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看时间,三点五十,就算遇到下班高峰也足够了。岂知一出门才想起这几天和平街修路,公汽全部改道,多半会堵。果然,一上和平街就结结实实地堵住了。一开始,车上人都觉得莫名其妙,和平街是条小路,就算是下班高峰也不怎么繁忙。从窗外望去一排排南向的车流几乎停滞的,一个接着一个,车尾亮着红灯,一眼望不到尽头。彩虹挤到车门看了车上的电视新闻才知道是前面出了车祸,大卡车和面包车相撞,警车来了,救火车来了,救护车也来了,整整一条街,堵得死死的。彩虹到不着急。堵车对于这个区的居民算是司空见惯,好在她在时间上打了余量。

过了半个多小时,车流中与有了松动,好不容易上了高速,又堵上了。这会才是真正的下班高峰,堵而不死,汽车甲壳虫慢慢地向前爬,爬了四十多分钟还没下路。

路上很吵,车内更吵,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用手机打电话,彩虹被一路的废气和车里的汽油味搅的肠胃不宁,看看手表,离多多放学时间还有四十分钟,而学校的大门已远远在望,怎么算都误不了,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汽车慢悠悠地往前开,彩虹一直站着,累得连打了几个呵欠,一眼嘌到汽车电视的屏幕,忽然呆住。

“…下午五时左右,笨是东宁街朱穆大厦顶层发生一起命案。一名男子持刀进入总裁办公室杀死一名韩姓女子,并将另一名男子严重刺伤自杀身亡。据查,受伤者是近半年来在本市资金市场相当活跃的秦氏基金会首席执行官秦渭,目前已送入医院抢救。歹徒是死者韩某的丈夫,案件可能是因为家庭纷争引起的…”

彩虹大惊失色,霎时间只觉得浑身虚脱,软绵绵的就要往下跌,幸好被一旁的乘客扶住。

过了十秒钟,她才缓过神来,飞快掏出手机,发现显示屏有三个未接来电。她疯狂地波折韩清的号码。那边有人第一时间接了电话:“喂。”是个男人的声音,他心中顿时绝望了。

车外有个司机不耐烦地按着喇叭,他将手机贴在耳上,半边脸都在发烫,“我找韩清。”

“你是哪位?”对方的声音出奇冷静。

“我是何彩虹,韩清的大学同学和好朋友,我刚看了电视新闻…”

“我是李警官,你的同学出事了。你能不能到公安局来一趟,我们有些问题想问一下。”

“…好的。”

她记下了联系的电话和地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全身上下都在不停地发抖。

于是他带着哭腔问到,“李警官,请问韩清她…还可以抢救吗?”

“她伤得太重,已经去世了。”

彩虹不禁失声痛哭,车上的乘客都奇怪的看着他。紧接着,她又想起了什么,连忙拨通幼儿园的号码。

一位女老师接了电话。

“喂,我是何彩虹,夏都的妈妈请我帮忙接一下孩子,请问夏都在吗?”

“不在,被他爸接走了。”那边的回答很肯定。

彩虹的心咯噔一下,一直沉到深渊,“接走了?什么时候?”

幼儿园接送都有详细记录,那人停顿了一下,大约在查什么表格,“四点整。”

彩虹立即回拨那个警官的号码,“对不起又是我,我是旱情的同学,请问你们在现场附近有没有发现一个男孩子?”

“我们正在清理现场,没有。”

“韩清和夏丰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叫夏都。本来今天是我去幼儿园接他的,刚才问过幼儿园的老师,她说夏丰已经提前把孩子接走了。”

那边沉吟了一下,说:“他们家在本市有信得过的亲戚吗?”

“没有。”

“亲近的朋友或同学?”

“那就是我。我有他家钥匙。”

“你能去他家看看吗?也许她把孩子留在家里了。”

“好的!我马上去。”

彩虹正要关机,那边突然说:“等等!”

“哦?”

“你不要一个人进去,找个人跟着你,最好是——男的。”

他没有解释原因,但彩虹的心已经狂跳了起来,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好的。”

高速公路上有条非常狭窄的人行道,若在平日,汽车刷刷斯从身边驶过,会觉得十分危险。可高峰期间的一切都是缓慢的。彩虹大呼小叫要求司机开门让她从公汽上下来,一下来便拔腿在人行道上狂奔。

多多!多多!

她内流满面,心中只有这两个字。

从高上跑下来,一路跑到街口,她拦住一辆出租车,不到十分钟赶到韩清所住的小区。车位停稳,她便开门跳下来往三十七号楼冲去,边跑边掏出钥匙。

这一带都是住房都是面积在一百平方米以内的经济适用房。楼下正好有位大叔在慢条斯理的修理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彩虹连忙问道:“大叔,您看见多多了吗?六楼韩清家的多多。”

“多多?没看见啊。不过我也是刚刚回来。”大叔热情的说,“一大早我倒是看见他妈送他去幼儿园来着。”

“您能陪我上去一趟吗?“彩虹说,”韩清…夫妻俩在外面有点事儿耽搁了。幼儿园的人说多多已经回家了。我怕他一个人在家害怕,没人照应。”

话一出口,她的心寒一寒,事到如今她还不能接受韩清夫妇已然死亡、多多成为孤儿这一现实,眼泪不知不觉的往外涌。

“好好,我陪你上去。”见她眼泪汪汪,大叔大感疑惑,于是满口答应。

电梯慢悠悠的晃到六楼,彩虹打开韩清的家门,里面十分安静。

“多多!”彩虹大叫一声。

客厅空落落的,没人答应。地上散落着一些撕碎的碎片。彩虹扫了一眼,是那份离婚协议书。

“会不会是多多自己跑出去找小朋友玩儿了?”她知道小区有个很大的花园,里面有个小型儿童游乐园,多多喜欢去那里荡秋千。

“不可能,三岁的孩子胆子小,根本不敢独自在家,也不敢独自出门。”大叔摇头,“有一点常识的家长绝不会把这么小的孩子单独锁在家里,这是很危险的!”

不足七十平方米的两室一厅并没太多藏匿之处。多多的卧室是空的,除非睡着,三岁的孩子不可能没有半点声响。彩虹从小想象丰富,又好度侦探小说。这一刻脑子里一涌出无数不祥之念,几倍飕飕地冒着冷汗。主卧的门半掩着,她伸出一只指头,轻轻一推。

床上空荡荡的,两床被子叠得刀削一般争气。彩虹想起军训那时夏丰学了一手叠被子的绝活儿。每次来寝室都说姑娘们的被子没棱角,要纠正,彩虹的被子也被“纠正”过几次,婚后下丰虽不干家务,辈子却要亲自来叠,叠好了还要用手拉出棱角,正正方方想块麻将,总被韩清当成笑料。

卧室不大,一览无余,多多不在。

彩虹舒了一口气,正要转身离去,忽见浴室的门也是半开的,里面转来断断续续的滴水声,仿佛有个水龙头没有关严。她的心中不禁疑惑,韩清是个细心人,极度爱惜自家的硬木地板。有一回楼上的住户水管破裂,水沿着墙逢渗下来,导致她家我是有一角的木地板被水浸泡了三个小时,都心疼老半天,后来就养成了离家前检查水龙头的习惯。也许就是最近心情不好粗心大意了吧。

想到这里,彩虹低头一闷,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心情。这房,这家,这木地板就算浸泡的全部翘起来又如何?叹息一声,她随手拧紧洗手池上的龙头,又发现浴帘拉开,将浴缸掩得严严实实,仿佛里面藏着什么东西。她不由得想起一则旧闻,一位得了产后抑郁症的妈妈将自己的五个孩子全按入浴缸淹死。那故事还是韩清怀孕时告诉她的。不知盛怒的夏丰会不会如法炮制?这个念头一起,彩虹只觉得双腿一阵发软,伸手碰了碰帘子,去怎么也不敢拉开。

所以那位大叔也跟了进来,在他的身后说:“多多肯定不在家,这厕所没有窗,一关灯就是黑乎乎,怎么可能藏在这里呢?”

彩虹鼓起勇气将浴帘猛地一掀。

里面是满满一浴缸的清水,谢天谢地,除了水之外什么也没有。

“谢谢你,大叔。”彩虹说,“我再出去找一找,实在找不到就报警吧。”

“他爸妈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我也不清楚。一会警察就过来了,您还是——向他们打听吧。”她虚弱地笑了笑。

一出宿舍楼,彩虹就在第一时间向警察汇报了多多的失踪,然后自己XX小区嘻嘻地找了一大圈,连周围的的商店,冷饮室以及小区游乐场正在带孩子玩的家长都一一问过了,无果。她又翻开手机通讯录给自己所知的几位跟韩清一家有来往的朋友打电话。作为外地人,韩清一家在本市的社交圈较小,基本局限于几位相好的大学同学,这些人彩虹全都认识。大家纷纷表示不知道多多的下落。

找了几个小时也不见人影,彩虹累得直喘粗气,脑子里更是一XXX,看看天时辰已晚,便叫了辆出租车失魂落魄赶回家。

几乎是拖着身子上了七楼,打开门,一股菜香扑鼻而来,厨房里XXX,像往日一样,李明珠正在锅台上大烹大炒。

彩虹身子一软,忽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步子再也挪不动,倚在门边,低低叫了声“妈”。

一个小小的人影突然从屋里扑过来,扑到她身上,“彩虹阿姨!”

“多多!”她抱着他,摸着他,几乎不相信这个小人儿是真的,眼泪哗哗地往外淌,“你怎么在这里?吓死我啦,我到处找你!”

“哎呀,你这是怎么了?”李明珠走过来,将多多从她怀里拉开,“大白天的跟小孩子发什么神经啊。”

“妈,是您接的多多?”她抽泣着问。

“可不是。韩清给你打电话没人接,就给我打了电话,求我无论如何尽早将多多接出来,务必先接到咱们家里。她说她和夏丰正闹离婚呢,有点不放心让多多和他爸独处。”

“可是…可是幼儿园的老师说,是夏丰先接的多多。”

“是啊。我放下电话就往幼儿园赶,正好的大门口碰到他们。我本来见那小子就来气,就结结实实地骂了他一顿,然后拽起多多就走。开始她还死活不放人,我就冲他一顿吼,说再不放人我就报警,告你家暴!他差点就要对我动拳头,我说你揍啊,当街揍一老太太,你敢!果然围上来一大群人,咱多多也配合,说不要打爸爸,爸爸打他,爸爸是坏人!”说罢,意犹未尽地将菜板上的一刻蒜猛的一拍,“我就在群众雪亮的目光中将多多拽进了出租。怎么样?你妈我彪悍不彪悍?”

“彪悍…”彩虹虚弱地说,“这么说,你告诉韩清你接到了孩子?”

“告诉了。我对她说,如果要离婚一定要保住抚养权。要保住抚养权,一定要将儿子牢牢的看住。如果他不肯离婚,又把儿子带到乡下藏起来慢慢跟你耗日子,你就麻烦了。我还跟他说,晚上到咱家吃饭,我给他娘儿俩做红烧鱼,这段时间就住在咱家!当初他俩非要在一起,我没拦住,至今觉得对不起她父母。这一会,我可不再也不能手软了!”

彩虹深深地看了明珠一眼,心里充满了感激和欣慰。是的,她不得再次相信,妈妈做的事总是对的,至少韩清在去世之前知道孩子是安全的。

“以?你不舒服啊?”李明珠问,“怎么是这副鬼样子,有气无力、歪歪倒到?”

“妈,韩清…出大事了。”

第三十八章

一个月后,彩虹方能从韩清的死难中挣脱,重新进入日常生活。可是她知道自己的灵魂中的一部分——乃至自己历史的一部分——已随韩清而逝。

韩清的后事从头到尾由李明珠、彩虹协同韩清的一位伯父共同料理。听到女儿的噩耗,韩清父母情绪崩溃,双双住院,竟无力赶往F城参加葬礼,韩清的骨灰由她的伯父带回南宁安葬。

忙了这头忙那头。这一个月中,彩虹无数次进入公安局配合警察调查,帮着妈妈联系殡仪馆,准备追掉会。夏丰的父亲也从农村赶过来了 ,他是个矮个子满脸皱纹的男人,背有点儿驼,头发全白了,乡音浓重得难以听懂。老人家没什么钱,既伤心又羞愧,将儿子的遗体匆匆火化之后一天也不肯多住。彩虹只得送他去火车站,临走时他颤抖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这是我给他说的媳妇,同一个村,大小一起长大,又听话又能干又打心眼里喜欢他,相貌也不差,虽然没读啥书,好歹也是中学毕业。他死活不干啊,偏要娶个什么城里人。城里的姑娘,他怎么消受得起?”

照片上是一个温柔清秀的女孩,微微地笑着,眉宇间带着羞涩。

如果是她嫁给夏丰,会有好结果吗?故事还会是这样吗?

韩清事件的次日,苏东霖从德国飞回。彩虹闻讯赶到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

关于秦渭的被刺,警方的解释是:事发当日他正和韩清一起核对一份财务报告,夏丰持刀入室,秦渭企图保护韩清,在与夏丰的搏斗中身中三刀。彩虹当然知道更深刻的原因,却未吐露一次。死者已矣,秦渭本就是个新闻人物,她不想给他增添更多的花边新闻。

她和东霖在u外默默地守候,看得出东霖的心情悲伤沉重,一整天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几乎是一言不发。

晚饭时间,他们去楼下餐厅吃饭,东霖只要了一碗青菜汤。不知是因为旅途劳顿,还是心情沉重,他的一张脸看上去像是黑的。

回到cu,两人坐回原先的沙发,彩虹喝了一口浓茶,忽然说:“你怨我吧。”

“怨你什么?”

“当初若不是我鼓励韩清换工作,夏丰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压力。若不是我全韩清离婚,夏丰也不会铤而走险。我…真后悔当初没听你的话。”

“我也后悔。”苏东霖叹了一声,“我不该把韩清塞进秦渭的办公室,这等于是把一个完全无辜的人扯了进来。”

“如果你没有这么做,韩清就会在你的公司,死的那个人就是你了。”

东霖看看手术室的玻璃门,目光茫然。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喃喃地说:“我曾经死过一次。”

不等彩虹回答,他半闭着眼,忽然开始讲起了他和秦渭的故事。

“我是十七岁那年认识阿渭的。当时我高中刚刚毕业,爸妈在香港忙一个工程,哥哥在国外念书,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从小喜欢探险,梦想做个登山队员,而我父母觉得这爱好危险,坚决不同意,所以从未将梦想付诸现实。”

“我一心想趁着这个机会去趟神农架,看看能不能找到传说中的野人。就在那个暑假,我谎称会跟团去云南旅游,其实偷偷约了人去神龙架。那个人就是秦渭。他和我同在一个少年航模俱乐部俱乐部里有一群大胆的男孩子,我问大家谁想去,只有秦渭举起了手。由于我们不在一个组,我和他并不是很熟,也不知道双方的父母曾有恩怨。”

“到了神龙架,做了充分的准备进了山,我们俩很快就为路线的问题吵翻了。于是,我们决定各走各的。我独自走了七八个小时,一直信心满满,哪知一个不小心撞到一个马蜂窝,吓得扔下背包,拔腿狂奔,跑着跑着就迷了路,越走越远,一个人在深山中乱转。那个背包里装着我所有的求生物品,我身上除了一瓶矿泉水什么也没有。整整七天,又饥又饿,实在饿慌了只好找野果充饥。不料又吃错了果子,上吐下泻…当时我真的以为我会死在那里了。”

彩虹不禁插嘴道:“没人知道你失踪的消息?”

“没有。这是我用生命学到的一课,无论做什么旅行,一定要把旅行的地点以及预计回家的时间通知给亲人,不然就不会有人记得来找你。当时我和秦渭吵得很厉害,根本就没约什么会合地点。他走了一天,顺利地出来了,回到旅馆却发现我还没有回来。秦渭觉得我多半是迷路了,第二天又进山找我。他自己在林子里找了一天,没找到,便报警带着一个搜索队四处寻找,找了整整三天,什么也没有找到。”

“搜索队的人放弃了,告诉秦渭这山路四通八达,我有可能是自己出了山又去别的地方继续旅行了。琴为不相信,又独自进了林子,这一次他找到了我丢失的背包。当时我有病又累又冷又饿,还淋了一场雨,已经不行了,就找到一条小河,决定躺河边上等死。我意识已经不行了,经常出现幻觉,脑袋一阵阵地闪着着白光…”

他停顿了一下,“就在这时,我看见一个人影向我走来时,我以为是上帝派来的天使…”

“后来呢?”彩虹问道。

“后来我们就成了好哥们,可我们谁也没有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彩虹默默然地消化着这个故事,末了,问道:“听医生说,秦渭的伤,就算救过来,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需要很多年的疗养,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离开苏氏。”

“离开苏氏?”她惊异地看着他,“为什么?”

“我这人做生意运气太好,爸妈对我有点偏心,我哥为了这个,非常生气,加上莉莉也搅进来,现在几乎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了。”苏东霖笑了笑,又哼了一声,“为了这个牺牲兄弟间的感情挺不值的。他想要的东西其实也不是我特别想要的,索性让给他,大家都高兴。”

一时间,彩虹迷惑了。她一向认为自己很了解东霖,现在觉得并非如此。

“那你想要什么?”她问。

“卖个关子,以后再告诉你。”他向她眨眨眼。

经过两次抢救,又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十天,秦渭的病情稍稍稳定,一个月后他被送往美国进行一点的胸腔手术。苏东霖打电话回来说,手术难度高,愈合不理想,秦渭恢复得很慢,需要长期辽阳,近几年内他们都不会回国了。

没过多久,彩虹就从莉莉口中听说东霖辞去了他在苏氏企业的所有职务。

“那个秦渭一直在加州的一家医院疗养,听说病的不轻呢,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现在虽能说话,却必须戴着心脏起搏器,而且完全离不开人照顾。”其实莉莉也不过是平铺直叙,话音中还有一种沉痛惋惜的语气,不知为何,彩虹地觉得她有点幸灾乐祸。

“这么说…东霖也在加州?”彩虹问。

“可不是。谁让他们是死党呢?”莉莉说:“我公公几次勒令他回国,她死活不回,在加上业界的一些风言风语,老人家气得不行。现在只好将一切都交给东宇。”

“哦。”彩虹想,这不正遂了你的心愿吗?

“我婆婆近来身体不好,高血压老犯。两老打算明年彻底退休。我在想,这董事局怎么着也得由我一个位置吧,我也是正经学经济出身的呀!前几天我跟婆婆摊牌了,退休之后,她以前在苏式的位置应当留给我,嫌我没经验可以派人叫我嘛。我对企管一向有兴趣,对财务也熟,现在又报了一个MBA的学位班,我完全可以给东宇当帮手…”

“嗯,好好干,做个女企业家!”见她大展宏图,彩虹觉得莉莉争来争去,终于争到一片可施展拳脚的新天地,也算是熬出头了,不禁为她祝福。

“说老实话,彩虹,”莉莉将身子倾了倾,话锋一转,“你会希望我过得比你好吗?”

“当然,我当然希望你过得比我好。”

“撒谎。”她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你不喜欢我,一直在敷衍我。就算是我俩好得热火朝天,你也是动不动就提韩清。我实在不明白,韩清那个榆木脑袋,我哪点不如她?”

叮的一声,彩虹将咖啡杯的银勺子重重地放下来,坐直,正色地说:“莉莉,韩清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已经去世,我不希望你对死者不敬。至于我为什么不喜欢你也不愿意和你亲近,你应当明白其中的原因。”

“嗯,”莉莉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裳,冷笑,“那我可要替韩清委屈了。你看,做你最好的朋友都有些什么下场?何彩虹,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儿吗?”

彩虹差点起的忘记了呼吸。

“你很会替人做决定,或者说服别人做决定,”莉莉说,“可你自己做不了什么决定。你以为你很有知识很有理论,其实你只是个可怜人,你什么都不想失去,到最后你什么都没有。这是我的新名片——我只拿你当朋友,也曾想方设法地帮过你,虽然你的态度每每让我心寒——如果需要任何帮助,给我电话。”

说罢,她放下名片扬长而去。

人生充满了变数。

你以为一切美好都会为你停留,殊不知转眼间熟悉的朋友、倾心的爱人都离你而去。

还是那座城市,还是那座立交桥,还是每天跨越无数泥坑和裸露的管道去挤公交车,这城市对于彩虹来说,已渐渐失去生气。

夜里,她常常从噩梦中惊醒,然后陷入深深的自责。

他不得不承认莉莉的话是对的。不是吗?一切都是她惹的祸。如果不是她鼓动韩清出来工作,如果不是他恳求东霖安置韩清,那么这些人都还好好地活着。他们也许过的不如意,或者动不动就吵起来,但只要活着就有未来就有希望,就有无限的可能和无尽的期待。

活着比什么都好。

两个月以后,学校号召青年教师到偏远的山区支教,彩虹所在的系里分到两个名额,她第一时间报了名,报了环境最艰苦的珑安县。

系主任把她叫进办公室,上上下下打量她,“何老师,珑安县可是地道的革命老区呦,下了火车转汽车,下了汽车还要徒步爬几座大山,山区生活很困难,你能坚持下来吗?系里其实打算派一位男老师去哪里,你可以选别的县嘛,离铁路近点儿,回家探亲也方便。”

她默默地说:“珑安县挺好。”

为这事,李明珠气得到学校找了系主任好几趟,回到家又和彩虹舌战。明珠还是改不了老习惯,只要女儿思想不对劲,就要去找老师理论,觉得孩子的所做所为一定是受了坏同学的影响或者老师的压力。

可人家系主任是什么人,做了几十年的学生工作,对付一个李明珠还不是小菜一碟?碰了钉子的李明珠对彩虹大发牢骚,“搞什么鬼呀,你连个对象都没有,这时候当什么标兵?山区卫生条件那么差,万一病了怎么办?小姐,别头脑发热了,去哪里会死人的!什么破主任,为了自己往上爬,拿年轻教师的性命当儿戏!别以为他三言两语就能打发我,我找校长说去!校长不答应,我找教育厅!”

彩虹赶紧拉住她,“妈,主任和书记虽然都是领导,同时也是我的同事。我和他们是成年人之间的平等关系。您谁也别找了,这不是他们强行分配的,是我自己决定的。”

彩虹在珑安县住了整整一年,期间只在假期回过一次家。山区生活的确困难,不过偏离闹市,节奏缓慢,很适合读书人静下心来做学问。除了教学,彩虹就在山中的小屋冥思苦想,写论文、编教材,收获不小。

支教结束,挥泪告别乡亲,她拎了一大包学生们送的土特产坐火车回家。

那是一趟慢车,途径十几个小站,其中有中碧,也就是季篁的家乡。而中碧在这条线上,也算是大站了。

上了车,安置好行李,彩虹发现对面坐着的一位阿姨的茶杯上赫然印着“中碧煤矿职工医院”的字样,便和她攀谈起来。她问阿姨认不认的季篁,她居然用力地点了点头:“季篁?我认得啊!季家在中碧可有名了,不认得他的人只怕不多。”

“哦!”彩虹讶然。

“他可是中碧一中的高考状元,那个高中都是些矿工子弟,十几年来高考都是剃光头,结果那年突然考中了一个季篁,而且是全国顶尖名牌,这消息都上市里的报纸了。而且自从他考上以后,中碧一中就跟开了光一样,每年都能考中几个,在这一带也算是重点高中了。季篁还有两个弟弟,也很厉害,成绩特好,人们都说这兄弟俩早晚也能上大学。”阿姨说的绘声绘色。

彩虹叹了一声,“只可惜他妈妈去世了,不然知道孩子们都上了大学该有多美啊。”

“说起这个就惨了。季篁的妈妈从重病到去世,一直就住在我们医院里。我在内科,跟住院部的护士们挺熟。”那位阿姨也跟着叹气,“季家的孩子都是孝子。季篁在城里教书顾不了家,两个弟弟在高中住读,学习再紧张,每天都会抽时间去医院陪妈妈,连作业都是在病房里做的。季篁就更不用说了,见妈妈的肾不行了,资源将自己的肾换给她,还说要带她去城里手术,医生都约好了,医院联系好了,日子也定好了,可惜啊…”

“我也听说了,他妈妈的病恶化的很快,来不及手术就去世了。”彩虹轻轻地补充。

“哦?”那阿姨看着她,鼻子叱一声,“你听谁说的?”

“我是他以前的同事,在一个大学教书,系里的老师这么说的。”彩虹诧异,“有什么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