。小的在风中轻摆,大的就像一条粗壮的机械腿,直插入地。那些金属轨道则从木屋的脚下延伸,无数轨道交织在一起,就像覆盖在田地上的一层细细的金属网。网端延展开去,最终探到了村外——那个充满危机的昏暗森林之中。
看着那一条条轨道,卓木强巴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一列巨大的金色火车面前,车头面向自己,车身无限延伸。这辆通往天国的列车碾过了历史,正轰鸣着要向远方驶去。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它的同伴,它们搭载了无数灵魂,将要驶向幸福的彼岸。
其余的人也完全被眼前的建筑群征服了。虽说看上去有些怪异,但无疑,它们是雄奇、壮观、美丽的。那些建筑像是血脉贲张的巨人膀臂,那些天桥像是缥缈朦胧的空中楼阁,那些田野和果树更像世外桃源中所有,而这一切又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不分彼此。这个神奇的村落就这样安静地卧伏在巨大的山崖下,独自享受与世隔绝的平静。
不过很快,大家又发现,这个村落安静得有些诡异。除了大自然涌动的风声,潺潺的水声,林木和草甸发出的沙沙声,竟然再没有别的任何声音。
紧接着,亚拉法师的一声叹息,将他们从美好的臆想中带到修罗之地。
※※※
亚拉法师从远处走来,摇着头道:“没有一个活着的人。”停了停又道:“没有一只活着的动物。”
所有的人心头一凉,这才注意到,荒草丛中,隐约可见森森白骨;那木屋围栏内侧,似乎也攀附着姿态各异的骸骨;那些金色木屋远端,也有不少黑色的线条,似乎是被焚烧后的痕迹。赵庄生走了两步,突然踩到一个圆骨碌的东西,吓得他赶紧甩脚一踢,一个颅骨呈抛物线飞了出去。
看到这幅场景的一刹那,卓木强巴顿时就想起了蒙河那个疯子所说的话:“所有的羊,都被咬死了!所有的人,都被咬死了!”如今身临其境,一股莫名的寒意袭上心头,那句话的残酷,竟是如此让人难以接受!
唐敏失声道:“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这座宁谧的村庄,竟然是座死村,屋舍原封不动地保留着,却没有一个活物,站在空旷的田间地头,看着满地的白色骸骨,大家感到一阵阴冷。
“我们进去看看吧。”带着敬畏和无数疑惑,卓木强巴走向那高大的金色建筑。
吃力地推开两扇沉重的木门,“吱…嘎…”的声音被屋内宽阔的空间放大了,他们仿佛推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落入眼中的一片狼藉又一次让他们惊呆了。
“这是…”
“我就知道是这样!”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啊。”
屋内根本就是一间巨大的工厂厂房,宽七八十米,进深数百米,中间似乎只是加了些支撑柱,另一道大大的门只有个门框,直接和后一间厂房相连。厂房内凌乱地堆砌着各种木壳机械,它们东歪西倒,破损严重,里面的零件、机簧就像被炸开肚的内脏,散落一地,却藕断丝连地与外壳接在一起。
一看到这些破烂不堪的机械,张立顿时就兴奋起来,像发现宝库的贪婪穷鬼,眼睛发光,在那堆破烂的机械中来回奔跑,嘴里不住地大声叫道:“虽然是木制外壳,但里面的大多数零件是钢铁材质!不!是合金钢,比钢更轻,延展性和坚固性都更好!”
“哈哈!是扭矩弹簧,他们也发明出来了!”
“这是卡力卯榫…这是履带锯齿…这是滚耙…这是…”
【戈巴族村二】
岳阳和赵庄生一左一右跟在张立身后,虽然他们也看到了,但却不像张立这样兴奋,赵庄生更是只看到一大堆零件,却叫不出名字。岳阳不禁问道:“这些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
张立一转身就抓住岳阳,摇晃道:“你这都看不出来?你这都看不出来!”接着咧嘴大声道:“这就是自动化机械啊!看到那些轨道没有?这些机械下面的咬口,它们能在那些轨道上来回移动,全自动的,太令人惊讶了!而且他们采用了一机多臂,换上不同的机械臂,这些机械就具备了不同的功能!这是耕田的,插秧的,这是收割的,打谷的,这是伐木的。应该还有采石的,这里没有,不在这间屋子,这是切削金属的,这是…是拾蛋的?”
看着那些完全破裂得不成形的机械臂,张立却能飞快地说出它们的用途,越看越觉得奇妙,越看越佩服古人的智慧,最后傻笑道:“我就知道是这样。”他捅捅岳阳,又捅捅赵庄生,道:“你们知道吗,我第一眼看到这一行行的木屋建筑,我就在想,这个村落,完全可以看成是一个大工厂,这些木屋全都排成行,就像一条条生产流水线,从原料的采集、摘选,到加工、深加工,最后组装成形,哈——完美!”
赵庄生检查了破烂的机械后,道:“好像没有电力装置啊,这些东西,是怎么动起来的?”
张立往赵庄生肩膀上重重一拍,大声道:“这正是古人最不可思议的地方!他们用最简单的原理,最简单的零件,却能组合出高度自动化的机械来!你们小时候有没有玩过这样一种玩具,它们被造成各种玩偶,背上有个发条,拧几圈,它们就能自动来回走,有些还带动听的音乐!还有那些上发条的钟,拧了之后,能走一天…这些机械,就是用了同样原理,有了扭矩弹簧,卡力卯榫,加上这些合金钢有极强韧性,它们能为这些机械提供大量的能量,完全是机械能与机械能之间的转化。它们内部似乎有个自动判读装置,当动能不足时,就要自动回到这里,这里一定有个地方,可以为它们上发条,嗯…或许在更里面,这些机械,像是被拦在半途…”
“奇怪,既然机械技术如此发达,为什么要造成木壳的呢?”岳阳的一个问题,顿时让张立哑然。
肖恩和胡杨队长等人则走在工厂的另一边,这里有巨大的生物骨骼,像标本一样被摆放在巨大的案头上,旁边有一大团褶皱的帆布样物体。肖恩看着那骨骼感慨道:“这可真是,庞然大物啊!”
胡杨队长道:“这是什么?”
肖恩道:“某种生物的——尾椎。”
“尾椎!”胡杨队长变了声调。这两米多高,十余米长的东西,竟然只是尾椎!那那种东西,生前究竟有多大啊!
“嗯。是一种海洋或是两栖生物。”肖恩去拿那堆帆布样物体,发现这堆东西的厚度远超预估,“啊哈”一声,找到边缘,竟然有接近半尺厚度,肖恩吃力地举了举,试了试手的触感,看了看周围的工具,然后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就是我们乘坐的蛇形船的原材料了。”
“真的?”吕竞男道,“蛇形船的外壳可没有这么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