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我和雷铭已经靠在了沙发上,窝在雷铭怀里,抽抽答答,可恰兮兮地把事情的原原本本告诉了雷铭。

末了,我抬起头泪眼汪汪地望着他,“你说,怎么办?”

“呼…”,雷铭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抚了抚发疼的额,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汪青青,你真是…”他看了看我,摇头苦笑,“你千叮万嘱让我不许把事情告诉父母,说我们自己解决。我答应了,也遵守了这个约定,可你倒好,自己跑到阿婕面前坦白了个清清楚楚…唉!”他嘲道。

听他的话,我一个火起,猛地将他一推,跳离他的怀抱,瞪视着他,“是嘛是嘛,我知道我很白痴啦!只有白痴才会傻得跑到父母面前去承认这件事啦!可那是因为你以前有太多次不良记录嘛!谁让你小时候老喜欢去告我刁状害我被我妈打屁股?现在虽然长大了,但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死性不改?况且我妈说的话…你说你说,是不是很让人产生歧义嘛?”我强辞夺理地问他,末了,还戮戮他的胸膛,势必要他给我一个答复。

雷铭却深深地凝了我一眼:“青青?你以为小时候…我只是在无缘无故地告你刁状,害你挨打么?”他问得奇怪。

我头一昂,也不去思索他话里的深意,“难道不是?”反而迷惑地问他。雷铭于是默了默,半晌,抬起头来,伸出手,又将我揽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仿佛今天下午发生的所有事,我与他之间不开心的回忆,都随着这场家庭危机的到来而消逝得无影无踪。

我躲进他的怀里,贴着他自净的衬衣,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男性味道,听着他心脏沉稳有力的跳动声,莫名地感觉到安心。

我想,有他在身边,现在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怕了。

因为我知道,雷铭一定会保护我,一定会!

果然,下一刻,他执起我的手,低下头,鼻尖轻轻地摩挲着我的发端,缓缓地道:“青青,明天我陪你一起回家。天大的事,我们一起面对!”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这才安定了下来。至少,天大的事,会有人与我一同分担。于是,我安心地闭眼,点了点头。

86

第二天一早,我和雷铭就搭上了回S城的班车。尽管在之前跟方呈请假时他急得直跳脚,但俗话说“齐家治国平天下”,家事摆不平,我如何还能专心事业?于是我楞请了假,与雷铭一起离开了Z市。两个小时的早班长途,待到S城的时候已近中午。火辣辣的太阳照射着地面,升腾的高温烤得地皮都在发烫,走在路上竟有些烫脚。

刚走进单位宿舍的院子,就看见老爸老妈和雷叔叔何阿姨已然在在筒子楼下一字排开,拉好了架势,脸上的表情…只能用丰富来形容。

最重要的是,无论是雷铭的爸妈还是我的父母,竟然脸上全都青青紧紧的,颜色煞是好看。想来,昨天他们之间有过一定的“沟通”,并上演了一出两家全武行。

见这场面,我顿时怯了怯,“嗨…”,伸出手刚想向四大门神打招呼——

“雷铭你个王八蛋!”

“汪青青你个女流氓!”两声大喝从天而降,我眼前一花,只见何阿姨冲着我,我妈冲着雷铭就飞奔了过来…

“呃…”我的脖子一下子被何阿姨捏得老长,像一只待宰的鹅;“啊,啊!”雷铭两声惨叫,脸土顿时多了两条血道道。

“使不得啊!”我爸大吼一声,赶忙上前抱住我妈的腰生拖活拽。

“孩他妈,你想要人命啊!”雷叔叔也奔了过来,死命地拉开何阿姨掐在我脖子上的手。

好不容易,两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拉开了各自的老婆,我和雷铭同获得喘息的机会,却见何阿姨突然扫一眼我妈,面带悍相:“喂,姓齐的,你干嘛挠我儿子的脸?会破相的知道么?”

我妈也不虚场合地摆好阵仗,冷冷地睨了回去:“喂,姓何的,那你刚刚干嘛捏我女儿的脖子?会要人命的知道不?而且还…”她顿了一顿,似刻意激怒何阿姨似的,用嘴形一字一顿地道,“一、尸、两、命!”特恶意地提醒何阿姨她儿子曾做下了什么样的“好事”。

“啊啊啊啊啊!”果然,何阿姨揪着自己的头发,抓狂:“姓齐的,我跟你拼了!”一头撞进我妈怀里。

“放手,放手!”我妈不察,被何阿姨顶出几米远,眼看着就要被顶到墙上,只得支起拐射一下一下去打何阿婕的背。

我爸和雷叔叔又赶忙蹿过去救火…

我张大着能飞进苍蝇的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混乱的场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打架的两家人,真是我和雷铭的父母么?平日里楼道里就数我们两家关系最好,最铁,没想到今天…竟然让我和雷铭都领教了一盘何谓“非暴力不合作”。不由得对我妈和何阿姨的彪悍都投注了全心的崇拜。

我以前还说我像谁呢,现在看来,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看看,我妈那架势,那出手的专业程度…样样都深得中华武功的绝学啊!

再看看何阿姨的顶头功,那也叫一绝啊!人家出手她出头,专拣肚子顶,一下一下,又快又狠又准,看来全民武术健身教育在我们市那是开展得相当的成功和成熟啊!

两女相争,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去劝架的我爸和雷叔叔直接被当场揍了两拳,捂着一对熊猫眼哀嚎着退出战局。

场面一时混乱,引来院子里无数人的观看。

就在局面快要失控的当头,突然雷铭捂着被我妈抓伤的脸,一个跨步站了出来:“你们给我住手,不许再打了!”一声大喝,威严天成。

竟生生地让正打得难分难解的我妈和何阿姨住了手,动作一致地向他望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讶然。

雷铭阴沉着脸,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分开正纠缠的我妈和何阿姨,“妈,齐阿姨,你们多大了?五十了!人活一百岁你们也走了一半了吧?你们俩,一个会计,一个人事部长,都还算得上体面吧?干嘛呢?当街上演全武行,让所有人来看笑话还是想教坏小孩子?现在我们可是和谐社会,我拜托你们有什么事回到家里,我们关上门来慢慢说,好不好?”一席话,说得极有分寸,竟也说得两个大人脸红了几分。于是乎两个大人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赶紧理了理衣服和头发,狠狠瞪了对方一眼,这才在各自老公的陪伴下,气虎虎地往上楼。

雷铭则踱回我身边,帮我提了行李,陪着我一起上楼,回家。

上了楼,站在楼道上,看着一切都景物依旧,只是房子更旧了几分,而我们,也都长大了。见我和雷铭回来,正在做饭的李春姐和王叔叔都忙从厨房跑出来跟我们打招呼,我刚想回他们一笑,却蓦地看到,却蓦地看到我妈正双手叉腰地站在家门口等我,就仿佛小时候我发放成绩单的时候她就会拿着扫帚在门口等我一般,只是现在手里少了一把扫帚而已。忙冲着李春姐和王叔叔歉然地笑笑,和雷铭一同进了我家的门。

87

“砰”,待我们进门,妈很快地就将门关了进来。听着那大力的关门声,我不免又是一阵心惊肉跳。环顾家里的客厅,四个大人各踞一方,全对我们怒目以视,摆明了就是一场三堂会审。

我心里发怵,正想往后退,手,却被一只温暖的大掌所包裹。抬头,我看到雷铭淡定地冲我笑笑,眼神里有着坚定。那样子,仿佛在告诉我:别怕,一切有我。于是,又安下心来,在四个大人众目睽睽的怒视下,我们走到中间为我们准备的板凳上,坐定,等待一场腥风血雨。

雷叔叔率先开口,问的却是自己的儿子:“雷铭,你这孩子最老实,你说,你和青青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铭目光如炬,毫无畏惧地迎向父亲探究的目光,大声地道:“是的,爸,一切和你们知道的一样。我和青青现在在同居,而且,她的肚子里,的确有了我的孩子。”说完,他看我一眼,眼含温存。

何阿姨气儿不顺地开口:“那你们…你们那个多久了?”眼睛看着我,明显要我回答。

我缩了缩肩膀,抖抖索索地比了个“二”。

“两个月?”何阿姨问。

我摇摇头。

“两年?”她语带颤抖地再问。

我点点头,眼见着她又要抓狂,赶忙解释:“其实不是的,我们在一起住着有两年,但真正有…有关系,是我大学毕业以后才…所以,只有一年才对…”何阿姨眼睛充血:“也就是说…在雷铭大三的时候,你就勾了他来跟你同居了?”

“喂,姓何的,不带你这么说话的啊!”我妈一听话头不对,赶紧反驳,“你没听我女儿说吗?他们那时只是同住,同住而已!什么勾了不勾引的,说得这么难听!”

“但事实上的确如此不是吗?”何阿姨又开始抓狂,“我儿子当时的确是在读大学是不是?是不是汪青青先租的房子再让雷铭住进去的?这不是勾引是什么?我儿子从小就乖,学习努力认真,年年三好,从没让我们大人担过心。而你女儿呢?天天打架惹祸生事,不时就被请家长或被家访…她就是个天生的女流氓,坏坯子!”

“你!”我妈一下子被堵得说不了话,手指着何阿姨,不住地颤抖。

“哼!”何阿婕用出口冷气,又道,“想想,汪青青那时候多小啊,几岁啊!竟然就敢用手去揪我儿子的JJ,真是不知羞到了极点!现在她勾引我儿子,那是顺理成章的事!只有我儿子才会这么单纯,才会上了她的套儿!所以,先说好,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要我儿子负责,绝对不会!”说到最后,她还义愤填赝地拍了拍沙发扶手。

“喂,小何,话可不能这么说吧。”一直没说话的我爸一听何阿姨说得有些过了火,终于忍不住地插了话进来,点了一支烟,他深吸一口,“小时候孩子们顽皮不懂事是肯定的,但你不能就此否认孩子的人品问题对不对?就算我女儿小时候再怎么不对,她现在毕竟还是一个大学生,有一份体面的工作,靠自己的智慧和劳动在吃饭,你怎么可以否认她的人品?其次,这男女之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我女儿真勾引了你儿子,真给你儿子下了套,那也得要他自己心甘情愿上套才成啊!怎么能现在出了问题,就一杆子全打到我女儿的头上?况且我女儿是什么样子的人我清楚,她个性爽朗爽直,富有正义感,爱打抱不平…我不相信我女儿会真干出勾了你儿子这么丧德败行的事儿!”

爸爸这番话的份量说到了点儿上,也极有份量,一时间,让何阿姨哑口无言。妈妈见情热逆转,不冷不热地又补了一句,“是啊。我家青青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我还怀疑是不是你儿子强奸了我女儿呢!再不行,这件事我们就报公安,让公安来处理!”这一句话却无疑于火上浇油,何阿姨顿时又毛了起来,“好啊,那就报啊!我倒也想看看公安会怎么处理。一个品学兼优,一个一天到晚耍流坏…我看公安会怎么认定!到时,进去吃牢饭的还说不准是谁呢!”

“你!”妈又被气得全身发抖,“姓何的,你的嘴怎么这么毒?我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小时候孩子们屁大点儿事,你怎么就一直记恨到现在?”

何阿姨睨我妈一眼,“呵,刚好,我也忍你很久了。我儿子从小就优秀,你不也一直口头上说爱他,私底下什么事都让女儿跟他较劲儿吗?偏生呢你又没这个命,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丫头,这么多年来没把你气死都算不错了!”

“你!”我妈被彻底地激怒了,蹭的一下从凳子土站起来就开始薅袖子,“你想干架还是怎么样?”

何阿姨也从沙发上站起来,“好啊,我倒想看看你能打到什么程度!”边挽袖子边朝我妈走去。

眼见着两家大人又要开战,我和雷铭这两个当事人却被晾在了一旁,一时间,我真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就在场面快要失控的那一刹那,雷铭终于又爆出一声大吼:“你们有完没完?有积怨是吧?好啊,要打出去打!现在在说我和青青的事,她的肚子里还有你们的孙子,你们到底还关不关心啦?”

一席话,又成功化解了一场第三次世界大战。两家大人赶忙又各自坐定,眼巴巴地瞅着我们,仿佛我们才是家长,他们倒统统成了小朋友。

雷铭于是清了清嗓,道:“爸妈,汪叔叔,阿姨,我和青青之间的事情,其实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复杂,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花花道道。我和青青,算得上是两情两悦的。所以,我们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才有了今天之事。事实上,我也知道这件事迟早也是要跟你们坦承的。只是以前我认为自己还未工作,还没有固定的收入来源,怕现在跟你们说早了不好…但现在,既然你们知道了,我们今天也选择勇敢地回来面对你们,就是想让你们知道,我和青青是真心的想要在一起,是真心的想要过日子。所以,请你们放下以往的成见,接纳我们,接受我们!”

他这段话说得情真意切,几乎瞬间让所有人动容——除了我。

两情相悦?真心的想要在一起?

这些,我都没有想过啊!他怎么可以问都不问我一下就这么说?

然而雷铭的话却像给我爸妈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顿时缓和了他们的脸色。

“这么说…”爸又吸了一口烟,眼睛定定地看着雷铭,似在观察他的话里有没有一丝说谎的成分,“雷铭,你是真打算和我家青青结婚的喽?”终于问到了实质的问题。

雷铭胸口一顿,直直地看着我爸,根本看也不看我一眼,定定地,郑重地答:“是!”

一听这话,我妈眼睛一亮,“可青青的肚子里的孩子…”

雷铭又勇敢地直视着我妈,“阿姨,我明白,之前,青青的确因为我迟迟不跟你们提及这件事而心有芥蒂,所以才决定要去拿掉孩子。但现在,这一切的问题都不存在了,况且青青的肚子等不了,所以这次回来,我把我和青青的身份证还有我的户口迁移证也带上了,如果你们同意,明天我就去到人事局把户口迁移办了。后天,我和她就去领证!”

轰!我如遭电亟般地僵立在当场。脑海里白花花的一片,什么也不知道了。这些事,雷铭怎么事先根本没有和我商量?

“不行,我反对!”就在我爸妈松了口气的司时,何阿姨一声厉喝,望向儿子,“雷铭,你在干嘛呀这是?你才刚大学毕业,今后遇到的好的女孩不知道会有多少,你怎么…怎么…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认她,我不会认这个汪青青是我的媳妇,绝对不会!不仅我不会,你爸也不会!”说完,冲着一直坐在角落不说话的雷叔叔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不许乱说话。

对对对,我在心底大声欢呼:何阿姨,还是你理智啊!顶住,你一定要给我顶住!

一听她这话,我妈的脸就垮了下来,“姓何的你…”刚要开始发飚——

“妈,”雷铭却强势地站了起来,威严地看着他妈,“我知道你和青青之前有些不愉快,但这些生活中的小事根本无伤大雅。依青青善良孝顺的个性,我相信你今后一定会喜欢她的。况且…”他转回头瞅了瞅我的肚子,俯到她耳边,状似咬耳朵,却又让所有人能听到他的话,“她现在肚子里可有你的孙子哦!难道你不想抱孙子了么?”一句话,正好点到何阿姨的死穴上,何阿姨瞅了瞅我的肚子,又看了看雷铭,顿时蔫了,心不甘情不愿地垂下了头,压下了最后一波反对声浪。

于是,在一片欢呼声中,一场家庭危机安然地被雷铭化解。我妈赶紧去握住何阿姨的手,热情的招呼雷家人过来吃饭:何阿姨也由刚开始的不情愿转变为高高兴兴地揽着我妈的肩膀,状似亲密地聊起了天来;我爸和雷叔叔也拥着彼此的肩膀,兴奋地讨论起今晚要喝几瓶酒,嘱咐着自己的老婆多炒几盘小菜,雷铭也欢呼雀跃着连说今天逛超市他帮忙提东西…

只剩下我一个人傻不拉叽地僵坐在板凳上,手不住地发抖,脚不住地发抖,全身不可抑制地发抖…

想想,结婚这件事,我好像也是当事人吧?怎么没有人事先通知我一声,就要把我给嫁了?

还是嫁给雷铭!我那生冤家死对头,我怕了一辈子的小祖宗!

我的一生,就这样被处理了?更重要的是,我和雷铭之间的关系处成这样,怎么能说结婚就结婚呢?天哪,还有没有天理啊?

于是我举起手大声朝着那群欢快的人群嚷:“我反对!”

“噢,走喽!我们去做饭喽!”却被湮没在所有人欢乐的脚步声中。雷铭正亲亲热热地左手搀着亲妈,右手挽着我妈向厨房走去。我爸和雷叔叔也乐呵呵地捧了茶,抽着烟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往外走去。

压根就没人理我的反对票。

只余下我一个人站在客厅里,摆出右手上举,无语问苍天的姿势。

一阵阴风掠过,拂过窗台,在我周遭徘徊不去。我仿佛听到头顶上有只乌鸦正“哇、哇”地嚣张叫着,飞过…

88

我觉得为了我的自由与未来,我有必要坚定和重审我现在不想结婚的决心。但是,事不遂愿,吃完午饭后,为了弥合大人们为儿女之事所带来的创伤,吃完午饭之后,我妈率先搬出了家里的麻将桌,开起了磋麻大会。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一向手风很顺爸妈今天却一路点炮,输得惊天动地竟还乐呵得不行;而赢得高兴的何阿姨也早忘记了脸上被我妈揍出的调色盘,裂着还在滴血的嘴血笑得像肌肉拉伤,只管将桌上的筹码往自己的荷包里划拉。

好不容易捱到天黑,吃晚饭的时候,两家人又聚在一起忆苦思甜,爸和雷叔叔一杯酒接一杯酒的干着,回忆当年一起工作,一起并肩奋斗的峥嵘岁月,说着说着就什么陈年老谷子糠都翻了出来,俩大老爷们儿,都年过半百了,竟然抱在一起哭成一目。

于是乎,各自回家休息。我见时候差不多了,刚想凑过去跟爸和妈聊聊我和雷铭的事情,却见爸往床上一躺,就开始手舞足蹈尹尹呀呀地唱起来,拉长耳朵细听,爸唱的竟是由他改编的京剧《沙家滨》里的乔段:“想当年老子队伍才开张,十几个人来七八杆枪,还有几杆打不倒…”

而妈则站在一旁边帮他洗脸边跺脚:“要命啊,又喝醉了!”

黑线!爸你干嘛喝得这么醉啊,少了你从中周旋,我一个人怎么敢跟妈谈啊?非让她打得鸡飞狗跳的不可!

于是只得缩回被窝睡觉。

第二天一早,雷铭就带着他毕业后派发的户口迁移证去相关部门办理户口去了。也就是说,我只有今天的时间能向两方家长阐明我的立场和观点了。

于是,趁着吃早点的时候,我鼓起勇气,一口气干掉一碗豆浆,张口:“呃,爸…”

“扑…”正愣神吃油条的老爸却突然笑了开来,贼贼地撞撞我妈的胳膊,“哎,孩他妈,别说,我从小就眼瞅着雷家小子有福气,将来是个做大事儿的料。没想到…呵呵…我们家青青竟然更有福气,竟然可以嫁给他!”

“是啊是啊,”我妈也啃了口油条,笑得一脸欣慰,“我也没想到呢!我以前还为青青这横冲直撞的性子担忧了好久呢,生怕将来我们倒贴嫁妆都把她嫁不出去呢!没想到竟然…哈哈…”

爸笑得直耸肩膀:“是啊,还是多亏你调教女儿有功啊!难怪别人都说听党的话跟着老婆走,永远不会榨跟头,这话,真理啊!”在我看来,爸这话更像是在找借口!在为他怕老婆粑耳朵的行为找借口!这番话却对妈很受用。只见她笑得一脸得意地掐掐爸发福的胖脸:“如何,听我的,没让你爷俩吃亏吧?”

“那是,但也要我眼光独到娶了你这个好老婆才成啊!”爸趁机进贡甜言蜜语。我看着正在自卖自夸感觉良好的夫妻,自动地选择闭嘴。

爸妈那边看来是行不通了,于是我开始寻求曲线救国,打周边战,同由农村包围城市。所以就直接去找了何阿姨。她那么反对我与雷铭在一起,找她准没错了吧?然而,当我坐在雷家的沙发上,看着何阿姨从衣柜里拿出几十件衣服,几十条裤子外加几双颜色不一的鞋子不停换穿,顾镜自赏,还时不时冲我问“青青啊,你看明天你们去领证的时候我穿这套衣服行不?”时,我的心顿时荡到了谷底。她不昨天还投反对票的么?怎么只一天的功夫,就表现得这么积极啦?

这样想,我也这么问:“阿姨,你不反对我和雷铭的婚事了吗?”

何阿姨笑睨我一眼,“唉,青青啊,你别说我反对你们的婚事。虽然呢,我是对你们这么仓促决定结婚有些异议,但再怎么说我们和你家也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况且我是看着你长大的,知根知底。你嫁进我们家,总好过雷铭到外面去认识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强吧?况且,”她乐呵呵地拍拍我的肚子,“最重要是你这里面可有我雷家的大胖小子呢,我怎么舍得我的孙子哟?那天若不是你妈跑上门来找我闹腾,说你要做手术拿掉这个孩子,还要死要活的要我们负责,我怎么会反弹得这么激烈呢?幸好呢,现在事情敲定了,结果也算是令人满意,虽然说你和我想象中的媳妇有差距,但俗话说,初嫁媳妇儿落地孩儿…我相信将来你会慢慢改变,一定会成为我雷铭的贤内助的,对不对?”她一脸真挚地看我。

她突然的转变让我一时间转不过弯来,竟还真傻傻地点了点头。当醒悟到我今天来的目的时,恨得差点想甩自己两个大耳光子:汪青青,你今天可是来推拒婚事的,怎么被这么一绕就绕晕掉了?没出息!

不过想想,又觉得这不能怪我啊!何阿姨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了事情没见过?一看势不能敌,立马就见风驶舵地转了向,还把昨天她反对的事情一炉子往我妈身上倒腾…这样的人精,就我这脑袋能跟她斗吗?

但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坚持一下我的立场,于是我好不容易调整心态,又清了清嗓:“其实阿姨,是这样的,我呢,现在还不想…”

“青青啊,”何阿姨又拿出一条宝蓝绣花的裙子对着镜子比了比,“你说我明天穿这件合适不?可是…不对,这条裙子跟我这头发不是很搭,要不我明天去做个头发?还有鞋子…你说怎么配?”

沟通显然失败,我自动地又退出了雷家。

晚饭的时候,雷铭拿着托人找关系才在一天之内新上好的户口本回了家。两家人又聚在了一起,喝酒聊天,谈我们明天的婚事,谈明天的着装…郁闷得我直在心底犯嘀咕:这都是干嘛呀?明天仅仅是去扯个证领个本本,有必要弄得跟摆酒似的那么隆重么?

想当然,昨天的情节又重新上演。老爸和雷叔叔又一次老泪纵横,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开始唱《沙家滨》的时间提至了酒席结束前,更兼我妈竟也附和着唱起了阿庆嫂的角色:“垒起七星灶,洪湖煮三江,摆个八仙桌招待十六方…”而雷叔叔自然就成了大反派刁德一,在那里唱起了三人组。

更过分的是,雷铭竟然还在一旁敲碗助兴,高兴得又吼又跳的,也不嫌累得慌。于是又是一番酒酣耳热,醉了个一塌粗涂人事不省,仅余下我一个人在那里担惊受怕了一整夜。

而我,不管有多么希望天能这么永远地黑下去,但地球毕竟不以人的意志而停止转动。在经过一夜老爸老妈高低起伏的如雷鼾声中,在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之后,天…

终于还是亮了。

89

天大白的时候,几乎是赶鸭子上架般,我被爸妈架着,被雷铭雷叔叔何阿姨簇拥着,一同向民政局进发。

结婚登记手续很简单,先照相,然后由当事人提交证件、证明材料,然后由民政部门的工作人员负责受理,审查,就可以登记注册结婚。简卓到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就这么短短一个审核,竟能将两个人的一生就这么重叠起来。

第一步,先过初审。雷铭将手里的材料报了上去,工作人员审查通过后,安排我们到二楼的照相室里照结婚照。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他来到照相室,在那不甚热情的照相师的指点下,浑浑噩噩地照了相,然后和他一起等着取片。虽然我知道这过程很短,但我就是自始至终也回不过神来。就这样短短的一个登记,我和雷铭就已经是夫妻了,受法律保护的夫妻?他,将会是我一生一世的丈夫,要与我携手共度往后所有的岁月,共体生活的幸福与艰苦?

也许我的表情太过惶惶,雷铭发现了,于是拉拉我的手,冲着我笑了笑:“青青,不要紧张。婚姻注册只是一个形式,但最重要的是,有了这份证明,我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发誓,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一辈子!”

然而,就是他口中所说的“一辈子”却让我心里一跳。

一辈子,说长不长,人活三十年在世上来的时间也只有一万天。但说短也不短呵,一辈子是多少年?我们要生活在一起,彼此携手,生儿育女,照顾逐渐老去的父母…

这哪一份,不是压在我们心底沉甸甸的责任?不行,我还年轻,我承受不起!更重要的是,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人,视线竟是一片模糊。我看不清他的样子,看不清…我和他未来慢慢老去的样子。

他爱我吗?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尽管他对我很好。

我爱他吗?我不知道,尽管在我们相处的时光里,我信赖他,也信任他,我习惯了对他发脾气装霸王,习惯了对他撒娇,然后窝进他怀里享受他宠我的样子…但是,我们的结合,到底是基于什么呢?爱情,我现在不指望了。那是为了孩子吗?责任吗?这样的婚姻,到底能有多长久?

这样往深处一想,我越想心越慌。越想越觉得仿佛空气都已然凝滞,压抑得我喘不过气来。刹时间,大滴大滴的冷汗流了下来,浸湿了我的全身。

“青青?青青你怎么了?”看我脸色不对,雷铭关切地询问,“怎么了?不舒服吗?你的脸色怎么…”他伸出手欲抚上我的脸。

我一惊,直觉地打掉他的手,看着他诧异地僵在那里,一时间回不过神来。擦了把汗,我喘着气对他道:“没事,我没事。我…我上个洗手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雷铭怔怔地看着我,半晌,扯开一抹笑,“哦,好。那我陪你一下。”

“不,不用!”我大叫,直到看到他脸上的神情一僵,才发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忙虚弱地笑笑,“我自己去。”转身,像逃难似的躲进了洗手间。

站在洗手间的舆洗池,我掏着水,一把一把大力地往脸上抹,努力地想要稳定心神。

是的,我害怕,我怕极了!我怕就这样步入婚姻,就这样受一世的缚累。而且,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所有的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让我根本没有一丝准备。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要听凭雷铭的安排?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主宰。他问过我吗?我尊重过我吗?从来没有!

他以强势霸道的姿态进入我的生活,进入我的生命;他以温柔的守侯来打动着我的心,让我把他的一切当作习惯…到了现在,竟然连结婚的事,也是他单方面的向父母宣布的。

这还有没有天理啦?

不行,我不要这样!不要这样的生活!

我于是开始在厕所里抓狂,暴走,一遍一遍。理不清自己到底想要怎么样,也看清脚下的路。

只是单纯的觉得,我不能这样下去,一定不能!

逃!当这个字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时,我有一刹那脑海里一片空白。但下一刻,这个意识却突然渐渐的清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