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阮靳随手掷出木骰,五者面皆黑,首番便是“卢”。谢粲犹在惊诧不已,阮靳端坐安然,淡淡道:“我若赢了,你随我去见一人。”
“谁?”谢粲目光一缩,警惕起来。
可惜,为时已晚。手抖了一抖,掌下五颗木骰尽数泛白。
“白!”阮靳击掌大笑。
不费吹灰之力,胜局锁定。
萧少卿巳时回营,随者侍卫数十。其余中军将士与颜谟一部留守孟津,前方没有粮草,顾峤早已燃火烧灶,备好了膳食,一辆辆运往江畔。风云骑收拾好山魅谷中的残局,退回石夔关时,正遇萧少卿一行。钟晔率众当先,关前下马,上前拜道:“见过郡王。”
“钟叔不必多礼。”萧少卿扶起他道,“昨夜多亏你们来得及时。”
钟晔道:“郡王谦让了,昨日一战全凭郡王筹谋得当。老夫挟私而至,不过是报仇心切罢了。”又躬身一礼,揖手道,“我家少主正在关内,请郡王先行。”
“郡王!”通往襄陵城的小道上马蹄纵踏,一人急驰而至,唤住萧少卿,翻身下马,禀道,“南康太守沈谦派下官来报,青邕山外发现数万军队,甲衣绵延不断,军旗‘北府’,将旗为‘沐’。虽是东朝军队,但先前未曾听闻朝廷有过派遣,沈大人不敢放行,特让下官来请示郡王。”
“北府?”萧少卿略一思索,便笑道,“澜辰顾虑周全,免了我后顾之忧了。”对来人道,“此乃孟津援军,让沈大人放行。”
“是。”那人未及喘息平定,跃上马背,又扬鞭离去。
萧少卿这才与钟晔联袂入关,问道:“北府兵南下多少?”
“三万。”钟晔道,“十余年前,南蜀与东朝交恶频繁,这三万将士都曾在孟津驻守多年,熟悉此处山形地势,也甚为了解南蜀兵的作战习惯,可称北府兵之精锐。有他们守在孟津,南蜀绝不能踏足东朝一步。”
“精锐三万?”萧少卿步伐微有一顿,又道,“那去江夏的北府兵有多少?”
“五万。徐州刺史、左将军阮朝为统帅。”
“皆是这些年招募的新兵?”
“不,有两万为当年青翼营的旧属,是只听命郗峤之元帅的中军将士。”
萧少卿在此话下沉默片刻,微微而笑:“原来如此。此旧属不同彼旧属。澜辰从未到过战场,用兵却精到如斯,不负郗氏之子。”
“什么?”钟晔却似是糊涂。
萧少卿缓缓道:“听说九年前北府兵因那场变故一分为三,其一跟随殷桓去了荆州;其二被沈氏纳为已用,镇守扬州;其三,大概便是北府军中留守的这五万将士了,想来亦是对郗伯父最为忠心的一批将士。钟叔,我说的是不是?”
“是。”
“想这些留下来的人都是情深义重之辈,只是除却青翼营中军两万人马,其余三万将士却是与今日的荆州军、扬州军朝夕相处的同僚,若战场再遇,未免没有旧情和顾虑。可惜跟随殷桓而去的那些人,往日既能背叛旧主而趋功名,如今怕也是凶狠绝情依旧。如此一来,双方相遇,未战先分胜负。这一点,我既能想到,想必殷桓也不会罔顾。北府兵前来助战,承载了整个朝廷的希望,若一战溃败,对战局的影响可想而知。而澜辰却避开了此处敌长我短的隐患,让这三万人南下孟津,不仅是料敌于前,更解了我两线作战、首尾难顾的困局,如此怎还不是用兵精到?”
钟晔目露惊叹,抚须笑道:“郡王一如往昔,少主的心思,唯有你最明白。”
“不,”萧少卿轻轻一笑,“并非他所有的心思,我都能当即体会过来。”他抬起双眸,旭日东升,璀璨的光泽于他历经一夜战火的眸底静静凝聚,“话说回来,其实有些时候,还是不明白能够让人安心。一旦知道了……”他话音停住,踌躇片刻,才接着道,“虽然他有他的苦衷和无奈,我却并不见得认同。”
钟晔见他说得如此慎重,不禁紧张起来:“郡王说的是何事?”
萧少卿唇边微微一扬,阳光下容颜清淡,无比祥和:“年前我在汉阳战败,战马受累,此事澜辰当真是事后才知么?
“战马?”钟晔愣了愣,半晌才想起当初怀疑韩瑞叛投的事。脑中思绪飞转,回顾洛都云阁收到的飞鸽传信,凛然一惊,背上顷刻渗出一层冷汗。
“或许于他眼中,国仇、私仇,不分彼此。”萧少卿低声一笑,继而怜悯地叹息,“澜辰……背负得太多了。”话尽于此,他不再多说,转过身,径自走往中军营中。
钟晔却僵在当地,神魂四游,良久,才再度活过来般,长长透出一口气。
如此深沉难测的心思,即便亲如自己,也觉骇然惊悚。可是郡王,你却不知,他所剩时日无多。非如此,不得认祖归宗,不得雪恨报仇――
如今的人世间,他还有什么可以顾虑的?
钟晔于茫然中忽然心痛难当。
便连郡主,也被千山万水阻隔着,遗舍在北方。
壮志将酬,又有何用?那人却早已心念如灰。
萧少卿刚走近帅帐,便听有咳嗽声入耳,低微压抑,断断续续。触摸到帐帘的手不禁一滞,思索顷刻,才掀帘而入,笑道:“阿彦,三万北府兵已到南康郡,正解了我燃眉之急。”
帐中一人背对他立于战图前,披着黑绫斗篷,身姿愈发显得瘦削修长。闻言轻声笑道:“你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声音冷冽而柔清,吐音出唇,竟宛若有寒气飘拂四溢。待他转过身来,容颜如旧,只是肤色雪白如冰玉,透不出一丝血气。
帐中光线昏淡,一抹阳光却在此刻穿透撩开的帐帘,照在他的身上。青衣染朱,层层湮没,仿佛正是冰雪在无声消融,空气中浮荡着悄然的寂静,如有魂魄飘行离去,令萧少卿心神发颤,忙放下帘帐,走到郗彦面前。“那寒毒……”他皱眉,终是藏不住心中的担忧,“难道上次送去北朝的雪魂花丸并无作用?”
“不,很有用。”郗彦微笑道,“只是这些日子舟车奔波劳累了,这才微有不适。”
“如此。”萧少卿盯着他仔细看了一会,轻轻颔首,“既是劳累,坐下说话。”
“好。”
两人对案而坐,萧少卿倒上热茶递过去,问道:“你不辞辛苦来石夔关见我,想必不仅仅是因为担心战事?”
“什么也瞒不过你。”郗彦道,“有件事,请你帮忙。”
萧少卿道:“你我之间何谈帮忙?但说无妨。”
“如今北有殷桓之祸,南有蜀国为乱,乱世之下,非如此机遇朝廷不用北府兵,也非如此机遇,我不得南归。”郗彦缓慢陈述着,“沈伊已回到邺都,拟为我郗氏一门的冤案平反,以恢复我的真实身份。而岷江今日大胜,战报呈上朝廷,必有嘉赏。我并不贪图赏赐,只是想借此形势,请湘东王为我荐书一封,上报朝廷,重领北府兵,至怒江前线,对抗殷桓。”
萧少卿笑道:“我想你要说的也是这事。父王那边,并无问题。”他话语一顿,轻声道,“你该知道,他心底一直是向着你父亲的。”
郗彦轻笑点头:“是,我明白。”
萧少卿这才有空转顾四周,看似无意地问:“夭绍不曾与你同回?”
似乎是许久不闻这个名字般,郗彦略有恍惚,执起杯盏,只垂首饮茶。半晌,才抬起双眸,话语中满是倦淡:“她腿脚受伤,或许要在北朝再留些时日。”
“这样。”萧少卿不再言语,默默喝茶。
帐外忽传来一阵吵闹,萧少卿提声道:“什么事?”
帘帐掀开,魏让和偃真同时走进来,对视一眼,面容古怪,俱是不言。萧少卿剑眉一挑,正要再问,却听那吵闹声已至帐前。一少年低哑着嗓子在苦苦哀求:“我不想进去。姐夫,不进去可以么?……我为什么要见他?……我阿姐又没和他一起回来……”
另一人气得笑:“谢粲!你究竟别扭什么呢?愿赌可要服输。”
“是……”少年嗫嗫嚅嚅着。
阮靳故作了然道:“原来你至今仍怕他?”
“胡说!”少年跳脚道,“我从不怕他。”气焰盛极一瞬,突又蔫下来,“我只是不想见他。”
“为什么?”阮靳终是无撤了。
几声鹤唳于一旁适时嚷开,夹杂着双翅不断扑簌的动静。不久,便听少年恼羞成怒的声音迸出嗓子:“鹤老胡说!胡说!那次掉在河里是我自己游上来的,不是他救我!……我练的剑法是阿姐教的,不是他教的!……阿姐喜欢和他在一起,关我什么事?”气急败坏,无心再战。蹬蹬的脚步声,落荒而逃了。
阮靳放声大笑,入帐时仍是意犹未尽地摇晃脑袋,叹道:“有趣,有趣。”
萧少卿与郗彦皆是有些哭笑不得,萧少卿皱眉道:“有你这样做人姐夫的么?”
“自然不比二位。”阮靳敛容正色,装模作样,在案前揖手。
萧少卿俊面一热,郗彦脸色却是更苍冷,淡淡掩去笑意,想了须臾,对萧少卿道:“阿憬,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我想调七郎入北府帐下。”
萧少卿似不曾反应过来,怔了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手指摇晃杯盏,望着澄清且动荡着的茶汤,思过一刻,方道:“好。”
“七郎若知此事,非得寝食难安。”阮靳面朝郗彦,心悦诚服道,“阿彦,此招甚绝!我万万不如你。”
郗彦勾起唇,容色和润,无声一笑。
萧少卿抬眸,恰望到那双冷澈的眸底一片幽远沉静,并无丝毫的笑意。
他微有恍悟,竭力将心中的不舍放下,低头,慢慢将盏中凉却的茶喝尽。清冷入肺,追思无度,却不可再眷怀。
永贞十三年,四月,甲寅朔,邺都。
正午,骄阳当空。僖山下的宫阙灼日流火,熠熠辉煌。承庆宫正殿的玉阶前,白影如烟,笔直侍立。过往宫人侍女无不对之斜目,细细地偷觑那年轻的公子几眼,然后躲去一旁廊檐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未想半年不见,武康沈伊郎再现宫廷,却似是脱胎换骨、铅华洗尽,宛若换了一人。玉面俊姿一如既往,却再不是往日玩笑不恭的任诞,眉宇清肃,正经得叫人煞生天地即灭的恐慌。
“沈公子为何是这般模样?”有侍女期期艾艾道。
“不知道呀。”内侍的双目如遮浓雾。
自辰时等到正午,沈伊站在殿前,腰骨腿脚无处不累得发酸。面容不动,心里早咒骂了千百遍。若凭着以往的意气,早已扬长而去,横眼醉对公侯,方是人间至乐。但可惜今不如往,一念郗彦的嘱咐,只得咬咬牙,顶着炎日,站立如初。午时过后,总算见殿间闪出一道暗红色的人影,欺近身前,对他不住陪笑:“沈公子,太后召见。”
沈伊笑颜翩翩:“多谢敬公公通传。”
入了偏殿,里间帷幕四垂,光线的陡然一暗令沈伊眼前发黑,定了定心神,待视觉恢复几分,方提步往前,叩拜于地:“沈伊见过太后。”
耳畔一阵珠帘相击的叮当脆响,重重丝绡的帘帐之后,沈太后慵然的声音低低传出:“哀家身体不适,服药后每日需睡至晌午方醒,你可不要怪罪哀家慢待了你。”
“姑祖母说笑,孙儿岂敢。”
沈太后轻轻一哼:“你不敢?真以为摇身一变便是谦谦君子、国之栋梁了?瞒得了满朝文武,瞒不过哀家的眼睛。”
沈伊笑道:“是。”
“听说今日朝上,陛下已封了你官职?”
“是,”沈伊道,“陛下恐我年轻无经验,恩赐中书侍郎一职,位在朝廷中枢,好跟在谢太傅和父亲身旁学习。”
“恩赐?”沈太后终于笑起来,柔软的笑声退却沧桑,清澈动人,让人辨不清帘后的女子年岁几何,“沈伊郎也懂得什么叫做恩赐了?难得,好生难得。”衣料绸缎丝缕滑动的声响在悄静的殿间流动,沈太后被人扶着坐起,对身旁素装婉丽的妇人道,“舜华,沈家祖宗福泽荫庇,他似是开窍了。”
舜华笑道:“初听到他说要为官,我也吓了一跳。”
“好事。”沈太后拨开眼前的纱帐,看着伏拜在地的沈伊,双目如寒水,静静落在沈伊身上,良久,才微微一笑,“一旦入朝,不管原因为何,此生却是逃不开了。你再不成器,武康沈氏也算后继有人。”沈伊伏地不答,故作惶恐状。殿中阴冷无光,沈太后以双手拢起高高的衣襟,淡声道:“别装样子了,此处没有外人,起来吧。”
沈伊谢恩,这才缓缓起身,站于一侧。久不闻沈太后再问话,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正触沈太后若有所思的深沉目色,微有一怔,不动声色地避开视线,问道:“太后方才说身体不适,是为何故?”
“年纪大了,略有小恙。”沈太后道,“只要你少让我生气,一时半会却也死不了。”
沈伊讪讪道:“太后言重了。”
沈太后冷笑道:“未曾言重分毫。”盯着沈伊,眸光如刃,“听说你带回了北朝关于独孤一案的卷宗,当朝呈递,让陛下为郗氏一案平反?”
“是。”沈伊道,“不仅是臣,还有湘东王萧璋殿下,日前连同岷江大胜的奏报也送来一封荐书,举荐郗氏未亡少主郗彦重掌北府兵。朝中百官听闻郗家少主未死,且已在岷江前线立下战退蜀兵的功勋,莫不为之鼓舞,皆以为殷桓之祸,从此指日可除。而且,朝中支持重查九年前旧案的,也大有人在。只不过――”
“什么?”
“陛下以为当前西边战火纷飞,家国正处动乱不安之时,而旧案牵连甚广,却不是彻查的时候。且根据北朝的卷宗,和郗彦私下调查的证据,只能认定当年殷桓诬陷郗峤之叛国一罪确有其事。至于其余的诸事诸人,仍于扑朔迷离中,陛下决定,暂不追究。”
“暂不追究?”沈太后咀嚼着这句话,沉默起来。舜华从旁递上熬好的药汤,沈太后接过,以袖遮面,慢慢啜饮。“你和郗彦总角交好,此番为他出头,哀家并不意外。”她放下药碗,再开口时,褪去言词锋芒,眸色清远,隔着帷帐打量殿外刺目的日光,言道,“郗彦对此案是什么态度,你知晓么?”
沈伊并不急于答话,斟酌着用词,慢慢道:“他亦以为当前家仇不如国仇。而北府兵因九年前的逆案与朝廷素有隔阂,此番他去江州,一者为暂缓北府将士心中的怨恨,二者,也是为国报效,以证郗氏忠心。”
沈太后忍不住轻笑:“如此看来,倒是个有心的孩子。”又道,“陛下对湘东王的荐书,其意如何?”
“听父亲说,陛下稍晚将来与太后商议了再定。”
“没有可议的了。”沈太后的双眼被日光照得昏花,恰借此将悻然的目色藏于眸底,感慨而笑,“那孩子处心积虑堆起的时机,不就是今日么。满朝人心所向,何况战局亦是如此……哀家绝无悖议。”
此话落下,一殿无人再语,暗流之下,沈太后分明听到一缕长长的叹息破胸而出。或许是沈伊,或许是舜华,亦或许是自己。心思于忧虑忡忡下黯然一转,想起一事,这般言道:“前朝的事哀家早不管了,如今哀家心中只还放不下一人,此人才真是叫我操碎了心思。”
沈伊心知肚明,却只入定般静立,并不吭声。沈太后叹了口气,问道:“夭绍何时回东朝?”
“这个……”沈伊为难,“我也不知道。小夭双腿骨折,还在北朝养伤,许是要两三个月,才能动身南下。”
“何人照顾身侧?”
“沐奇,”沈伊不敢隐瞒,“另有云阁和北朝独孤王府的人照看着。”
“独孤王府?”沈太后冷声道,“当日曾以她为饵换取柔然退兵的人,怎可还轻信,怎可再依赖?”
沈伊微起惊讶,此刻才知,北上一路的行踪,原来从不曾逃开她的耳目。望了一眼舜华,只见她也是无奈摇头。于是收起外露的情绪,默默垂首。
“夭绍此番北上也算是历经波折了,却还是这般任性妄为,不知人世险恶。”沈太后复又容色宁静,侧身靠着软榻,手指轻敲榻边博山炉,漫不经心道,“听说你们北去了柔然,那丫头还去过柔然极北之地,燕然山?”
“是。”
“去找雪魂之毒的解药,是不是?”
沈伊略一犹豫,答道:“是。”
沈太后道:“找到了么?”
沈伊怅然道:“未曾。”
沈太后敲打博山炉的指尖忽地止住动作,顿在半空,不知为何,轻轻而颤。嘴角一丝浅微的笑纹在竭力抑制下仍是止不住扬起,阖紧双目,缓缓透出一口气。自此筋疲力尽般,不肯再吐出只言片语。舜华母子榻侧静候半晌,不见动静,对视一眼,沈伊先蹑步退出。舜华扯过软被覆在沈太后身上,才要离开,却听沈太后于身后道:“唤御医来。”
舜华一愣,旋即应道:“是。”
御医到时,满殿闲人摒退,连舜华也不例外。
沈太后伸出手腕,任御医一脸忐忑地诊断,幽然道:“自去年入冬偶得风寒以来,哀家就此卧病不起。日复一日,沉疴不治,近日连精神也常常恍惚起来。哀家心知时日无多,如今只要你一句实话,断不可有任何欺瞒。”
御医忙缩起手指,揖手:“太后请问。”
沈太后一字一句静静道:“哀家的阳寿,还有几年?”
“什么?”御医大惊失色。
“你怕什么?”沈太后放柔声音,“一年……”她轻轻叹息,“哀家并不贪心,唯求一年。有么?”
“这……”御医双肩的颤抖渐有平缓,战战兢兢抬起头,见沈太后神色间并无其他深意,神思遂安,即刻表达忠心,“臣自当竭力而为,不负太后所托。”
“甚好。”沈太后舒出口气。适才饮下的药力涌上,闭目睡去,再无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这次更新的间隔……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了。让大家久等,很抱歉。
下一章更新时间,六一。
☆、岁已晏,空华予
是日,前朝尚书省由赵谐当值,连夜拟出对孟津大胜的恩赏旨意,呈至文昭殿东帝御览。太傅谢昶恰在殿中商事,与萧祯一道看罢条陈,只字不语,默立一侧。
此旨意义毕竟不比寻常,对于江州军上下的犒赏封赐萧祯并无异议,只是关于北府军重归郗门、擢升郗彦为车骑大将军一事,干系到九年前的旧案,终究不能避开沈太后独行其事。萧祯几番思量,折取其中,道:“车骑大将军虽不比郗峤之生前的骠骑大将军,却也是尊崇从公,仪同开府。那郗彦年方弱冠,如今不过初立战功,怕还不能受此殊荣。”略一沉吟,说道,“改车骑大将军为上军大将军,与阮朝一主一副,同掌北府兵。”
赵谐应道:“是。”趋步上前,又递上一卷文书,“此为九年前旧案昭雪的告示,只待陛下恩准,臣明日便传令郡县各署衙,公布天下。”
萧祯来回细览两遍,让许远将卷帛交给谢昶,等他阅毕,方道:“太傅以为如何?”
谢昶道:“阿恬晓知利害,用词亦是精准干练。如此明示天下,才不会引起祸乱。”合起卷帛还呈御案,道,“老臣以为可行。”
萧祯道:“虽是如此,却也不能急在一时。还需等朕报与母后知晓,而后再做安排。”
谢昶颔首赞同:“应当如此。”
尚书省另有公务积留,赵谐叩首退去。萧祯邀谢昶一并前往承庆宫,路上交谈,仍围绕着前线战事,或为粮草军械,或论将领士兵,看似无话不说,却又各自明白了然地避及当年旧案。
此刻夜色已深,宫阙静寂,沿途未逢一个宫人,唯有幽风袭至,拂面清爽。君臣二人自早年就为师徒,虽关系亲密,却从无一日有今夜这般清朗默契的心境。萧祯一霎似恢复了年少时为所欲为的得意潇洒,与谢昶谈及朝野传闻的前线趣事,笑眉飞扬,只觉生平未有的安乐。虽还未得沈太后的金口玉言,但沉压心头多年的那片乌云终有冉冉飞逝的意头,明月拨开阴霾,说不出的亮堂澄净。
谢昶并不多语,垂首静听,微微而笑。宫檐下成排的琉璃灯在他眼前摇晃有致,流苏飞坠,煦光飘洒,依依照入拽拽流淌的掖池。
涟漪满湖,欲静不静。便如这宫阙中的风诡云谲,亦不曾有瞬间能让人真正安心的时刻。
果然,萧祯展颜不久,忽起长长叹息,双眉紧敛,话锋一转,适才还愉悦的语气刹那转为慎重,言道:“太傅,先前江、豫两州同抗荆州军,在战马、粮草问题上争议本就不少。如今北府军加入前线,三州军力共济怒江,兵众混杂,资历不一,习惯不一,怕是难免会生矛盾间隙。”
谢昶点头道:“陛下顾虑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