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娴困惑道:“我现在感觉极好,怎么会糟糕呢?您真是一点也不懂我。”
他冷淡道:“你想诱使无拘去做那些事,朕不会允许。你忘了朕警告过你,你只需要安分就行了。”
无拘还是个孩子,他不能为了母亲做这些。
奚娴诶了一声,露出一个柔软可怜的神情,纠结道:“那我该怎么办呢?”
奚娴笑容加深,带了些恶意道:“您是不是嫉妒他呢?”
男人不语,面上没什么表情,黑色的长发被玉冠束起,面容上的神情叫人不寒而栗。
奚娴带着跳脱的音调,清纯天真的脸上透着愉悦:“就连夫君您,都没有为我这么做过啊…都没有为了我,而不惜代价的威胁过谁,可是儿子却做到了呀。”
“唔…那是不是说明,您就是个混蛋?根本没有把我看得这么重呢?”
他俯下身,挺直的鼻梁几乎触碰到她的,呼吸胶着起来,奚娴却一下脸红了。
男人在她耳边低沉道:“想要,就自己来争取,不要跟朕玩小手段。这些,你上辈子不该都懂了么?”
他慢条斯理讽刺道:“我们娴宝,重活一辈子,还是蠢得无可救药。”
奚娴脸上的红晕褪去,只余一张冷漠冰白的面容。
她当然没有指望儿子那点小动作有什么用。
即便他已经有这样的决断了,到底羽翼未丰,她给他的指望,顶多便是能与慈寿宫中的贺氏达成一些交易。反正那个蠢女人不是喜欢和男人做交易么?即便只是卖个人情,贺氏也一定会应承下来的。
不过光凭贺氏,恐怕还不够,她暂时不知道无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
但,这些都不是她的目的。
那都只是诱饵,不过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似乎除了被嘲讽意外,甚么也没得到。
但奚娴认为,知道他的底线的话,这样她才能有下一步的想法。
她唇角勾起,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神情,直勾勾看着男人:“对不住,真是叫您看笑话了。”
他冷冷审视着她,奚娴想要别过脸去,却被他捏住了下巴。
半晌,他才平缓道:“朕说了,你想要,就自己去争取。如果牺牲了甚么,那也是咎由自取。”
奚娴忽然咬住唇瓣,轻声道:“如果我想要杀了你呢?”
他笑了:“那就自己想办法。”
奚娴眨了眨眼睛:“开玩笑的嘛,不要生气。”
男人摸了摸她的肚子,轻柔含有深意道:“你不想要这个孩子的话,就不要带他来到世间了,这样他会很痛苦。”
奚娴握住他的手,轻柔胆怯道:“我当然喜欢的,他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想要放弃?您、您不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我很害怕。”
男人平淡道:“是么?”
他并不那样认为。奚娴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也从来不会阻止。
身为母亲,如果自己都不想生,那么趁早不要生了。
奚娴却忽然点点头道:“我认定的缘分,永远都改不了。”
他仿佛笑了笑,没有理会她。
他将要离去,奚娴乖乖闭上眼,琐碎嘟囔道:“都不亲人家!以前睡前都要亲的,你都不爱我了,不爱我我找野男人,给别人生小孩…”
她看上去像个柔软天真的孩童,叫人想要心软。
男人才俯身,在她额上浅淡一吻,身上是沉稳温和的檀木香味,语气像是从梦境里传来的:“睡吧。”
奚娴一下就抱着被子睡着了,像是无忧无虑的幼儿。
男人垂下眼眸,一言不发看着她。
真正到了选秀那一日,已是一月以后。
奚娴只想静观其变,她一点也不想入宫。
因为那座宫殿令她害怕。
倒不是害怕旁的甚么。她大约,只是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心中的戾气。
但是现在,有人想要为她打开那座牢笼,奚娴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甚么,但这样的阳谋,她除了顺从没有别的选择。
因为退一步的话,如果,她无动于衷的话,后面也是万丈深渊,比起诡谲富丽的宫殿,她更害怕那样的结果。
她不想让自己的小儿子,看见那样戾气可怖的自己。
真是可笑,奚娴没想到她会在乎别人的看法。
但如果那个人是无拘的话,一切都会不一样。
无拘,是她的夙愿,也是她的儿子,所以不能受到玷污。
第81章
关于男人说的“争取”,奚娴自然比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的争取,并不是利用血腥肮脏的手段,或者是在背地里做些小动作达成目的。
这些别人可以用,但奚娴却不能这样做,因为她必然应当是纯洁而天真的,这样的话,一切不该有的阴暗手法,都必然与她绝缘。
所以她面前的路只有一条,而他已经为她将大门展开。
那就是承认自己的身份,身为皇帝的妻子,身为太子的生母,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仅此而已。
奚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使他变得这样,上辈子他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她很清楚,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沐浴在所谓的光明里,通往的却是上辈子禁锢她一生的地方。
她坐在铜镜前面,沉静端视自己的模样。仍旧是一张年轻漂亮的脸蛋,因为生了孩子,有了拜过堂的丈夫,而显得与少女时不同,与前世不同,与从前的自己都不同。
秋枫为她梳妆打扮,而这次与从前不同,奚娴穿上了珠冠凤裳,青丝梳成繁复而雍容的发髻,天生含烟的眉目被拾掇得端凝,唇角的弧度恰到好处,微蜷的手上戴了一枚碧玉戒指。
奚娴端详着镜中的人,一双眼毫无神采,而唇角却如沐春风弯弯而起。
无拘进来时候,便看见这样的母亲。
小太子穿着朝服,而他的母亲端坐在镜前,对着镜中出现的孩子露了一丝笑意。
无拘安抚起奚娴:“母亲,您不要怕,无拘会一直护着您的。”
奚娴却只是摇头,头上的珠翠轻摆,她柔软道:“不是这样的,母亲很高兴。”
她起身道:“我们走罢。”
无拘看着母亲纤弱的背影,慢慢提脚跟上。
自他出生以来,便几乎没有见过母亲走出家门。
最早的时候以为娘只是懒得走出去,毕竟再怎样珍贵的宝藏,都有他和父亲为她寻找,但是后来才发现,奚娴只是被自己画地为牢,桎梏住了而已。
父亲从未说过母亲的不是,但也从来不认同她。
无拘看过母亲给他写的那些故事,一则则小故事连接成阴暗的世事观,如果这是母亲所以为的世界,那么她或许真的没有那样善良贤德。
但那又如何?
她是他的母亲,也是他的姐姐和朋友,所以奚娴对于无拘太重要了。
太子陪着自己的母亲上了马车,而奚娴只是撩开车帘,静静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甚至还有白昼下的街市,她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但眼里却盛着些晦涩的深意。
…
成喾七年,十二月初一。
一大清早儿,宫中便比往日繁忙许多。今日是秀女们实实在在面圣选秀的日子,一个个青葱饱满,年轻丰盈的女人垂首而立,眸中或踌躇或镇定悠然。能不能飞上枝头,只看今朝了。
到底是圣上登基后头一次,到底是意义非凡。
不看旁的,便是先帝一朝,几个在先帝鼎盛之年得宠的妃嫔,大多是头几次选秀留牌的,在先帝暮年时儿女也早已成年,那几位太妃如今过得滋润风光,可不比没儿子如履薄冰的年轻太后来得强?
不过旁的也算了,成喾帝一朝已有了一位恩爱得宠的皇后。皇后娘娘出身书香之家,在她坐上后位之前虽则不显,却也是个百年世家,故而即便算不得多么显赫的人家,却也依旧无从争议。
更遑论,她已为陛下诞下了一子,在小皇子满周岁的时候,便已被陛下亲封为太子。
不过孩儿尚小,皇后又体弱出身不高,若是有什么得宠的世家贵女,或许将来也不好说。
自然这样的话,藏在心里,谁也不会说出口。
宫里的主子谁得宠,谁不得宠,那都不打紧,重要的是子嗣,是算计,还有帝心。没谱儿的话,谁说谁掉脑袋。
“诶诶,都给我小心着些!到时甭说公公我不提点,万一得罪了将来的主子娘娘,”胡子花白的老太监老神在在的托着手里拂子,一双刁钻的利眼一刻不停的盯着,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那你们可惨咯!”
这宫里,陛下说了算,但主子娘娘们可都不是好惹的。他经历了先帝朝的后宫,摸爬滚打当了管事太监,可不是经历的多么?哪个得宠的主子看厌了谁,在宫里头想怎么悄悄打发,还不是小事儿一桩?
贺瑾瑜起的最早,或者说,她自从昨夜起就不怎么熟睡过。
她是太后娘娘娘家的外甥女,自从陛下登基,贺氏一族便更是显赫。
只这显赫却与刀尖儿上舔蜜糖无甚差别,因为太后不是陛下的生母,看贺太后的年纪,或许就连当个长辈也勉强。
贺家的风光看似煞人,实则便像是泡影一般,素手一拂便散了。
听她母亲说,姐姐忽然的远嫁,与陛下脱不了干系。
那时候陛下还是太子殿下,姐姐是家族精细了培养,欲要嫁给太子殿下的女人,而姐姐一向自信聪慧,比同为贺氏贵女的贺瑾瑜手腕强许多,就连心机也深沉。
只是这样的女人,却被皇帝随手打发了,贺家哪里敢为了一个女儿得罪将来的君主,于是便顺从将姐姐远嫁了。
贺瑾瑜当时都将要订亲,听到这样的事情,便主动请求母亲,让她代替姐姐入宫去。
从前姐姐在时,她一向是聪慧沉默的,身为一个乖顺的妹妹,从不与姐姐争抢。
但姐姐走了,好事总该轮到她了。
至于原本的婚事,到底肥水不流外人田。贺瑾瑜千求万求,才想法子把婚事儿张罗在自己这一房,嫁给她原本未婚夫婿的,虽只是个庶出的妹妹,却也比留给二房三房要好许多。
之所以如此自信,那只是因为贺太后一早便与他们通了气儿。
陛下一向不允选秀之事,但身为皇帝,哪能真的只有皇后一个女人?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事体,而且在贺瑾瑜看来,也和情爱之事毫无干系。
这件事迟早是要落实干净。所以贺太后无论如何都会想法子,送一个贺氏的女子进来,将来还盼着能诞下皇子,延续贺家的荣光。
贺瑾瑜只需要耐心等待,并且把自身打磨得完美,那便足够了。
身边的林家女子叽叽喳喳小声说个不住。这两个是皇帝母族的女子,贺瑾瑜一向与她们交好,但似乎林家的少女却待她有所疏远,而且对于此番选秀,并无贺瑾瑜一般难耐迫切的心思。
贺瑾瑜侧过身去,闭上眼,对林氏那几个不着调的女子并无甚看法。在她看来,这样头子浅显简单的女人,才是最适合当朋友的,将来在后宫中也有所照应。
在她看来,这些人之中至少有一个会入选,而且初入宫门时的位分也必不会太低。
这样想着,贺瑾瑜又笑着凑上前,与她们聊了几句。
“今儿个人一定很多,也不知能不能见着皇后娘娘。”
提皇帝是女人中的禁忌,因为即便没有见过年轻的帝王,但他却是许多女人遐想的对象,提起他,气氛总归会变得无比微妙。
而皇后不一样。
即便她是本该被尊敬的对象,但这些世家女心中总不会是对那个位置毫无看法的。所以提奚皇后,一定有人乐意讨论,尽管只是小声论道,并且尽量圆融,但也足够贺瑾瑜融入她们。
为首的林紫云却淡淡道:“皇后是主子,哪里是咱们能论道的。不论见不见,咱们只安分着便是。”其余几个林氏女也点点头,不肯再多话。
林紫云是她们之中的年长的,但也是最口无遮拦的,似乎对于她而言,得罪了谁都无所谓,看上去并不打算好生交际。
她对贺瑾瑜道:“贺家姐姐,有这空闲不若补眠,我瞧你眼下有些泛青,眼里发红,想必昨夜歇得不足…若是影响到选秀可是大事儿。”
她这么一说,贺瑾瑜便僵了僵,扯了扯嘴角道:“谢妹妹提醒。”
林紫云不理她,一转眼笑眯眯对着两个妹妹吐舌笑。
老太君一早就交代过她们,林家女子不会入宫为妃,这次选秀下来,皇帝会为她们各择夫君赐婚。
相比贺家急功近利,林家却在湍急的水潮中隐没下来。
待一宫室的秀女收拾妥帖,也不过半个时辰。
教习嬷嬷肃容瞧着一屋鲜嫩或美丽的少女,心里盘算着或许将来能出个主子娘娘,于是面色也难得和蔼了一些。
即便如此,教习陈嬷嬷仍旧挨个检查了行头,又着重嘱咐了一些事宜,因着是在御花园里选秀,又叫小宫女挨个查了个人的衣着,把不合规矩的几个都拉下去重新着。
冬日里冷得很,但着装却不能过厚过薄,不然容易显得臃肿蠢钝,或是轻浮愚昧。
皇帝乃先皇元后之子,一出生便被先帝封为太子,自小便通达儒术,恭谨严明,只先皇后去世后沉寂好一段时间,传说是病入膏肓,差一些便见了历代先帝。后头便渐渐调理,好了起来,比起先头几位作乱的王爷更杀伐果断,严谨而内敛,身为太子时也从不出错。
当然,至于究竟如何,谁也不好说甚么,各大世家更是缄默不言。毕竟这位是玩弄权柄的个中高手,先帝时其他几位王爷皇子压根不是对手。
或许他最为人好奇的事迹,便是娶了奚皇后。
有人也猜测过,可能陛下在太子时便遇见过奚皇后,并钟情于她,但更多的便都认定是皇帝想要重用奚家,或者说,是与奚家同样地位的中流世家,如此不过是放饵罢了。
这头秀女们五人作一排,低眉顺眼守在御花园外头,成列的往里头送,前头去了十几列,瞧着能留下的亦不过是三五人。
听闻陛下不在,是太后娘娘在里头拿捏把关,贺瑾容心里头略松了口气。
冬日里明晃晃的大太阳下,气氛庄严而肃穆,贺瑾容偏头看了眼林紫云,见她有些紧张,却是微微一笑。
待她们将到殿前,全传来太监尖利嗓音,高亮道:“——皇后娘娘驾到。”
第82章
贺瑾瑜与一众秀女哗啦啦跪拜在地上,眼前是宫女们的紫色裙角整齐滑落,皇后的随从们浩浩荡荡,气势高贵而威严。
这位奚皇后近乎默默无闻,但却无人敢小觑,毕竟她生了太子,又独宠多年,若妃嫔能得皇后的钦点,那往后的荣华路会顺畅许多。
过了半晌,上头才传来清浅的声音,出自年轻的女人:“儿臣请母后安。”
贺太后显然也愣住了,不过良好的素养使她面容端凝,倒是和善轻笑道:“倒是不常见你,原以为今儿个只有哀家一人了,不成想倒是有了伴儿。”
她也是头一次这样近的瞧见奚氏,心中不觉赞叹,倒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那一双杏眼含了雾,说话时轻声细语,不急不缓,却叫听的人不由耐心十足。
皇后叹息一声,端庄道:“本是有些疲乏,奈何是陛下的旨意,儿臣也是无法。”
贺太后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奚氏到底是落魄世家出身,怎么说话也没个把门,场面话都不会讲。当皇后的女人,不说一定要做楷模,至少说话得秉着贤良淑德去。
贺太后从前也是这样,在先帝跟前,嫔妃面前,从来不说不该有的话,即便年轻,却老成持重。
除了多年前吃醉了酒,在年轻冷峻的太子面前有些不端,往后从来没有犯过一丝错处。
贺太后倒是不曾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奚娴。
从前瑾容远嫁前,倒是也与她提起过,这个奚家六姑娘,未出嫁时便已是妇人身。
瑾容出嫁前与她说过那些话,她看似没放在心上,实则一向苦苦煎熬。她于人前穿着艳丽,身材丰满似蜜桃,却行止端庄不出错,故而也无人可指摘她分毫。
其实她大可把自己打扮得素净些,只是偶尔梦回时,也不能遏制对皇帝的心思,故而时常抱着侥幸的念头,只盼着他有一日能对她的身体感兴趣。
她正当熟龄,有时难耐了,也不是没找过小太监纾解,但那点心思却没法止住,反而深深扎根下来。
她还记得自己刚当上皇后时,见到年轻的太子,他从先帝的御书房里出来,逆着光时鼻梁高挺,冷淡而雍容,只是对她略一颔首。
打那日起,贺氏便常来先帝的书房,只是甚少见他,也甚少能有机会抬头看他。
可她没想到,陛下登基后,便封了奚氏为皇后,而她的日子顺风顺水,很快便有了一个儿子,如今儿子当了太子,她又怀上了一胎,地位早就稳了。
她冷眼看着,从不插手。
奚家到如今也只寻常落魄,实在动不了贺家的根基,即便她未来入宫,即便取得高位,没有母族的支持,也不过是如履薄冰,万分艰辛。
奚氏如今靠着容貌和那点恩情维持低位,难得也却不稀罕,选秀过后她又如何,便不好说了。
皇帝不是个会专情的人,有后宫可以钳制朝臣,他不可能白白放弃。奚氏这样心胸不广的女人,早晚是有苦头吃,到时还不比她这个皇太后好多少。
皇后落座后,便开始翻看名册,捏着茶盏轻声细语道:“母后先头都选了几个?”
身后的宫人回禀道:“回殿下,六位。”
皇后点头道:“叫她们近前来。”
贺太后顿了顿,肃然道:“那几位都是好的,样貌出身无一不佳,哀家瞧着喜欢,都留了牌,倒是不曾定位分,依哀家看,不若随后再行定夺。”
奚皇后的手指纤细漂亮,指尖粉润划过一串名字,温柔道:“母后说好,自是极好。只陛下说叫儿臣定夺,免不了须得再选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