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嗯”,我迷迷糊糊地应到。“绝…以后…慕容山庄就是你的家…”还没说完,我就浑浑地睡去了。朦胧中,有人温柔地挪动了我一下,让我睡的更舒适。而后头顶传来一声叹息,一双手搂紧了我。
梦
眼前,一片喜庆的红色挂满了大堂。模糊的身影交错着,嘈杂的声音从各处传来,嗓音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一个年轻的女子站在大堂中间,笑得灿烂眩目。身边有一红衣少年,面向那名女子,手舞足蹈地跟她谈笑着,引得女子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这里是哪里?他们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疑惑地站在一旁,大堂里宾客们的身影与我擦肩而过,有的竟从我身上穿过去。我拼命地呼喊,却没有人发现我,也没有人理会我。
这是我的梦么?是我在梦里,还是梦中有我?
我下意识地走近那名女子和红衣少年,瞪大着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他们的脸。无论多么靠前,甚至看的到少年袖子上金色的花边,和女子手上紫色的手镯,他们的脸还是缥缈的毫无真实感。
听的见他们交谈的声音,却听不清说话的内容。
这时,一个男仆举着托盘走来,盘上有一些点心和杯子。女子拿起一个杯子,向少年举杯示意后,一饮而尽,带着隐隐的笑意。少年嘴角上扬,手伸向托盘,似乎想要回敬女子。就在那时,托盘底一抹闪亮刺向少年。
我惊呼:是一把匕首!
就在那时,女子飞身扑向少年,匕首直直地刺入女子的左胸。不远处的人发现了异常,迅速飞身过来制服了男仆。女子缓缓倒下,少年跪在地上,托着女子。女子侧身靠着少年,只露出半边脸。少年一脸伤痛和自责,鲜红的血染满了女子的衣襟,沿着手臂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大堂突然变得很安静。宾客们或诧异,或惋惜,或木然,看着几个少年悲拗地跪倒在女子身边。
女子的唇轻轻地抖动着,一黑衣男子慌忙侧耳上前,好一会,黑衣男子怔了怔,忧伤地看向女子,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女子笑了,恬静的笑容久久地荡漾,平凡无奇的脸却风华绝代。晶莹的泪珠顺着黑衣男子刚毅的脸无声地落下。红衣少年紧紧地抱着女子,失声痛哭。白衣少年的泪在眼眶打转,却拼命忍着不让它留下来。蓝衣少年垂着头,双拳紧握着,无视指甲刺进手掌,鲜血淋淋,眼底的仇恨汹涌澎湃。
望着女子垂下的手,我心底叹息着又一个生命离去了。走上前,想哀悼一下已逝之人。俯下身,却突然看清了那女子的脸:熟悉的眉眼,平凡的脸,眼角那颗很小很浅的痔,那不就是慕容月的容貌么!
我吓得大叫起来。
“…月,月,醒醒…月!”焦急的声音时远时近地传来。眼前的场景突然变得支离破碎,淡淡远去。
费力地睁开眼,绝一脸担忧地抱着我。茫然地看着绝,和他那身红衣,脑里闪过梦中的红衣少年:我最后是为了救君飞绝而死的么。死死地盯着他,一个邪恶的念头一闪而过:如果现在杀了绝,我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呢!垂下双眼,忍不住唾弃自己,我什么时候变成这么自私自利了,甚至为了不能实现的梦而去伤害无辜的人。
绝看着我不语。瞧见我坐起身来,温柔地把我搂在怀里,用被子将我们两个裹的严严实实的。我靠着他,温暖的气息隔着他的衣襟传递过来,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个少年,一身红衣孤傲地站在拍卖台上的他,还是在寒夜帮我驱除寒冷的他,我想,直到最后,我也不能狠的下心去伤害他。
窗外灰蒙蒙的,离天亮似乎还长着。我仰起头,看着绝近在咫尺的美丽容颜,怔住了。直到绝低沉的笑声从头顶传来,才回过神,脸有些发烫。
“月,要继续睡吗?”绝清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嗯”,我闷闷地应了一声。
绝迟疑了一下,皱了皱眉,低声问到:“月,做恶梦了吗?刚才你看起来很害怕,又很绝望。”
我盯着他的脸,沉默。
气氛有些尴尬,绝扯出一抹苦笑,“如果月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勉强。”
我转过身,背靠着他。“我…如果我说刚才我梦见你要杀我了呢。”感觉到背后一瞬间的僵直,轻轻地叹息声飘来。
“月,你真的只有岁吗?生性如此多疑。现在,我君飞绝什么都没有了,是你慕容月给了我一个家。我是不会背叛我的家人的。”侧头看见绝悲伤的神情,不由干笑了一下,说道。
“跟你开玩笑的啦,别当真啊,绝。嗯,我们继续睡吧。”
我“呵呵”地傻笑,躺回床上。绝侧身躺在我身边,宠溺地拨开我额头上的发。
“睡吧。”
我应了一声,闭上双眼。突然想起什么,半坐起来,在绝的额头落下一吻。绝惊讶地看着我。
“这个呢…能让人做美梦,或者一觉到天亮,嘿嘿。”忍不住给了绝一个晚安吻,因为他说的,我们是一家人。
绝的丹凤眼一闪,在我额上也烙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睡吧。”
我闭上眼,脑里依然闪现着那个模糊的梦境。看来阎王并没有食言,托梦告诉我的死期和死亡原因。梦境模糊是因为时候未到么,而且只有在我生辰的晚上才看的到。阎王真够狠心,每年都提醒我一次,我狠狠地在心底唾骂无良阎王,才沉沉睡去。
美人如斯
转过身,伸出手揉了揉眼睛,一接触到被褥外面冰冷的空气,不禁打了个冷颤。一个温暖的物体贴近了我,我不由向它缩了缩。转念又感到困惑:“我的床上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强迫自己睁开眼,整个愣住了。
绝色的容颜,似笑非笑,一手支起头慵懒地斜卧着,红衣被压的有些许皱褶,衣襟敞开,乌黑如绸缎般的发丝披散着,其中几束垂落在锁骨上,更衬的胸前大片白玉般的肌肤性感诱人。
美少年动了动,衣裳顺着他的动作缓缓脱落,露出白皙圆润的右肩。我捂着鼻子,心里无限感慨:这小子,一大早就引人犯罪。果真是妖孽啊!
我作了个深呼吸,决定无视他,径自跳下床。熟练地穿好衣服,用冷水简单地梳洗了一番。回头,发现绝紧盯着我。
“怎么了?”我帮自己倒了杯水,随口问道。
绝收回视线,也慢慢穿戴好。举手投足,从容不迫,高贵优雅。美人果然是美人,连穿衣这么小的事情都能做的如此有艺术感。
他一把拿走我的茶杯,在一旁坐下。“这水太凉,别喝了。”顿了顿,柔若无骨地靠在我身上。“你一个慕容山庄的大小姐,穿衣梳洗竟然无人服侍左右,还喝隔夜的冷茶,能不让人惊讶么。”他修长的手拢了拢我梳的有点零乱的头发。
窘迫地抓住他的手。这身体的头发太长了,我跟心灵手巧又沾不上边,只好随意绑起来。
绝拉起我,坐到梳妆柜前,拿起木梳,细细地打理起我的长发。不一会,就灵巧地梳了个漂亮的发型。
“你的手真是灵巧!”我由衷地称赞道。
绝的眼神黯了黯:“以前…常常帮娘梳头。”
我一时无言。气氛有些尴尬和忧伤。
“叩,叩。”蓝推门而入。
“月儿,终于起来了。”眯着眼看看绝手中的木梳,和我难得服服帖帖的头发。蓝别有深意地笑笑,便转身打了个手势。两个黑衣人抬着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拿着几匹布料的婢女。
打开箱子,各色衣物。蓝的眉一扬,示意绝去挑选。
我满头黑线地看着绝选在一边的衣物和布料:暗红、赤红、朱红…呃…
我捏了捏太阳穴,“你就不能选点别的颜色么?”
绝回眸一笑,“月儿不是喜欢我穿红色吗?”眼里满是促狭和狡捷。
“随你,”我淡淡地说,而后朝向蓝,“让绝住在隔壁的…嗯,绝尘轩吧…”
绝立马扑过来,“月儿,你怎么赶我走,我昨晚的表现不好么?”说完,还不住地往我身上蹭了蹭。
看着他一脸怨妇样,自然而然地说出让人误会的话,我彻底无语。“你是自己走过去,还是让影丢过去?”我歪着头,对他痞痞地笑了笑。
绝跳开好几步,瞥了一眼突然出现在我身后的影,便迈着优雅的步子随着蓝出了房间。
看了看终于安静下来的房间,我吁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回头对影笑道:“早安,影!”然后朝着门外道:“早啊,凌!”凌沉默地走进来。
对他们的沉默已经习以为常。
“凌,你的早练结束了?”接过凌递过来的茶壶,嗯,好香的奶茶。
抬头发现凌欲言又止,却什么都没说便出去了。转头,影只是看了我一眼,招呼没打,就“咻”地消失了。
困惑地眨眨眼,他们这是怎么了?
吃完林麽麽端来的云片糕,走出我住的步月轩。一阵悠扬的琴声隐约传来,我循着乐音,停在绝尘轩的门口。
步入,一幅美图让人移不开视线:庭院中,一红衣少年倚琴而坐。冬日寒风,丝丝扬起少年垂顺的长发。修长的手指轻抚着身前的古琴,幽雅的琴声缓缓溢出。温柔如水的目光,恬淡的神情,似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即使不通音律的我,也能感觉到琴曲相当有难度,且充满弹奏者的感情。
思起那个拍卖的人对绝的形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现在看来不假。
一曲终了,绝怔怔地看着古琴出神。转眼瞥见我,立即换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月儿,你怎么来了都不叫我?”
我皱眉,“不想笑的时候就别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苦笑,“这一路上,只要我对着他们笑,就没有人会为难我,习惯了。”垂眼,“你会鄙视我么?”
“不,”我牵起他的手。坐在寒风中,他的手竟然还是温热的,连忙把自己冰凉的手塞进他的掌心里。“识时务者为俊杰,反正逃不开,死要面子只会让自己受更多皮肉伤罢了,不能改变什么。我就是看上你懂隐忍、识时务才带你回来的。”
他揶揄地盯着我,“还以为月儿是因为我的容貌才买我的,呵呵”一手勾着我的肩膀。
我拍开他的手,“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绝无奈地耸耸肩,“伺候你啊,月儿。”
我瞪了他一眼,“说正经的,…出事之前你想过要做什么吗?”
“…做官…”好一会,绝才低低地说。
“现在还能做么?”我靠着他坐下。
他漫不经心地搂着我,“不行,奴籍的我是不能参加朝试的,除非…”
我仰起头,“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愿意收养我,向朝廷上缴高额的赎金,去除我的奴籍…但是不会有人愿意这样做的。”言罢,绝自嘲地笑笑。
我沉默了,看着绝落寂的神情,思绪万千…
信鸽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时常托着脑袋,苦苦思索:这短短的八年里,我到底能做些什么呢?本想弄个天翻地覆,快意人生,顺便留下烂摊子气气阎王。但是一年就这样无惊无险地过去了,只是多了两个同居人。凌每天早上天刚亮就开始练武,持续到用午膳,下午呆在凌霄轩钻研兵法和各种阵法;绝每日抚琴、练字、下棋,偶尔缠缠我,日子过得悠闲自得;影早上与凌切磋并指点一番,下午便被我遣去培训和整顿月卫,毕竟这个组织存在时间短,且人员杂乱,我让影按每人的武功、才能、经验和气质归类,方便以后执行任务。因为人员众多,鱼龙混杂,影每天都拖到晚膳才回来,我也不让他守夜,早早遣他去休息。蓝更是忙的难得见到人了。
整个山庄就我一个人无所事事。虽然日子过得很惬意,不愁吃不愁穿,渴了有人泡我最爱的奶茶,冷了有人为我加衣,庄内各处总摆着我喜欢的云片糕。这几个月的反省,忍不住唾弃自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前世的我虽然懒散,起码是独立自主的新一代女性。而且琴棋书画都沾了那么一点边:
琴——钢琴,学了两个月,怎么说都学会了两首经典曲子:《欢乐颂》和《两只老虎》,后来下定决心要学一首完整的钢琴曲,老师听了不禁热泪盈眶,说那是不可能的,我只好放弃了成为钢琴家的梦想;
棋——除了军棋,其他的棋我都会。尤其是跳棋,杀遍天下无敌手,但是其他的就惨不忍睹,几乎从来没赢过。学围棋那阵子,跟我下过棋的人,说我不是天才就是混蛋。棋路至今没人瞧的出头绪来…倒是背了不少古今中外优秀的棋谱,绝碰巧看到了我无事默写出来的几个棋谱,如获至宝,楞是呆在房里研究了半个多月,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解决。而且以后每次看见我都两眼放光,索要棋谱,唉。
书——我的字嘛,见仁见智,褒贬各异。学了两年书法,平时的字很一般,但是抓起毛笔写的就完全不一样了,连师长瞧见了都不免夸奖一番。可惜平时用的都是签字笔、圆珠笔,毫无表现的机会。
画——学了整整一年绘画,最拿手的是素描,尤其是人物素描。曾将肖像画作奶奶的寿辰礼物,栩栩如生的画像让在场的宾客赞赏不已。但是因为过于写实,奶奶脸上的皱纹画得太好了,奶奶气了我好长一段日子。
我叹了口气。这样看起来,我只有毛笔字可以拿的出手了,可惜我这慕容山庄的大小姐,一不用处理账本,二无需记录庄内各事,三没练字的习惯。总结起来就是:没有用武之地!
再者,前世酷爱研究历史,中国历史相当的熟悉,尤其是古代史。但这里根本不属于任何朝代,知道中国古代历史的发展也毫无用处。
我失望地趴在花园的石桌上,百无聊赖地盯着不远处的亭檐发呆。
突然发现亭子边上停着一个白色影子:鸽子!我惊喜地跳起来,养鸽子,我怎么没想过呢。
这里的人还是依赖马匹传递消息,但是马匹需要的饲料、信差住宿和粮食的花费都很大,信息传递也远比信鸽慢许多。我曾见到慕容山庄一家南方的布庄在交货前遭遇洪水,快马加鞭送信来要求指使。等蓝赶到布庄,受损情况更加严重,处理起来更棘手,那笔生意也泡汤了。
心动不如行动。我慢慢踱着步子,边思考,将计划想的更周详些,才走向蓝的院子。
蓝听了我的想法,毫不犹豫地遣了人在偏院建了几个鸽子棚,买了一百只白鸽安置好。末了,蓝笑得高深莫测:“月儿,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
我准备离去的脚步一顿,回头疑惑地盯着蓝的笑脸,慕容睿走前也跟我说过相同的话。我甩甩头,不想了,发展我的鸽子计划去!
之后的日子,我全身心投入到养鸽子的事业中。鸽子的喂食、鸽子棚的打扫都是我自己亲历亲为。已是初夏,鸽子棚通风不好,气味很重,我便从之前的早晚打扫一次,改为一个时辰一次。我整天忙得不亦乐乎,日子过得很充实。果然女人是不能没有自己的事业,我得意地想。
绝看我每天忙里忙外,好奇地跑来鸽子棚,却被里面的气味熏得头晕眼花,连带说话也离我五步以外。凌和影想帮忙,我摆摆手,让他们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
转眼秋天来临了。鸽子开始换毛,棚里满地的羽毛,打扫起来很费劲。联想到这段时间是我来这个世界后最充实的日子,就更加卖力地清扫了。中间陆陆续续有五只鸽子病了,我立即将它们隔离,最后这五只白鸽相继见阎王去了。于是,我越加注意鸽子棚的清洁和白鸽饲料的洁净。
忙乎了两个月,白鸽的毛换好了,也长大了不少,飞行也训练的小有所成。我便寻思着测验一下结果。
让人运了五只鸽子到邻县慕容家旗下的一家客栈,让其在五只白鸽腿上绑上纸条,放飞它们。原来需要一天的日程,结果五只鸽子一个时辰就回来了。众人诧异不已,只有蓝似是意料之中,淡淡的一笑,便吩咐下人将剩下的九十只鸽子分配给较远的分店,每家店五只,轮流做信鸽。再遣人买来两千只鸽子,专门辟出一大块空地搭建鸽子棚。随后要求我写下养鸽子的注意事项,就不再让我插手养鸽子的事情,说我偶尔去巡视一下就可以了。
我极度不满,不是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蓝点了点我的鼻子,轻笑,月儿这次做的很好,现在这件事做完了,该做别的事情了。
于是,我又回到了百无聊赖的日子。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冥思苦想我的下一个重大事业。
鸽子的圈养进行的相当顺利,人员事前经过简单的培训,请来的人手又足,鸽子的存活率很高。我也就渐渐减少去探视的次数了。
但是没想到,养鸽子竟然成为慕容山庄一门新的生意。不少商人、地主,甚至朝廷都向慕容山庄听说了信鸽的事,争相来买,以便更迅速地传递信息。蓝把每只信鸽的价格抬的很高,且禁止他们私人圈养,理由是担心鸽子送信的质量,再者我慕容月是发起人,有权保留养鸽子的独门技术。
就这样,慕容山庄垄断了信鸽产业。不久,传至其他两国,信鸽变成传递信件最主要的工具。慕容月的名字就这样传遍了三国,不少文人甚至撰写文章赞颂我这一伟大贡献。顿时,我莫名其妙的名声大噪。
没想到我的突发奇想使我扬名三个国家。但是最直接后果就是,这个冬天我十二岁的生辰,拜帖前来祝贺的人是往年的几倍之多,商人、文人,甚至朝廷命官都有。寿筵应酬宾客,一桌一桌地敬酒,累得我晚上一沾床就梦周公去了。蓝和影因为一整晚帮我挡酒,也早早地睡去。
我在入睡前暗暗发誓:以后绝不再缆麻烦的事情上身了!
月影
梦魇还是如期而至。依然是红色的帐幕,欢庆的场面,突如其来的匕首,不顾一切地挡刀,悲切的气氛,落泪的少年们。突然,火光围绕,鲜红的火焰吞噬着大堂。宾客们、少年们身影变得模糊,逐渐消逝。灼人的热气扑面而来,我不是回去了吗,为什么会感受到这股涌来的火热?
好热…我呻吟着,喉咙干渴,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格外突兀。
谁,有谁在么?谁带我离开这灼热的地方吧…
一股拉力,我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淡淡的冷香让人安心,心情不可思议得平静了下来。
我拼命挣扎着睁开眼睛,却只是徒劳。火势不断地蔓延,发出狰狞的笑声…是谁,离开…快离开这里…
“呜…”仓惶地惊醒,冷汗早已湿透后背。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搂着我,我迷茫地看着身侧这双手:在梦中似乎也有这么一双手拥着我…我昏昏欲睡,每年的预知梦总要折腾我整整一晚,第二天总会疲惫不堪。
不舒服,呜…不安地动了动,一双手温柔地帮我调整了睡姿。空气中似乎有一缕清幽的冷香,若有若无…唔,真好闻…
冷香!我一个激灵吓得翻身坐起。
“…影…”我怔怔地看着半躺在身侧的人。
影从容地坐起来,伸手理了理我睡的有些凌乱的里衣。“你做恶梦,叫不醒,抱着我。”
脸很自然的红了,充分理解影的惜字如金:人家好心叫醒沉浸在恶梦中的我,却被我死抓着不放,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转念又想,那个冷香是怎么回事?
“呃…影,你用什么沐浴的?…不是,你身上很香…所以问问…香水?”但是这里有研制香水的技术么。
“…泉水…”影皱着眉,在身上嗅了嗅。
呵,影这个小动作真可爱…但是我却笑不出来,那股熟悉的冷香,梦中的情境…我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张开眼,直视恭敬地站在一旁的影,“你还记得当初的誓言么?”声音里有丝不确定的颤抖。
影眼神闪了闪,立刻单腿跪在地上,“影不曾忘记!”
吁了口气,“很好…”我张开双手,仰头倒在床上,“…我累了,你去休息吧。”
迟疑了一下,影走上前,俯身在我额头上印下一吻。我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空空的房间,飘来一句浅浅地低喃“晚安”。额头上似乎还留着那柔软的触感。
愉悦的微笑,连影都被我潜移默化了…
天还没亮,我怔怔地看着帐子细细回想。那个持刀的下人,慕容山庄戒备森严,普通婢女都有一身好武艺,如果没有人帮忙,是不可能带着凶器潜进来而不让人发现。而且幕后的人不可能只是为了刺杀红衣少年而如此煞费功夫,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阴谋。
我一向不是个主动的人,敌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我不想离开的不明不白,也不愿意那些人藏在暗处伤害影、凌和绝,甚至威胁到慕容山庄。
天刚亮,我就召影来商榷月卫的事情。即使不能在离去前清楚敌人的计划,但是至少,让留下来的人有能力发现事实。我相信,月卫将是个重要的工具。
我让影把月卫改名为月影,将月影分为暗部和情报局两个部门,前者专司暗杀,情报局顾名思义是搜集各类情报。暗部由部长统率。将五分之四的人员归入情报局,只留极少精英归于暗部。情报局的人员以两人为一组,二十组为一队,十对为一连,暂设三个连,各队各连都有相应的队长和连长,三个连长直接对影主负责。然后分批潜入夙国十三个州里最大的客栈、茶馆、赌场和妓院,负责搜集和整理信息。而慕容影将是月影的影主,月影里的所有人都必须听命于他一个人。
前面的部分,影只是提出月卫人数可能不足,我让他在慕容家设立的义务学堂里,挑选骨骼较好、灵活懂变通或有特殊才能的孤儿加入。但最后的部分,影极力反对。他认为,影主本该由我承担。
我翻了个白眼,我走了岂不是群龙无首,那还不乱套了。
“咳咳,月影本来只是负责我的安全,并没必要听令于我。相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影的实力有目共睹,更适合担任影主,”影还是一脸不赞同,我笑笑,“他们听你的,你现在听我的,有什么区别呢。”影这才勉强答应了。
月影的改造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两个月后,影召见了三个连长以及暗部的部长。我本来不必参加,影硬是拽我过去。我明白他的心思,无非是想让下属清楚,表面影主是他,我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唉,影有些地方很固执。
三个连长,一个是儒雅的书生,一个是虎背熊腰的大汉,一个是妩媚的少妇。暗部的部长竟然是个刚满十四的少年,听说武功只略逊于影。果然人不可貌相!
他们五人讨论的过程中,四道视线不时扫向我。我安分守己地垂着头,一声不吭,却竖起了耳朵听得仔细。他们果然是人才,一针见血,言简意赅,月影通过几年的经营,想必会成为影有力的帮手,这些人也许会成为影的知己。
那么,当我离开的时候,影必然会努力去寻求真相,而不是孤单的自怨自艾了,甚至置身于火海轻生了。抬眼看着影,我心里暗暗想到。
举贤
我的生辰过后,又迎来了新的一年。这一年的大事莫过于是举贤开始。夙国的举贤制度与科举相似,每三年一次,作用都是选取能人异士,为国效劳。举贤首先在秋季举行乡试,十三岁以上身家清白的学子才有资格参加,在第二年春十三个州同时举行州试,州试结束后两个月,每个州选取前三名,送往紫州,由皇帝亲自主持殿试。这是入仕的踏板,众多学子年复一年地埋头苦读,为的就是能够金榜题名,平步青云。
过完年,已经是二月,寒冷的冬天过了大半。我披着厚厚的外衣,踏着积雪,深浅不一的脚印延伸到绝尘轩。我站在门外,抬头看了看,二更天刚过,窗内还有隐隐约约的烛光。白天,绝还是没心没肺地笑着,教我用古琴弹几个简单的小曲,偶尔与我对弈,指点一下我的书法,惟独对举贤的事绝口不提。
绝的奴籍至今仍没办法解决,慕容睿愿意出钱,并收养绝,但条件是,绝今后必须留在山庄,辅助我。绝的志向不在经商,只得婉拒。
三更天了,烛光仍在摇曳。身上有些寒意,影递给我一个手炉。抱着手炉,身上很快暖了起来。我对影感激地笑笑。
曾经想过让月影去乡府、州府的户籍所在处偷出绝的户籍正本和副本,可惜皇宫里也有户籍副本,前面的还容易解决,皇宫则不可能潜入,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在庞大的户籍库中找到绝的户籍。最终只能放弃这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