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绍,”沈伊惊喜难定,“你怎么来了?”

夭绍不语。她的面容隐在帷帽轻纱之后,沈伊只依稀可见那双眸间莹莹闪烁的泪光,不觉一愣,再回头看一眼房中面色苍白的云憬,轻轻叹气:“小夭,你来多久了?”

“不久,”夭绍微微含笑,“恰目睹了你为贼被抓的经过。”

沈伊讪讪得说不出话,夭绍深深吸了口气,缓步走上台阶,轻声道:“我有话要问他,伊哥哥你……”

这两人相对时生出的风潮涌动让沈伊早已难忍,忙道:“我先走,你们聊。”闪身门外,将夭绍推入室中,关门的刹那,但见云憬长眉紧紧拧起,冰寒的双目映照烛火,看似冷漠无情,眸底深处却又分明透着难以褪却的慌乱。

隐忍再好,到底还是藏不住心底那一如往昔的眷恋。

沈伊不禁失笑,心中却是一阵恍惚的怅然,一时魂不守舍地下了台阶,长长叹息几声后,转身时,却见修竹旁不知何时站着一位黑衣男子。

“尚?”他似悟到了什么,扭头看看书房,“是你告诉小夭的?”

商之摇头:“是她自己发现的。”

“她自己发现的?”沈伊有些糊涂。

为免打扰到书房二人的谈话,沈伊与商之远离竹林,来到池边亭阁。栏杆下一泓深沉池水波色漪漪,水光粼闪变迁,恰如两人难以平定的思绪。一时各腹心事,静默无言,直待听闻空中骤起的飞鹰低啸,商之才微微伸臂,宋玉笛的光华划过夜色,飞鹰迅速坠落,停在栏杆上。

沈伊见那飞鹰一身黑羽,眸湛精光,煞是威猛不凡,羡慕道:“这鹰好神气,物似主人形,可是拓拔轩的鹰?”

“是。”商之皱起眉,似乎对飞鹰的突如其来有些讶异,取过苍鹰带来的密函,借着月光阅罢,神色渐渐凝重。

沈伊忍不住问道:“何事?”

商之道:“北疆之乱的战火已波及鲜卑草原。”

沈伊闻言疑惑:“可子野告诉我,那长靖公主离开云中时已与拓跋轩订了休战的盟约。”

“非柔然,”商之话语冰凉,“这次是匈奴。”

“怎么会?”沈伊吃惊,“自十三年前你父亲在塞北草原大败了匈奴了之后,北胡人不是从此再不敢染指云中?”

“可父亲已经去逝八年了,”商之苦笑,“所谓余威,时间越久越趋平淡,终有消失的一日。更何况当年鲜卑众部被北朝驱逐,受创甚重,曾经横扫漠北的鲜卑铁骑早已不存当年的雄风了。”

沈伊沉默下来,半晌才轻声道:“形势要紧不要紧?”

“目前还是小范围的试探,匈奴军大部仍被柔然牵制着,拓跋轩一人足够应付,”商之沉思道,“只是这次匈奴突然加兵鲜卑,一来固然有关过往旧仇,二来,怕也是和如今的朝局有关,看来是有人想方设法地铁了心要牵绊住义父的手脚――如若如此,那……”

商之蓦然住口不言,目中却勃起凌厉肃杀之意。

沈伊顺着他的言下之意思忖,道:“难道这次北疆之乱中柔然不过是个幌子,而匈奴的真正目的却是鲜卑?”

商之将掌中丝绡揉着碎屑,淡淡道:“看来等陛下大婚后,我必须回趟云中。”

沈伊笑道:“正好,我与你同路。本要去雪山,不过难得北上一次,还是先去云中会一会拓跋轩再说。”

商之看他一眼,摇摇头:“鲜卑的事与你――”

“与我无关么?”沈伊没好气道,“你不妨说你不认识我了当。我母亲可是鲜卑人,而且既认识了你们,就早知道这些烦心的事躲也躲不过。我认命了,你还不认命?”

商之望着他许久,唇角微起笑意,不再言语。

沈伊最不惯这样的目光,摇头晃脑故作姿态,一时又望向竹林之后的书房——原先隐隐透过竹林可见的微弱烛光此刻已不再,青竹深处,暗色湮没。

“不知道那二人谈得怎么样了?”他轻声喃喃。

商之垂眸望着一池波光,微笑无声。

自沈伊关门走后,书房里二人静对,空余漫长的沉寂。有夜风乍自竹林间袭卷而来,拂开虚掩的窗扇,吹灭飘摇挣扎的烛光。

明灭不定的光影一瞬不见,黑暗突如其来,倒给夭绍添了几分胆量。她摘下帷帽,轻步靠近那人身前,柔声道:“我该叫你什么?”

他默然不答。

她微笑:“阿彦。”心头萦转千万遍的名字一旦唤出,颤微失调,毫不成音。

温暖的气息近在身前,他却摒住呼吸,慢慢退后。

“阿彦,阿彦,”她复又轻轻出声,“你回来了吗?”

久违的呼唤一遍遍入耳,直直沉入他的心底。她的声音柔和清雅如斯,却再不闻幼时的痴缠娇憨,他听着,愈发觉得那悲入骨髓的惨淡,于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避——她终究还是知道了,但如今的自己,还能无动于衷地面对她、陪伴她么?

郗彦垂眸,冷静下来的目光静静落在夭绍的脸庞上。

月华如丝丝白练,驱散了眼前黑暗,他清楚地望见,夭绍正微笑着望着他,双眸间却是泪雾弥漫。

“阿彦,你为什么不理我?”她努力压抑着哽咽的声音,问他,“你回来了吗?”

呼唤中含带几分嗔怪、几分期许,压着满满的血泪,抵受着万千的折磨。她站在他面前,祈求他的回答。

她心中其实是万分欢喜的,因为他还活着,活生生站在她面前,比起八年的思念无望,这样的真实给了她太多的安慰。可是再想起这八年他所承受的孤苦和悲痛,想起他身上的毒,想起他的哑然无声――她的心,便又疼得几近刀绞。这样的八年,她本该与他一路相互扶持、共同进退,然而她却离他千里之遥,独自无忧地成长,剩留他活在仇恨与黑暗之中,她是何其地残忍?

“阿彦,对不起。”煎熬至这一刻,夭绍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你对不起什么?郗彦茫然。

终究还是要回去吗?他在这一刻竟屈服于心底最深处的不舍,无声地叹息,伸手触摸她的眉眼。

她已长大,少时清秀可人的面容如今更是出尘的静美。他指尖流连,不想舍弃。她的泪水顺着他的指间簌簌落下,温热湿润,浸沉入他的血脉。

他懵然感受着,直到那双美目中泪雾落尽,将她的眼神如此明明白白地映入他的眸中——那是一如既往温柔,却又自然而然地多出了几分毅然的执着和坚定。

一想到这样的目光下将选择的道路,郗彦心凉彻底,抚摸在她面颊上的手亦慢慢僵冷。

既无将来,何苦牵绊。无论她是为了愧疚还是其他,今日的自己空留一身病体,剩余的生命里唯见漫漫黑夜、满途荆棘,如今的苦,将来的痛,自己独自承受本已足够。

念及此处,郗彦目光愈见冰凉冷硬。他侧过身,手在衣袖下轻轻握紧,那掌心所沾的寒凉湿润,尽是她的泪。

浮生命运非得要逼迫两人至此,相守不能,相忘不能,狠心的退却抑或试探的前行,原来都是不堪忍受的撕心裂肺。

淡凉的月光下,郗彦静伫不动的身影僵似石化,夭绍轻轻握住他的手,掌下所触冰冷一片,毫无活人的温度。她心惊心凉,这才知道,眼前的人对她而言,虽是触手可碰,却已是生死之隔也难以匹及的遥远。她如今能做的,或许只默默地凝望,静静地守候。

郗彦慢慢转过身,挣脱开她的手指,关上窗扇,重新燃起了烛光。

“你有话问我?”夭绍轻声问。

郗彦颔首,面色已如常淡然。他在书案后坐下,提笔蘸墨,刚要落字,夭绍却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她坐去他身旁,自袖中拿出昨夜在行宫收到的神秘卷帛:“有人给我密信,因为这个,我才认定你是阿彦的。”

郗彦看着帛书上的字,眉梢淡淡一扬,目中微起欣慰之色。

“少卿才是憬哥哥,”夭绍道,“当初我中了雪魂之毒昏迷多日,世事不知,醒来之后别人告诉我说郗家少公子郗彦逃出天牢,湘东王萧璋奉旨追捕,至怒江之畔时将其就地正法……如今想来,当年萧璋追杀的应该是憬哥哥,对吗?”

郗彦苦涩一笑,轻轻点头。

“原来我竟是一直误会了大舅父,他该是把憬哥哥当作你救下的,”夭绍心中涩然,想起萧少卿方才醉酒的颓唐,又道,“憬哥哥不知何故失了八年前的记忆,一时怕是不能接受这般离奇的事,我们不要太过于逼着他。”

郗彦不置可否,默然片刻,将手中帛书凑近灯火,对着那龙飞凤舞般的潦草字迹研究半晌,微微皱眉。

夭绍忍不住问:“我未看清送信之人的模样,你有头绪么?”

郗彦摇了摇头,卷起帛书,放在一旁。

一时两人又是沉默,夭绍迟疑了许久,艰难出声道:“阿彦,当初……是因我之过让你我二人都中了雪魂之毒。可宫中藏有的唯一一朵雪魂花却被婆婆用来救我的命,你如今又找不到解毒之药,不知道我的血可不可以……”

如此荒唐!郗彦闻言恼火不已,横眸冷冷盯着她。

夭绍被他深厉的目光看得瑟瑟一颤,轻抿了唇角,低声道:“我只是想救你。”

郗彦满心无奈,既感她的痴,又不忍她这份近乎怯怕的担忧,伸出手臂,想要如年少时一般,将不安慌乱的她轻轻抱入怀中。然而手臂刚抬,却又止住。

夭绍望着他慢慢垂落的衣袖,愣了一瞬,怔怔流下泪来。

夜过子时,洛都万籁俱寂。

城北的宫阙灯火暗淡,广袤的殿宇沉寂在浓浓夜间,如同被黑色浪潮覆没。昭庆殿暖阁里,舜华写就回禀沈太后的密信,不顾身心疲倦,起身再一次去夭绍的寝殿探望,岂料入目仍是一殿空寂,不见人影。

这丫头怎么如此不知分寸?舜华蹙眉,心中又恼又忧。

掩了殿门转身之际,见一旁萧少卿的殿阁里灯烛依然高照,想了想,移步走过去。推门入殿,扑面而闻一股浓烈薰人的酒气。

舜华双眉蹙得更深,转眸只见殿侧窗扇大开,萧少卿站在窗旁,如此寒冷的冬夜,他却未着狐裘,一袭银色长袍,衣襟微微敞开,面色潮红异样。

舜华忙出殿唤来侍女去煮醒酒茶,又将榻上的狐裘披在萧少卿肩上,关上窗扇,责道:“怎么一个人喝这么多酒?夭绍呢?”

“想必是去了采衣楼吧。”萧少卿话语淡淡,唇边笑意微寒苦意。

采衣楼?舜华有些了悟,望了他一会,不动声色道:“说起采衣楼我倒想起一事,剡郡云氏族长的夫人是我的旧识,她极善医道,许对你的失忆之症有痊愈的办法。”

萧少卿转过头,双眸透澈深远,一霎竟不带丝毫酒意。

舜华微笑道:“过几日云濛和他夫人会来洛都,你若有意,我可以为你引见。”

萧少卿阖起双眸,揉按着额角,半晌轻轻一笑:“见见也好,有劳姑姑。”

作者有话要说:

☆、月华沉香

豫征元年十月初八,帝婚盛日。晨曦初逸之际,宫阙北隅钟鼓声嗡嗡荡起,已忙碌一夜未歇的宫侍们提着灯盏匆匆行走于长长的甬道上,白雾稀薄,但见盈闪的宫灯流成一线,斑斓横空。

卯时,天光渐白,帝后舆驾自含元殿而出,于宫城前换换乘驷马金鹍车。自宫城至明庆门的御道上,红锦迤逦,流幛如水,飞津桥下,公侯高冠,命妇深衣,赪丹班次各按品章侯立,恭送帝后舆驾离宫。

辰时,金鹍车驶至明庆门外的宗庙,在此等候的赵王司马徽忙纵马迎上。

明妤甫下车舆,一抬目,便见绯红的霞晖间,跨驰白马而来的男子玉甲金衣,身姿英挺。她微微怔忡,一瞬间竟以为自己又沉入了不知多少个深夜痴留徘徊的梦境。

“明妤。”沉稳的呼唤自耳畔传来,明妤这才自恍惚中回过神。素手出袖,交给身旁的司马豫。

司马豫握住她颤抖的指尖,目光流连在她的眉梢眼底,黑亮的双眸在晨光下愈见深幽难测。

明妤被他看得心中发虚,却又不得不努力着从容微笑。

十丈外,司马徽翻身下马,叩首行礼,将二人引至宗庙正殿。

焚香九叩,祷告祝语,待告祖礼毕,巳时已过。出了宗堂,旭日高升,明妤登车时无意回眸一瞥,正见参天古树旁,司马徽牵着白马对她微微而笑。

鸾锡铜铃在风中飘出一缕婉转的悠扬,日光下两人目光凝对片刻,既而各自掉头,再不回首。

回宫途中,车驾驶过街市,洛都民众轰动,纵是数万禁军将整座都城环卫森严,也抵不住百姓们匍匐参拜的泱泱潮海。一时道侧两旁拦起的锦幛流霞般波动,洛都子民趋望舆驾,欢呼声惊天动地,直震云霄。

金鹍车里,明绸帷帐不时被风卷飞,百姓的喜悦之情偶尔落入眼帘,司马豫少年继位,早已见惯此等场面,端坐安然,转身看一眼明妤,笑问:“累不累?”

明妤摇头:“不累。”

司马豫扬眉一笑:“是真的不累,还是不敢说累?”

明妤有些赧然,只得如实道:“臣妾的确是不敢觉得累。今日万般礼节才过一二,若现在就累,余下的行程又该如何是好?”

“别担心,朕会一直陪着你。”司马豫微笑道,伸臂将她揽入怀中。

明妤心弦一颤,依靠着他温柔的怀抱,刹那竟分不清是酸涩无奈还是不知觉间沉陷的懊恼。

司马豫下颚低垂,轻轻抵上明妤光洁清凉的额角,清浅悠长的气息一缕一缕扑上她的鬓发,直似要扑入她心尖的柔和。他在她耳边低声道:“想什么?”

明妤笑了笑,并不作声,闭上双目,强迫着自己将双手绕去他的背后,缓缓环住他的身躯。

这便是命,径自排斥只余悲伤,不仅对于她,也是对他――那在霞光下驰马而来的玉甲金衣仍在心中荡漾,荡漾久了,却渐渐不再是能让她无措激动的滚滚潮浪,而是细致平静的波澜,点滴浸沉,慢慢封留心底。

舆驾返至宫廷,午时行迎亲礼,未时于含元殿举行册封大典,诸臣云集,贵妇侍立,笙鼓钟瑟齐鸣的礼乐宏大隆盛,娇贵美丽的东朝公主在众目瞻仰之下与北帝共坐龙榻,从此母仪天下。

册封大典后,诸人退出含元殿,望见天边落日飘霞,才知时已黄昏。

萧少卿和夭绍随着帝后一日奔波劳累,趁夜宴未至的空隙,两人回到昭庆殿略做歇息。

明妤已搬去中宫紫辰殿,舜华亦去陪伴,昭庆殿里此刻满是冷清,相比今日殿外的繁华热闹,竟隐隐透着些萧条的意味。

暖阁里,两人隔阂未除,相对无语。霞光映着窗纱铺射入室,暖暖怡人,夭绍枕着双臂伏在案上,双目微阖,一脸困倦之色。萧少卿坐在一旁凝望她半晌,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将她落于颊侧的一缕长发轻轻捋开。

夭绍忙睁开双眸,一瞳秋水明净含笑,望向他:“你肯理我了?”

萧少卿有些不自在:“我何时不曾理过你?”

“没有过么?”夭绍抿唇而笑,望着他眸间温和的神采,说道,“你今日心情很好?”

萧少卿不以为然:“怎么看得出来?”

夭绍抿起唇,嫣然一笑:“其实看北帝对阿姐那般好,我也很是开心。”

萧少卿微微笑起,理了理丝袍,将懒洋洋趴在案上的夭绍拉起身:“戌时在瑶光殿有晚宴,我们是时候去北苑了。”

夭绍扶着额,虽疲累得不行,闻言却只得回寝殿换了装束,随萧少卿去往北苑。

晚霞渐渐淡却,月如玉钩,悬于宫阙勾檐上。

自紫辰宫前往北苑的宫道盛载雪梅,夜色下落花簌簌,景色纷娆。道上宾客来往不绝,北朝贵胄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衣携鞙珮,钩膺和鸣,笑谈声里满是喜庆之意。

萧少卿与夭绍初来乍道,与诸人不熟,一路无须驻足寒暄,仅颔首微笑而过,未几便至北苑清池之畔。

北苑的清池占地广袤,澄澄流波引自宫外洛水,此刻正在四面璀璨的华灯下潋滟生光。将举夜宴的瑶光殿位在清池之中,玉台高筑,鎏金成壁,玳瑁翡翠镶嵌殿角,烛火通明,帷幔缥缈,恰若九霄之上的瑶台。

离夜宴尚有时间,萧少卿与夭绍倚着栏杆望着月下池色,一时也颇觉兴致浓浓。正轻声细语说得高兴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轰闹。

夭绍回头去看,只见在梅林之侧的秋千架旁,慕容子野正将北帝之妹晋阳公主满满抱在怀中。围在他们身旁的公子贵女喧哗一片,纷纷取笑着两人。唯有晋阳身侧的侍女拍着胸口一脸侥幸之意,对着慕容子野连连致谢:“好在小王爷及时赶到,不然公主怕要摔在地上了。”

“不都是你疯的,推那么大力!”晋阳嗔责道,转而又瞥着慕容子野,眼波曼妙,俏脸飞霞,“子野,还不将我放下?”

慕容子野这才醒觉,怔怔将双臂松开。

围观诸人见他抱着软香温玉竟失魂至此,不由又是一阵窃笑。

素来狂放不羁的慕容子野难得地尴尬起来,一时颊染绯红,灯火辉映之下,使他本就绝色的容颜愈发妖冶夺目。

夭绍看得有趣,萧少卿却是一脸深恶痛绝的鄙夷。夭绍竭力忍住笑,小心翼翼对他道:“少卿,其实……以前的你和子野关系是极好的。”

“和他这种人?”萧少卿嗤然不屑,甚觉无聊地收回目光,朝远处望去。

岂料视线这一转移,竟望见清池对岸一紫衣修长的身影,萧少卿顿时愣住,皱眉道:“是他!”

“谁啊?”夭绍回过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恍悟,“你是说那夜送帛书的人?”

萧少卿点头,不及细想,转身便要去对岸,谁知夭绍却突然紧紧拉住他的衣袖,语词不清:“少卿,是、是……是他。”她的声音十分慌乱,可神色间流露出的,却分明是一丝难以置信的欢喜。

萧少卿心中疑惑,再次转眸望过去时,方见那男子已微微侧过身,半边面庞映在明亮的烛火下,俊美的五官间依稀透着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

“谢澈?”萧少卿讶异不已。

五年前谢澈未离开邺都时,他们曾在一处听师讲学,自不陌生。

“你也觉得是大哥?”夭绍无措,喃喃道,“他怎么会在洛都?他怎么会入得北朝宫廷?他又怎会知道你和阿彦的事?”

这些问题也正是萧少卿心里的困惑,自然无法解答,他仔细观望着远处那人的一举一动,思道:若那人真是谢澈,此刻便绝非带夭绍上前相认的时候。

夭绍虽不知里间玄机,却也明白其中利害,只能停于原地,隔岸相望。

过得片刻,静伫在对面池畔的紫衣男子忽然转身,朝通往前朝宣政宫的御道上走去。茂密的松柏挡住了这边岸上的视线,夭绍心急欲追,萧少卿却伸臂将她拦住:“别急,他不过是去迎人。”

夭绍将信将疑,停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