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云枫月连做这种事情,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她虽然把声音刻意压低,可桌上的人却都能听见。

闻萧沉默不言,云枫月则无奈地看了看她,“你懒才是真的。”

“是是,我一向很懒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云枫月摇摇头,清浅一笑。

闻萧脸色越发白了,脸上笑容却更加温和。

“哎呀热死我了,早知道就不出去了。哥,你说的没错,这种天就不该乱跑。咦?家里来人了吗?”

大老远就听到闻萱叽叽喳喳的声音。黎叶头大,她可别一上来就叫什么“嫂嫂”才好。

谁知闻萱进门后,第一个注意到的居然不是黎叶,也不是闻萧,而是云枫月。

“月公子?你怎么来了?”

月公子?

黎叶眼皮抖了抖。

方何致说过,至今只有三个人能叫他“月”,一个是他去世的娘亲,一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方何致,再一个便是黎叶了。

当时方何致这么和她说时,黎叶还不甚在意没放在心上。这个时候,听到闻萱叫的那声“月公子”,也不知怎么的就在意起来了。

好嘛,还有个人能叫他“月”不是?

她自动忽略了后面还有“公子”俩字。

黎叶觉得自己胃里蹭蹭蹭直往嘴里冒酸水,酸得嘴里难受,赶忙灌了一杯水。

“萱儿,好久不见。”云枫月彬彬有礼,说道。

黎叶发现,这下,自己的牙齿也有些酸了。

月公子,萱儿

——这算哪门子事儿啊?

“你俩认识?”戳着碟子里没刺的鱼肉,黎叶没了吃的心情,干巴巴问道。

“嗯,曾经有过婚约,不过已经解除了。”闻萱倒是什么都不瞒她,很随意地说道。

“啪”,筷子下的碟子由于黎叶忽然间用力猛了些,不小心被戳到了地上。

云枫月皱眉,刚要说什么,闻萧快了一步,喝道:“萱儿!”

黎叶朝云枫月恶狠狠飞过去一个眼刀,恨不得将云枫月当那碟子戳了才好,说话的语气却压得非常淡定:“唔,婚约啊…好东西,好东西。”

云枫月淡然道:“过去的事情罢了。”

“罢了?”

“那是自然。”

闻萧看看他们二人,平时总是微微勾起的唇此刻却抿紧了。

闻萱刚回来,热得大汗淋漓的,根本没注意到几人的表情,闻萧叫的那一声根本没引起她注意。此时,她随口说道:“没事,自家人嘛,说说也无妨。”

“自家人?”云枫月询问地看向黎叶。

黎叶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要坏事。想要阻止闻萱,已经晚了。

“黎叶啊,以后有可能是我家嫂嫂呢。哈哈哈哈…”

“萱儿!”闻萧喝道,“不知轻重。”语气比方才严厉得多。

闻萱脸色一白,这才发现闻萧是真动怒了,“哥哥,你明明就…”

“坐下,不许乱说话!”

闻萱吐吐舌头,入座,端起酸梅汤来喝。

“嫂嫂——?”这时,云枫月才轻飘飘看向黎叶,黎叶陡然一惊。

完了。原本该是她讨伐他的,怎么忽然风就转向了?

想开口解释,可想到那个已经不再存在的婚约,不知怎的,就没了辩解的兴致,索性低下头闷闷地吃饭。

反而是闻萧对云枫月说道:“抱歉,舍妹不懂事。”

云枫月一句话不说,只是盯着黎叶看。

黎叶只觉得那人眼神如有实质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于是头越埋越低,都快直接趴在桌子上了。

“刚才那个坏了,吃这个吧。”云枫月叹了口气,终究是又递过来一碟无刺的鱼肉。

黎叶默默点头,接了过来。

闻萱看出了些什么,不高兴了,“为什么只有她有鱼,我没有啊!”

黎叶扫了一眼桌上,心说这么多鱼,你吃哪个不成啊?

顺着闻萱的视线,黎叶瞅瞅自己还没动筷的碟子,想了想,正要给闻萱,却见云枫月淡淡瞥了自己一眼,黎叶立马乖了,收回手,默默吃掉碟子里的东西。

看看闻萱不爽的样子,黎叶暗自爽了一把。

看吧?我有鱼,你没有!

那曾经的婚约啊

“我那时很小,父皇就和我说,给我定了门亲事,那时萱儿才刚出生不久。”

用过饭后,云枫月将黎叶叫到一旁。

黎叶低着头不说话,盯着地上的石子来回踢着玩,仿若周围没人一般。

半晌,终于听云枫月这样说道。

“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待她就像是半个妹妹般。后来,父皇得知萱儿不是闻家亲生,便取消了婚约。”

黎叶等了半天,才发现没了下文。

“没了?”

“嗯。”

“就这么简单?”

“嗯。”

骗谁呢你!黎叶不信,追问:“那你是皇子,她们家不过是江湖人,你们怎么能结亲的?”

云枫月却不说话了。

看他表情,黎叶心知他此时或是不能说,或是不想说。不知怎么的,心里堵得发慌,却又发不出脾气。

她怎么能发脾气呢?凭什么呢?

气闷地跺跺脚,也就回了屋。

而闻萱也被闻萧带到一边,不知被嘱咐了什么,回来的时候脸色也很不好看。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莫名地就向对方看去。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下,然后同时别过脸去。

黎叶在闻萧面前向来很不客气,进屋后觉得自己渴了,就拿起早就凉在一边的水喝。

不错,温度刚刚好,还很甘甜。黎叶感叹了下:“这水味道不错啊。”

闻萱一旁听了,凉飕飕说道:“你喝的是温的,味道已经很一般了。如果喝刚从井里打上来的,那才是真的甜。”

黎叶顿了顿,慢吞吞说道:“井里的?虽然天气热了,可井水还是很凉,喝了对肠胃不好。”她自小身体很弱,是师娘慢慢给她养好的,因此她就算是伏天都不会直接喝井水。

“哪就那么娇气了?热天不喝凉水,难道喝热水?”

“娇气?这叫养生你懂不懂?”

“养生?没听说娇气成这样就养生了!”

两人越说越窝火,“哼”了声各自去喝自个儿喜欢的。

云枫月看不出喜怒,只是盯着看黎叶瞧她在那边窝火的样子,并不出声。

倒是闻萧说道:“小叶子,萱儿说的也没错,如今你身体基本好了,不妨试试新打的井水,很甘甜。”

这个时候师兄说这话,黎叶不爱听。以前在苍落山,闻萧都让黎叶注意身体,不要这样不要那样,这时候倒好,帮着自己妹妹来说她。

于是黎叶不理会他,自顾自去搬海棠。

方才刚到闻萧这里的时候,直接让人把海棠搬了下来,当时顺手放在门口,闻萧当时吩咐人放在了院里的花坛边上,并没有拿进屋。黎叶这时心里不痛快,便想找点事做,就将花搬进屋。

谁知,她刚搬了两盆放到屋中窗台上,闻萱又把花搬了出去。

“哎,你别啊,放窗台就好,外面太阳太大。”

“谁说的?花要照着太阳才好看!”

黎叶觉得闻萱这是在找茬,不由也有些气了,指指上头的大太阳,说道:“那得看什么花!这海棠明明不能让这么烈的光直接照着!”

“我乐意!怎么?不行吗?”

两人边吵吵边来回搬,这样七八次后,都累了,呼哧呼哧扶着腰喘着气,却互相瞪着眼谁也不让谁。

云枫月和闻萧两人有话要去书房谈,走到门口,云枫月在经过黎叶的时候停了下来,说道:“萱儿是主人,她要放外面,就由着她吧。”

黎叶这天本就郁闷着呢,这时见云枫月帮闻萱说话不帮自己,不由就有些气不顺畅,“那花还是我拿来的呢。”

“送了人便是人家的。你真想搬,明天让人多买些放府里就是。”

云枫月很少说得这样妥协,此刻在黎叶听来,就是为了叫她让着闻萱所以这才样。

敢情云枫月觉得她是爱搬东西的?

黎叶心里不爽快,索性坐到旁边台阶上,托着腮看太阳,什么都不搭理了。

云枫月也无奈,他根本猜不透黎叶怎么想。

不过,他倒也自有办法。凑到黎叶耳边,轻声说了句话,黎叶立即笑逐颜开。

“当真?”黎叶笑眯眯地问。

“那是自然。”

得到了云枫月的肯定回答,黎叶乐呵呵地起身回屋。一抬眼,才发现闻萧正愣愣地站在那里,盯着她看,脸色有些苍白。

那两人自去书房商量他们的事情,黎叶笑嘻嘻地对闻萱说道:“刚才对不住了。我也是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发堵,才那样。”

闻萱瞥她一眼,就也笑了,“怎么?想通了?”

黎叶连连点头。

云枫月说了,只要黎叶今天在这里乖一些,就可以免去她半个月的“查账课业”。

只要云枫月在家,黎叶就免不了每天学习查账,最近更是纠结,居然真拿了些账本让她来看。一般说来,时间充足的话是每日一个时辰。

现在能有半个月的空闲,黎叶自然是乐意的。

她要把那花都搬到院子里去,闻萱制止了她。

往榻上一趟,闻萱说道:“其实我只把他当半个哥哥看待,你不用紧张。”

黎叶也累了,瘫坐在椅子上,“那你和我争什么?”从闻萱嚷着吃鱼开始,两人就一直不对路。

“唉。总是心里有些不痛快罢了。你不知道,他待你比那时待我,要好很多。”

黎叶顿时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咦?你受过他更重的迫害?随时提防他发脾气,还得看他脸色,有时还要忍受他的走神?”

云枫月时不时就要教育她,还要她做着做那,偶尔还发点脾气甩她一眼,如果闻萱忍受了比这样更可怕的云枫月十多年,也是不容易啊!

“没。他对你做的那些,都没对我做过。我印象里,他是脾气最好,最温和的人了。”

黎叶眼角抽搐。

行啊云枫月,居然差别对待!

“他那脾气,还温和?我倒是觉得,最温和的人是师兄!没见过比他脾气更好的了。”

“什么呀!你不知道,哥哥有时候也要发脾气的!前段时间找不到你,怕你也出了事,他摔了好几屋子的东西!最后还得我收拾。诺,这些,这些,都是换过的了。”

这倒是黎叶没有想到的,“啊?他可没在我面前发脾气过。好歹我也认识他这么多年了。”

“所以说啊,男的真是莫名其妙对不对?本来以为很熟悉了,结果发现还是不够了解。”

“是的是的,真是可怕的生物。”

两人此时已经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了。

由于得出了这个结论,所以后来云枫月和闻萧一同出来的时候,她们二人齐刷刷眼冒绿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瞧,恨不得用目光把他们烧出个洞来。

饶是淡定如他俩,也不禁犯了怵,心说不知怎么得罪了这两位大小姐。

但此时的情形,却是屋内忽然静得只能听到屋外不断的蝉鸣声。

“黎叶,我和月公子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别在意,我只是有些放不开。”

“唔。其实我也不知道刚才对你发什么脾气,心里不爽快罢了。对不住。”

闻萱了然地笑笑,也不说穿,“那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他们的事情?”

“谁?”他们?难道是指云枫月一家人的事情?

“我的…生父生母。”

“啊?”黎叶惊讶无比。

虽说刚才听云枫月提到过闻萱不是闻家亲生,但是,闻萱的亲生父母的事情,问她干吗?她哪知道啊?

闻萱愣了愣,也就明白过来,“是我糊涂了。你忘记了那时的事情,自然也忘记了,你师父师娘,就是我的亲生父母。”

黎叶愣了半晌,脑袋才终于转过弯来。

真要晕了。

这是怎样的情形啊?

“那也…太巧了吧…”

“谁说不是呢。”闻萱笑得勉强,“那时候你们来溪霞山庄,就是为了找我,认亲。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不是闻家亲生的,加上娘亲一直待我极好,所以——”

看她样子,黎叶想也想到了。那时候和溪霞山庄起的冲突,估计就是因为这个事情。闻萱不肯认师父师娘,而两位长辈怎能甘心自己的孩子不认自己呢?

这时黎叶想到了路轻音的话——

若要恢复记忆,需要能刺激她的事情,还有,当时经历的人。

于是问道:“那我也知道这件事?”

“那是自然。你们三人总是一起的。那时候你们还经常一起来找我,我脑子很乱不想认他们,就让侍卫把你们拦下。谁知——现在想见,也见不到了。”

眼前,路轻音所说的事情,有了,闻萱也在这里。

黎叶急切地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想问她当时的情形,希望唤醒自己的记忆,可抬眼却看到闻萱娇俏的脸上满是苦涩。

是了。拒绝和亲生父母相认的她,如今后悔,也已经晚了。

心底一软,终究是问不出口。黎叶平定了下情绪,慢慢和她讲起往事。

有时闻萱忍不住询问,黎叶便耐心答了。

“你师父经常不在苍落山?”

“是啊,大部分时间,只有我和师娘在家。”

“他…曾经和我说过,那时候说他跑遍了各地,就是为了找我。”

黎叶又想到一事,考虑了下,终究还是说了:“师兄提到过,让我认他们做干爹干娘,他们拒绝了。我想,他们一直想着找回你吧。”

闻萱死命咬着唇,眼泪往下滑落。

黎叶无声地望着天花板。

长辈们,已经不在了。

准备解开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