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八岁以前的事了。”此时的韩念似乎除了摇头外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否认,否认她的认知,否认她的记忆,甚至否认她二十八年的全部人生。“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他、他们说我生了一场大病,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他们说我叫韩念…他叫我思思…都是他们告诉我的…”
韩念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份,或者说,她不可能去怀疑自己的身份,这样的事太过…像一个玩笑?荒唐得让她想笑却笑不出,她多希望苏海梅告诉她这是一个恶作剧。
然后她们一起放声大笑,真的,她不介意别人这样耍自己,只要这不是真的。
可是她不断地否认,苏海梅在在不断地肯定,“韩念,你不是韩复周的女儿。而且,你都父母都是因他而死…”
“我非常的确定,韩小姐。”苏海梅说,“我没有必要骗你这件事。你是泥石流的幸存者,也是双亲遇难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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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郊监狱,探监室。
最近一周气温偏高,韩复周已经换上了夏装的囚服,虽然他两鬓花白,但整个人看起来利落又精神,精神矍铄。好像只要能够踏出这高墙铁窗,他就可以东山再起,曾经他失去的——地位、权利、金钱,都可以再次握入手中。
只要他能够走出去,他一定是赢到最后的那个人,唐亦天也不能把他如何。毕竟韩念是他的女儿,女儿为父亲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而她也一定会倾尽全力。
韩念走进探监室,高跟鞋咄咄有声地敲打在地面上。韩复周看见了自己女儿,踏着窗外金色的阳光走来,从八岁到二十八岁,整整二十年,他看着她长大,她一直都是韩复周的精神依托。
尤其是她的执着,她的勇敢,她的坚定不移,多么像自己啊。
她坐下来,看着韩复周,拿起话筒。逆光中,韩复周看不清她的脸,有些晃眼。但他猜,她应该是微笑着的。
听筒贴上耳朵,冰凉地蛰了他的耳廓一下,他听见那一端韩念的声音,更冰更冷。
“我是谁?”她突然问道。一个听起来很荒唐的问题,可她脸上的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思思?”韩复周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上了年纪,耳朵也不灵光了。
“思思不是我。我是谁?”韩念依旧问这个问题,如韩复周说的那样,她很执着。“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韩复周锐利的双眼闪动了一下,他不是一个轻易会被人唬住的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女儿。
隔着玻璃,韩念望着那个她叫了二十年“父亲”的人,或者说,无论如何,他还是她的“父亲”,只是现在,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面对自己心中那些疑问。
“泥石流的事,唐亦天爸爸的事,还有…”韩念哽咽着说出那样一个称呼,“我妈妈的事…”他是她的父亲,却是骗她最多的那个人。多么讽刺又可笑,就像被唐亦天一语中的,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而她一直以来的坚持,是多么荒唐可笑。
“谁告诉你的?”韩复周冷静地反问她。
那个镇定的、淡然的,就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的韩复周,曾经她多么、多么信任这样的他,而如今,她亲眼看到了那些真相,她倏然意识到,这样冷静的韩复周有多可怕。
她想起他说过,“思思,爸爸绝不会骗你。”是啊,他可以这么说,因为她本来就不是思思,她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替代品。他收养了她,却没有给她身份,而是用她填补了另一个人的空缺。多么可悲的身份!
她明白为什么她只看过襁褓中的照片,却没见过自己失忆前的照片;为什么自己长得不像范心竹,范心竹也不像韩复周那么喜欢她,也从不叫她思思;因为范心竹是母亲,有情感有记忆的母亲,不可能对着另一个孩子,叫出自己死去的女儿的名字。
范心竹可以照顾她,可以养大她,却独独不可能把给女儿的那份感情倾注给韩念,因为在思思死去的那一刻,范心竹就已经把对思思的爱也埋进了白墨县山谷的泥土中。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医院醒来的时候,韩复周叫她思思,她会觉得耳熟。因为那个叫思思的女孩和她一样大,她们在同一所小学,同一天春游,同一天遇到了泥石流。而区别是,思思遇难了,她活了下来。
她活了下来,但脑袋受了重击丧失了记忆。她的父母是在山上作业的工人,在泥石流中双双丧生,留下她这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孤儿。韩复周收养她,究竟是为了弥补内心深处仅有的那么一丝愧疚,还是想要拿她当作一个替身,来抚慰他的丧女之痛?好让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失去什么,日后就可以更加肆意追名逐利,不问对错,不顾其他?
“所以,在你看来,追究我从谁那里听到的消息,比回答我的问题更重要是吗?你都不屑于去找个理由来搪塞我吗?”一路来到这里,韩念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要镇定。可是当韩复周还那么冷静的时候,她就已经濒临崩溃了。
“你骗了我。还骗了妈妈对不对?那张储存卡是她录的对吗?她发现了…你害死唐叔叔的事,还是她知道了泥石流的真相,她承受不了,才会选择自杀?”
“思思。”韩复周叫她,虽然此时她泪水肆意向外涌,握着话筒的手也止不住地颤抖,但他还是可以保持镇静,那样叫她心寒的镇定。“你不要相信别人,你要相信爸爸啊。”
泪水彻底蒙住了她的双眼,眼前的父亲只剩下斑驳的光影,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人,像一个模糊的幻影,又像一个朦胧的噩梦,扼杀了她的全部信念,无一剩下。
“相信你,我也想…”她多想相信他,相信他是无辜的,他是受害者,那么她还可以梦想着有一天真相大白,他走出铁窗与她一起生活,就像以前一样,他是她的父亲,他叫她“思思同学”,她叫他“复周同志”。他带她出去玩,鼓励她、陪伴她,在她结婚时落泪,在她绝望时还可以坚定相信他的信念。
可那样的信念,已经不复存在了。
“可是我看到了方亮的资料,我看到了夹在妈妈遗物里的储存卡,甚至…”韩念张着嘴,想说什么,整个嗓子却已经哽咽得无法发声,“我知道…我的父母也是在泥石流中丧生的…”
“你害死了他们!你这个骗子!侩子手!杀人犯!”她突然间嘶吼出声,她从没有这样吼过她的父亲,但是她这么做了。她多希望,韩复周会站起来,狠狠给她一个耳光,骂她昏了头,骂她被别人骗了,随便什么都好,只要他能够反驳她,用真、真、正、正的理由来反驳她!
可是他没有。
韩念听到自己的心被撕裂的声音,一点点被撕碎,她竟不觉得心痛…哦,对,它已经碎了,怎么会痛?
“所以…是你对吗?你害死了那么多人,害死了唐叔叔,逼死了妈妈…你不是我的父亲,你是我的仇人。”泪水滚落,她终于看清了那张脸,狰狞又痛苦,青白一片,然后他径直从座椅上摔倒在地。
重重的,沉沉的,栽在地上,闷的一声。
第59章 PART59
“爸爸…”小耀灵揉了揉眼睛,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午睡后,小脸蛋又红又软,头发像小刺猬一样竖起来,他握着小拳头撑了个懒腰,然后又扑通一下栽回床上,把脑瓜埋进被子里蹭了蹭,然后撅着小嘴对唐亦天说,“我饿了…”
唐亦天早就从小盹中醒来,只是一直闭着眼休息,儿子轻轻叫一声,他就立刻睁开了眼。抬手揉乱了耀灵细软的头发,“那你要吃什么?”
“想吃披萨。”耀灵吧唧了一下小嘴巴,小馋鬼的模样甚是可爱。
“那叫外卖?”唐亦天问道,“要吃什么口味的?”
“不要外卖!”耀灵摇摇头,“有一家店的披萨特别好吃!特别好吃!贺叔叔带我去过…”
听到贺东言的名字,唐亦天习惯性皱眉,加上这次贺东言的出场方式竟然和耀灵的美好回忆相关,就更叫唐先生郁闷了,对他来说,一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自己没能出现在儿子三岁以前的记忆中。
耀灵的出生和成长中的点点滴滴,他无法想象也没法弥补。其实韩念说的对,曾经的他们都太过执念,执念自己所失去的,却不知道这样反而会失去更多。
“可是爸爸现在不能出门啊。”唐亦天为难地说,“要不让妈妈回来带你去吃?”
“爸爸!你打电话叫贺叔叔买吧!”耀灵眨巴着双眼,眼睛里闪着晶亮的光,“买来医院我们一起吃!”
“耀灵…”唐先生内心涌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觉,很、不、爽!“你是不是还挺喜欢贺叔叔的?”
“唔…”耀灵想想点了点头,“没有爸爸的时候,都是贺叔叔陪我玩,他还会、还会帮妈妈拎重重的包,还会开车,还会给我讲故事。”
“那和爸爸比呢?”唐亦天虽然心里嫉妒,但嘴上是不会认输的。
“爸爸更酷啊!”耀灵对爸爸向来是忠心耿耿,丝毫没犹豫就肯定了爸爸的绝对地位。“但是…贺叔叔陪我的时间更长。”他张开双臂努力比划,“这么长…”说着又伸手把大拇指和食指递到唐亦天眼前短短地比划了一下,“爸爸,这么短…”
“耀灵…”唐先生扶额,“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这样,说你爸爸,这么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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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亦天打了通电话,让贺东言去买披萨带来医院。贺大少爷对自己沦为送外卖的很不爽!但是看在友情——没错,谁叫他们是朋友呢!——的份上,加上他也有那么一点不想上班,加上他也有那么一点想看耀灵,所以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开车出发。
等贺叔叔送热乎乎的披萨,耀灵开心极了,躺在窗边沙发上玩玩具,时不时就爬起来探头往窗外看看。
“爸爸!”耀灵叫他,“有救护车!”
“嗯。”唐亦天放下手里的书,“医院有很多救护车啊。”
“为什么要救护车?为什么我来医院没有坐过?”耀灵的问题总是一串儿地蹦出来,“爸爸坐过救护车吗?爸爸会开救护车吗?”
“如果生了很严重的病,就要坐救护车送来医院。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坐哦。”解答小孩子的问题是一件麻烦事,可唐先生却觉得颇有乐趣。不知道多回答一些问题,会不会他就能变长一点呢?
“我知道了!”耀灵点点头继续望着窗外等披萨,救护车停在右边一栋的急诊大楼前。后门拉开,护士和医生拉下担架床,紧跟其后的是随车家属。小孩子的视力极好,耀灵伸手往窗外一指,小小的指尖戳在玻璃上,“爸爸!妈妈坐救护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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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东言从披萨店出来,天就突然转阴了。如墨一般的乌云沉甸甸地压下来,风也急促了起来,他急忙上车往医院赶。才开了没多久,雨点就落下来,开始还是一颗颗地砸在车玻璃上,接着就哗哗地倾斜而出,最后瓢泼而下。马路上的车辆开始缓行,没多久,贺东言就被堵在了路上。
车内氤氲了一层雾气,车外是幽暗一片,贺东言决定问唐亦天要双倍的外卖费。
手机响起,是唐亦天打来的,贺东言撇嘴,外面下这么大雨,他还敢来催外卖不成?!
事实证明,他真的敢!“贺东言!你!立刻!来医院!”
“我堵车了!”贺东言没好气地说,“你再想吃披萨我也没办法!”
电话那头是唐亦天咬牙切齿地声音,他被捅了那么深一刀,竟然能恢复得这么快?贺东言真怀疑他是不是一天就把自己送的两斤虫草都嚼了!
他说,“那就给我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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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灵坐在病床上嚼着披萨,满口都是拉丝的芝士,就说这个披萨最好吃了!贺东言从卫生间冲了澡出来,从距离医院两条街的地方冒着暴雨狂奔而来,他全身从外到内都湿透了。这会儿他只能套上唐亦天的病号服临时穿一下,等人给他送衣服来。
“靠…腿长那么长干嘛。”贺东言啧啧嘴,无奈地弯下腰把裤腿稍稍卷了一截,然后坐到床边抓起一块披萨塞进嘴里。
唐亦天也太幼稚了!因为病房里没人,说不能把儿子托给不放心的外人怕被绑架,竟然就要他冒雨跑来,淋成这德行!难道他就不会绑架么!绑架都是熟人作案好不好!
“爸爸去哪了?”耀灵确实饿了,吃完一块,抬手又抓了一块,“他不吃吗?”
“你爸是超人,不用吃饭。”贺东言没好气地边嚼边说,披萨还没凉透,味道不错。
“他不是超人!”耀灵严肃又认真地为自己爸爸证明,“他是虫虫侠。”
贺东言往病床上一躺,侧目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狂风暴雨的声音即使门窗紧闭依旧能听见。人啊,总是觉得自己很强大,可在有些东西面前,人却是那么脆弱,一场暴雨、一场灾难,或是一次疾病,都可以瞬间让人失去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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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的红灯还在亮着。韩念坐在走廊上,没有一丝暖色的白灯照得她脸色苍白,纤细的双手握得隐隐透出青色的经脉。
唐亦天握住她的手,像握着一块不化的冰。他知道在这种听天由命的时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但除了安慰,真的无计可施。“没事的,会没事的…”
“都是我…”泪水滴落,凉凉地砸在他的手背上,韩念说,“都是我,一切都是我…”
父亲在她眼前笔直地栽倒在地,她那样质问他、责骂他,却忘记他脑袋有一颗随时会爆裂的动脉瘤呢!只要爆裂,就会要了他的命!她过激的话语就像坚硬的子弹一样射进他的身体,每一下都足以毙命。
“这不怪你。”唐亦天把她揽进怀里,他的胸怀有多暖,此刻的她就有多冷。未知的恐惧像精细的利刃,一刀刀剜进她的心窝,全身麻木得没有痛感,也没有力气,绝望而又可怕,
她仿佛可以看见死神举起了镰刀,狰狞地笑着,像是在表扬她,为他送来一条鲜活的生命。“我不知道…我应该恨他,可是我为何还会这么害怕,害怕…他死?”韩念瑟瑟地发抖,明明手术室里的那个男人欺骗了她多年,间接害死了她的亲生父母。收养她却让她扮演一个替代品,他坏事做尽,丧尽天良。她被他蒙在鼓里,与唐亦天反目成仇,还差一点被他打掉腹中胎儿。他不仅毁掉了她全部的幸福和美好,还让她的人生都成为了一个荒唐的笑话!
可在他命悬一线的时刻,在她本应该欣慰的时刻,她竟然害怕他死!害怕他离开人世!
“因为你知道…”唐亦天收紧了手臂,“这么多年,他是真的把你当做女儿…”无论在韩复周眼中,韩念是不是他亡女的替代品,他确确实实爱过她,把一个父亲该给女儿的爱都给了。也许他不是一个好人,但是他并没有愧对作为一个父亲应尽的职责。
“他为什么要对我好呢…”韩念宁愿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这样她就无畏地去恨他,而不用像现在这般痛苦折磨。
他为什么要一面照顾她,一面又欺骗她;他给予她幸福美满的生活,却又亲手把它捏碎;他叫她思思,他把她扛在肩头,然后重重地丢进了深渊!
为什么,不能向对其他人心狠手辣时那样对自己呢?无情无义,残忍冷血,不要给她任何爱、任何美好、任何过往。那么此刻,她就不会想起他,想起他在下雨天去学校为她送伞,想起他在冬天把她的手握在掌中,想起每一次过马路他都会紧紧牵着她,想起自己生病时他彻夜不眠地照顾…
唐亦天知道,这已经是韩念可以承受的极限了。她在崩溃的边沿,只差一点点,她真的会撑不下去。就连他,竟然都希望韩复周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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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灯熄灭,韩念想站起来却双腿无力,一使劲就从长椅上摔倒在地。视线模糊,听觉模糊,一切感官都模糊了起来。
她看见蓝色的身影走近,她却看不清,她听见那些字,那些短语,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努力用最后的意识把它们拼成语言。
“还好动脉瘤没有破裂,只是血流过快引发剧烈头疼和短暂休克,但是颅内的动脉瘤已经濒临破裂的临界点了,病人不可以再受到任何一分的刺激,否则,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韩念听见“没有破裂”四个字,然后她觉得自己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过度紧张后的瞬间放松,身体轻飘飘地扬了起来。她听见有人在她耳畔叫她的名字,她很想对他们笑一笑,说自己没事,可是她却累得只想睡过去…
第60章 PART60
韩念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很美好,她知道。但她却不得不让自己挣脱出梦境,从那个温暖的、甜蜜的世界里挣扎出来,跳进寒冷的、残酷的这一边。
那里像冰窟,又像无尽的黑夜,但是却有星光指引她前行。她的星光,她的唐亦天。
“唔…”她睁开眼,明亮的白炽灯晃得她睁不开眼。她下意识地侧脸避让,窗外也是一片通明澄澈。一场大雨后的天空像新染的缎面一般艳丽,韩念很久没看过这样的好天气。
“醒了?”唐亦天坐在床边守了她一夜,他的伤口虽然愈合了大半,但一夜熬下来满脸倦容,难掩疲惫。
韩念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直身坐起来。她是睡了一夜,可脑海中不断闪现各种各样的画面,以至于她此刻仍觉得大脑一片混乱,混混沌沌。
“恩。”她点头问他“你没睡?”
唐亦天扶着床边撑了一把站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像是哄小孩子一样打发她,“我不困。”
“他…还好吗?”韩念仰望着他问,唐亦天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没事了。人还在ICU,不过据说今晚就可以出来了…”
韩念低下头,无力地绞着手指,她本以为泥石流已经触碰到了她对父亲最坏的了解,却没想到,她还是太傻了。她不可能,或者说,不敢去想她的父亲竟然连她也骗了,还骗了那么多。
她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你还记得吗?你和我说过,我做的一切是多么荒唐可笑…现在看来,它比你想得还要荒唐可笑。”
“小念。”唐亦天坐到床边揽住她,“这都过去了。”
“可是我过不去…”韩念环抱着他,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那里是最宽厚温暖的港湾。母亲去世后,韩念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有父亲,离开唐亦天的时候,她依然相信她还有父亲。可她曾经有多么坚定那个信念,如今就有多么讽刺。
她不是天真的少女,受不得半点打击,这个世界充满了欺骗,她不会为此矫情地哭泣。她只是不曾想过,骗她的人,是她最亲的亲人。
“我想出去走走。”她说,“带着我,还有耀灵,我们离开好不好?去澳洲?或者南非?你以前说过会带我去一次…”
唐亦天扶住她的双肩,她低着头回避他的目光,像个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孩子一样,逃避直视,逃避面对。“小念,你得待在这里。”
“为什么?”她抬起眼,澄澈的双眼闪动着水光,写满了哀求,“为什么不让我走?”
“因为你必须面对。”唐亦天认真地说,“我知道很难。但是我们都会陪着你。”
“可是我不想知道。”韩念一眨眼,泪水就滚落在浅蓝色的被单上,深了一小块。“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想知道他究竟做了多少…”她接受他是一个坏人,但能否别让她去了解细节,她怕还要知道更多。
“你不一定追究什么,但你应该陪他到最后。”他收紧了手掌,像一个沉稳的兄长,给予她坚强的后盾,却也要让她学会独立面对。
“因为如果不那么做,你会一辈子后悔和痛苦。”唐亦天看着她,深邃的眼像星河一样璀璨,在那里,慌乱得想要逃离一切的她也平静了下来。浅浅的吻落在她的额上,“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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