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尊笑道:“我们不过只是普通旅人而已。”

“不,不。”那人忙道,“几位太谦虚了,请跟随我去部落休息一下,长老们见到几位定然会欣喜不已。”

“那就麻烦这位大哥带路了。”

领路的人名叫桑木,是个二十来岁的壮硕男子,皮肤黝黑粗糙,但性格爽朗,是个容易令人心生好感的人。

墨非等人的到来果然引起了这个部落的骚动,所有闻讯之人几乎都出来迎接,并且热情地邀请墨非等人去家中做客。

墨非一边回应众人的热情,一边打量着他们。她发现这个部落的人除了年轻人之外,年老者几乎身体都有些臃肿,脚步虚浮,气色不佳。

这时,一名白须老者徐徐走了过来,众人立了给他让道,并且微微点头行礼。

老者来到墨非等人面前,毫无征兆地就跪在了地上,用略带颤抖的声音道:“行者大人,我们总算将你们盼来了,请您一定要救救我的族人!”

墨非忙上前去扶:“老人家何须行此大礼?若能帮上忙,我们必不会推辞。”

老人在墨非的搀扶下起身,苦笑道:“是老夫急躁了,几位路途辛苦,还请入帐内歇息,其余事待会再说。”

接着墨非等人就在众人的目送中进了这位老者的帐篷。

在喝了几碗清茶之后,墨非等人也了解了这个部落的一些情况。

这个部落名为“宛祗”,由长老坎洛统领,既是那位向墨非下跪的老者。

宛祗族原本生活还算和顺,直到数年前,族中人开始出现怪病,生病者多为老人,严重的还会莫名其妙的死亡。他们用过无数的方法,甚至包括巫术、祈天,都毫无作用。不单他们宛祗族,这片草原的大部分部落都或多或少出现了这种症状。几年来,族民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不知道何时就会蒙主召唤。

草原地广人稀,平时也就商人会经过,想找一个大夫比登雪山还难。

直到听闻了苦行佛徒的消息,部落众人才有了希望。苦行者的德行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他们的到来,无疑是整个部落的福音。

墨非看向宝尊,眼带询问。

宝尊道:“观那些老人的气色,确实非健康之态。长老,麻烦您请几位生病的老人过来,在下先为他们把把脉。”

“几位不用先休息一下?”

“不用了,尽快查明病因,也好更快解决病人的痛苦。”跟着墨非这段时间,宝尊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其中就包括医者父母心的珍贵品质。

不多时,帐外走进四五名老人和几个青年男子,似乎是几位老人的亲人。众人招呼之后,一一落座。

宝尊开始为他们把脉,他行医之时,完全没有平时的跳脱,神情专注,做事严谨。

把完最后一人的脉搏之后,他问:“几位老人家平时是不是时常感觉耳晕目眩、恶心、易于疲乏,严重者昏迷、肌肉痉挛,甚至脱发?”

几人连连点头。

宝尊又看了看他们肿胀的身体,其中有一个脖子肿胀得特别大。

墨非看到这里,暗想:这莫不是大脖子病吧?这种病在她原来世界已经很少见了,主要是缺碘化盐所引起的。可是距离此地不远就有一个盐湖,他们会缺盐?

墨非见宝尊看完几人陷入沉思,于是开口问道:“你们平时盐食用得多吗?”

坎洛长老回道:“盐很贵,我们平时吃得甚少。”

“盐很贵?”墨非奇怪道,“此地不是产盐吗?为何价格会贵?”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那几个年轻人面露怒色,坎洛长老苦笑道:“若是七、八年前自然不贵,可是…”

原来在七、八年前,有一个自称为“烈鹰”的强大部落迁移过来,他们好战凶狠,利用武力将盐湖占为了己有,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否则格杀勿论。

这片草原原来有三十六个部落,相处和睦,共同守着那片盐湖,公平分配利益,珍惜着上天所赐予的宝藏。可是烈鹰族的到来宣告了和平的终结,他们先后灭杀了几个奋起反抗的族群,不到两年,原本三十六族就只剩下了十五个,众人再也不敢反抗,被迫迁离盐湖的范围。

之后,烈鹰族利用盐湖与商人交易,不断壮大,从几百人逐渐发展到了如今的数千人。

附近的族人若想买盐,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连同商人也被警告不得将盐贱卖给部落的人。因此后来部落的用盐量逐年减少,他们认为即使没盐,生活也不会受多大的影响,只要有牲口和牧草,就不会饿死。

于是,部落众人在这样不公平的压迫下,低调地生活着。

墨非感叹,在盛产食盐之地竟然吃不到盐,这是何其讽刺的事情!

“先生,你也看出了他们的病因?”宝尊奇问。

“有点想法,你觉得呢?”

宝尊点头:“没错,诸位的病便是因此而生。阳不足而阴自然就累积起来,人体需要平衡,缺一不可。比如这位老人家,喉部本是气机最流畅之所在,然阳气缺失,阴气不通,故歪生肿瘤。盐乃阳气所在,诸位长期不食用,已导致阴阳失调。”

坎洛长老道:“是不是只要吃盐就可痊愈?”

“这是基本,不过还需要一些药物调理才可顺利康复。”

“那就好。”坎洛长老行礼道,“还需麻烦几位行者大人。”

“长老,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开口的正是坐在角落的桑木,他说,“如今烈鹰族把持着盐湖,我们如何购买太多的盐?”

众人脸色都有些郁郁。

又有一个青年道:“没错,我们想买盐,必须用牲口换,一头牲口才换那么一点盐,我们如何换得起?”

坎洛长老皱了皱眉,道:“此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至少知道了族人生病的原因,后面的困难总会解决的。”

几名老人皆点头应和,只是年青一辈却是不以为然,他们年轻气盛,早就对烈鹰族的跋扈心生不满,只是奈何力量微薄,敢怒不敢言。

第二日,宝尊开始为宛祗族的族人配药,因为是第一次治疗这种病,宝尊反复的研制药方,用的都是比较温和的药草,务必做到尽善尽美,墨非也根据自己的见识给予了一些建议。

不过两三天,墨非等人出现在宛祗族为众人治病的消息就传遍了其余部落,他们纷纷派人过来向墨非等人求助。

在得知病因之后,十来个部落的首领聚集起来,商量购买食盐的事宜。

可是在他们还未商量出具体结果之前,部落已经发生了一件大事,有几个年轻人偷偷潜入烈鹰族的盐场盗出了数十斤白盐,结果不幸被发现,他们虽然逃了回来,可是也惊动了烈鹰族…

第九十章 真炎之路

“你们可知自己究竟闯了多大的祸!”坎洛长老捅着拐杖怒声呵斥着帐篷内几名青年。

几名青年面面相觑,都低下头噤声不语。

“烈鹰族行事向来专横,他们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

桑木忍不住开口道:“他们没有证据证明是我们偷的,难道还能将所有人都杀了?”

此次参与行动的有五人,分别来自宛祗、帕拓和丰科尔三个部落,皆是对烈鹰族积怨已久的青年,他们年轻气盛,行事不顾后果,听闻盐能治疗部落的疾病,便相约潜入烈鹰族的盐场偷盗,结果一时不慎被人发现。

“你们以为他们不敢?”坎洛长老厉喝,“如今草原只剩下十五个部落是何原因,你们难道不清楚吗?”

“那,那怎么办?”丰科尔部落的一个青年小声地问。

“为今之计只有抵死不认,烈鹰族也不知道偷窃的到底是哪个部落的人。”坎洛长老叹口气道,“你们几个小子这几天都待在部落里,哪儿都不许去!”

这时帕拓的族长说道:“祸已闯下,我估计烈鹰族的人很快就会来追查,到时该如何应对呢?”

“只能见机行事了。”坎洛长老道,“我们如今谁也猜不到烈鹰族会如何处置,只能给所有族人都下达禁口令,有关这几个小子的事情绝不能外泄。”

几位族长皆点头同意。

“长老,不好了,烈鹰族的人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众人相视一眼,叮嘱那五名青年不得离开帐篷后便一起走了出去。

此时在部落中间立着十来匹高大的战马,每匹战马上都坐着一名骑士,他们目光凌厉,神情倨傲,腰配大刀,杀气凛然。

“昨日有人夜闯盐场行窃,你们可知道此事?”为首的骑士是个胡髯大汉,他冷冷地问向坎洛长老。

坎洛长老躬身回答:“鄙人不知,我族昨夜正在聚会,并未有人外出。”

“哼!”胡髯大汉冷笑一声,“聚会?难怪来了这么多族长,你们聚在一起想做什么?”

“我等正在商量前往关内寻找大夫为族人治病之事。”

“哦?”胡髯大汉环视一周,看到许多面色蜡黄的老人,嗤笑道。“你们这群贱民,确实需要找人治治,一个个跟土拨鼠一样。”

此言一出,族内众人都面露怒色。

“好,此事暂且不提,你们速速将昨夜十名窃贼交出来,但有包庇格杀勿论!”

十名?昨夜去偷盗的明明只有五人,这群混蛋竟然信口开河,可恨他们连反驳的话也没法说。坎洛长老面色惨白道:“大人何出此言?那窃贼究竟是何人,本族毫不知情,又如何交得出人来?”

“别装傻!”胡髯大汉毫不客气道,“除了你们,还有谁敢去盐场偷盗?”

“大人,有何证据证明是我们的人做的?”

“是啊,无凭无证就说要我们交人,未免太草率了。”

“我们的族人怎么会去偷东西,大人不要冤枉我们。”

周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鼓噪起来。

“住口!”胡髯大汉怒喝一声,“你们敢说本大人冤枉你们?呵,本大人给你们两个选择。”

“什么选择?”坎洛长老忙问。

“一,交出那十名窃贼,此事就到此为止;二,派人接受真炎之路的考验,一旦通过,就代表上天也证实了你们的清白,我烈鹰族将不再追究。”

坎洛长老与其余众人皆脸色一变。

人群中的墨非等人却是满脸疑惑,真炎之路是什么?

坎洛长老大声求道:“大人,请开恩!那窃贼确实不是我族人啊!”

“这个我不管,我给你们两天时间,两天之后到炼台**,将你们的选择公布。”

说完,也不待其余人反应便带着众骑士驾马而去。

烈鹰族的人一走,整个宛祗部落都陷入痛苦压抑中。

墨非走到坎洛长老身边,小声问道:“长老,这真炎之路是什么?”

坎洛长老叹道:“那是一条长约三十米的悬空索道,两边由铁链连接,中间镶嵌着数排铁钉,而索道下方会同时升起火焰炙烤,人一旦走上去,不但要忍受灼烧之苦,还要忍受刮骨之痛。”

墨非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何种残忍的酷刑?

坎洛长老苦笑道:“我族这回恐怕在劫难逃了。真炎之路自烈鹰族创设以来,还未有人成功通过。他们利用这个方法杀害了无数反抗者,一旦考验失败,我们将承担一切罪责,任其惩治,不得有丝毫怨言。”

墨非皱了皱眉,正待再说什么,就听到某个帐篷内传来几个怒吼声,然后几个青年跑了出来,冲到坎洛长老身前道:“长老,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去认罪。”

坎洛长老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去?你们都是我族的未来,如何能让你们去送死?那群恶贼谎报了十人的数字,我们还要牺牲五个无辜者?”

几名青年都不由得哭起来,桑木跪道:“对不起,是我们的鲁莽害了族人。”

“如今说这个已经无济于事,你们也是为了族人才以身犯险。回吧,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处理,你们莫再节外生枝。”坎洛长老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原本满是皱纹的面庞更显老态。

“先生,你可有什么好方法?”宝尊小声地询问。

墨非摇头:“此事与东高镇的情况不同,那里的五头领只能算是土匪。而烈鹰族人数众多,训练有素,营地一马平川,毫无遮挡,想利用地形偷袭都做不到。部落的青壮年虽然不少,但缺少统一的训练和调配,又无精良装备,与烈鹰族作战,毫无胜算。”

“那么只能二选一?”宝尊叹道,“选哪一个都是死啊!”

墨非看向坎洛长老离去的方向,淡淡道:“静观其变吧!几个部落可以说是因为我们的到来而横生枝节,若是能帮得上忙,我或许可以安心点。”

是夜,几位首领在坎洛长老的帐篷内商量对策,久久未曾安歇。

第二天,坎洛长老衣着整洁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墨非奇怪地问道:“长老,你们昨夜想出对策了?”

“呵呵。”坎洛长老笑道,“算是吧!”

“真的吗?不知是何办法?”

坎洛长老但笑不语,这时又见几名老人从各自的帐篷中走出来,大多衣着整洁,一派安详。

墨非心中一动,暗自数了数,突然惊异道:“长老,你们…你们难道要代替那几个年轻人…”

“我老了。”坎洛长老感叹道,“部落早晚要交给那些年轻人,正好,就让老头子为他们再做最后一件事吧。”

“这就是你们的解决方法?”墨非难以接受。

“行者大人,你有所不知,烈鹰族的人是不会给我们机会开脱的,与其让他们动手,不如由我们自己选择。”

“可是,他们如何会相信你们这群老人是真正的窃贼?”

坎洛长老笑笑:“他们不过是想借此立威而已,死的是老是少根本不重要。”

墨非皱眉,咬了咬牙,又道:“不是还有一个选择吗?真炎之路。”

“那条路通不过的。”坎洛长老摇头道,“我族人都不怕死,可是即使有大毅力者,也无法忍过那短短三十米的索道。一旦失败,迎接我族的将是无法承受的后果。”

墨非默然,看着部落内那几个老人,他们面容安定,神情平和,一点也不曾显露丝毫抗拒与绝望。

她不敢相信,这样艰难的决定,竟然在一个晚上就做下了。

当这个消息宣布之后,部落内一片哭声,哭的大多数是年轻人,老人们反而看得很开。

宝尊和予初也抹起了眼泪。

予初说:“先生,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墨非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夜晚,墨非辗转难眠,心头总觉得闷闷的,脑中似乎有什么声音一直在响。

她翻身坐起,将下颌靠在弯起的膝盖上。

【你在想什么?】湛羿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没什么。”墨非闷闷地回了一声。

【收起你那悲天悯人的慈悲,他们自有他们的缘法。】墨非问:“湛羿,你也曾是一个部落的首领,若是遇到这种情况,你会如何做?”

【别无他法,唯战而已。】

“即使明知实力悬殊,一旦开战就会灭族亦在所不惜?”

【秦族的战士都是为战而生,若是到了绝路,没有人会苟且偷生。】“你的意思是,这些部落的人应该联合起来,拼死一战?”

【他们与秦族不同,在开始的时候没有一死的决心,当敌人强大了,更无一拼之力。】墨非沉默了半晌,突然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那真炎之路真打的无法通过?”

【你果然在想这个。】湛羿道,【正如坎洛所说,即使是大毅力者亦无法持续忍受灼烧、刺骨之痛。你认为你能做到吗?】“我…”墨非迟疑着。若她只是个普通人,那确实是无能为力。可是,她有玉符,在她掉落悬崖之时,玉符凝滞了她一个月的时间,保住了她的性命。若是这次也能激发它的力量,那么她未必不能走过那段真炎之路。

【浮图,莫要做毫无把握的事,有时怜悯也可能造就更悲哀的后果。】是啊!玉符的力量,她根本无法掌握,又怎么能靠这样不确定的因素来鲁莽行事了。

墨非暗自苦笑,一股化不开的窒闷感充斥在心间…

就在她发呆时,衣服内的玉符发出了淡淡的光芒,仿佛在回应她的心思一般。

第二日,十五个部落的大部分人都集中到了烈鹰族的炼台附近,为免那五个青年忍不住激愤,几个首领连同众人将他们捆绑在了部落中。

所谓炼台,既是摆设着各种刑具的地方,比如绞刑架、刀闸、连炉,以及传说中的真炎之路。

那索道下方已经点燃了火焰,一排摇曳的烈火炙烤着上方黑色的索道,红与黑的交叠,有如地狱之路。

墨非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移动起来。 “很好,看来人数都到齐了。”那日出现的胡髯大汉站在高台上喊道,“说吧,你们的选择是哪种?”

众人默不作声,数千人聚集的所在竟然是一片死寂。

胡髯大汉也不以为然,冷笑道:“若是没有决定,那就由我烈鹰族做主了。”

“等等。”坎洛长老越众而出,行礼道,“助威大人,此事本罪不在我族,如今却要背负这样的罪名。大人仁慈,坎洛请求是否能用白头牲口代替?”

他这是在做最后的努力。

“牲口不用你们说也是要赔偿的。”胡髯不容置喙道,“但是夜闯我烈鹰族领地,此种行为不可姑息,否则日后重复发生又当如何?”

坎洛长老在心中谈了口气,他抬起头平静道:“诚如大人所言,那么我等的选择是…”

“先生,你在做什么?”突然,人群中一个急切的声音打断了坎洛长老的话。

只见墨非不知在何时走到那真炎索道的一头,一脚已经踏上了木梯。

“行者大人!”坎洛长老低呼一声,人群也躁动起来。

胡髯大汉瞥了墨非一眼,淡淡道:“看来你们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好,就看你们如何通过真炎之路。”

“不,先生,你快回来。”予初惊恐地大喊。

宝尊也向前冲去:“先生。”

“不许鼓噪!”几名烈鹰族士兵抽出大刀挡在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