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船桨入水传来巨大的阻力,像压在众人胸口的一块石头,忍着身体的剧痛,每一次挥桨都牵扯着身体不住的颤动,但是没有人停下,哪怕只多一点点力量,船也能快一点点,只要快一点点,就多一点点活下去的希望。

“还没有发现吗?”卓木强巴低低地问道。

“没有。”岳阳眼睛又胀又涩,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张立专为他配了一盏仰角四十五度的探照灯,以方便岳阳找到头顶绝壁上可以拴船的柱子或是凹槽。只是通道内都是被涌水冲刷得无比光滑的石壁,就像自来水管内部,要想找到那可以拴船的地方谈何容易,还不知道何时就会开闸放水,他们是在和死神赛跑。

死神的脚步很快就临近了,水面开始出现细细的波纹,负责看着前方河道的禇严最先发现这一情况,他手一颤,差点将船桨掉入水中,“来了。”他轻轻地道,只有身边的张立和岳阳能听到,但很快,这个声音已经传到每一位船员耳中,张立和岳阳将这简短的一句话像递纸条般,一个一个传下去。

听到岳阳的声音后,卓木强巴深吸一口气,握桨的手更加用力;吕竞男微微一笑,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唐敏的眼中透出一丝惊恐,不过看了吕竞男后就变成一丝欣喜;肖恩第一次变了脸色,胡杨队长眼角微微颤动,巴桑磨着上下齿,斜眼瞟着亚拉法师,亚拉法师一动不动,还是那副行将就木的面容,他也就保持着自己的冷漠。

又划了一段路程,那细碎的波纹逐渐扩散开来,众人耳中开始出现那种“嗡嗡嗡”的蚊吟声,那是死神战斗的号角,如今他们每用力挥一次桨,就离死神更近一步,但是他们没有退路,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只能一闯到底。张立有些耐不住了,抢问岳阳道:“还没有看到有可以停靠的地方吗?我们已经在这条通道里走了这么久了,会不会过了?”

卓木强巴叮咛道:“不要干扰岳阳。”

岳阳心头又何尝不紧张,他一双眼睛鼓得都快突了出来,可是放眼之处,只有平滑如镜的黝黑色岩壁,别说石柱了,连一丝裂缝褶皱都没有。

蚊呐之声越来越响,人人心中如擂木震鼓,严勇虽面无惧意,但手上青筋绽起,握桨如触电;禇严眼露悲色,手抖脚颤;张翔嘴里不住念叨:“世界在神面前败坏,地上满了强暴。神观看世界,见是败坏了…神就对挪亚说,凡有血气的人,他的尽头已经来到我面前。因为地上满了他们的强暴,我要把他们和地一并毁灭…看哪!我要使洪水泛滥在地上,毁灭天下。凡地上有血肉,有气息的活物,无一不死…”

赵庄生犹豫着,看了看身边的人,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害怕,于是,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去控制自己狂跳不已的心。王佑和孟浩然吃了药打了针,此刻都还在休息,反而没有感觉。

禇严不由双手发颤地问道:“我们,是不是,都要死在这里了?”

卓木强巴扭过头去,微笑道:“放心吧,我们会找到停船的地方的。虽然现在声音响,那潮头离我们还远着呢。”他声音一大,喊道:“接着划,来唷!马泉江水高千尺唷——”那高亢的嗓音在黑暗中有如惊雷一声,众人心头都是一震,从各自的思索中被警醒,距离卓木强巴近处的张立和严勇小声应和道:“嘿咗!嘿咗!”

卓木强巴又道:“飞鸟不渡熊绕道唷——”

禇严、张立、岳阳、严勇、胡杨队长都加入了应答的行列。

“嘿咗!嘿咗!”

声音大了些。

“雾锁江颜浪滔天唷——”

“嘿咗!嘿咗!”吕竞男和唐敏也加入其中,雄浑的嗓音中平添几分清脆激昂。

“险滩礁石胜阎罗哦——”

“嘿咗!嘿咗!”张翔、巴桑、赵庄生也吼了起来,大家的声音开始越聚越大。

“藏巴的男儿有热血唷——”

“嘿咗!嘿咗!”肖恩、亚拉法师、塔西法师也加入了进来,虽然他们不大明白,可是那吼声中似乎蕴含着一股力量,那种力量就像一剂火引,要将他们体内的血点燃,骨子里迸发出一股澎湃的热量,一定要大声呼喊才能宣泄。

“浑身都是力和胆唷——”

“嘿咗!嘿咗!”热血沸腾起来,一群衣衫褴褛,血污满面,浑身伤痛的人,面对那无尽的黑暗,发出了震天的吼声,那声音,掩盖了船桨激水,掩盖了岩壁蜂鸣…

“敢上刀山敢下海哟——”

“嘿咗!嘿咗!”

“敢穿恶浪迎激流哦——”

“嘿咗!嘿咗!”

那一声声发自心的呐喊,驱逐了所有阴暗和恐惧,伴随着这雄壮的吼声,蛇形船如飞一般向前,这群人朝着死神来临的方向,迎头而上。希望在哪里,就在那无边黑暗的最深处!

※※※

卓木强巴正吼到“乘风破浪船似箭唷——”的时候,岳阳不顾声音嘶哑尖声叫道:“我看见了!强巴少爷!”岳阳的灯光牢牢地锁死右方十来米高的崖壁上突然凸起的一块,像一只巨人的耳朵,耳朵眼里直立着约有一米直径的石柱。

“停!”所有桨手立刻倒挥船桨,蛇形船就像钉子一般稳稳地钉在了河面上。

同时,禇严面色惨白地盯着前方,也道:“我也看见了!”白色巨龙张开了大嘴,已经在探照灯的照射范围之内了。张立用双手在大腿上一撑,忍着伤痛霍然站了起来,同时大叫一声:“强巴少爷!”跟着在船上一跺脚跃起,卓木强巴哪能不会意,双手一架,落下时张立正好踩在卓木强巴的手心,卓木强巴用尽全力往上一托,张立身体再高一米,手腕一翻,“嗖”的一声飞索射出,脚不停步地在崖壁上“蹭蹭蹭”蹬了上去。

而下面的岳阳也早将那捆主绳递到了卓木强巴手中,卓木强巴将拴有快挂的一头轮起,“呼”的一声向耳朵眼抛去,此刻张立也刚刚到。那滔天的白浪已经近在咫尺了,十几米高的巨浪啊,蛇形船在它面前就像一条微不足道的爬虫,船内的新队员有些已经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二战档案】

卓木强巴将主绳的一头抛出之后,看也不看,跟着就将主绳的另一头大力一甩,在船的龙骨粗大处绕了好几匝,接着绳头剩下的部分往腰间一绕,双脚抵住船头龙骨,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张立在高处重复了同样的事,他将主绳朝石柱一抛,利用快挂的重力绕了支柱两圈,剩下的部位就往腰间一绕,刚绕一圈就发现白浪已经将蛇形船冲走了,他赶紧抓紧绳端,身体斜依着这个仅能容下一个人的小坑,双脚死死抵在石柱上。

又一次主绳将龙骨缠得“嘎嘎”作响,又一次瞬间被激流吞没,然后从激流中挣扎着探出头来,卓木强巴猛地甩开遮挡在眼前的水珠,高昂着头,在他前面的岳阳也是从水中抬起头来,与卓木强巴对视着,两人露出了会意的微笑,还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接着张立拴牢了主绳,跳进船来,一落入船中就瘫倒在船底,一动也不想动了,直到此刻,才觉得百骸俱裂,浑身散了架似的。同样坚持不住的还有卓木强巴、禇严、胡杨队长、肖恩等人,他们拖着原本的伤痛划船过于卖力,这时总算找到一处较为安全的地点,那股绷紧的神经一松懈,顿时就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纷纷倒在或斜靠在船壁上。

这次险道激流给船上的人给予了沉重打击,不仅黎定明死了,张翔伤重,孟浩然和王佑身体也变得极其虚弱,在险滩因旋转而剧烈呕吐的还有赵庄生,船进入平稳河道时他就已经手脚发软,后来划船全凭一股毅力支撑,一脱险就因低血糖而倒下了,不过好在年轻,恢复得比孟浩然和王佑要好。

孟浩然和王佑虽然有所恢复,但是两人都出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吃不进东西,吃什么吐什么,就是喝糖水也吐。唐敏各种办法都试过了,依然不解决问题,塔西法师也束手无策,他说这是超速旋转引起颅内变化,不是简单处理就能治好的。于是,只能给两人注射维生剂,但维生剂数量并不太多,必须有计划地使用,同时配合冬眠疗法,减少两人的代谢消耗。

经过长久的休息,总算渐渐恢复了体力,清点残余物资,禇严、李宏、赵庄生和黎定明四人的背包被甩丢了,虽然四人的包袱里没有什么重要设备物资,但主要是食物,衣物帐篷等,这下原本够吃一周的食物只够吃三四天了,备用探照灯也只剩下三个,关键是船上大多数人都成了伤员,虽然每人都有急救包,但那只能做简单的止血、止痛、消毒处理,至于关节、软组织等损伤,大家就只能忍着,等伤自然好。

岳阳反复地调看地图,比对崖壁上的凹槽,却始终不能确定,看着岳阳双眼布满了血丝,卓木强巴都有些不忍道:“找不到吗?找不到就算了吧。”

岳阳有些沮丧,道:“我找不到,我们迷路了。”

张立走来,拍拍岳阳的肩头道:“休息一下吧,我们要送黎定明走了。”

黎定明双手交叉握在胸前,面色安详,只是眼睛有些似闭非闭,胡杨队长抹了几次都没让他眼睛闭上,就像总想透过缝隙看到点什么一样。张立将黎定明的头灯塞入他手中,由巴桑和严勇一头一脚抬着,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入水中,大家默默注视,黎定明的身体渐渐沉入水中,同时流水将尸体朝下游冲去,那一盏头灯在水中发出乳白色的光芒,就像一只萤火虫,在黑夜里孤寂的飞行,它仍试图努力向前,为黑暗中的人指引方向,终于淡了,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送走了黎定明,大家心中都蒙上一层不安,出发是十八个人,如今少了两个,还有两个正躺着,明天呢?明天还能有几人坚持?这是一条通往地狱的不归路,虽然每人都抱着献身的决心无怨无悔,但活着的人总会为逝去者沉默,那不仅仅是失去一条生命那么简单。

岳阳又开始研究那地图,并请亚拉法师一同参详,讨论了半天还是没有结果,他们的食物又决定了他们必须启程,在第二波可怕的涌水之后,蛇形船重新起航。

“我们有罗盘方向仪,只要顺着水流的方向,没有地图同样能到达香巴拉。”张立如是安慰着。

岳阳苦笑道:“不能确定在地图中的位置,意味着我们不知道河道的危险程度,不知道涌水什么时候会来,什么地方有可以停船拴船的停泊点。那代表着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张立脸色一变,涌水到来时找不到拴船之处,那后果不是他们所能承受的,卓木强巴道:“如果我们多过几次分叉点,你能确定我们的位置吗?”

岳阳摇头道:“如果是在地图边缘,我还可以逐一排除,可是现在,我们是在地图标注的中心位置,在地图上的分叉河道几乎都是一样的,这片区域的停船点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仅仅是这些信息我无法知道我们的具体位置。现在我们唯一掌握的情况就是涌水的时间还算有规律可循,每天涌水会比前一天提前约半个小时左右,两次涌水间隔几乎是十二小时,比较准确,一次大涌水,一次小涌水,我们刚刚经历了一次大涌水,再过十二小时还有一次小涌水,然后以我们的船形速度扣除已走过的距离,大概能算出什么时候有涌水。”

张立疑惑道:“又没有停船的地方,就算知道什么时候有涌水那又有什么用?”

岳阳道:“你看地图,这些古人显然很清楚涌水的威力,所以每一段河道中,一定有一个停船点,虽然河道有长有短,但只要我们能把握住涌水发生的时间,就能在两个停船点之间控制是继续前进还是原地等待,总要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禇严道:“划船吧,早一些走出这地下河,我心中也要舒坦些,这下面太黑了,总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蛇形船又开始向前行驶,由慢及快。

※※※

拉萨。方新教授已经不眠不休查了一夜资料。姆,沙姆大陆,娜提姆克神,一定在哪里见过的,一定,他翻遍了的藏族经文,那些他查阅过无数次的资料,究竟是被记载在哪里了呢?终于,他在一本经文里查到了这样的字句,“我闭上眼睛,仿佛已看到,当巴尔星坠落于今天已是水天相连的地方时,7座城市连同它们金碧辉煌的城楼和金字塔似的寺院一起颤动摇晃。刹时间从宫殿里冲出一条火舌和滚滚浓烟,这时到处是即将断气的人的呻吟和众人的喊叫。扛着财物的男人和穿着最值钱衣服的女人都在绝望的呼号:‘姆,救救我们吧。’…”文字后面又记载着,在今天加勒比海和墨西哥湾的附近,恐怕又有一块巨大的大陆沉没了。方新教授将电脑中这段经文关闭,其页面上用金粉描着“天轮经疏注”这五个大字。

“不可能!”教授猛地摇了摇昏昏欲睡的头,想使自己更清醒一点,可他又不得不重新注视着电脑里那本以桦树皮为纸,金粉为字的经文,此刻,又有电话打来,方新教授放下思索,滚着轮椅来到手机旁,接听了电话。

“老方,你托我帮你查的那件事,有眉目了,真有哈恩这个人,他是德国原子能研究专家,二战后被美国抢了过去,似乎一直在美国原子能研究机构里秘密担任重要职务,后来还出了本回忆录,主要写他在二战中从事原子弹研发的经历。”

方新教授道:“还有回忆录?在哪里?网上能找到吗?哦,那这样,你把它扫描到电脑里,保存为高清晰的图像,立刻给我发过来。”

“你怎么突然对这个人感兴趣了?”

“发来再联络,我想我需要去休息一下,老了。”

“那好,我给你发短信哦。”

方新教授一觉醒来,手机上有短信留言,那位朋友已经将查找到有关哈恩的资料扫描到电脑上并传送了过来。教授来不及洗漱,匆忙打开电脑,将朋友扫描的资料一条条仔细察看起来,其中大部分内容是哈恩的回忆,包括莱西试验室的建立,他担任的职务,当时有哪些人参与,工作进程和对家人的思念等等内容,但其中还有些是非常奇怪内容,说它奇怪,是因为哈恩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提出了疑问,他在回忆里这样说道:“1942年11月25日,我们的研究已经取得相当成果,但此时敌军已经对我们实施的这一计划有所了解,他们开始在捷克实施破坏计划,重水的供给线全被破坏了,我们急需更多的重水…我的报告已经提交了三次,我们只需要再多…一点点,哪怕只有…重水,就能完成反应堆的实验。我想,我们最终制成的武器其可行性和威力,元首应该已经相当了解,这将对战争起到决定性的因素,可是,为什么我们那小小的要求却迟迟得不到批复?哪怕对重水生成车间多一点保护,在运输线多增加一些保护,我们将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核裂变反应试验成功,接下来,只需要进行大规模的生产就可以了。但是,我们从元首那里得到的答复却是,不用着急,战争的胜利会属于我们的…我再次向元首提出的要求,这次得到的答复是‘…不用太着急,我们有更好的办法…’究竟有什么办法,会比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能更好地扭转战争局面呢?我想不出来…”

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一大堆信息,方新教授陷入了沉思,二战中,德军的许多武器都处于当时的最尖端科技,在核技术上也是如此,早在1938年,德国就开始了核武器方面的研究,到了1940年,德国纳粹攻占挪威后,将挪威诺尔斯克电气化工厂电解池数量扩充了一倍,重水年产量由3000磅增加到1万磅。而那时英美的核能研究还在起步阶段且一直没有多少进展,甚至还无法解决重水的提炼技术。1942年春天,海森伯与德佩尔在莱比锡进行了世界上首次有记录的中子的增殖实验。世界上第一个实验型反应堆也是德国人搞的,后来美国和苏联的原子弹是如何成功的更是人尽皆知,大批的德国科学家在原子弹成功试爆中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美国还骄傲地宣称,找到一个海森堡,比打败德军六个师还有用。似乎在德国战败投降前,他们就已经完全掌握了原子弹研发的技术,可是问题也出在这里,德国似乎并不是绝对地重视核武器的研发,而且那种不重视来自高层,如今各种猜测都有,唯一知道真相的似乎只有美国和苏联,但这两国在二战后立刻将枪口对准了对方,关系一度紧张得令人屏息,他们似乎都不准备将从德国知道的一切公之于众,反而是更深地隐瞒了起来。

一时间,玛雅地宫中的巨大化石,天轮经疏注,德国人哈恩回忆录,卓木强巴提到过在倒悬空寺看到的人与巨大蜥蜴搏斗的画面,最后的神庙,卓木强巴笑着说十米高的生物谁见过,工布村和玛雅的诅咒,各种信息充斥在教授的脑海,这些线索似乎渐渐被什么联系起来,教授颓然坐在轮椅上,喃喃道:“我们究竟在找什么啊?强巴拉。”

※※※

“你在看什么?强巴拉?”德仁老爷推门而入。

“啊。”小强巴呼的一声站立起来,双手局促不安地握在一起。

“哦,又在看顿珠阿姨从成都给你带回来的那套书么?”

“嗯。”

“强巴拉,那套十万个为什么和大藏经,谁更好看呢?”

“十万个为什么。”小强巴扑闪着眼睛。

“为什么呢?”

“它…它里面说了好多东西,都是我不知道的。”小强巴捏着拳头,兴奋道。

“哦,那我来问问你,这世界的尽头在哪里?”

“这个世界没有尽头,地球是圆的,从一头走出去,绕一圈就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哦,那,地球的外面是什么呢?”

“是宇宙,宇宙好大好大的,它里面有许多星云,我们银河系就是其中的一团星云,太阳系又是银河系中的一小部分,有九颗行星绕着太阳公转,他们就像九个兄弟一样,我们的地球是老三。”

德仁老爷沉默了片刻,显然没想到小强巴看得这么深,看得这么仔细,他迟疑了一瞬,最后问道:“那么,宇宙有多大呢?它有边吗?”

“这…书上没说。”小强巴困惑了,书上为什么没说呢。

德仁老爷微笑着离开,道:“想一想吧,想一想。”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又回到了和阿爸对话那个房间,家里的摆设,桌椅板凳,什么都没变,唯一改变的只是人,阿爸老了,强巴拉壮了,时间改变一切,但变化最大,变化最快的,是人。“阿爸,还记得三十年前你问我那个问题吗?”

“哦,什么问题?”

“你问我,宇宙有多大,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宇宙是从一个奇点瞬间爆发出来的,它仍和地球一样,呈球状向外不断扩张、延伸,目前人类可以捕捉到的边界,是144亿光年,这就是我们的宇宙。当它抵达一个临界点之后,会开始回缩,并最终回归奇点的状态,然后第二次爆发。”说完,强巴拉满怀敬意地看着阿爸,这个有些臃肿的老者,虽然他是大智者,但这些知识,是一个久居西藏的老者绝对无法接触到的,他想,阿爸应该明白了佛经中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有很大的区别。

没想到,德仁老爷连考虑都没考虑,接着又问了一个问题:“如果说,宇宙是呈一个球体不住向外界扩张,那么…它的外面又是什么?如果说它以一个奇点存在,那么,这个奇点以外呢?又是什么?”

第四十八章 藏地猜想:特提斯古海

〔直到近二十年,科学家们才在喜马拉雅山脉发现了史前的海洋生物,包括三叶虫、菊石、鹦鹉螺等一些化石标本,证实了科学推论,把这造就世界第三极的运动称为喜马拉雅造山运动,而史前的这一片汪洋,则称之为“特提斯古海”。

可是,随着喜马拉雅山脉的隆起,这特提斯古海,应该退去,融入今天的印度洋领域才对,那么如今,横在卓木强巴他们这艘小船面前,辽无际涯,黑暗无边的,又是什么?〕

【没有时间的黑暗】

强巴拉为之语塞,德仁老爷站起身来,也只比坐着的强巴拉高不了多少,但他那睿智的双眼,却令卓木强巴低下头去,感到自己的无知与浅薄。德仁老爷的手掌抵在了强巴拉的脑门,随着那股大力传来的,还有德仁老爷的声音:“这些,在大藏经中,早已告诉了我们答案,须弥芥子,大千世界。须弥,指的是无穷大,芥子,则象征着无穷小,不管是无穷大,还是无穷小,它们都各自成一个独立的世界。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世界上最小的物质,是原子,后来你又说,原子还能分出中子、质子和夸克?而今天你又告诉我,宇宙是一个144亿光年的球体。那么,今天我要告诉你,如果,你将一个原子,或者是一个中子,放大到地球大小,那么,你看到的,它就是一个世界…”

强巴拉猛然一震,原子由中子构成原子核,由电子围绕着中子旋转,由电子数量的不同而决定了铁、碳、锌等不同的元素原子,如果说中子被放大成一个太阳,而电子就被放大成了一颗行星,那么每一个原子,不都构成了一个星系吗?这…这难道真是大藏经所涉及的吗?阿爸怎么会有如此惊人的科学遐想能力?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德仁老爷继续道:“如果把它们放大到宇宙大小,那么,你看到的,将是另一个宇宙,那里同样有星云、有恒星,而在那样的世界里,你一样能发现那里的原子和中子…”

卓木强巴茫然不解,这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理解和接受的范围,他心想,恐怕得请爱因斯坦来,才听得懂阿爸所说的另一个宇宙了。德仁老爷道:“所以说,大和小,都是一个轮回的世界,无穷无尽,永无休止。”

德仁老爷收回智慧灌顶之手印,坐下道:“强巴拉,你完全没有理解呢,你很努力地在寻找一个结果,却忽略了寻找本身的重要性,事实上,当年我问你这个问题,并不是期望你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要知道,人类文明超过了一万年,知识包罗万象,一个人的生命却很难超过一百年,短暂的生命想要掌握很多的知识,那是不可能的,当年问你这个问题,只是希望你,学会思考!找到一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容易,或许困难,那些都不重要,你需要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要去找那个答案,以及,隐藏在问题和答案中间的东西。”

“为什么要去找那个答案,以及隐藏在问题和答案之中的东西?”卓木强巴更加迷茫了,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了,为什么要去做自己却是很少考虑呢。

德仁老爷继续开导道:“知道你为什么答不出宇宙有多大这个问题吗?因为,你的思维,始终禁锢在时间和空间这样的概念上,然而,真正的世界里,是没有时间和空间的,好好想想吧,如果你理解了这句话,就说明你已经开始学会思考了。”

“真正的世界里,是没有时间和空间的…”卓木强巴猛地睁开眼,醒了过来。

※※※

黑暗中,蛇形船依旧如摇篮一般轻轻地在河面飘荡,那一盏探照灯像一条柔和的丝带铺在黑色的岩壁上,大家都在安睡,姿势各有不同,在这充满狂暴的地下激流中,竟然也有如此宁静的时刻,这是卓木强巴没有想到的。抬腕看看原子表,凌晨两点,看来大家的生物钟还没有被打乱,正当熟睡时。卓木强巴小心地站了起来,蛇形船就这点好处,它的船体由那种人造仿皮绷成,被水浸泡之后软软的,踩在上面就如踏在棉花上,绝不发出声音。在确定没有惊醒身边的人后,卓木强巴向后走去,他就像幼稚园里巡视小朋友午睡的老师,轻轻的,从船头一直往船尾。大家都安静地躺着,都累坏了,这段时间他们又冒险穿越了七次激流区,行驶河段二十五节,最后根据岳阳准确的推算,在涌水到来之前找到了拴船的位置。只是不时有队员突如其来的一阵抖动,让卓木强巴揪心不已,很明显,这是肌肉痉挛的表现,经过长时间的过度挥霍体力,很多队员都出现了肌肉痉挛症状,他们的肌肉疲惫得无法忍受了,卓木强巴只能在心中期望:“再多坚持一天,再坚持一天就好。”

胡杨队长在打鼾,声音可真够大的,敏敏斜靠在巨大的背包上,蜷起双腿,像一只慵懒的猫,吕竞男呢,吕竞男坐得笔直,那棱角分明的脸带着一种凌傲,这个吕竞男,究竟在想什么?她就打算一直这么单身过一辈子吗?她为什么就不找一个可以共度一生的人,她是那么优秀,不,她已经找了…不!又在胡思乱想了!塔西法师的耳朵动了动,唔,不是错觉,确实动了,他一定知道有人起来了,肖恩也累得够呛,看他那一头乱发,哪里还有绅士的影子,王佑和孟浩然肯定是睡得最沉的两人,只是仅靠药物维持也不是办法,他们还能坚持下去吗?应该能吧。那个空缺…本该还有一个人的,导师,定明走了,回去以后,我该怎么向你说起啊!

来到船尾,却看到有一个人没睡,是赵庄生,这个小伙子正依在船舷旁,探头看向河中,仿佛是感应到有人来了,他回过头来,看到了卓木强巴,刚准备出声,卓木强巴示意小声说话。赵庄生低声道:“强巴少爷没睡啊。”

卓木强巴道:“刚醒,你呢?你没睡?”

赵庄生道:“睡不着。”刚说完,就听到“咕…”的一声从肚子里发出。

卓木强巴道:“饿了?你好像没吃东西,是吧?”

赵庄生道:“吃不下。”

卓木强巴沉下脸来,道:“吃不下也得吃,你别看你年轻,身体可未必有我耐受,是不是背包里没有了?我去给你找,多少吃点。”卓木强巴心里知道,吃不下睡不着,这是野外生存中的大忌,如果在绝境中出现这种现象的人,通常坚持不了几天,更何况他们还一直处于强劳度状态。不过幸好,按照他们目前的行程,再有一天就能到目的地了。

赵庄生制止道:“不用浪费了,强巴少爷,我吃点东西就吐,本来早些时候吃过东西的,刚才又吐了,而且拉肚子,他娘的,喝清水都吐,这胃不知道怎么搞的,像拧紧的衣服。”

卓木强巴这才发现,赵庄生的脸色有些发白,看来不仅仅是饥饿那么简单,他果断道:“这不行,你也得注射维生剂。”

“喏…”赵庄生将头往他前面的两位一点,道:“得留着给他们吊命呢,我还能坚持一下,明天不是就出去了吗,我年轻,没问题。”

“不管怎么说,你必须注射一次。”说着,捋起赵庄生的袖子,道:“这是命令!”

赵庄生看着针头扎进静脉,突然询问道:“强巴少爷,要是明天…明天还没出去呢。”

卓木强巴愣了一愣,旋即道:“不用担心,会出去的。”但他心里知道,他们在这地下河里究竟走了有多远其实并不清楚,特别是在迷失了方向之后,在这四通八达如迷宫一般的地下河里,虽说是顺流而下,但是没有人知道,明天是否一定能冲出河去。

赵庄生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强巴少爷,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计算失误,那粮食和药品,应当提早计划使用了,否则,大家挨不到出去的那一天呢。”

卓木强巴冷静的一想,奇怪道:“你…你怎么知道?你比我想得要周到。”

赵庄生笑道:“这些都是我父亲告诉我的,他是一名矿工,赵庄煤矿,唐山。”

“哦。”卓木强巴有些明白了,赵庄生道:“我父亲告诉我说,当危险突然来临时,保持冷静,是最重要的,要冷静,才能发现希望。”

卓木强巴不禁问道:“你父亲是这样说的?”

赵庄生笑了笑,道:“怕他娘的。这是原话。”卓木强巴也笑了。

“肚子还那么疼吗?要不让敏敏或是塔西法师给你看看?”

“不用了,好很多了。”

“那就休息,我是说立刻!”

卓木强巴也再次回到自己的位置,这次沉睡,却再也没有梦到什么,过了大约一个小时,被岳阳叫醒,这将是他们经历的第五次涌水。

似乎越接近出口,涌水就越是明显,仿佛在这条地下河的另一头,有一个巨大的心脏,将那一股股水泵向四面八方。一想及此,卓木强巴不由又想起了方新教授他们提起的那个倒悬空寺内的巨大心脏,如果说这整个地下河系统都有一个心脏来泵水的话,这个未免太惊人了。

来了,三十米高的白色水墙,当它们突然出现在眼前,并以急速冲过来,那距离越来越近,越发彰显它的可怕,虽然已经经历了数次涌水,但大家在涌水到来前,还是习惯性将安全绳绕在手腕上,死死握住,闭上眼睛,低下头,仿佛等待死神的宣判。

“吭”轰天的巨响之后,余音未了,若非那可怕的涌水成斜面而来,他们这艘蛇形船在三十米高的巨浪面前就像一个豆丁儿,连塞牙缝都不够的。

※※※

余波之后,水面渐渐恢复平静,卓木强巴道:“岳阳,我们目前统计的数据如何?”

岳阳道:“我们已经在地下河道度过了五十四个小时,其中有二十一个小时属于行船时间,总航程四百八十七公里,平均时速约二十二公里,我们目前的食物还有罐头三十二个,高热巧克力四十八封,压缩饼干七公斤,能量饮品二十五听…”

听完岳阳的汇报,卓木强巴计算了一下家底,食物还够每个人吃七餐,电量还可以维持照明设备正常工作四天有余,不,准确的说,是一百零三个小时。卓木强巴听取了赵庄生的建议,像个吝啬的守财奴一般,精心地计算着自己手中的每一枚金币,他知道,虽然按照字面意义来理解,他们距离目的地还有刚好两百公里左右,若他们能全速航行,这个距离一天就可以抵达,但是,在现实中,特别是在这样的特殊环境下,总会有超常规的事情发生,如果他们不能按时抵达目的地,那意味着他们将在这片黑暗之地多呆一段时间,合理的分配物质就是对他们生命的最后保障。

河水倒流还将持续一段时间,这期间不断有小的涌水迎面涌来,随后河面会恢复平静,但这时候依然不敢起航,因为开始的那段时间,正是地下河最激烈的时候,他们已经吃过一次这样的亏,甚至搭上了黎定明的性命,绝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了。因此,实际上,他们休息的时间要远远大于在地下河里前行的时间。

出发的时间终于到来,一解开船缆主绳,蛇形船就开始不由自主地顺流漂去,而所有的船员,又一次绷紧了肌肉。这是一种强劳力的活儿,当桨片挥动起来时,上半身的肌肉都被调动起来,而下半身也没能闲着,他们的双脚,得死死抵住前一根船的肋骨,这样才能保证蛇形船不扭来扭去,这样的坐姿保持半个小时,对人的忍耐力、肌肉爆发力、持久力都是一种考验,比跑完一场五千米赛跑还累。而到了激流险滩区,为了保持船身平衡,更是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要在那一次次让人迷失方向感的旋转中,及早避开石柱、暗礁和刀锋样岩壁,没有一致的协调性是不可能完成的。

在可怕涌水面前,人会感到自己的渺小,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威力,直让内心深处发出原自远古的战栗,这群人并未被这种可怕击倒,每次迎着汹涌的波涛,发出愤怒的咆哮,一次又一次在激流中搏杀,虽然不知道前面还有多远,也不知道方向在哪里,但他们坚信,一直向前,终归会到达他们想去的地方。

浪花打湿了衣服,冰凉的水包裹着全身,他们无所谓,在跌宕起伏的波浪中奋勇向前,忽明忽暗的探照灯也在这样的激流暗涌中颤抖,那群赤膊上阵的粗野男子却毫无惧色,他们没有妥协,从不后退,就算是死亡,也丝毫不能阻止他们前进的步伐。

又一个巨浪打来,跟着是一个漩涡将船扯了下去,在呐喊声中,蛇形船又一次艰难地昂着头,从巨大的漩涡中摆脱出来,紧接着,是另一个漩涡,前面还横着无数的漩涡和翻涌的浪头。

“冲过去!过了这个坎,前面就只有几个小漩涡了!”同样的话,卓木强巴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但好似每次都是重复同样的话语,每次都在惊涛骇浪中全力拼搏,哪里有什么小漩涡。“小心右边的礁石!”他暴吼着,当先第一个用船桨拍击暗礁。

冲出那暗流奔涌的激流区,跟着又是急速划船,他们是在和死神抢时间,必须在下一次涌水到来之前找到合适的停靠点,每一桨都必须全力挥出,在船停靠之前不能有丝毫懈怠,船速每快一分,他们离生的希望就多一分。

“前面左拐,有停船点!”

“船停好了,检查自己的装备!”每次涌水,都是对全船人的一次生死考验,主绳能否承受那巨大的冲击力,船在激流中是否能保持平衡而不倾覆,系在每个人腰间的安全绳是否牢靠,甚至背包是否捆紧,里面的重金属物是否会掉落,这一切,都是关系性命的决定因素。

刚拴好船,就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他们清楚,下一刻,整艘船将瞬间抬高二三十米,整条船像是被涌水高高抛起的玩具,然后才会重重地落下,随后又被激流再次抛起,再落下,整个过程会持续几十次,每次涌水过后,所有的人都会有肠翻胃涌,手脚发软的感觉。

没想到那看似距离蛇形船足有三四十米的头顶悬椎,当船被高高抛起的时候,也成为了致命的杀手,当船第一次被抛离水面时,只听“咔”的一声,似乎什么东西被撞击倒地,跟着再没发出任何声息,紧接着,船体扎向轰鸣的水面,随后再度被抛起,如此反复。

短短的数分钟,给人感觉过去了一个世纪,当船平稳下来,人人都像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精疲力竭地趴在船底,大口呼吸,这就是活着的最好证明。

“禇兄!”张立大叫起来。

【褚严之死】

卓木强巴猛一抬头,血,溅起的血花一直撒到了自己面前,禇严的左胸被头顶的石钟乳洞穿,胸口有个碗大的孔,白骨裸露在外,心脏挣扎搏动着,却将血泵向胸外。禇严张着嘴,无法说话,只是咳嗽,咳出血来,带着泡沫的鲜红色血液。严勇和胡杨队长半爬半跑地冲了上来,“禇严!”“禇老弟!”严勇手忙脚乱地除下自身的衣服,塞成一团,想把禇严胸口那个大洞补上,就像修补船体的破洞一样。但那鲜血不住的往外涌,比那河道上的涌水涌得还快,哪里又堵得住了,胡杨队长抓住了禇严的手,握住,死死握住,但那只手,已没有半分力气,胡杨队长只感到手中握了一块冰,比冰还凉!

禇严睁大眼睛,眼珠转动,看了看严勇,又看了看胡杨队长,咳嗽的力量渐渐弱了下去,带着血沫的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忽然——,一股莫名巨大的力量透过胡杨队长的手,坚定地与胡杨队长握在了一起,禇严的身体似乎努力地想团缩起来,跟着一展,所有的力量,都消失了,往外涌动的鲜血变成了流淌,流淌了一地。

“禇老弟!”“禇严!”“禇兄!”船上的呼喊声震得整个洞穴嗡嗡作响,跟着又是一片沉寂,死一般的沉寂。严勇好似一个赌输的赌徒,眦着布满血丝的红眼,扑在禇严身上,拼命地按压,捶打,“蠢蛋!醒过来啊!你不会那么轻易就倒下的,醒过来!”

岳阳去拉严勇道:“勇哥,别这样,让他安静…”

严勇怒骂道:“滚开!你有我了解他吗?你有我了解他吗!这个家伙,就会装死,那次在雪山,他屏住呼吸十几分钟,后来还不是活过来了!”他愤而用力,只听“咔”的一声,又有两根胸骨被他压断了,严勇不依不饶地继续做着胸外按压,只是这次,冷冰冰的禇严没有重新苏醒的迹象,任凭严勇推、攘、拉、扯,那具包裹着骨肉的皮囊就像断线的木偶,四肢无力地耷拉在地。

“够了,勇!”胡杨队长说道。

严勇转过头来,他也曾带过登山队,也做过队长,负责过十几甚至几十人的生命安危,而此刻,那双眼中,依然那般无助:“老队长,我们一起爬过那么多雪峰,那么多次都活过来了,你让我再试一次,再试一次,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拉开他!”吕竞男的声音这时听起来是那么无情。

又是一只萤火虫,从漆黑的河面沉沦下去,随波逐流,越飘越远,终于再也看不见,严勇双手抓住船舷,眼球分外的突出,仿佛还想从黑暗中寻找到什么。

※※※

李宏、黎定明、禇严先后离去,而孟浩然、王佑、张翔又先后倒下,船里的气氛一时压抑到了极点,他们一直在黑暗中漂流,不知道会漂向哪里,不知道前面还有多远,死神已经将触手伸到他们的面前,只是不知道,下一个又会是谁。

血迹已被清干,但血腥的气息还留在船上,洞穴中不时“呜呜”作响,那是,风吹过的声音。休息了片刻,吃过东西,严勇似乎恢复了平静,他向卓木强巴询问道:“我们可以走了吧?”

“嗯?不多休息一下?”

“我们走吧,队长,这个地方不能再呆下去了,我会发疯的,这次,我们能走出去了,是吧?是这样的吧?”

“走了吧,强巴少爷。这是我们最后一搏了,这次我们可以漂出去了。只要瞟出去,就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岳阳和张立也建议道。

卓木强巴看了看后面,大多数人都端坐着,他们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唐敏和塔西法师在张翔身边,不一会儿唐敏走上前来道:“张翔情况不是很好,发热不退,在这里没有办法给他治疗,塔西法师说,得出去后看看能不能找到草药。另外,孟浩然和王佑情况也没有好转,我们的药物不多了。”

“好吧。”卓木强巴向后面大声道:“休息够了吗?我们准备出发了!拿好你们的桨,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冲击了,能不能出去,就看你们的了,记住,我们没有退路!”

每一位桨手都憋足了劲儿,这三天来,所有的压抑,似乎都要在这一瞬爆发出来,每天顺着黑暗前进,每天要在这不足二十平米的空间内颠簸跌宕十几个小时,听着那鬼哭一般的吼声,让人根本无法入睡,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在这狭窄、沉闷、冰冷的空间内,死亡随时伴随在左右,那种亲朋好友朝处夕别的伤痛,足以让人发疯发狂。

又是接近七个小时的跌宕起伏,他们一直在不同的岔道内钻来钻去,在岳阳的指挥下寻找突破的方向,按照岳阳的说法,不管走哪条路,只要是顺流而下的方向,就一定能抵达那传说中的秘境,可是如今,七个小时过去了,两岸还是光滑的石壁,黑漆漆的通道一直延伸向远方,并没有出现期待中的奇迹,前面依旧是漆黑一片,没有光亮,半点光都没有。

张立忍不住小声问道:“会不会是你计算错了?”他知道,这种时候,这个问题过于敏感,会影响很多人的情绪,卓木强巴瞪了他一眼,张立露出“我只是问问”的表情。

岳阳没有直接回答,但他心里承受的压力比谁都大,要知道,这一船人的性命可在他的掌握中,如果他计算错误,那他们不仅不能冲出地下通道,还有可能被随即袭来的巨浪打翻冲走。蛇形船在不断向前,向前,岳阳仔细辨认着风中的信息,很显然,风声小了,越往前走,风声越小,风声都从身后传来,前方已经没有什么声音,也就是说,前方的空间不再是那狭小的洞穴,那里应该是一个开阔的空间,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光呢?

卓木强巴突然问道:“这是最后一段地下河了吗?”

岳阳迟疑道:“唔,应该是这样,只是…”

卓木强巴道:“为什么没有光亮?现在什么时候了?”

岳阳一抬腕,愣道:“糟…糟了!”

“怎么?”

岳阳道:“表,表停了!”

张立忙道:“哎呀,我的表也停了,会不会是长时间在地下,所以没有电了?”

卓木强巴心中咯噔一下,抬腕一看,果然,电子表的显示屏已经没有任何数字,他道:“不可能,就算没有阳光直射,这表起码也能维持一个月,唯一的解释就是——”

“强磁场!和我们在雪山顶上遭遇的一样。”岳阳和卓木强巴不约而同想到了这一点,他赶紧将激光测距器拿在手里,没有信号,果然没有信号,他道:“所有高灵敏的电子元器件失灵,现在唯一可以使用的,恐怕就只有这几盏灯了。”

卓木强巴道:“其实,我们早该想到的,既然山峰都有那种可怕的强磁场,那么,山腹中更有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

岳阳道:“是啊,我们的海拔高度已经从接近四千米下降至不足一百米了,我们可以说,已经抵达了喜马拉雅山脉的山根处。”

张立道:“那我们岂不是在地下三四千米深的地方?”

岳阳道:“不,不止,我们的入水口在海拔四千米左右,但我们的方向是自东向西,等于整条喜马拉雅山脉的边缘附近一直深入到了腹地,我们头上的高山都远高于我们入水的地方,现在,我们恐怕是在地底六七千米的深处。”

张立吸了口冷气,叫了声:“我的妈呀。”

这时候,中间的吕竞男叫道:“是不是电子仪器失灵了?我们好像遭遇了和在斯必杰莫雪山顶上相似的情况。”

卓木强巴大声回应道:“是的,目前电子仪器都无法使用,我们只有出去后看情况。估计还有两公里,只差最后几分钟了。”他心中却很明了,在黑暗中,如果没有确切的时间,那么,每一秒,都将比一整年更加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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