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岳阳朝左一靠,整个人滑倒在帐篷上,帐篷里的卓木强巴立刻惊醒,问道:“什么事?”
岳阳还未答话,卓木强巴已经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张立指着远方道:“看那些树是不是在动?”
远远的漆黑一团,巨大而连绵的树影形成怪兽的背脊,不细看果然难以发现,那些树好像在微微移动,不,移动的速度在逐渐加快!卓木强巴看时,那些树的移动已经非常明显了,他低声道:“滑坡了,是山体滑坡。”
来势汹汹的泥石流奔涌而下,一棵接一棵的巨树倒下,本来洪流朝着左右沟渠流下,可是有一股泥石流却从山坡正中冲了下来,方向直指营帐。张立大声道:“泥石流冲过来啦,大家快出来!”
卓木强巴道:“来不及了!”看准泥石流来势,朝着唐敏她们的帐篷冲了过去,拔出腿上的鳄鱼猎刀,一挥砍断固定帐篷的绳索,来不及找人,只隔着布摸到两个人形,双手搂定,就地一滚避开。刚刚滚过,那股跑岔路的泥石流就将帐篷原来的地方占据并继续下冲了近百米才停下。
这时方新教授等人才刚刚钻出帐篷,唐敏和吕竞男从帐篷里探出头来,只见张立和岳阳脸色灰白的站在一旁,一人抹汗道:“好悬啊!”
方新教授道:“看上面,第二波泥石流又要成形了,我们必须马上撤离。”
匆匆忙忙,八人简单整理行装,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那方平台,照方新教授先前的建议,西行三百余米,来到树葬群的中心位置。只见泥石流依旧横行霸道,但是皆被这些怪异的树牢牢挡住,不过前进几米就被分化成细流,再没有了霸气。
张立奇道:“方新教授怎么知道这里是安全地段的?”
方新教授淡淡道:“这一带本是泥石流高发区,岩体和山势都容易发生泥石流,可是这些树葬群多的恐怕有数百年历史了,它们能一直保持着不被破坏的形状,就说明这些奇怪的植物根系比巨柏树的根系抓地力还要强,所以这里应该是比较安全的。”
看着泥石流不断冲刷那方平台,并在上面搪塞堆积,那块平台渐渐更平更宽了,岳阳吐舌道:“我的妈呀,原来那块平台竟然是泥石流堆积而成的,我们险些自投罗网。”
吕竞男道:“这次是我疏忽,幸亏发现及时,只能委屈大家在这林子里休息了。”
亚拉法师摇头道:“地点原本没错,只是没想到两股泥石流会相互冲撞,导致变向朝中,这自然灾害变化多端,我们不可能完全计算准确,安排人守夜值警,时时保持警惕才是对的。”
在那处处凸显人形的树葬之林,风雨大作之夜,要平安入睡谈何容易,大家都睁着眼熬了一夜,第二天继续按图上所标注的地方,朝东南进发。
※※※
“叮…叮叮…叮。”在空旷高寒的无人区,响起了錾子的声音,几座帐篷的附近,一尊高达十四五米的观音佛像肃穆的静立于洞窟之中。不,这似乎不是传统的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首先菩萨头顶造型变成了三眼,而技艺精湛工匠更是赋予这尊佛像一副眼露慈祥微笑,而嘴角却挂着冷笑的表情;其次便是,千手千眼,变成了千手千口,每一支手掌正中,不是观察世事的眼睛,而是形象各异的嘴,有的咧嘴冷笑,有的咬牙切齿,有的血盆大口,如此佛像,令人心惊胆寒。
如今石像表面已经搭好了脚手架,工人在工架上来回忙碌,正一凿一凿的认真锤打。但他们并不是在雕刻佛像,而是在…
“轰——”佛像胸口一块巨大的残片脱落下来,地上扬起高高的尘土,莫金吹着口哨,显得无比轻松。他拿出对讲机问道:“还没有看到吗?”
索瑞斯站立在高高脚手架上,回答道:“没有,估计还要凿深一些,这里的石质不好,很容易松脱,估计很快就好了。”刚说完,又是一声巨响,更大一块石板脱落,巨大石像腹中,竟然露出了金属板,索瑞斯喜道:“好了,让我来启动这个机关。”
莫金扬首,看着观音额头,那里,在那双慈祥佛眼的上方,有一只巨大的发着银白色光芒的眼睛,只要索瑞斯将四只权杖插入胸口金属板,银眼就应该脱落,而这只眼睛,据说可以开启一个更大的秘密。
索瑞斯拿出四根一尺来长的棍子,棍子的一头膨大呈菱形,菱形上嵌着钱币一样的带图案的金属圆片,索瑞斯观察金属板,将钱币一头插入相应孔洞,徐徐转动,随着四只权杖一一插入,石像额头的巨大银眼一点点在松动,石灰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
索瑞斯吩咐道:“现在好了,你们,去一个人,上去把它取下来。”
那人挽起袖子就着佛像的手臂向上爬,刚爬两三米,突然“啊”的大叫一声,跌落下来,眼看就要摔下十米高的脚手架,索瑞斯软鞭一挥,将那人牢牢卷住,拉回脚手架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道:“不知道,好像有什么东西蜇了我一下。”
索瑞斯翻转那人手腕,一看到伤口便道:“咦?是蝎子,你碰到什么地方了?”
那人道:“没有啊,我就是攀着佛像的手臂上去的,现在伤口开始发麻了。”
索瑞斯对另两个人道:“你们两个,把他扶下去,注射血清。”
刚说完,突然脚下一阵晃动,整个脚手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那巨大的佛像一只手臂仿佛要抬起来。莫金在下面看见石像惊变,忙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索瑞斯道:“没什么,这尊巨佛是一尊机关佛,如今我已启动了机关,恐怕这佛要坍塌。我亲自上去拿银眼,你先组织下面的人撤离。”跟着对那些劳动的人道:“你们马上离开脚手架,这里要塌了。”
索瑞斯身形一动,以比方才那人快了不知道多少倍的速度向上攀爬,爬至佛手边缘,果然,从佛手的口中爬出一只十厘米长的蝎子,全身雪白,只有尾刺带黑色。索瑞斯大感兴趣,奇道:“竟然是白蝎子。”他伸出手来,熟练的轻轻捏住蝎子,朝腰间一抛,便将蝎子装入了一个玻璃瓶中。
突然佛像的手臂臂根处的石屑飞洒,这条手臂顿时断裂,索瑞斯险些随手臂跌落下去,幸亏攀住了另一根手臂。这时,从佛像断臂出,好像有虫蠕动,定眼看时,无数白色蝎子争先恐后的从断臂出涌出,盲无目的的四处乱爬。索瑞斯也难免吃惊,暗道:“这么多!”来不及细想,继续飞快的上爬,上面又有一根断臂当头砸下,索瑞斯闪身避开,立足的手臂脱落,索瑞斯身体一沉,他抓住一根手臂,尽量朝佛像身体靠拢,突然听到“咔嚓”一响。
索瑞斯经验丰富,一听到声音便知道,这是机括打开前发出的声音,当下毫不迟疑,长鞭甩出,缠着一根手臂从佛像左边荡向右边,几只黑矛与他插肩而过。从佛像胸膛金属板荡过时,只听金属板内“恪恪恪恪…”响个不停,索瑞斯暗叫不好,用腿蹬在金属板上,加快荡行速度。果然,刚刚荡过,身后飞箭,飞矛就射不个停,稍慢片刻,就被扎成马蜂窝了。
索瑞斯荡至右臂,不敢停留,软鞭一抖一抛,缠住另一根手臂,人借鞭力,蹬着手臂如爬竹梯般“蹭蹭蹭”就上了好几米,跟着就到了佛像肩部。不料佛像肩部的石质材料只是薄薄一层,索瑞斯一脚踏上,就像踩破了巨大的蛋壳,腿往里一陷,临机应变,总算双手抓住了佛像的耳朵,将腿拔出来,一个倒卷帘,人已经站在佛像耳朵上。索瑞斯伸长手臂,取下了额头银眼,咒骂道:“这鬼佛,比玛雅的机关还厉害。”扭头看时,刚才踏破的地方又涌出不少白蝎,而银眼处不知道做了什么机关,竟然从那个洞里流出许多红色液体。
白蝎已经大量涌出,占据了佛像的半肩和诸多手臂,索瑞斯一时找不到落脚之处,而佛耳也正被更多的白蝎淹没。这时,索瑞斯又听见,脚下传来了“噗嗤”的声音,垂头一看,佛耳根处也开始落下灰屑,索瑞斯眉头大皱,骂道:“该死。”他仰头视之,攀住佛头的螺髻,爬上了佛头,只听“波”的一声,好似一道膜被冲破,跟着大量的红色液体从佛耳处冲了出来,佛耳就如泡水泥灰,一冲就散,整只佛耳跌落下去,这还没完,又是“嗤”的一声,从佛颈处竟然也渗出了红色液体,索瑞斯无路可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站立之处左右摇晃起来,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狗屎!混蛋!天杀的古格人!…”话音未落,整个佛头从佛身滚落,索瑞斯也跟着朝地直坠。
同时,地面上的莫金也惊慌失措,他没有想到,这么大一尊巨佛,竟然说塌就塌,现场乱作一团,根本无法指挥,只能各自逃命。莫金刚刚避开,就见巨大的佛头轰然锤地,然后四分五裂开来,大量的红色液体飞溅,积水在地上蔓延开来,真如血流成河,莫金和他的手下身上都沾了不少液体。那些白色蝎子,不知道从红色液体那里得到什么信息,就如恶狼见到了鲜肉,狗熊闻到了蜂蜜,顿时趋之若鹜。莫金见势不妙,骂了声“该死”,转身拔腿开跑,他的手下跟着他一同逃亡。
索瑞斯悬吊在半空,原来在空中掉落时,他总算凭借技艺用鞭缠住了脚手架,捡回一条命,趁白蝎没有包围起来之前,他松鞭绕鞭,接连四次,也已落地,跟着莫金一同逃走。
一行人一口气跑了半个小时,爬上一座较高土林塔,莫金喘息道:“没有,没有追上来。”清点人数,发现少了四人,也不用回去找了,大家都清楚那四人命运如何,莫金看着索瑞斯手中的银眼,喘息笑道:“我们,这就去那座倒悬空的古格奇迹吧。”
索瑞斯龇牙道:“快,给我两只血清,混蛋。”
莫金惊异道:“怎么,连你也?”
索瑞斯道:“嗯,踩上那石佛肩头的时候,这些该死的机关,专门设在你想象不到的地方。”莫金沉声道:“中国毕竟有五千年历史,他们的机关数术学发展得相当惊人,我们不能有丝毫侥幸心理,这古格的千佛石窟只是一个小小机关佛就这么厉害,去倒悬空寺恐怕还要危险啊。”
【工布村】
山路陡峭,且雨后路极滑,就算穿着登山专用钉鞋,依然是前进一步,滑退半步。越往深处去,越是杳无人烟,不过山青气爽,雨后的植物焕发出熠熠新绿,飞鸟绕林,凭增添许多生趣,一行人走得艰难,却不感痛苦。又是一天艰苦跋涉,接近黄昏时,前方升起了炊烟,岳阳欣喜道:“有人,前面有人。”
行至一座不知名峰下,果然山谷中一座村寨横在眼前,百十来户土居民宅颇具藏民风格,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穿寨而过,直通山谷幽处。一行人喜形于色的朝村寨奔去,精神为之一振,他们遇见的第一个人是个放牧女孩儿,她俏生生的傍依在村口,手中有些无力的挥动着皮鞭,一身火红的氆氇袍和头巾,映着西天的霞光和那烟云下洁白的羊群,竟如一幅说不出的山水图。羊群早已规矩的回了村庄,她却依然有些不舍的望着东方,似乎在等什么人。张立眼前一亮,正准确上前打个招呼,那女孩儿见来了生人,呀的一声,提着皮鞭追赶羊群去了,只给这群远来的客人留下一个略显单薄的窈窕身影。
到了村中,只见男女老少,大多驻足观看这群陌生的游客,他们的服饰带有很浓的藏族特色,又别具风格,似乎有门巴族的服式,又不全是。
卓木强巴大步上前,用藏语询问一位藏民大爷:“大爷,我们是从山外来的,想在这里歇一晚,这里可有盘住的地方?”
那位大爷声色俱厉的回答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卓木强巴一听,竟然说的是一种与普通藏语和古藏语都不同的发音,这种语言介乎二者之间,听得似懂非懂,索性用古藏语又问了一遍。那位大爷脸色讶异,显然对卓木强巴会说古藏语感到惊讶,不过,他只冷冷的回答道:“不知道。”竟自转身走了。
卓木强巴大感诧异,他知道,自己的同胞都是热情好客的,可是这山里的民族,为什么这么冷冰冰的?亚拉法师和卓木强巴又各自问了几个人,无一例外的都是冷淡漠然,好一点的还会回答“不知道”,普通人都是见他们靠近便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下,远远的回头观望,直接一点的甚至恶言相向:“快走,快走,我们这里不欢迎外来人。不管你们是什么人!请你们离开我们村子。”
吃晚饭的时间到了,村里的人好像事先约好一般,忽然散了个一干二净,家家关门闭户,街道突然显得落寞荒凉,八个人无奈的聚集在街心,看着风吹叶走,衰草乱抖,心情一下子又低落下来。唐敏扁着嘴道:“这里的人怎么这样啊。”张立岳阳面面相觑,无以回答。
方新教授道:“或许是各个地方的风俗不一样吧。”巴桑不出声的冷笑。
亚拉法师道:“照地图上看,那地方就在这附近,不知道这里的村民会不会知情。”
卓木强巴道:“不可能吧,千多年前的事情,谁还能记得住。”
方新教授道:“不,有许多文字或图形记录都消失了的地方,往往当地的居民已传说或神话故事的方法流传着,好比双乳山,汉王墓那些地方的居民都知道古墓的传说。”
吕竞男道:“既然人家不欢迎我们,那么,我们就在村子边上安营扎寨吧,反正又不缺水和食物,明天一早就出发,不打扰他们。”
于是大家在村东头选了处空地,扎好营帐,生火做饭,卓木强巴去帮唐敏烧火,被唐敏捉弄,熏得一脸烟灰,水还没烧开,就听见营帐后有吵闹。卓木强巴赶去一看,巴桑冷冷的揪着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张立和岳阳一人一句在说着什么,一见卓木强巴来了,忙道:“强巴少爷,这小鬼,偷我们东西。”
那小孩一脸污泥,好像刚在哪里玩了个痛快,一双眼睛盯着人不放,小拳头捏得紧紧的,一副倔强的表情。卓木强巴旋即问道:“叫什么名字啊,男孩。”
小男孩奇怪这个会说古藏语的男子,望着卓木强巴高大的身影道:“我叫次吉。”
卓木强巴道:“很好,次吉,能告诉我,为什么偷我们东西吗?”
次吉面露忿忿之色,将小拳头捏得更紧道:“没有!我没有!”好像在说,打死我也不承认。
卓木强巴抬头道:“他说他没偷。”
张立和岳阳同时道:“他胡说!”张立道:“我亲眼看见,他在翻我们的包,巴桑大哥也看见了,要不是他抓住了这小鬼,这小鬼肯定早溜了。”
卓木强巴道:“包里有什么少什么东西?”
巴桑冷冷道:“发现得早,倒是没让他拿到什么。”
卓木强巴摸摸次吉的头,想了想道:“算了吧,山里的孩子,没见过这么大的背包,好奇也是有的。反正没掉什么东西,你们认为呢?”
张立道:“这孩子是村里的,刚才在村里我见过他。”
卓木强巴点头道:“我知道,我也看见了。”在村里这孩子衣服还是干净的,和一位中年妇女站在一起。巴桑的手微微松开,对那孩子扬扬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谁知道,次吉会错了意,他大声道:“你们杀了我,多吉大哥会为我报仇的!”
卓木强巴微笑着蹲下来,抹了抹脸上的烟灰,在次吉脸上画了一道,笑道:“谁说我们要杀了你?你可以回家了,下次想要看什么就告诉我们,这包袱里有许多好玩的东西哦。”
次吉怀疑的看着卓木强巴,后退了几步,才转身跑去,跑了几步,又回头看看他们有没有追来,见他们没有追来,才大声叫着:“强盗!小偷!…”跑回村里去了。
岳阳苦笑道:“我们倒还成了强盗,小偷了,哼哼。”
卓木强巴道:“或许这个村里以前发生过什么,村里的人才对我们这么大敌意吧。”
亚拉法师和方新教授以及吕竞男观测地形回来,告诉大家,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应该位于这个村子东偏南三十度左右,距离大约三十公里,但是是直线距离,翻山越岭的话就不知道要走多久了。卓木强巴等也把次吉的事简要的说了一下,这时,一名中年妇女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他们营帐附近,低声道:“那个…”
大家回头,一名四十岁左右的藏族妇女鞠躬道:“那个,实在不好意思,次吉太顽皮了,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带他来向你们道歉。”次吉从他阿妈衣服后闪出来,脸上依然挂着不服。
卓木强巴起身道:“没有关系,次吉是个好孩子。他很懂事。”
那中年妇女又道:“那个,刚才在村子里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大家,大家都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太怠慢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欢迎到家里来。”
这个邀请倒是令大家喜出望外,反正水还没烧开,客气了几句之后,大家收拾行囊,搬进了卓玛的家中。房间很大,完全够八人休息,卓玛的男人那日进山打猎去了,要晚一点才能回家。大家寒暄了几句,热腾腾的奶茶就端上了桌。
张立大快朵颐,赞道:“卓玛大姐的酥油饼真是不错啊,这才是地道的藏式小吃嘛。”
卓玛笑道:“好吃就多吃一点吧,家里很久都没有这么多客人了。”
吕竞男问道:“对了卓玛,刚才在村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冷漠呢?”
卓玛不好意思道:“这个,已经是很多年的习俗了,都是些祖先留下来的规矩,大家在这深山里,也少有见到外来人,不是很懂得待客之道,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大家不要介意。”
亚拉法师问道:“那你们是属于那一分族的人呢?”
卓玛道:“我们,我们是工布巴人。”
亚拉法师皱眉:“工部巴?以前我好像没听说这样的民族。”
卓玛起身道:“我们常年居住在深山里,知道我们的人不多。对不起,我要离开一下,各位请自便。”
卓玛离开后,八人品尝着食物,纷纷认为已转了运,亚拉法师突然觉得小腹感觉有些不对,头像喝多了酒有些昏沉,他起身道:“不对,这东西不对!”起身不要紧,顿时天旋地转,一头栽下。众人大惊,但为时已晚,各个起身后东歪西倒,很快沉沉睡去。
※※※
卓木强巴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床头放着八宝盒,雕刻有大金鹏和祥云,紫纱帷幔,床单又柔软又舒适,皆是彩云绸缎,左边墙壁有佛龛,烛火明亮,青烟渺渺。卓木强巴晃了晃沉重的头,暗道:“我在哪里?在做梦么?”
卓木强巴起身下床,衣服齐备,包裹放在桌案上,东西一件都不少,只是其它人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昏昏沉沉,一不小心碰翻了椅凳,门外进来一人,恭敬道:“您醒啦圣使大人。”
卓木强巴懵懵懂懂,迷茫道:“什…什么,什么使?”
那人半膝蹲下道:“圣使大人,您是我们工布族的圣使大人。”
卓木强巴视力渐渐有所恢复,面前蹲着的是一健硕的青年男子,肤色黝黑,额宽而鼻扁,双目有神,他喃喃道:“你们,你们弄错了吧?”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工布这么一个藏族分支,自己怎么会是这个族的什么使。
男子道:“不会错的,三位长老从来都不会错的。您是我们的圣使大人,在几千年前神就已经钦定了的。”
卓木强巴问道:“你叫什么?”
男子道:“小人叫那森。”
卓木强巴道:“那森,好的那森,我的那些朋友呢?”
那森道:“圣使大人的朋友都在别的房间安睡。”
卓木强巴道:“卓玛为什么把我们弄晕了?”
那森道:“为了确认圣使大人您的身份。”
卓木强巴迷迷糊糊问道:“长老怎么确认我的身份?他们凭什么说我是圣使?带我去见长老。”
那森惶恐道:“只有长老想见的人才能见到长老,现在圣使大人不能去见长老。”
卓木强巴摇摇头,端起桌旁的凉水猛灌,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再问道:“那么我这个圣使大人能做什么?”
那森道:“三位长老说,圣使大人也是要去生命之门,我们将全力帮助圣使大人和您的朋友前往纳帕错。”
卓木强巴愣道:“生命之门?”他似乎有些明白,又有些茫然,完全忽略了那个“也”字…
※※※
黑暗之中,一支支火炬宛若萤火狐灯,亮成一串蜿蜒曲行,每个人都保持高度紧张,手中火把照耀下,右边是石壁,左边却空荡荡的,不时有碎石落下,却没有任何回音。原来,他们所行走的道路竟然和前往墨脱的雅江崖边小路相似,上下都是悬崖,中间突出小路不过一尺来宽,而此时四周漆黑一片,上不见天,下不见地。索瑞斯扭头道:“真该把那小伙子带来,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走过了。”
莫金道:“带他来也没用,那小子一辈子也没走出过墨脱,他只是听说他们祖上留下的传言,而我们才有图。真是没想到这里会有这样复杂的地形,这鬼地方,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索瑞斯道:“估计是高原喀斯特,但是这里的石质与地表的沙砾岩完全不同,我想一想,一直都走的下坡路,我们从地表抵达这里估计下行了一千米,已经经过沉积岩层,这里的石壁似乎都是岩浆岩构成的,有点像流纹岩,这是应该是地球最初造山运动形成的,完全封闭的地底大裂谷。”
莫金道:“现在四周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怎么找?”
索瑞斯道:“顺着路继续走吧,我想,那小伙子说的天绳会通往首罗的左臂,应该有桥才对。”
莫金嘀咕着:“这么多年了,天知道还在不在。”
两人边说边前进,突然索瑞斯一停,莫金立住,身后的人也都停下,第五人没有停好,不小心撞了一下前面一人,第四人经过长时间在危险路上奔行,本来就腿脚发软,这一撞身子一哆嗦,一头往旁边扎去。莫金手臂一长,没有回头的拉了第四人一把,同时道:“掉下去死定了,自己注意。”
索瑞斯道:“看来已经到了。”
莫金扭头道:“这次可真糟糕。”
只见巨大的黑暗沟壑前,两根铁桩深埋入石壁,而上面的铁链早已断掉,不知道掉哪里去了,索瑞斯摸着铁桩道:“这些铁器,应该是涂了人工的防锈蚀材料,一千年了竟然没什么变化,嗯,断口平齐,看来这连通大峡谷的唯一铁索道是被人为破坏掉的。从断端看,是为一千年前的古人所强行破坏的,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莫金对身后人道:“马索,打颗信号弹,看看周围情况。”
闪光弹冉冉升起,将漆黑的大峡谷照得如同白昼,但是毕竟范围有限,而不知道其深远宽度的大峡谷,依然将容貌藏于黑暗之中。莫金不由惊道:“好宽的裂谷,竟然看不见对面。”
索瑞斯道:“多发射几次,我好像看见什么。”
又是几枚闪光弹,莫金道:“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啊。”
索瑞斯克制自己平静道:“我看见了。”
莫金道:“你看见什么了?”他知道,索瑞斯有一双猫头鹰似的眼睛,在黑暗中比其他人的视力要好许多。索瑞斯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道:“对面,正对面有房子!”
“房子!”莫金大呼起来,在这样陡峭的悬崖上竟然会有房子,这似乎有些天方夜谭。索瑞斯肯定道:“对,正确的说,应该是庙宇才对。我看见了,有庙宇,不止一座,就贴在对面的悬崖上,倒悬空,没错了,就是这里,倒悬空寺!”
莫金激动道:“快,用激光测距,看看有多远。”
马索拿出仪器测道:“老…老板,有,有二百零七米。”
索瑞斯道:“这么远,怎么过去?”如今铁索桥已断,就算有这么长的绳子,也无法抛至对岸。
莫金沉吟片刻,马上道:“测一测下面…”
索瑞斯道:“你想从边壁爬下去,然后从地底过去再爬上去么?”莫金点头。
马索一测,更吃惊的回答道:“老…老板,测…测不到。”
“啊。”莫金将仪器抓过来,亲自操作了一遍,果然没有数据显示,骂道:“怎么搞的?”
索瑞斯道:“不奇怪,这里下面多半有地下水系统,就像雅鲁藏布江一样,也只有这样的河日夜不停的冲洗,才能把这里磨成这么深的地下裂缝。”
莫金道:“就算有水流系统,激光照样可以穿过啊。”
索瑞斯道:“是啊,可是有水就有水雾,只要水雾层够厚,就像大气层一样将激光吸收折射掉了,传回来的信号太弱,不能引起光敏器材的反应。还不如直接用肉眼观察,打照明弹。”
又是一发照明弹直接朝下发射,只见强光在黑暗中变为一个小光点,然后一直向下,一直向下…最后消失不见了。索瑞斯倒吸冷气道:“好家伙,至少有上千米的高度,而且就算下去了,那条河我们也过不去,看来你这个方法不行。”
莫金又不甘心的道:“再给我测一测上面。”
索瑞斯道:“没用的,刚才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这里距离裂谷封口处起码上千米,而且上面多半是不规则的弧形穹顶,这样的构造,根本无法攀爬。”
马索测出结果道:“1235米,老板,我们爬不上去的。”
索瑞斯道:“如今只能想办法,直接把两岸连接起来,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呢?”
明明知道目的地就在眼前,偏偏天堑挡道,实在令人焦急。莫金也沉不住气了,反复挠头,终于道:“有了,可以用火箭发射器将钩绳或钢缆射到对面去。”
索瑞斯道:“不妥,我们刚下来时,是距离古格遗址二十公里处,然后一直都朝东北向前进,如今我们只怕正在古格遗址的地底一千米深处,响动太大,恐怕会惊动地面上的人。”
莫金道:“那我们可以用磁力发射器。”
索瑞斯道:“可是,据我所知,那些设备都很大,怎么弄到这里来?”
莫金道:“我可以搞到便携式钩绳发射器,在美国,搞地质探测的经常用这个,现在中国也有同类产品,马上退回去,我电话联系他们,最迟明天就可以把东西空投到这附近。”
索瑞斯补充道:“还有长绳。”他想了想又道:“还有我的那些试验品。”
莫金咧嘴一笑,道:“可以用了吗?那可是…”
【圣湖纳帕错】
第二天,大家又聚集在村子的东头,这次所不同的是,包袱都由工布族人替他们扛了,他们每人一匹山马,直至现在,大家对昨晚发生的事还在云里雾里,都搞不清楚怎么睡了一晚,卓木强巴就成了工布族的圣使大人了。不过有一件事情他们已经弄清楚了,他们这次前往的地方,也就是地图上所标注的地方叫生命之门,对这一点工布族非常的熟悉,因为那道门就是他们世代守护的圣地。据说,那道生命之门在一个叫纳帕错的湖心,除了圣使大人,别的人都是不能进入的,工布族世代严守这个规定,等待着圣使大人的到来。
这种严格的等级区分让众人感到很不习惯,他们不能自己骑在马背上,像呵斥奴隶一样呼喊帮他们背背包的工布族人,最后经过协调,由马驮着背包,只那森一人领路,他们开始朝生命之门前进。路上,大家七嘴八舌的问卓木强巴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可难为了卓木强巴,别说他搞不清楚,就连那森也完全不明白,只知道三名长老向全村人宣布了,卓木强巴就是工布族等了几千年的圣使大人,于是,卓木强巴就是铁定的圣使大人了。大家问不出什么,十分失望,又纷纷问起别的问题,张立问道:“纳帕错怎么会在这个位置?我记得…”
那森的回答是:“纳帕错一直就在这个位置,数万万年前,美丽的尼拉女神从天上…”
张立忙挥手道:“好了好了,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亚拉法师道:“我知道你问的是什么,你问的是另一个同名的湖,对吧。其实,纳帕错的本意是指森林背后的湖泊,凡是隐藏在森林后的湖泊或海子,不管大小,我们都可以称作纳帕错,同名的湖,在阿里地区也有,青海也有,云南也有。”
吕竞男问道:“对了,村里的人是怎么回事呢?他们对外人都很冷淡么?”昨天晚上卓玛回答得含糊其词,吕竞男总觉得不尽如人意。
那森道:“那是村里的规矩,对外来的人一定要冷漠,不许随便欢迎外来人。”
唐敏好奇道:“啊?为什么?”
那森道:“其实,这件事很多村民都已经淡忘了,所以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听长老们说起过事情的原末。一百多年前,我们村子和别的地方一样,村民都十分好客,而村落很偏远,难得有一位外来的客人,那时我们应该比其他地方的居民更热情吧。后来有一天,来了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怪人,令人惊讶的是,他说一口流利的藏语,能和村民做很好的沟通。大家热情的接待了他,把他当我们自己的亲兄弟一样看待,他也告诉村民许多山外的事情。后来,他问到了有关生命之门…”
卓木强巴拉着马匹缰绳一抖,马立刻停住,他心里也咯噔一下,只听那森缓缓道:“我们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到这一消息,但是那时民风淳朴,大家愿意将自己心中最深的秘密与他分享,就都告诉他了…”
那森短暂换气时,岳阳和卓木强巴同时忍不住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那森面露悲情,戚戚道:“后来,那人告别村庄后,竟然独自寻到纳帕错,雇了许多挑工,等村民发现时,他们已进入生命之门。”
卓木强巴心头一凉,暗想:“那还有什么可去之处,已经被人进去过了。百多年前…福马!一定是他!”他想起了阿赫地宫,只有雕像,机关,巨大的壁画,一切值钱之物都被掠劫殆尽,难道此次去生命之门,又是这样的结局么?他想起吕竞男的话“多如牛毛的珠宝,金银器,源源不断地运回英国”,心中不禁又是一阵战栗。
亚拉法师淡淡问道:“那村民就没有阻止么?”
那森垂头道:“生命之门是我们工布人的禁门,全村居民是禁止踏入的。”
亚拉法师怒道:“愚蠢,那你们就眼看着那些盗窃之徒进入你们祖先留下的,命你们世代守护的圣地?”他心中焦虑更甚。
那森低头不语,方新教授叹道:“看来,此次我们前往的地方,多半又是一处空穴。”
吕竞男道:“看看再说。”
突然马匹停止不前,低声嘶鸣起来,风林好像静止,远远的传来某种动物的吼叫,那森道:“前面有猛兽,马儿感觉到了危险。”
吕竞男道:“张立,亚拉法师,教授和敏敏,你们留下看守马匹,我们到前面去看看。”
五人前行百米,林木之外,靠山有个洞穴,穴前约有五十平米空地草坪,一名藏男,手持双刃钢叉,正与一头大虫斗在一起。那森一见,忙道:“是那日,我过去帮他一把。”同时向那日打了个招呼,赤手空拳就冲了过去。
岳阳道:“咦?这是云豹吧?”
那森冲向云豹,那云豹与那日格斗多时,互相僵持不分上下,突然来了一生面孔,便朝那森一吼,一扑而上。那森不避不退,朝着扑过来的云豹脑门就是一掌,雄浑有力,竟然将云豹拍了回去。那头云豹在地上打个滚儿,知道来人厉害,转身准备逃回洞穴,却见那日手持钢叉,好像一尊金刚守在了洞口。那日道:“这豹子狡猾得很,上次差一点就捉住它了,结果让它逃走。昨天晚上我在洞口守了一夜,才等到它出来觅食。”
那森道:“那日大叔,你身手慢了啊,对付这头豹子,何必耗那么久。”
那日不服气道:“如果不是怕把皮毛扎坏了,早就杀死它了,何须这样久。”
那森道:“看我的,绝对一根毛都不会扯掉。”跟着反朝云豹扑了过去。
岳阳问道:“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也,我们要不要制止他们啊?”
卓木强巴看着两人斗云豹,心中感概:孔武有力的男子,与野兽做力量上的较量,将其制服,食其力而居其所,与自然相处得多么和谐。可惜,自从有了火器,一切都变了。
这时那森已扑到云豹面前,云豹一蹿,从那森肘下躲过,那森打了个跟斗,与云豹面对面站着,双臂微张,五指屈伸,笑道:“哈哈,这次看你往哪儿逃!”
云豹游走的范围已被那森和那日逼到山壁下的一角,它刨地竖毛,胡胡吼叫,那森不为所动,一步步逼了过去。那云豹突然暴起,蹿至一人来高,龇牙咧嘴朝那森脖子咬去,那森不慌不忙,说了声“来得好”,突然脖子一偏,避开云豹爪牙,右臂一长,伸手一个摘星揽月,将云豹的脖子夹在臂下,顺着云豹的势子,滚倒在地,翻了几圈,终于将云豹压在自己身下,乐道:“乖乖,这次逃不掉了吧。”跟着双手护住了云豹双腭,眼看接下来就要拧断云豹的脖子。
“等一下!”卓木强巴大叫着奔了过来,在那森的注视下,解释了半天,才让那森明白,是要放了这头豹子。那森就是不明白,这是上好的猎物,那日蹲守了数日才把它抓住,这肉又好吃,皮毛还可以换钱,为什么要放掉呢,他表示这豹子是那日的猎物,自己不能做主。
卓木强巴和那日讨论了半天,最后用一根强光手电筒换了这云豹一条性命。那日拿着这种高科技产品,说不出的喜欢,那豹子以后可以再捉,这个会发光的好东西,恐怕在土里刨十年八年也未必能刨出来。
那日欢天喜地的回家去了,一场小风波也算过去,大家继续向前,卓木强巴赞许的问道:“那森的身手真是了得,恐怕是村里的第一猎手了吧。”
那森面色微红,嗫嚅了半天,终于还是摇头道:“不,村里的第一猎手是多吉,我是第二。多吉跌不,他才是天生的猎手。”
卓木强巴想起了昨天次吉喊着“多吉哥哥会给我报仇的”,心想这个多吉肯定是个强壮的男子,怎么会叫多吉跌不呢,便道:“哦,多吉吗?我们好像还没见过他呢。”
那森道:“啊,是啊,说起来,自从多吉四天前带着另一位圣使大人前往生命之门,就一直没回来呢。”
“啊!”卓木强巴大吃一惊,问道:“你说什么?另…另一位圣使大人?”
那森道:“嗯,我不喜欢那位圣使大人,因为他和长老们说的那个人一样,黄头发,蓝眼睛,大鼻子。”
卓木强巴眼藏惧意朝身后一望,大家都露出同样表情,他们最大的对手“本”,四天前已经去到生命之门,他们又一次落在后面。那森一见他们神色不对,忙解释道:“我没有任何对圣使大人不敬的想法,只是…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