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自己才刚出世,自无缘得见郗伯父的神采,谢粲心中可惜,眯着眼望向高空,此时碧霞如洗,秋日灿烂,透过九霄云雾他却似乎看到了久远的旌旗槊刀,那是如此地排山倒海、压人心魄,不由喃喃道:“既是如此的功臣良将,为何八年前……”
“七郎!”夭绍一声轻喝。
“是,阿姐,我险些说错话了。”谢粲回过神,忙吐了吐舌。
夭绍起身道:“我们出门这么久,也该回府了。”她拨开席侧珠帘,一瘸一拐地挪步而出。连日阴雨,虽有熠红绫,腿骨间的疼痛还是未曾尽消,谢粲见状忙上前将她扶住,两人到了木梯旁正要下楼时,却望见楼下一层几张相连的席上锦衣高冠,谈笑风生,却是北朝的使臣们。
“看来北朝人虽自命骁勇善战,却还是挺在意我东朝将军的,特定来看殷桓回城呢。”谢粲得意,在夭绍耳边悄悄说。
夭绍望着凭窗而坐、戴着银色面具的黑袍男子,失了会神,才抬手将帷帽戴上,低下头道:“我们下楼罢。”
“嗯。”
谢粲扶着夭绍走下木梯,赵王司马徽不经意看过来,怔了一瞬微笑举盏,高声道:“明嘉郡主,东阳侯,有缘相逢不妨一聚。”
谢粲还未回答,已有北朝使臣注意到夭绍艰难的步伐,“咦”了一声,惋惜摇头:“原来东朝的这位小郡主却是个瘸子。”
“什么瘸子?说谁是瘸子?”谢粲闻言大怒,衣袖一扬寒光出鞘,锋利的剑尖直指那位出言不逊的使臣,冷冷道,“收回你的话,道歉!”
那使臣一直反应不过来,他在北朝为将,马上驰骋素来无忌,岂知如今因一句感叹就被人以剑指向胸口,顿时也是恼火,拍案起身,握起随身携带的弯刀,“铮咛”刚拔出半截,却被忽然而至的冷烈寒气逼入鞘中。
“国卿大人?”使臣忿忿不平看着半途插手的男子。
“东阳侯话没说错,”商之声音清淡,看了看夭绍的双腿,“郡主并非腿瘸,不过受寒症一时伤了筋骨,无法行走自如。”他转目看着那使臣:“两国邦交贵在相互尊重,被你随口评说的是东朝陛下御旨封赐的郡主,话说错了,道歉自是应该的。”
“这话听起来顺耳。”谢粲冰冷的容色终于微微缓和。
使臣涨红了脸不语,看向赵王。司马徽轻轻颔首,使臣这才扔下配刀,挡开谢粲的剑锋,对夭绍揖礼道:“臣方才言辞有失,郡主莫怪。”
“无妨,”夭绍看了一眼商之,又对司马徽笑道,“赵王邀请本是该允,不过殿下也看到了,明嘉身上有疾无法多留,就此告辞。”
“郡主客气了。”司马徽起身致意。
谢粲此刻才心平气和地收剑入鞘,扶着夭绍转身下楼。
“少主,你看――”楼间雅阁之内,钟晔忧心忡忡地落下竹帘,看着坐在案旁静静饮茶的云憬道,“尚公子似乎和郡主已经很是熟悉了。”
不是好事么?求仁得仁。云憬轻轻扬唇,注视着楼下那辆马车。待那姐弟二人上车离开后,他收回目光,仍是静静饮茶。钟晔悄悄打量他的神色,却依旧是风清云淡的模样,唯有那抹笑意仿佛就此凝在唇边,长久未散。
谢粲自从见了金台封将后壮志勃发,这一日近暮,如同往常练完剑后,他难得地静下心来书房里抱着两卷兵书苦苦琢磨。夭绍也不打扰他,自回了月出阁,取出丝桐琴,坐在长廊上轻轻弹奏。
天色渐暗,星子浮天,月上梢头。夭绍的心思在琴声中早已飞远,信手拂来,一曲悠长,待停了手指轻轻叹出口气时,楼下有人笑道:“难得见你心事重重的模样,是有什么烦心事?”
“阿公!”沉静的声音再熟悉不过,夭绍吃惊望去,只见身着深紫蟒袍的谢昶踏月而来,正在楼下对她捋须微笑。
见夭绍扶着栏杆欲起身,谢昶忙道:“阿公上来,你别乱动。”
待谢昶上楼,夭绍已收了琴入了书房,请谢昶在室中坐下,又倒了热茶递过去,笑道:“阿公这么晚来找夭绍,必有要事。”
“要事?或许吧。”谢昶悠然一笑,轻抿了一口茶道,“七郎开始用功了?”
“是,想不到今日殷桓金台封将竟激发了他,”夭绍在谢昶身旁坐下,试探道,“阿公,若晋陵谢家的男儿要从军,你可舍得?”
“有什么不舍?”谢昶叹了口气,“谢家在你们父辈已无人可托,如今只有靠七郎了。阿公倒是希望他不依附谢家的名望,凭自己的能力搏出一方天地来,这样才能在朝廷风浪中站得更稳更坚,也才能让晋陵谢氏得以更久的延承。”
“那大哥呢?”夭绍想起五年前离家出走的谢澈,忍不住问道,“阿公何时才能把他找回来呢?大哥性情坚忍沉稳,强过七郎太多,更适合担起谢氏一族的重任,阿公当真舍得让他流浪在外?”
谢昶放下茶盏,淡淡道:“你大哥自有他必须走的路,你无须太过挂心。时机成熟时,他自会回邺都。”
夭绍闻言沉默,烛色闪烁,朦胧了她如画般柔美的眉目。
谢昶抚摸夭绍的双膝:“腿还疼麽?”
“还好,没有以前那样疼了,”夭绍双唇轻轻一抿,嫣然笑道,“是憬哥哥为我找到了熠红绫。”
“他这次倒是将你放在心上,”谢昶若有所思,微微而笑,抚着她的发,“你准备一下,五日后将邀北朝使团秋狩,太后让你也去清林苑随驾。”
“我去?”夭绍道,“我对狩猎又无兴趣,不如让七郎跟着。”
“都去,”谢昶笑看着她,“太后的意思是,借这次秋狩之机,为你定一个文武双全的夫婿。”
夭绍面色一变:“谁?”
“还能有谁?沈家阿伊最近是越来越放肆狂诞了,而少卿刚得胜回朝,被赐豫章郡王,此子不同其他萧氏宗室子弟,文成武成,风姿特秀,确是个好男儿,”谢昶叹道,“你的婚事,差不多也是该定下了”
“这是婆婆的意思也罢了,”夭绍慢慢道,“难道连阿公也要我嫁人?”
谢昶无奈道:“不是阿公要不要你嫁,是你自己也该想想将来了,女儿家芳华易逝,万不要因任性让自己遗憾终身。将来的路,择难择易,抑或仍只活在你自己的回忆和心魔之中,你自己要尽早下定决心。”
心魔?夭绍脸色发白,强笑道:“阿公说什么,我不明白。”
“真不明白倒也好,”谢昶轻笑起身,声音幽幽道,“不过,你身边的那几个年轻人,你看得还不够透阿。”
夭绍愈发茫然,直到谢昶转身离去,她还是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心魔……”她低声喃喃,捂住隐隐疼痛的胸口。
“阿姐为何不愿嫁少卿大哥?”谢粲突然探头进来,吓了夭绍一跳。他有门不入,敏捷翻过窗棂,靠到夭绍身边,端详她的脸色,微笑道:“阿姐每次生病昏迷时嘴里喊的都是郗哥哥的名字,阿公方才说的阿姐的心魔难道是――”
眼见夭绍怒瞪过来,谢粲在她异常凌厉的目光下缩了缩脖子,连连道:“我不胡说,我不胡说。”
作者有话要说:
☆、挟剑绝伦
清林苑位在邺都城北二十里外,广袤宽阔的平野之内,居然有片绵伏幽深的密林,对于江左一带雅致清奇的山水而言,此处不喾为狩猎佳处。九月二十七日,沈太后慈驾陪同北朝使臣住入清林苑行宫的第一日,便是晴空如洗、骄阳灿烂的好天气。一时鼓号吹响马蹄奔腾,密林深处烟尘飞扬,不断传来箭镞尖锐的鸣啸声和侍卫们的呐喊喝彩声。
行宫不远处深湖宁静,夭绍跃下马,拉着缰绳将马儿引到水旁。秋日倒映波面,辉芒不减,潋滟的湖色直晃得夭绍眼眸发花,不禁揉了揉眼睛,拍拍马道:“乖,饮水去吧,不要乱走。”自己则松开缰绳,转身在湖边阴凉处找了块大石,惬意地躺在石上。
靴子忽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触摸,夭绍起身望了望,不由抿唇一笑。那是只幼小可爱的獐子,不知从哪处爬来此座山岩,正乖巧地趴在她的锦靴上,阳光下的一身褐色毛皮漂亮得惊人。
夭绍心中欢喜,伸手轻轻逗弄它的脸,正要俯身将它抱入怀中时,突然一支利箭破风射来,惊得夭绍忙捧住幼獐飞身避开,那箭却只管射入了岩石,翎羽闪闪,箭杆正在石缝间嗡嗡震动。
竟是差不过寸毫之距,且是如此功力,居然穿石而入。
夭绍抱着受惊吱呀乱叫的獐子,自己也是心有余悸,回过头望清那纵马而来的人,忍不住咬了咬唇。
那人的银色丝袍在阳光下凉泽灼目,策马而行如朗月趁风,他吁马在夭绍面前停下,一个矫捷利落的斜身勾马,便运劲拔下岩上的长箭,虽则箭镞已受损,他还是就此扔入马背上的箭囊里。
“小王爷真是了不得的功力啊。”夭绍凉凉出声,说不清是惊叹还是讽刺。
“这其实是我的猎物。”他在飞扬的骄傲中淡淡道,瞥了眼夭绍怀中的幼獐,将修长白皙的手掌伸到她面前。
“你既没养着它,也没射到它,凭什么说这只獐子是你萧少卿的?”夭绍笑意盈盈,俯身将獐子放在草地上,抚摸它的脖颈,轻声说,“獐子獐子,你只管在这林中活得自由自在地,不过要小心那些凶神恶煞,不存善心的猎人了。”
她松开手指,幼獐窜入草丛间,眨眼不见。
“既是喜欢它,为何不留着?”
“万物总有自己的所好,它在这林里已住习惯了,我何苦强求它跟随我,从此得个被养在笼子里、再不得自由的命运?”夭绍斜睨马背上的人,却是话中有话。
“我从不强求别人。”萧少卿微微一笑,光晕下的那张面庞有种不真切的神采,仿佛近暮时天边飞卷瑰丽的霞光。
“是么?”夭绍的唇边也多了分笑意。
两人这次见面相比往日无数次的吵辩斗气竟是难得地和睦,然而正在此时,空中却突然传来几声苍鹰的厉啸,夭绍下意识抬头,只见盘旋在空中的黑鹰头裹白纱,双眸精芒锐利,不觉一愣。
这只鹰?
夭绍回过神来,见萧少卿已拉弓满弦,慌得忙拉住他的衣袖:“不能射!”
可她的话音未落,那黝黑的箭镞便已离弦冲天,直逼苍鹰而去。他素来是百发百中,夭绍心神一颤,正想闭了眼不忍再看时,右侧却忽有一缕黑芒横空流逝,速如闪电,威如雷霆,强压萧少卿的长箭,鸣镝一声,双箭齐齐坠落草丛中。
黑鹰受到惊讶,恶狠狠地盯了眼萧少卿,拍了拍翅膀,展飞去了青云之上。
“我都说了不许射!”夭绍异常恼火。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萧少卿声音格外冷静。
“你!”夭绍恨得脸色发红。这便是两人的命运,从来是如此地相冲相克。她不再与他纠缠,转目四周,试图寻找方才射箭救下飞鹰的人。箭射自右侧,而湖水右畔正是密林,饶是她反应迅速,却也无法从那茂密得森沉的树林间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萧少卿坐在马背上暗暗握了握手掌,指尖勾弄弓弦,心中隐约飘过一丝疑惑――当今世上,能后发居上、这般准确封住他箭势的,会有几人?
他双唇轻轻一扬,这才想起方才的箭。下了马走过去,只见夭绍站在草丛间,手里正拿着那两支箭细细端详着。
萧少卿道:“有头绪么?”
“有,”夭绍扔了一支箭给他,咬牙道,“早知道你是狠心无情的。”
“就凭这一只飞鹰?”萧少卿冷笑,“妇人之仁!若一只鹰都要顾怀,那战场上的贼人流寇,又该怎么算?”
夭绍瞪着他:“踩着万千士兵的白骨大胜回来,你很得意么?”
“我不该得意么?”萧少卿傲然的眉目间透着无尽的洒脱恣意,长笑道,“要依你这般地优柔寡断,家国何时才能稳?子民何时才能安?一场烽火平边疆的好,还是让万万百姓们数十年都处在战乱中的好?其中的利害你难道不是心知肚明?”
夭绍怔了怔,秀眉紧蹙,眼圈更是微微一红,却不说话了。
“别生气了,”萧少卿不怕她与自己争锋相对、口舌相辩,却怕她委屈流泪的模样,沉默片刻,放柔了声音道,“方才为什么不许射?你可知这是塞北鲜卑的飞鹰?且此鹰头上包裹着白纱,分明是有主人,我不愿多生事端,这才发箭的。”
“是这样么?”夭绍不动声色,握着另一支箭,坐回湖边大石上。
萧少卿垂眸看了眼自己的箭,见箭镞尖端已被利物削去,不禁皱起眉,将箭甩回箭囊,也走去大石上坐下。
夭绍和他多待片刻也难熬,怒道:“你还不走?”
“和你一样,等这箭的主人回来取箭,”萧少卿神色懒懒,抱着头躺下,眯起眼望着潇澈霁朗的天空,笑道,“我也想见识见识,有如此神力、却又那般冷静的射箭人会是何方神圣。”
“他不会回来的。”夭绍轻轻的声音仿佛是说给自己听。
萧少卿闻言眸色一深,不禁仔细看了她一眼。夭绍虽如此下了定论,却也不走,只挪坐去草地上,编着草环打发时间。
入清林苑狩猎的人每人都分发了一定数量的箭镞,待狩后清点猎物时,按规矩箭可折可损不可失,所以萧少卿认定,那失了箭的主人必然会回来寻箭,即便不回来,等到了时辰后回去清点猎物和箭支时,他也能查出那射箭的人。
不料事实却应了夭绍的话,日落天际,申时过去,远处早传来鼓号收鸣声,却也不见那人回来拾箭。
“回去吧。”萧少卿叹了口气,跃下石岩。
夭绍默不做声牵起卧在湖边快要睡着的坐骑,两人上马正待离开时,霞光下,却见谢粲茫茫然骑在马背上东张西望地驰过来。
“七郎!”夭绍唤道。
“阿姐,少卿大哥,”谢粲看见他们两个居然并肩骑马不由大奇,一时也忘记了自己的事,笑意深长地打量二人,“你们在这里作甚么?”
夭绍冷了脸不出声,萧少卿望她一眼,笑道:“七郎,你是不是丢了箭?”
“少卿大哥怎么知道?”谢粲诧异。
“你阿姐捡到了。”萧少卿如此道,慢悠悠将夭绍遗弃在地上的草环挂在马儿身上。
“这草环谁编的?丑死了。”谢粲甚无眼力地鄙夷。
夭绍的脸色因此更加难看,萧少卿转目而顾,透澈的眸光于暮霭下极其清美,对她一笑:“别赌气。我先走了,晚宴时再见。”说着纵马离去,长扬的银袍在落日霞色间绚烂无比,夭绍望着他离开,这时方透出口气,将手里的箭递给谢粲。
谢粲接过,奇怪:“阿姐,你是哪里捡到的?”
“这箭根本不是你的,”夭绍道,“你不记得自己在哪里丢了箭?”
“不记得,”谢粲摸摸脑袋,迷糊道,“回去清点猎物时才发现少了一支。”
“那狩猎时除了侍卫,可曾有什么人靠近你身边?”
谢粲细想了想,这才“啊”了声,恍然道:“方才我和北朝的赵王一起擒获了一头豹子,那时候场面又热闹又混乱,说不定就是那时候丢的。我再回去找找。”
“不必了,”夭绍唇边微微一抿,“你的箭早被人拾走了。”
行宫的重芳殿宫灯明照,沈太后斜身躺在凤榻上,双目微阖。夭绍坐在一旁安静地捧着卷书简,任谢粲在阶下无比夸张地向太子萧少陵讲述今日狩猎的情景。
少陵听得气血沸腾,又在谢粲挤眉弄眼的撺掇下抵挡不住诱惑,忙向沈太后请示:“祖母,孙儿明日可不可以也随着粲哥哥去狩猎?”
“不行,你还太小,”沈太后睁开眼,微笑道,“等再过两年,祖母亲自扶你上骏马。”
少陵却很不屑道:“我已经会骑马了,我也会射箭,且能射五十步开外。”
“哦?”沈太后倒觉惊奇,坐起身,“谁教你的?”
“子瑜叔父。”
“这样啊,”沈太后扬起面庞想了想,仍笑道,“即便会骑马了也不行,狩猎时箭镞无眼,马驰如风,还不是你小孩子能应付得来的。”
萧少陵拉了拉脸,一扯谢粲的衣袖。谢粲忙扑到凤榻下求道:“婆婆,你就让太子殿下去见识一下吧。我谢粲保证,会守护太子殿下的安全。”
“你?”沈太后嗤地一笑。
“婆婆若不放心我,那就交给阿姐啊,”谢粲此刻为了太子萧少陵的请求顿时似生了一颗赴汤蹈火、死不足惜的胆子,指着夭绍道,“反正阿姐和少卿大哥总在一起,有他二人看着,太子必然出不了错。”
“七郎!”夭绍气得甩出书简。
谢粲扬手接下,笑起来腮边露出的酒窝显出十分的淘气,口中却故作委屈嘟囔道:“我说得又没错,你们下午明明都在一起。少卿大哥还因此被北朝使臣拔去了今日狩猎的头筹。”
殿里伺候的宫人没几个,听闻此言都是面露讶异,沈太后更是含笑看了看夭绍,很是欣慰的模样:“你们今天下午一直在一起?”
“算是。”夭绍硬着头皮承认。
她今日本一直待在行宫里,午后沈太后却突然让她也换了劲装出去骑马,说是不要辜负了她一身的好武艺。她岂能不知道沈太后的意思,却又懒得去密林深处真与那些男儿们较劲,只在行宫附近的湖边逛了逛,却没想这样也能碰到萧少卿。
沈太后指尖敲打榻侧扶手若有所思,太子萧少陵亦是十分机灵,在此难得的关口讨好说:“祖母,既是阿姐和少卿大哥在一起,我明日便跟随他们两人身后,一定不走散。”
这话恰是一箭双雕,沈太后终于松动下来,颔首一笑:“也好。”
“那明日就拜托阿姐多多照顾了。”萧少陵人小鬼大,正容在夭绍面前一揖手。
“殿下不必多礼。”夭绍被形势逼迫,不得不起身应下。
一时重芳殿欢笑又起,当真是其乐融融。只有谢粲背负着夭绍刺人的目光,实在难熬,领着太子躲到殿角,细心讲解狩猎要领。待晚膳开时,萧少卿换了一件踞纹银袍,跟随萧璋一同而来。
“坐吧,”沈太后一展衣袖,召唤萧璋,“璋儿上来坐。”
“是。”
等萧璋在上首坐定,萧少卿看了看殿中,只见唯有夭绍身边有席位空着,便走过去坐下。宫人们上前侍奉膳食,偷眼瞥着如此登对的一双玉般儿女,不禁在倾羡中笑出一股子暧昧。萧少卿被诸人打量得十分不自在,纳闷道:“这是怎么了?”
夭绍冷冰冰道:“太后让你我二人明日携太子狩猎。”
“太子竟对狩猎有兴趣?也好。”萧少卿何等智慧,自听出了夭绍的言外之意,当下抿了唇,不再与她私下说话。
萧璋对沈太后道:“方才收到邺都传来的旨意,子瑜和殷桓将军明日会护着圣驾来清林苑。”
“不容易,”沈太后微笑,“皇帝也终于想着出宫走走了。迎驾守备之事就由你安排吧。”
“是,”萧璋略吃了一杯酒便起身告辞,“北朝使团那边儿臣还要招待,先走一步,母后慢用。”
“去吧,孙辈们如今都承欢在侧,也不差你一个。”沈太后望着满殿的珠玉容颜,笑得开怀。
晚膳后,沈太后将萧少卿领去书房谈话。夭绍也没心思陪着谢粲和萧少陵胡闹,闷坐一会,便一人出了行宫信步闲走,无意间竟又走到日间那片湖泊,暗夜静寂,湖畔却有笛声轻细幽寒,似是沾了水意的冰凉。
站在岸边吹笛的男子一袭黑袍,身影孤清,脸上的银色面具在月光下透着流冰般的寒色。夭绍远远站在一旁,亦不打扰,待他一曲吹完,方回首相看。
月色溶溶,水光粼粼,男子缓缓放下唇边的玉笛,黑衣飘行宛若是穿越波上迷雾乘风而来,瞬间就近至眼前。他在她面前施礼,言词间十分恭谨:“郡主。”
“是不是我又打扰到商之君的雅兴了?” 少女微笑,皎洁的面容在夜雾间格外地静美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