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怎么能够有这样诱惑人心的男子?
我感觉自己,有些把持不住了…
不等我从他嘴里套出什么,宫中已传出消息,安伯伯命不久矣。
宫中那一位,见识谋略只同一般妇人相同,可是心肠狠辣却如同丈夫。
睿王爷向有联姻之意,那一夜爹爹示意我带着玉筝郡主出门同游,我自湖边小舟一夜,神思不属,无数次反问自己,是否真的对男子有非份之想…结果令人悚然而惊…
我将来的妻,理应是身边温香软玉如玉筝郡主这般的女子…我不断的告诫自己。然而泼天大雨里,见到她湿淋淋站在我家门口,目光之中的茫然空洞之意却令我险些巴持不住自己上前安慰。
以他的身手,我以为他必然避得过我那一掌…
我恼恨眼前之人,恼恨到连带着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多年以后往事积淀了下来,我再回顾自己少年时代的情感,终于能够得出一个结论,被那样痴恋的目光紧紧追随,就算是块铁也要给熔化了…
…只是,那样痴恋的目光,往后我在她眼中再未曾看到过。
她自然还是爱笑的,就算葬了安伯伯,被贬到最不得元帅欢心的黄介营中做个小小校尉,前途不见光明,也不见她脸上有任何不满。
有一种草,极常见,漫山遍野,可是踩踏不尽,春来迎风招展,夏季开出淡花的黄蕊,秋季岁枯岁荣,哪怕经过冬雪冰霜覆盖,来年也能抽出嫩绿的茎叶…
我从前总觉得它不及牡丹芍药的珍贵绚烂,可是如今立在战火遍地的绥城城头,忽然之间就觉出了这种草的可贵,因为太过平常,才不会被珍惜…
就像他,因为太过习惯,习惯了身后紧紧追随的目光,当有一天他的目光不再紧紧追随于我,我才会怅然若失,不能自已…
那时候我才明白,他并非是我自以为的纨绔,而是那种坚韧到移居到任何地方,都足以将根系牢牢扎根在土壤,自已自足的植物。
我不能够对她说有任何的表示,生怕自己多说几句,就要将心底里的悔意尽数倾倒。
黄河谷一役之前,我鼓足勇气拉住了他的马头,平生第一次仰望这从来站在我身后的少年,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了绝然之姿…他以一种赴死的眼神将从我身上淡漠的扫了过去…
——纵然,我屈从于礼教,不能接受他的感情,可是我要他好好活着,好好活在这世上…
我想父亲未尝不知道他的心意与我日夜不宁的动摇,所以才会将他设法派到了黄介将军的前锋营…又因为黄介虽有将才但太过耿直忠心,必然阻挡太子殿下的统一大业,已经算是要设法除去的大陈将帅之一…
他挺直了背,高坐在马背上,走向了自己的宿命…我站在城头,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身旁有不少父亲的亲信,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够让他好好活下去…他大约是恨我的吧…肯定是恨我的…可是因为太过痛恨,所以连一丝情义也不再,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里瞧过来的时候,只余焦黑一片…
那是所有生命的热情燃尽之后的满目焦黑…
我心如油煎,等了又等,不久之后,终于收到了消息,他伤了脑子,脑中有淤血块,忘尽前尘…我说不出自己心里的矛盾滋味。
我既盼着他忘却前尘,又怕他真的将我完全忘记…
大半年未见,他依旧是那幅吊儿郎当的模样,天生带笑的漆瞳里藏着冰凉决绝之意…大约是未曾赴死之人不能够深切的体会出来…
他大约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怎么苦苦压抑着自己的喜悦之意,来迎接他回到帝京的。纵然,下一刻国破家亡,我与他都要做了降臣,可是他与我,我与他,都安好活在这世上…
但我从来不知道,他是存了必死之心!
在紧紧跟随着太子殿下前往锦绣阁,看到他微笑着立在大火中央的时候,我的心突然之间痛不可挡。
他是天真的,天真到不解世情。
他只是个痴情的孩子,命运弄人,身逢乱世,纲常不容,孑然飘零…
可是假如我的余生连那样灿烂的笑颜都注定不能够再瞧见…这样的世界是不是太过黑暗?
太子殿下挽弓搭箭,我屏息以待…当他的身影从窗口一闪而去,火焰之中的锦绣阁最后那一扇窗紧紧的关了起来,我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破腔而出,它立定在大火中央,嘶声痛喊:“小逸…”
——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其实…我一点也不讨厌你…一点也不…
——我喜欢你紧紧追随在我身后的目光…我承认自己有了常人难以理解的癖好…
你反正已经无牵无挂,我想要将你悄悄藏起来…
只得一个你,只得一个我,四目相对,再无旁人的眼光,到得那时,你想要怎么样瞧着我都行…
太子殿下疯了一般要往锦绣阁中闯,大火映红了半边宫墙,铁衣卫紧紧抱着他,被他踹伤踹飞了好几个,十几名护卫不顾尊卑,终于将他牢牢按住,我呆呆坐在离他不远处,他挣的面上青筋剧现,热泪沿着刀削般的面容缓缓流下。
我只觉这一切惊心动魄,耳边仿佛有个清脆的声音,笑嘻嘻的叫道:“媳妇儿…媳妇儿…”一声声震得我耳膜都要爆裂…
我指着太子殿下奇道:“殿下,你为何哭了?”
你们不过相处半年…
太子殿下忽然哑声大笑,像受伤的雄鹰,被人折断了翅膀。他指着我,笑得不能自己,热泪一串串往下掉:“你不是最讨厌他的吗?靠的近些了都要一脚踹下湖里去…他死了你为何要掉眼泪?”
我伸手往面上摸一把,赫然发现满手的泪…
“对啊,他那么讨厌的人…”死也不愿意再瞧我一眼…
太子殿下接口:“对啊,又无赖又铁石心肠的家伙,真是讨厌到了极点!”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大掌盖到了自己脸上,眼泪顺着指缝簌簌流了下来,很快就沾湿了前襟…
作者有话要说:那天写的匆忙,一直觉得有些地方没写好,所以这几天没动,今晚加了些,修了一下,看着感情更顺一些了…
51晏平番外(下)
三年时间过去了,我犹记得当日锦绣阁前三日三夜大火熄灭之后,太子殿下咬牙切齿,赤红双眸命令铁衣卫清理火场之事。
当日锦绣阁的灰烬被一点点清理了出来,最终却不曾寻到一点尸骨灰烬。
那一刻,太子殿下指着被烧毁的锦绣阁地基下令:“掘地三尺!本宫就不信她能飞天遁地!”
他与我一样,三日三夜不曾合眼。
索性齐皇帝陛下远在齐宫,并未随太子远征,他才能抛开一切军政要务,耗在这火场三日之久。
当锦绣阁那条秘道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我心中忽尔生出了数万种期盼,太子殿下拍着我的肩,当场就委派了我带一队人前去寻找他。
三年间,父亲亡故,齐皇帝驾崩,太子君临天下,执掌江山。
宫中曾被先帝与太后塞了许多女人,但都不曾被他临幸,有一个传闻甚嚣尘上,那就是皇帝陛下有隐疾。
可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真相,皇帝陛下非是有隐疾,而是他恐怕有龙阳之兴…
这不过是我的私心测度。
当我在穷乡僻壤偶遇村民械斗,飞箭而去,以示警告,近前之时,却赫然发现,那落魄潦倒,皮瘦如骨的她,一时之间多少如烟往事迎面而来…
她是在锦绣堆,绮罗殿里长大,金如铁,银如土的挥霍,骏马出,车轿迎,年少恣意,尝尽繁华…我失魂落魄立在她与秦辉赖以庇身的破旧茅屋前,家徒四壁,粗木桌上还摆着两幅碗筷,半盘炒糊的青菜,一碗夹生的米饭…
我从不曾想过,他会捱过人世凄风苦雨,以那样狼狈的姿态出现在我的面前…
从来不曾。
我挟一筷子焦苦的青菜喂进口中…苦不堪言,直透心尖。
身后立着皇帝陛下的亲卫,这三年间与我踏过名山大川,各处繁华城镇…
直到在牢狱之中,他笑颜逐开:“安逸本来便是女子,又岂会不喜欢男子?”
仿若晴天焦雷…过往的一切皆成了笑谈…
我觉得眼前发黑,心口发苦,那些被她追逐着叫“媳妇儿”的记忆忽然间都甜美到令我眩晕…
皇帝陛下三年间四处派人寻找她…或者在她被俘虏的那半年间,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过…
秦辉被劫而去,我以为她必然愤怒。
可是终究错了,自小相识,我亲眼看着,亲手将她的热情一点点消磨怠尽,闭上眼,与她同处一间车厢,心头悔意一层层漫上来…从来没有这一刻,让我后悔年少时候的心高气傲,目下无尘…
宫门一入深似海,在陛下亲卫的簇拥之下,我亲手将她送进了宫中,送到了陛下面前。
她与陛下的故事,何时缘起,我无从得知。
或者,是那一年陛下为太子出使大陈之时,又或者是被俘的那半年间,朝夕相对…
他一早就知道她是女子,所以势在必得!
无论如何,这不是我情愿看到的。
我情愿陛下对她生有恨意,我将拼着项上人头与父子两代的军功,求得她的赦免,这样我便可与她结伴天下,重温鸳梦。
我会将余生柔情尽付,只盼她灿然一笑,重回年少时光。
第二日里,我匆匆进宫,先去侍卫值守处探听,听闻昨晚她留宿重华殿,只觉脑中嗡的一声,万千重负顿时压了过来。
碧桃林边,年年花叶春风,她与秦玉筝并肩而立,一眼望去,我忽然心怀泪意。
名满帝都的大陈少年双杰,与我齐名的安小郎,除了“断袖”恶名在外,无疑她的容颜是极为出色的。
假如时光能够倒退,太平盛世,这样清丽到极致的女子,如月下清莲,水中荷影,光风霁月,心怀坦荡,我与她,将是怎样一番旖旎的情景?
我不敢想,却又忍不住要一遍遍追悔,一遍遍去想。
身着女装的她,笑微微立在我的面前,带着淡漠疏远的笑容,澄澈坦荡的眸子里再无一丝爱意…是我,在不知道的时候,亲手打碎了最珍贵的东西…
宫中渐有传言四起,陛下钟意一名无名女子,连带着朝中重臣也开始上疏规谏,为首的,自然是护国将军。
护国将军乃是太后的胞弟,德妃娘娘的亲父。
听说太后曾提出立德妃为后,被陛下以无子为由推拒了。
宫人一时在背后纷纷传言,陛下从不曾召寝,德妃如何会有龙子?
如今听说陛下夜夜宠幸一名来历不名的女子,手握军权的护国将军如何能够咽下这口气?
值此内外交困之际,我跪在重华殿前请求赐婚,惹来了皇帝陛下的暴怒。
在安将军的墓前,她说:“你不会以为,我如今还抱着从前那种傻念头,还要对一个人巴心巴肺的好吧?”
我以为我能够把臂旧时光,挽留那些爱与牵挂,那最美好的时光,与身后总在不远处紧紧追随的目光…原来一切不过是我痴心妄想…
命运几重反覆,国仇家恨,乱世烽烟,小儿女的情爱又值几何?
捂在心口,重逾千金,扔在桥头,随水东流…
我眼睁睁的看着深爱的女子,穿着后服,被皇帝陛下牵着手一步步跨上九十九阶高台,祭天祭祖,一步步离我而去。
而我,将一生匍匐在她的脚下,仰望她的风彩…
我见识过霸道的安小郎,恣意的安小郎,一往情深的安小郎,嬉笑怒骂冷嘲热讽心灰意冷的安小郎,那么多那么多的她,不知不觉间,这一张张面孔悄然镌刻在我的心间,再也无法抹去…
陛下曾说,朕的皇妹绮年玉貌,与将军可堪匹配,不如由朕下旨赐婚?
我婉言谢绝。
玉妃有一次将我堵在碧桃林边,状若疯癫:“平哥哥,你从头到尾,都惦记着安逸那个贱人么?”
我心头微微叹息,同样是畸零之人,她不怨不恨,落魄天涯,哪怕重返锦绣繁华地,不骄不燥,从容有止,怡然处世,与眼前同样身处绮罗丛的玉妃,何止天壤之别?
“玉妃娘娘请慎言!”
秦玉筝双泪长流:“平哥哥你不会不明白,她如今已经是皇后了,腹中也有了陛下的骨肉,陛下对她疼宠有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宫中谁人不知?”
“哪又如何?”
我情愿守卫这座皇宫,像小时候她守护着我一样。
我从来不知道,她一直在小心翼翼的等待着我长大,像悄然守护着一个美梦…虽然,我比她还要大上两载。
轻君殿下出世以后,我常常看到她怀抱轻君殿下,在宫掖中漫步,陛下在她身侧相伴,像世间无数平凡夫妻一样,夫妻和美,恩爱相随。
他们的眼中,除了彼此,已容不下任何人。
而我,在他们的眼中,与周围远远侍立的宫女侍卫再无分别…
作者有话要说:…
晏平的番外已经完结…
明天更新小黄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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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时间过去了,我犹记得当日锦绣阁前三日三夜大火熄灭之后,太子殿下咬牙切齿,赤红双眸命令铁卫清理火场之事。
当日锦绣阁的灰烬被一点点清理了出来,最终却不曾寻到一点尸骨灰烬。
那一刻,太子殿下指着被烧毁的锦绣阁地基下令:“掘地三尺!本宫就不信她能飞天遁地!”
他与我一样,三日三夜不曾合眼。
索性齐皇帝陛下远在齐宫,并未随太子远征,他才能抛开一切军政要务,耗在这火场三日之久。
当锦绣阁那条秘道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我心中忽尔生出了数万种期盼,太子殿下拍着我的肩,当场就委派了我带一队人前去寻找他。
三年间,父亲亡故,齐皇帝驾崩,太子君临天下,执掌江山。
宫中曾被先帝与太后塞了许多女人,但都不曾被他临幸,有一个传闻甚嚣尘上,那就是皇帝陛下有隐疾。
可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真相,皇帝陛下非是有隐疾,而是他恐怕有龙阳之兴…
这不过是我的私心测度。
当我在穷乡僻壤偶遇村民械斗,飞箭而去,以示警告,近前之时,却赫然发现,那落魄潦倒,皮瘦如骨的她,一时之间多少如烟往事迎面而来…
她是在锦绣堆,绮罗殿里长大,金如铁,银如土的挥霍,骏马出,车轿迎,年少恣意,尝尽繁华…我失魂落魄立在她与秦辉赖以庇身的破旧茅屋前,家徒四壁,粗木桌上还摆着两幅碗筷,半盘炒糊的青菜,一碗夹生的米饭…
我从不曾想过,他会捱过人世凄风苦雨,以那样狼狈的姿态出现在我的面前…
从来不曾。
我挟一筷子焦苦的青菜喂进口中…苦不堪言,直透心尖。
身后立着皇帝陛下的亲卫,这三年间与我踏过名山大川,各处繁华城镇…
直到在牢狱之中,他笑颜逐开:“安逸本来便是女子,又岂会不喜欢男子?”
仿若晴天焦雷…过往的一切皆成了笑谈…
我觉得眼前发黑,心口发苦,那些被她追逐着叫“媳妇儿”的记忆忽然间都甜美到令我眩晕…
皇帝陛下三年间四处派人寻找她…或者在她被俘虏的那半年间,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过…
秦辉被劫而去,我以为她必然愤怒。
可是终究错了,自小相识,我亲眼看着,亲手将她的热情一点点消磨怠尽,闭上眼,与她同处一间车厢,心头悔意一层层漫上来…从来没有这一刻,让我后悔年少时候的心高气傲,目下无尘…
宫门一入深似海,在陛下亲卫的簇拥之下,我亲手将她送进了宫中,送到了陛下面前。
她与陛下的故事,何时缘起,我无从得知。
或者,是那一年陛下为太子出使大陈之时,又或者是被俘的那半年间,朝夕相对…
他一早就知道她是女子,所以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