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被她推得生疼,李景允轻咳一声,好笑地答:“我啊。”

血气上涌,花月气得头晕,原地踱了两步,身子直颤,她张口想去啃指甲,又哆哆嗦嗦地把手放下了,搓在围裙上,指节泛白。一双眼胡乱地转着,嘴唇也跟着发颤。

没料到她当真会生这么大的气,李景允有点慌了,起身想过去抱她,结果刚伸出手,就被她一爪子拍开。

“啪”地一声脆响,在寂静的牢房里还有些回音。

李景允不觉得生气,倒是有些高兴又有些心疼,他看着眼前这人眸子里泛上来的水光,胸口不舒服地搅成一团,皱眉道:“爷说着玩的,你别哭啊。”

花月避着他,脸绷得死紧,眼眶发红,肩膀也发抖。

“哎——”他围着她绕了两圈,手足无措地道,“爷不吓你了,死不了,真死不了的,这才多大点事啊。你不是不担心爷么,哪能气成这样的?哎,不说了,我不说了,你先缓口气。”

从小到大,李景允可从来没这么慌张过,见她压根听不见自己说话似的,他狠了狠心,伸手钳住她的两只手腕,将她整个人揉进自己怀里。

小小的一团身子,冰冷又打着颤,捂了许久才慢慢镇定下来。

李景允哭笑不得,又觉得心口泛酸,他低头蹭着她冰凉的侧脸,用自己生平最温柔的语气轻声哄她:“是我混账,乱说话,咱不气了,等过段日子出去,我给你买京安堂的蜜饯吃。”

花月茫然地望着牢房某一处,好半晌才想起自己在哪儿,她闭了闭眼,沙哑着嗓子开口:“奴婢没气。”

“嗯,没气,谁会在意三公子这样的小孽障,咱们不管他。”他声音里带笑,轻轻抚着她的背。

花月有点恼:“真没气。”

“嗯,谁气了来着?我没瞧见。”

李景允眼里星光万千,亲昵地蹭着她的脑袋,觉得死牢真是个好地方啊,风景怡人,山清水秀。

花月泄了气,闷声道:“奴婢收拾完就该回去了。”

“这么快?”他不甚乐意,“左右没人来打扰的,你急什么?”

“回公子。”她没好气地道,“奴婢要回去顾看东院的。”

听着这自称就刺耳,李景允捏了她的下巴,拇指轻轻抚过她的唇瓣,低声诱哄:“说妾身。”

花月皱眉,一双眼分外抵触地看着他。

都是自个儿造的孽啊,他叹息,凑近她轻声道:“爷是在将军府里长大的,打小就没看过人脸色,有时候说错了话,没人提醒,爷也就不知道。先前误会了你,以为你跟韩霜一样使性子,话说得重了,现在爷跟你赔个不是,可好?”

眼眸低垂,花月平淡地道:“公子是主子,主子不用给下人赔不是。”

“对不起。”他拥着她,蹭着她的耳侧,声音低沉又认真。

身子微微一僵,花月抿唇别开头:“公子言重。”

“在观山上的时候。”他自顾自地道,“爷也不是非要算计你,只是,你我分明也很亲近,为何你宁愿求助于沈知落,也不愿跟爷开口?”

那能一样吗?沈知落帮她,是给她指一条明路,他帮她,就是挖坑给她跳。

想起这事花月还觉得窝火,忍不住又推了他一把。

李景允力气极大,丝毫没有被她推动,他抱着她,眼里带了两分笑意:“怪爷无耻,爷惦记你,想着纳了你做妾室,你就不好再跟沈知落卿卿我我了。”

微微一愣,花月有一瞬间的茫然:“奴婢什么时候与他卿卿我我?”

含笑的声音里带上一抹咬牙切齿,李景允掐着她的腰道:“你喝了孟婆汤了不成?树林里、马车上,哪回爷没逮着你们卿卿我我?”

“……”这解释起来实在麻烦,花月选择了沉默。

身前这人轻哼了一声,不高兴地抿着唇,不过没一会儿,他就又低下头来,柔声哄她:“把口改回来,嗯?”

“公子。”花月又气又笑,“一个称谓罢了,何至于如此在意?”

他抬了抬下巴,固执地看着她的眼睛:“改不改?”

她想摇头,可刚将头摇到一边,还没摇回来呢,下巴就被他捏住,整个人往上一仰——温软的触感落在唇上,熟悉的气息瞬间席卷过来。

花月瞪大了眼,还没来得及推开他,这人就自己离开了,眼眸垂下来睨着她,又问一遍:“改不改?”

她是没料到还有这么下流的胁迫法子,一时怔住了,张口刚想回答,李景允就又啄了她一口。

“你……”花月气得拍他的肩,“总要给个回答的机会。”

“好。”他十分君子地挺直了背,“你答。”

还能怎么答?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妾身改了便是。”

唇角一扬,李景允还是啄了她一口。

“公子!”花月恼了,“妾身都改了,您怎么还亲呐。”

“不好意思,太高兴了,没忍住。”他十分自责地啐了自己一口,然后再接再厉地拥紧了她。

有那么一瞬间殷花月觉得自个儿可能在做梦,这讨人厌的小孽障怎么会变得这么温柔诚恳?可偷摸掐一把他的胳膊,李景允的吸气声又格外清晰,不像是梦里。

难不成,当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扫一眼墙壁上跳跃的烛光,花月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之中。

离开死牢之前,李景允吊儿郎当地同她道:“不用操心爷,也别做多余的事,爷自己有法子应付。”

花月皮笑肉不笑地回:“爷放心,妾身不会自不量力。”

可说是这么说,她回去东院,房里的蜡烛还是烧了一整夜。

第二日,霜降来传话,说司徒风借着太子庇佑与韩家打起了官司。韩天永被害一事给韩家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以至于韩家二老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司徒风死无全尸。

“咱们看热闹就够了。”霜降低声道,“司徒风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挣扎不了的。”

花月一边修剪院子里的树枝一边道:“昨儿我写信,从沈大人那儿讨来一份东西,你拿着,想法子给司徒风送去。”

霜降好奇地接过信笺,打开扫了一眼,柳眉直皱:“您这是做什么?”

“搅浑水。”她答,“越浑越好。”

司徒风都已经在劫难逃了,为什么还要给他一线生机?霜降将信笺反复看了两遍,突然沉了脸:“您这是想围魏救赵?”

“没有。”花月摆手,“我哪有那闲工夫,只是,司徒风死在牢里也太轻松了些,想法子弄出来,我准备了大礼等着他。”

将信将疑,霜降收了东西走了。

花月在玉兰树下站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收拾好残枝和花剪,去了一趟掌事院。

自从上回离开,她已经好久没来这个地界了,荀嬷嬷瞧见她,难得还有些想念,给她上了茶低声道:“听闻你做了三公子侧室,怎么还回这晦气的地方来?”

荀嬷嬷用的刑罚虽然狠戾,但人还算和善,与她也没有私仇,聊起天来倒有两分自在。

花月笑眯眯地问:“外头都是怎么议论我这侧室的?”

“说来你可别生气。”荀嬷嬷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做奴婢的,一旦爬上主子的床,外头的风声都不会太好。不过我听人说你怀了身子,这母凭子贵,也是情理之中。”

想起自个儿在长公主和韩霜面前做的那一场戏,花月勾唇。

她拿了一个宝来阁的盒子出来,双手递到荀嬷嬷袖子里。

“承蒙嬷嬷关照,才让我捡回性命,这点谢礼,不成敬意。”她浅笑道,“就算念着嬷嬷恩情,将来有什么事,我也一定替嬷嬷顶着。”

话里有话,荀嬷嬷捂着盒子,略微忐忑地看着她。

外头闹着要废掌事院,对旁人来说可能没什么要紧,可对荀嬷嬷来说,这就是灭顶之灾。他们这些里外通气的人,失了宫里主子的庇佑,还不得被人清算旧账?

这几日她都没睡好,骤然听见花月这话,她惊疑不定,一双眼左右飘忽。

下午的时候,荀嬷嬷告了病假还乡,花月去掌事院,以自己惹怒三公子为由,请罚了五个鞭子。

对于时常领二十个鞭子的人来说,这五个鞭子实在是不痛不痒,一咬牙就忍过去了,但这回,花月没忍,鞭子刚落了两下,她就倒在了地上。

本就处在惊恐之中的将军府,一时间又闹开了。苏妙跑来将花月抱回了东院,请大夫一诊脉,嚯,小产了。

也不管没圆房的人是怎么怀上的吧,花月抱着被子,用尽毕生所学,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动人,边哭边跟苏妙小声嘀咕。

于是半个时辰之后,苏妙砸了将军府里的掌事院,一把火烧起来,差点连累了旁边的西院。

这动静委实太大,直接惊动了中宫。建朝五载,谁敢动掌事院半砖半瓦?中宫大怒,想要问罪,李守天却在这个时候进宫,带着一众老臣,跪在了御书房外。

将军府痛失子嗣,其余府上又何曾安生?先前失了妻子的梅大人与他一起将青石地磕得呯呯作响,求陛下给个公道。东宫和长公主都闻讯赶来,就掌事院当废不当废一事,又吵了一个时辰。

官家乱,宫里也乱,长公主和韩家忙得焦头烂额,一时间谁也没再顾上李景允。

李景允就坐在牢里跟温故知喝酒。

温故知这叫一个感慨啊,捏着酒杯摇头道:“怎么什么姑娘都被三爷您给遇着了呢?原以为是个不起眼的奴婢,谁曾想厉害成这样,还懂得围魏救赵。”

“那是你见识少。”李景允嗤之以鼻,“这有什么稀罕的,为救心上人么,总要绞尽脑汁的。”

话是这么说,可这位爷脸上那个得意劲儿啊,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温故知看得直发毛,搓着胳膊道:“爷,有话好好说,咱还坐着牢呢,这么高兴不合适。”

踹他一脚,李景允收敛了神色问:“宫里如何了?”

“圣上原本是打算将掌事院的事再拖个一年半载的,可眼下突然出事,加上东宫和群臣力争,估摸着是要废了。”温故知抿了一口酒,眼眸微眯,“中宫气急败坏,怕是要找东宫的麻烦,你在牢里倒是好事,有什么风浪都波及不到你。”

李景允想了想,又问:“司徒风如何了?”

温故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司徒风是谁,纳闷地道:“您怎么问起他来了,他也在牢里关着,本是要被韩家摁死了,谁知道掌事院一出事,他也如获神助,突然有了韩天永以权谋私的证据。按照大梁律例,若是死者本就罪大恶极,那即便他当真是凶手,也不会以命抵命,眼下案子还在查,但估摸着他也快出来了。”

眸子里暗光微闪,李景允道:“你让人盯着他。”

“嗯?盯司徒风?”温故知更不解了,“他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盯着就是,若是他出了什么事,你来知会我一声。”

行吧,温故知也不指望这位爷什么都告诉他,一点小事,应下就是。

两人碰杯,夹菜饮酒,没一会儿,狱卒过来小声道:“李公子,有人来探视了。”

李景允头也不抬地摆手:“爷选死牢就是不想见闲人,除了我府上的和面前这位,旁人就都挡了吧。”

狱卒为难地站着,没动,后头的人倒是自顾自地走了进来,轻唤了一声:“景允哥哥。”

筷子一顿,温故知还是忍不住唏嘘:“怎么什么姑娘都被三爷您给遇着了呢?”

同一句话,放谁身上都挺合适。

李景允抬眼,也没让狱卒开门,就这么隔着栅栏看向外头的人。

韩霜脸色苍白,人也有些憔悴,撞见他的目光,她慌张地低头,揉着手帕道:“小女有事想同景允哥哥商量。”

“说吧。”他道。

皱眉扫一眼里头还坐着的温故知,她尴尬地笑了笑:“这……”

“都是自己人。”李景允皮笑肉不笑,“当年你带人来搜我东院的时候,他不也在么,还有什么听不得的?”

温故知端起酒杯,头也不回地朝她敬了敬。

神色微变,韩霜看了一眼狱卒,后者慌忙退下。

盯着栅栏出了会儿神,她抿唇道:“人的确是景允哥哥杀的,我若去公堂上说实话,景允哥哥便是杀人凶手,轻则终身无法入仕,重则以命抵命。可景允哥哥心里清楚,小女是舍不得如此的。”

李景允喝了一口鸽子汤,眉头皱了皱,“呸”地将山药吐了出去。

韩霜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慌张地抬眼看他,后者若无其事地将汤碗放回去:“你继续说。”

“……小女听闻,景允哥哥的侧室掉了身子,那如此一来,景允哥哥便能休她娶小女进门,一来小女能给长公主一个交代,二来也能圆了小女多年夙愿。只要景允哥哥答应,小女便上公堂,作证人不是景允哥哥杀的。”

她说得飞快,眼睛眨巴眨巴地打量他:“景允哥哥可愿意?”

温故知听得连连点头,小声道:“这买卖好像也不亏,您能全身而退,还能捞着个媳妇。”

李景允十分赞同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将他踹下了长凳。

温故知笑着躲开,坐去床边朝外头喊:“大小姐,咱们要不就扔了这心思吧,听三爷说一句不愿,那可不比死了还难受?”

“景允哥哥为何要不愿?”韩霜拧眉,“眼下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

仰头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酒,李景允慢悠悠地起身,站去了栅栏边上。他低头看着她这张天真纯良的脸,眼里划过一抹嘲弄。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不肯娶你,是因为我赌气,不愿意相信你的清白?”

想起些前尘往事,韩霜又激动了起来:“都这么多年了,景允哥哥为何还在意那件事?当年我真的只是碰巧遇见林大人,他看我一个姑娘在路上走不周全,便带着我一起去你府上搜人,我当真没有出卖过你。”

“巧了么不是?”李景允轻笑,“前一天你在我院子里瞧见冯子虚,后一天就碰见林大人来我府上捉拿前朝文臣。”

韩霜哽咽,低声啜泣:“造化弄人,这真是造化弄人。”

“别造化了。”他摆手,“五年前你抱着赏赐乐呵的时候,爷就坐在你绣楼的屋顶上。”

哭声一滞,韩霜瞳孔微缩,见了鬼似的猛地抬头看他。

李景允的表情很平和,眼里没有半点愤怒,只慢吞吞地同她道:“爷一直没拆穿过你,就看你年复一年地哭委屈、说无辜。”

他学着她的模样掐起嗓子来,娇声道:“我当真,当真是冤枉的呀~”

第47章 哪怕认一次错呢

韩霜的一张脸啊,像是下了油锅的面团,惨白之后一片焦黄,再然后就黑得难看。

无数次相见,她都会像这样与他诉说自己的冤屈,怨他薄情、怨他冷血。

一开始还会心虚,可日子久了,韩霜自己都要相信自己是冤枉的了,她似乎没有为了赏赐出卖过谁,也从来没撒过谎。

直到现在。

李景允就站在她面前,将她那虚伪的模样演了个遍,然后垂下眼来轻声问她:“你知道爷闷不吭声看你撒了五年的谎,心里有多恶心吗?”

心里一直绷着的弦,突然就断了。

韩霜抓着栅栏,喉咙紧得喘不上气,她转着眼珠子,慌张地想解释:“我不是……我当年,当年也才十二岁,我哪里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景允哥哥,我当真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然后就迷了五年。”他打断她的话,冷淡地抬眼,“爷给了你长达五年的机会。”

哪怕认一次错呢?

“我……”又急又羞,韩霜泪如泉涌,身子靠着栅栏滑下几寸,嘴里喃喃重复,“我真不是故意的,真不是。”

十二岁的少女,正是虚荣心最盛的时候,别家姑娘得了宫里哪个娘娘的赏赐,翘着尾巴来炫耀,她看得眼红,自然也想求来。

那时候大魏初灭,无数殷皇室忠臣在逃,冯子虚是当中最有名的贤士,景允哥哥仰他声名,将他藏在了自己院子里,当时他们两小无猜,景允哥哥不曾防备她,任由她在东院里闲逛,恰好与冯子虚打了个照面。

她还记得冯子虚的模样,像一本饱经蹉跎的古籍,衣着虽褴褛,但气度如华,眉宇间满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跟通缉令上的画像一模一样。

心中小鬼作祟,韩霜在给长公主请安的时候,突然就开口告密,邀了功。

她到底也是爱着他的啊,没说是李家藏人,只说冯子虚乔装打扮,蒙骗了景允哥哥,长公主宽宏大量,也没有怪罪李家,只将冯子虚抓走砍了脑袋。

韩霜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左右冯子虚与景允哥哥也只是萍水相逢,一个陌生人的命换她扬眉吐气,很是值当。

那一次,她得了三串玛瑙翡翠的链子、两个水头极好的玉镯、还有一顶漂亮的珠翠凤尾帽,穿戴齐整,将那几个喜欢跟她攀比的姑娘压得好几年没能抬头。

可眼下,韩霜跪坐在他面前,突然跟疯了似的后悔。

若是再来一次,她不想选那几个赏赐了,两人毫无芥蒂地继续长大比什么都好,他依旧还会护着她,会只看她一个人,能迎进门的也一定是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她视为眼中钉。

韩霜颤抖着嘴唇抬头。

李景允没有再看她了,他将头转向旁边,恹恹地道:“你没哭烦,爷也看腻了,想去公堂上做人证你便去,爷不拦着你。”

眼眸睁得极大,韩霜僵硬地摇头,抓着栅栏勉强站起来,不甘地道:“那样你会死的。”

“死了也比与你作伴强啊。”他笑起来,眼里半点温度也没有,“韩大小姐换个人惦记吧,爷委实不好你这一口。”

话尖锐得像把刀子,一下下地往人心口捅,韩霜双眼通红,血丝从眼尾往瞳孔里爬,狰狞又绝望,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臊得简直想往栅栏上撞。

温故知有些看不下去,轻声劝她:“大小姐,没必要,天涯何处无玉树。”

“他救过我的命。”韩霜脸色苍白地呢喃,“上一回自缢之时他还心疼我的,这才过了多久,过了多久……”

“三爷这人嘴硬心软,好歹是一起长大的,你真寻了死,他也未必觉得痛快。”温故知满眼不忍,“但你别算计到他头上来啊,大小姐,你也是个聪明人,三爷最忌讳这个,你犯都犯了,还是别说了,留点韩家人的体面,快走吧。”

韩霜又哭又笑,胡乱拿帕子抹了脸,固执地问李景允:“若出卖你的人不是我,你十八岁那年,是不是就愿意娶我了?”

李景允眼含嘲意,张口要答。

韩霜突然就慌了,她抓着裙子原地踱步,转来转去地捂住耳朵:“我知道,我知道答案,你不用说了。”

她抬头,整个人抖得舌头都捋不直:“可你娶的那个人,她也会算计你的。”

“你们男人看女人,眼皮子浅得很,真以为她就是什么好人了。等着瞧吧,她也会有出卖景允哥哥的那一天。”

“……”

裙摆扫过,带得墙壁上的烛光明明灭灭,韩霜抖着身子仓惶地走了,脚步声凌乱地渐远。

温故知满脸错愕地看着,然后坐回李景允对面,指着她离开的方向道:“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狠呐?得不到的还要咒上两句。”

李景允似乎在想事情,神色有些凝重,过了片刻才应了他一声,顺手给他也斟上酒。

温故知仰头喝下,还有些愤愤不平:“小嫂子多好的人啊,又没什么背景,哪能跟她似的往人背后插刀。”

抚着杯沿的手一顿,李景允抿唇,神色复杂地往天窗的方向望了一眼。

窗外日近黄昏。

灿烂的晚霞布满天空,花月抱着毯子坐在东院里,张口咬下苏妙喂来的鸡腿。

她含糊地道:“表小姐,我也不是真的小产,不用吃这么多。”

“厨房送来的,不吃白不吃。”苏妙一边喂她一边眉飞色舞地道,“府里那个碍眼的院子终于没了,府里那些个下人高兴得不得了,个个都争着给你张罗补身子的东西,你呀,就安心休息两日,其余的事交给舅舅他们去管。”

花月点头,目光飘向庭院另一边站着的人。

沈知落是跟苏妙一起来的,但从进来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望着院子里的玉兰树出神。

“表小姐。”霜降突然在外头喊了一声,“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苏妙连忙把鸡腿塞进她手里,余光瞥了沈知落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只笑着对她道:“我去去就回来。”

“好。”花月应下,目送她跨出院门。

院子里起了晚风,枝头上最后一朵玉兰也没留住,簌簌地落了半枯的花瓣。沈知落伸手想接,那花瓣却是打着旋儿从他手边飘落坠地。

无力之感从指尖传到心口,沈知落抿唇,捏紧了手里的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