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坐在柳府里,听他说了半晌也没太明白:“那小丫头不是奴籍吗,也能做正妻?”

柳成和道:“别家的奴籍顶天也是个侧室,三爷府上的就不一样了,只要他乐意,让将军夫人认个干女儿,洗了奴籍往司宗院递名碟就是。”

微微一怔,朝凤问:“那韩家小姐呢?先前听着风声,三爷不是也对韩家小姐挺待见?”

“你哪儿听见的风声?”柳成和不以为意,“打从韩霜把冯子虚送上断头台,三爷就再没正眼瞧过她了。”

先前掌事院立得稳,长公主势头也正盛,太子多有顾忌,想借兵器库之任夺李守天的兵权以掣肘长公主。三爷为了保全将军府,拼着命救回韩霜,以自己为筹码,逼得太子不得不与长公主一起在他的婚事上下功夫。

这一来二去,有了一段喘息的机会,兵器库那边尘埃落定,李守天没有迁任,掌事院出事,太子忙于趁胜追击长公主,大司命和表小姐的婚事定下,将军府可以毫发无损地度过这个难关。

妇道人家哪能知道这其中的门路,柳成和参与其中,只觉得五体投地。

换做他,是决计想不出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朝凤更不解了:“不说三爷,先前我与花月聊起,她似乎也没怎么把三爷放在心上,锦衣玉食的侧室不做,顶着韩家的压力来做这将军府的正妻,她也愿意?”

想起今儿在将军府给出去的东西,柳成和满怀同情地道:“这就不是她愿不愿意的事儿。”

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有谁逃得过三爷这天网恢恢?

“这是何意?”朝凤狐疑。

欲言又止,柳成和道:“马上月底你就明白了。”

月底有什么事呢?将军府的公子要立妻,朝廷的科考也将举行,将军府大红灯笼高挂,九族亲朋都来贺正房添人之喜。

花月以为,从侧室升为正室,不过也就摆一桌席,给老爷夫人行礼就好。

结果李景允给她弄了个轰轰烈烈。

日子紧,很多东西都是来不及准备的,她也不知他哪里来的神通,嫁衣嫁妆有了,聘书聘礼甚至媒人都齐全,愣是天不亮地将她从被窝里抱去客栈,收拾打扮了一个时辰,再敲锣打鼓地抬回将军府。

从热闹的喜堂上被人搀扶回洞房,花月都还没回过神。

她扭头看见身边霜降的裙摆,愣愣地问她:“怎么回事啊?”

霜降比她还愣,咋舌道:“公子准备好几日了,听闻还亲自去五皇子那刚搬的府上送了喜帖,锣鼓一敲,半个京华都知道了您的名姓,眼下沈大人正铁青了脸坐在外头呢,还有孙总管他们,没喜帖也来了。”

她像是很不可思议,扭头道:“您还当这是应付几日吗?往后不管您去哪儿,只要还用这名姓,人家就都知道你是将军府的少夫人。”

花月:“……”

心里略微不安,她捏着手里的红绸,开始反思自个儿是不是玩大了些。

然而,洞房花烛夜,李景允将她抱在怀里,一边拆她头上珠翠一边道:“爷也就能给你这些了。”

下个月就要进宫赴任,赶着时辰成个亲也算留个念想?花月很是理解地点了点头,心里稍松。

“你会不会舍不得爷?”亲昵地蹭着她,他温声问。

这要是说不会可就太不识趣了,花月想了想,用尽自个儿全身上下的温柔,搂着他的脖子道:“自然是会舍不得的。”

“嗯。”他满意地抚着她的唇瓣,“叫声夫君来听听。”

“夫君。”

眼里颜色微深,他应了一声,拇指摩挲:“再软一点。”

“夫君~”

花月听着自己这声音都觉得难受,可面前这人却像是喜欢极了,墨瞳底都泛出了光。

床帐落下,桌上的龙凤烛燃燃跳焰,灯火朦胧之中,有人低哑地问:“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没,夫君该给的都给了。”

“啧,不是该说想要爷留下来?”

“没用的话何必一直说?”

“再说一遍试试,嗯?”

“嗯……留,留下来。”

话说到最后,意识都未必清醒,花月重复着这人教她的话,绵软断续,越来越连不成一句完整的,到最后支离破碎,泣不成声。

***

今晚是个好月夜,苏妙撑着下巴看着沈知落一盏又一盏地喝酒,也没劝,甚至在他兴起的时候端起旁边的杯子和他碰了碰:“你干了我随意。”

沈知落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旁边的人吓得退避三舍,苏妙却觉得有趣,满眼欢喜地看着他这微红的脸,忍不住赞叹:“我还没见过你喝醉的模样,瞧着也是别有风情。”

“你会不会夸男人?”沈知落冷眼瞪她。

苏妙咯咯地笑开,指尖划过他这格外魅惑人心的双眸,舔了舔嘴唇道:“那就风华无双。”

他哼了一声,算是认了。

苏妙笑得更欢,抬手指了指另一桌坐着的五皇子,戏谑地道:“你看看人家,风平浪静的,那样才体面。”

周和珉像是听见这声议论了,脸转过来,唇红齿白地一笑:“我身边可没个关怀备至的姑娘,喝醉了也不会有人管,哪像大司命,美人在侧,还不与他斤斤计较,这才叫体面。”

苏妙抚掌就笑:“殿下慧眼。”

她起身,似是想过去同人多聊两句,沈知落眼皮也没抬,伸手就将她的手腕扣在了酒桌上。

“嗯?”她回眸,“怎么?”

他冷声道:“那是别人的桃花,与你没有关系,别去沾染。”

苏妙讶异地看了五皇子一眼,又坐回他身边:“你连这个都知道?”

沈知落嗤了一声,又倒一杯酒。

“那我就想不明白了。”苏妙耸肩,“你知道的事情这么多,为什么还会借酒浇愁?按理说今日这场婚事,你也早该料到了。”

“借酒浇愁?”沈知落愕然了一瞬,接着就不屑地笑了,“这算什么愁。”

苏妙不解:“不愁你喝什么酒?”

“没喝过,想尝尝味道。”捻起酒杯,沈知落半眯着紫瞳,“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不如喝上了头睡一觉,什么也不记得。”

眼里划过一抹怜悯,苏妙抱着他的胳膊,轻轻蹭了蹭脸颊。

沈知落纳闷地侧头看她:“你到底在同情我什么?我是大司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我一样也不缺。”

“嗯。”她十分赞同地点头,然后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姿势近似于安抚小动物,他更加不爽了:“别把我想成什么可怜人,你比我可怜。”

“我知道呀。”她笑,“我没你富贵,也没你有地位,甚至还算是寄人篱下。”

酒气三分上心头,沈知落抿唇,也学着她的样子摸了摸她的脑袋。

苏妙一怔,灿然笑开,又蹭了蹭他的胳膊。两个人就这么靠在一起,在人多眼杂的酒席上,甚为没个体统。

不过谁也没去管。

周和珉听着台上唱的戏,觉得有些无趣,他扫了四周一眼,目光落在角落那几个不起眼的人身上。

酒已经喝得差不多,庭院里也有人开始走动,但那几个人很奇怪,鬼鬼祟祟的,竟是要往后院走。

门口守着的奴才被支去端茶了,也没人拦他们。

打了个呵欠,周和珉收回目光。

没有人给他讲故事,他才懒得管这闲事。

第53章 会舍不得吗

子时将近,皎月当空。

花月像只熟透了的虾,被人连衣裳带被褥地卷着抱去府里的浴阁,一路上似乎撞见了几个奴仆,她埋头在被褥里听着声音,很是羞愤难当。

“可以明日起来再洗。”

李景允满眼笑意:“不是你说难受?”

“现在不难受了。”她恼道。

心口被填得满满当当,李景允抱紧怀里那一团东西,低声道:“别胡闹,你待会儿睡不好,吵着的还是爷。”

深呼吸一口,花月咬牙,想想也就这么几日了,忍忍,再忍忍。

伸手捂了滚烫的脸,她脑袋往他胸前一歪,决定装死。

李景允拎着她送进浴池,怀里这人企图以礼义廉耻来反抗,但没什么用,最后还是坐在浴池边,任由自己给她洗头。

“夫君。”她善意地提醒他,“这活儿向来是丫鬟做。”

将温水倒下去,看着这三千繁丝如瀑布一般倾泄铺张,李景允眼眸微深,撩开她耳边垂发道:“丫鬟哪里懂赏这美景。”

浴池子里就这么两片白雾,能有什么好赏不好赏的?花月想白他一眼,却突然领悟了他在说什么美景。

“……”

哗啦一声响,面前倏地绽开一朵水花,手里的发丝如滑嫩的青蛇,飞梭下去,跟着游潜入池。

岸上的人半跪在玄色的大理石上,盯着头也没露的水面看了一会儿,骤然失笑:“别憋坏了。”

花月这叫一个难受啊,水里憋得难受,可上去就是羞得难受,她宁可憋上一会儿了。

从小到大,谁敢这么对她?宫里人都常说她脾气古怪,不好相处,尝不会人情温暖,也懂不了人世悲欢,他们怕她,都鲜少与她亲近。

日子长了,花月也就真的觉得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怪胎。

结果现在,她被个更怪的胎勾出了喜怒哀乐,也勾出了七情六欲。

李景允可真是说到做到啊,沈知落没教给她的东西,他统统都教了。不仅教一遍,还要带着她温习一遍。

一遍比一遍不要脸。

要不是只有几日了,要不是——

算了,反正也只有几日了。

一口闷气在池子里冒出一个泡泡,花月睁眼看着它浮上水面,也打算跟着上去透口气。

结果她还没起身,旁边突然又是“咚”地一声水响。

有人跟着下了水,宽厚的手穿过她的臂下一捞。

眼前光亮乍现,花月吐了口水,微微眯起眸子。

“你这么倔的脾气,也就爷容得下你。”面前这人将她拉过去,手里捏着澡豆,不由分说地就抹在了她的脸上,“换做别人,就你这样的,早赶出府了,还想当正室夫人。”

花月躲了两下,皱着眉眼道:“您到底为什么突然要立正室?妾身不是个怕委屈的人,丫鬟当惯了,没有非要个好头衔才能过日子。”

李景允哼笑:“爷乐意。”

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她忍不住小声道:“您当真不用这么宠着妾身。”

她打小蹬鼻子上脸惯了,谁宠她,她就容易无法无天,对她严苛,她反而能冷静自持。

眼下这情况,无法无天可不是个什么好事。

他脸上好像出现了一抹羞恼,不过转瞬即逝:“你哪只眼睛看爷宠你了?这只是爷的人该有的排场,上回去周和珉的寿宴,你不是还受了委屈么,爷给你找场子。”

上回寿宴?花月想了想,纳闷:“您怎么知道的?”

“徐长逸那夫人说的。”

明淑啊,花月点头,上回她给的花生酥她还放着,那的确是个好人。

水有些凉了,李景允将她洗干净拎回东院,花月身上疲软,眼皮子也重,挨着床就滚进去睡,结果一不留神,腰撞上了床榻里开着的木抽屉,疼得她“嗯”了一声。

李景允闻声回眸,微怒:“不会看着点?”

她觉得很冤枉:“谁知道这玩意儿怎么是开着的。”

抬眼扫向那抽屉,李景允一怔,接着脸色就变了。

抽屉本就藏得深,还上了一把锁,结果眼下开着,里头干干净净。

原先放的那堆黄锦包着的东西,不见了。

花月看他神情不对劲,盯着这抽屉想了一会儿,也反应了过来:“这,这里头放的还是先前那些?”

“不是。”李景允垂眼,神色迅速恢复了正常。

他拿了帕子来擦她的头发,漫不经心地道:“先前那些东西在别处,爷换了银票在里头。”

心口一松,花月连忙看了看房里其余的柜子,发现只有床里的抽屉被动了,不由地撇嘴:“也真是会偷,知道哪儿钱多。”

“你先睡吧。”他哼笑,“这点银子爷还不会放在心上,明日让人去报官便是。”

“好。”花月本身也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蹭着枕头逐渐进入梦乡。

李景允在她床边守了一会儿,直到她呼吸绵长均匀,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府里有喜事,苏妙没有急着赶回永清寺,甚至把沈知落也留在了客房里。今日远道而来的宾客也有住在府上的,所以体统上还算过得去,但……李景允是不知道,苏妙为什么会在沈知落的客房外头站着。

“怎么?”他沉着脸问,“演西厢记呢?”

苏妙给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知落醉酒,一直闹腾,刚刚才歇下。我这好歹也是人未过门的妻子,不该来看看?”

眼眸微闪,李景允问:“你一直在他身边守着?”

“是啊。”

“他没单独跟人说话?”

“没,光喝酒了。”

苏妙打量自家表哥两眼,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你怎么过来了?”

“东院出了点事。”李景允沉吟,“原以为是沈知落陡生歹念,眼下一看,倒是我错怪他了。”

苏妙听得愕然,接着就有点愤怒:“你怎么一出事就怀疑他,他也不是什么坏人。”

李景允沉默地望着她。

冷静的视线之中,苏妙终于弱了语气:“立场虽然不同,有时候难免冲突,但也跟坏沾不上边,今夜一过我就同他回寺里去。”

“若是有什么不对劲,你要记得告诉我。”李景允叮嘱她,“别瞒着,那样只会害了他。”

苏妙点头,别的不说,在要动脑子的事上,她向来信任表哥。

李景允清点了宾客名单,问过了东院里的下人,一无所获,这东西显然是不能当真报官去找的,他现在就好奇,是谁偷了那包东西,又会拿去干什么?

花月睡得香甜,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月色皎皎,照人美梦。

接下来的几天,东院里一对夫妇如胶似漆,基本没离开过主屋。

花月很想发怒,这人着实不像话,哪有这么……这么厚颜无耻的人,满脑子都是床笫之事,她压根招架不住。

可三公子真是会哄人啊,看她不高兴了就带她去看京华的集会,但凡她皱一皱眉,都能换来他半日的惦记,衣裳首饰、宠爱呵护,她样样都有,哪能当真发得出火来?

还是那句话,反正就几日了,忍忍吧。

六月初便是李景允要赴任的时候了。

京华下了一场小雨,花月盯着外头从屋檐落下来的缕缕雨帘,长长地叹了口气。

霜降低声问她:“你是不是舍不得三公子了?”

“没有。”她答,“十几年的亲人都舍得,这几日的恩爱算什么。”

说是这么说,晚上在房里收拾衣裳的时候,她还是笑不出来。

李景允从门外进来,看也不看地将她带衣裳一起抱起来:“外头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还光脚踩在地上。”

花月抬眼看他,突然扔了衣裳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夫君。”她像他教的那样,轻软地喊了一声。

抱着她的手一僵,李景允眸光扫下来,喉头微动:“嗯?”

她似乎没什么想说的,只是抱着他,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

李景允轻笑,与她一起坐去软榻上,低声道:“你这两日饭量甚少,昨儿晚上睡得也不踏实,可是有什么心事?”

花月摇头,想了想,起身去拿了个盒子过来。

李景允认得这个盒子,但他不能露出破绽,哪怕心里一阵狂笑,面上也只能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前几日街上看见,觉得好看,便买回来了。”她含糊地说着,将盒子打开,拿出那双用银线绣了兽纹的靴子,“你可喜欢?”

他对衣物向来是挑剔的,做工精良的蓝鲤雪锦袍都要被他嫌弃一番,更别说她这双手艺不算很好的锦靴。

然而,等了半晌,她没等来这人的讽刺。

疑惑地抬头,花月看见眼前这人靠在软枕上,看着自己怀里放着的靴子,拳头抵着嘴角,眼里尽是笑意。

“喜欢。”他道。

花月很意外,翻了个收得不是很好的针脚给他看:“略有瑕疵,不是很贵重。”

“嗯。”他笑意更浓。

疑惑地看他两眼,花月权当他是看得上这靴子的花纹,便想拿去一并放在行李里。

结果一伸手,这人飞快地把她的手按住了:“就放在这儿。”

“放在这儿?”花月愕然。

李景允很是认真地点头,拿开她的手,撑着下巴愉悦地盯着它瞧。瞧完觉得不够,起身去将它放在了博古架最中间的位置。

花月:“……”

“你松手。”他斜眼。

她这叫一个哭笑不得:“这话该妾身来说,哪有把靴子放在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