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今天晚上打游戏了,一个有点吓人的游戏。”何有时认认真真给他描述:“在一个黑洞洞的城堡里,总共六层高,没有灯,也没有地图,全凭方位感去找路。城堡每一层都很大,要躲开恶灵,并在十五分钟内找到楼梯才能通往上一层。”
何有时作息很差,失眠再加上深夜直播,过得几乎昼夜颠倒。每天一到晚上这个时间,她脑子就钝得厉害,再加上这会儿犯困,说一句话得想好半天。
“墙上会有血手印,还有模糊的血字,因为上面会有信息提示,再害怕也得仔细去看…柜子里摆着的布娃娃会尖着嗓子咯咯咯地笑…地上有很多道具,有的是帮助通关的,有的是带诅咒的…”
“如果捡起照相机,就能看清附近的幽灵…那时我刚打开手电筒,眼前黑了一下,从吊灯上倒悬下来一张鬼脸,戴着小丑面具,他只有上半截身子,两只胳膊抓着吊灯倒挂着,像荡秋千一样,垂下来的脑袋差点撞到我脸上,还咧着嘴在笑,特别吓人。”
哪怕现在提起来仍然心惊胆战的,何有时声音哆嗦,最后那句“特别吓人”尾音打着卷儿,像一个小勾子,有点娇。秦深一晚上的愁云惨淡都被这个小勾子勾破了。
“这个游戏太讨厌了,会冷不丁地在桌面右下角弹广告出来,都是些吓人的图片,慎得慌,我得把它卸载掉。”
明明是些琐事,偏她把起承转合都讲得仔细。声音轻,语速慢,跟一汪儿软甜的糖稀似的,让人整颗心都甜。
秦深闷声笑了:“现在怕么?”
“啊?”何有时怔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答得言简意赅:“怕。”
薄荷糖被舌尖顶在上颚滑了半圈,秦深笑得更深:“那如果我不打来电话,你怎么办?”
耳机里传来轻轻的气音,何有时听得出来,这是秦先生在笑,一连笑了好几声,笑得她心有点乱。
都说深夜是最容易让人卸下心防的时段,失眠成瘾的人心事尤其重,越到晚上越难自持,偏偏秦先生这话听起来有点撩|拨人心的味道。
——如果我不打来电话,你怎么办?
秦先生怎么这样问啊…他们刚认识没多久,不太熟,还是雇主和护理的关系,这样聊天太不严肃了。
这个一本正经的念头刚从何有时脑海里浮出来,打了个轻飘飘的旋儿,就如涟漪般散去了。
何有时不敢自作多情,却也不想违心地挂掉电话,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我把家里的灯全打开了,睡觉前都没敢去卫生间洗漱。抱着猫,听着音乐看搞笑的漫画,就不怕了。”
待她话落,秦深已经能脑补出画面了。想来是一室暖黄,她缩在被子里抱着手机看漫画,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不再是直播时那样的全神投入,也不再是面对生人时的畏缩怯懦,总算能跟她这个年纪对得上了。
何有时很久没跟人聊过天,秦深问,她就答,答完了便不说话,乖乖等着他下一个问题。
秦深得想方设法地找话题,“你家猫是什么样的?”
“橘猫,全橘色的,因为年年有鱼,所以叫它年年。现在两岁多一点,快十斤重了,我都要抱不动它了。”
提起这只猫,她絮絮叨叨说了好久,从最开始怎样养上的,一天喂几顿,上个月生病了…都事无巨细地说给他听。
秦深静静听着,心口有点堵。他不知道有时的心病已有多久,如果像李简猜测的,她是最近这两年才遭逢大难,那也有很久了。
而陪在她身边的,不是朋友亲人,更不是那什么诚叔,而是这么个没法交流的动物。
何有时讲啊讲,秦先生虽然没说话,却一直以低笑回应。有这么个认真的听众,何有时忘了时间,直到讲到她计划给猫减肥,她才猛地停住,看了看时间,有点懊恼地想自己怎么话这么多。
都凌晨两点了,秦先生生病又失眠,听她讲这么多琐事肯定头疼得厉害。
她暗自懊恼,秦深也任她沉默,好半晌才意识到她讲完了,他又笑。
“这是你头一次跟我讲这么多话。”
何有时蓦地怔住,后颈麻酥酥的,好像有只蚂蚁从后颈慢慢地攀上耳根。她抬手摸了摸耳垂,烫得厉害。
“我是不是太聒噪了?”
“没有。”
何有时屏息听着,以为有下文,等了好几秒都没等到,话筒里只能听得到秦先生深长的呼吸声。她有点不敢讲话,耐心等着。
“有时?”
藏在心里的事到了嘴边,有那么一瞬间,秦深迫不及待地想要说出来,可惜在想要说出口的念头攀升至顶点时,又会飘飘悠悠落下来,始终差那么一分半分。
太快了。
秦深又咬碎一颗薄荷糖,勉强压了压心头的燥意。
太快了。
从初见真人到今天,不过一个礼拜,哪怕把先前看她直播的两个礼拜也算上,也还是太短了。认识的时间太短,说过的话怕是不超过二百句,他还没有完全了解她,她身上的优点尚没瞧出几条,缺点他却知之甚详。
心动,竟是从她的缺点开始的。
秦深自认理智,可感情这种事,真是一点逻辑都没有。
偏偏他心动的姑娘是个慢性子,急不得催不得,他得悠着劲儿,一点点诱着她从自己的壳里爬出来。
秦深|喉结上下滚了滚,开口,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
“不早了,睡吧。明天把你家猫带过来,留它在家,你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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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次日何有时起了个大早。两天没去秦先生那里,意味着她欠秦先生十个小时,得补上才行。
何有时小时候家里不富裕,于钱财上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意识,那就是付出与收获必须对等才行。做秦先生的心理特护是个闲差,秦先生脾气又好,一个月的薪酬要比她直播三个月收到的打赏还要多。
可她呢,却是个半路出家自学成才的AS|MR主播,没接触过任何与心理治疗相关的知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何有时总有些惶恐,怕自己的付出配不上这个薪酬,她能做到的就是每天五个钟头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懈怠。
一大早天就阴沉沉的,开了窗通风还是觉得闷得厉害,看了看天气预报,果然显示有雨。
大胖橘年年还躺在沙发上睡懒觉,四仰八叉地躺着,被何有时挠着肚皮弄醒了。大胖橘睡眼惺忪地睨她一眼,抻了个懒腰,习惯性地往饭盆的方向走。
没走两步,就被拎了回来。
“饿一会儿吧,你晕车,早上吃过再上车怕是会吐,咱们到了秦先生家里再吃。”
何有时拿着小梳子,一边悠着劲给它梳毛,一边跟它约法三章:“秦先生家里的贵重物品多,你不能乱跳听到没有?不然卖了我也赔不起;还有呢,就算今日份的猫粮不合口味,你也不能踢翻饭盆知道没有?”
正赶上夏末秋初,换季的时候猫更容易掉毛。掉毛也就算了,年年要是满屋子上蹿下跳怎么办?它个头大身形笨,老是打翻东西,几次之后何有时长记性了,易碎的都会收起来,但秦先生家里贵重的摆设那么多,怕是不太妙。
虽说秦先生那里准备了猫砂盆,但要是新的猫砂盆不习惯,它随地便便了怎么办?因为认生而挠人的话又怎么办…
光是想想就头疼得厉害,可上回江呈说的那句话何有时还记得,她也查过了,养宠物确实有利于心理疾病的治疗。与秦先生的病比起来,这些小小的困难都算不得什么了。
何有时给它梳毛梳得勤,这会儿还是梳下来一把黄毛。大胖橘神采奕奕,彻底没了睡意,看见何有时把猫包打开,知道这是要带它出门放风了,立马一个纵跃跳了进去。
十斤重的猫提在手里沉甸甸的,她手里拿着的是大号猫包,透明塑料的,侧面露一个通风窗。出门前,何有时犹豫了一下,把溜猫绳也装上了。
养了个小祖宗,事事还得有商有量着来:“今天咱委屈一下,你要是表现好,今晚的运动量就减一半怎么样?”
猫包里的小祖宗打了个低沉的呼噜。
*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何有时和孙尧到了秦家时快九点了。秦深正在炸南瓜饼,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他回头看了眼,神情温和,眼里笑意愈发明显,随口打了个招呼:“来啦?”
何有时也笑:“秦先生我把猫带来了。”
以往都是“秦先生好”“早上好”这样生疏的招呼,今儿摆明了不寻常,孙尧立马心领神会。
电砂锅里煮着薏米红豆粥,慢火熬了一早上,到她来,红豆已经熬得软烂,闻起来便是满鼻甜香。秦深做了三人的份量,仿佛知道她和孙尧今天会比平时来得早,连早饭都一起准备了。
孙尧凑过来端盘子,笑着来了句:“秦先生今儿气色不错啊,昨晚睡得挺好吧?”
“挺好。”秦深应了声,事实上他几乎一宿没睡,天亮以后才眯了一会儿。偏偏他一点不困,气色比往常一夜好眠还要好看两分。
昨天晚上那则通了二十多分钟的电话,是有时头回跟他讲那么多话,也是她头回撤下心防,有里程碑式的纪念意义。
电话打到半中途,秦深就开了录音,以至于后半夜他一直在回味这则电话,连平时听惯了的AS|MR录播都没再听。
尤其是她挂电话之前的那句“晚安秦先生”,能听出是在浅浅的笑,“秦先生”三个字尾音上扬,像一把小钩子似的,特别得撩人。
是以,秦深又在凌晨冲了个澡。
何有时弯腰把猫包放在地上,拉开拉链,大胖橘从猫包里跳出来,因为太胖,姿势一点都不优美,直接把猫包带倒了。
秦深隔着几步远打量它。大圆脸,浅黄底深黄条纹,平时营养太好,出门前又梳了毛,一身毛光滑油亮;身子几乎是个圆柱体,压根看不到腰线,跟别人家身段窈窕的猫一点都不一样。
秦深目光意味深长,养着这么个懒骨头,难怪有时的社交障碍一直没好,这要是只爱玩爱闹的狗,有时天天出门遛狗,兴许早就好了。
他一点都不想撸猫,但不妨碍他脸上浮起一个善意的笑,屈膝蹲下招了招手,温声叫它:“年年?年年有鱼?”
大概是他笑得太假惺惺了,大胖橘立马拱起背,尾巴高高翘起,眼神警惕,做出一个威胁的姿势。何有时顾不上照顾它的心理活动,给它系好溜猫绳,调到一米的长度,一路牵到了沙发旁。
一米的绳长严重限制了它的活动范围,连茶几都不能钻的。大胖橘忿忿地扯了扯绳子,挣不脱,索性放弃。
知道这货是有时的心头宝,秦深没追过姑娘,可投其所好的道理还是明白的。他从桌上拿过一袋子提前准备好的小鱼干,拆开倒出两条来放在手心里,慢慢地往猫嘴边凑。
这猫跟她主人不同,一点都不认生,凑过来嗅了嗅就要张嘴。
“别!”何有时忙拦了一下:“咸吗?它掉毛厉害,咸的不能吃。”
咸鱼干没有腥味,确实比猫鱼干香,可吃过以后再换回普通的,她家小祖宗就要天天闹腾了。
再者说,她平时喂的猫粮和零食都是从宠物超市买的,包装精美自不必提。秦深现在喂的这包小鱼干却是拿保鲜膜包装的,上边连个商标生产日期都没有,妥妥的三无产品。
秦深笑了下:“自己做的。昨晚把鱼切好晾干,今天放烤箱里烤了半个钟头,淡水鱼,没加油没加盐。”
何有时原本伸出要拦的手缩了回去,再一次感慨:秦先生真是个好人。
一旁埋头喝粥的孙尧眼角直抽,暗道厨艺了得的男人追姑娘真是事半功倍,不光会做|爱心早餐,连猫零食都能鼓捣出来。
吃完了小鱼干,大胖橘彻底没了威胁感,大概是从秦深拿零食讨好它的举动中察觉到了什么,它慢条斯理地爬回何有时腿上,仰起头。
何有时立马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电光火石间,年年噌一下就跳她肩膀上了。
何有时被它压得肩膀一塌,连忙换了个姿势,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借力,对上秦深吃惊的表情,她笑得尴尬极了:“它有点认生,平时紧张的时候就会这样。”
十斤重的胖橘,盘踞在它主人纤瘦的肩膀上,秦深眯了下眼,又往它嘴里塞了一条小鱼干,剩下的一包封了口。
大胖橘嚼着鱼干,更得意了。它直起脑袋,比坐着的秦深还要高出半头,还居高临下地斜睨了秦深一眼。
…赤|裸裸的挑衅。
“公猫?”秦深忽然开口问。
“啊?”何有时没跟上他的思路,回过神点了点头。
秦深了然,雄性动物天生的占有欲,但凡是自己喜欢的就得先霸着,猫这种占有欲极强的生物,更是刻薄。
秦深掀了掀唇角。
呵,绝育了还这么嘚瑟。
呵,你家主子迟早是我的。
*
当天的现场直播做得很顺利,秦深睡午觉的时候,何有时就坐在他的书房里看综艺。
她是极喜欢看综艺的,上学的时候就爱看,那时是因为觉得好笑;这两年喜欢看户外真人秀,心境却大不一样了,成了羡慕。
无论是在摄像头面前展示自己的喜怒哀乐,还是跟团队中的同伴合作,甚至是身上背着奇怪的道具仍不在意路人投来的视线,还能毫不拘谨地跟陌生人说话…这些,都成了她特别羡慕的能力。
书房里就她一人,何有时不在意坐姿了,驼着背趴在书桌上,看着真人秀里跟同伴哈哈大笑的明星,入了迷。
得到什么时候,她和秦先生才能摆脱社交障碍呢?
到了五点半,何有时准备离开了。秦深没像往常一样看着她进电梯,反而站在玄关处换鞋。
对上她望过来的目光,秦深言简意赅答:“去市里一趟,约了人。”
话出口便觉得不妥。秦深顿了顿,很是慎重地补了一句:“见一位老先生。”
他没追过人,也不太懂姑娘心里那些弯弯绕绕,但用心的人,诚意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虽名为半山公寓,这座山却矮得很,也没有环山公路,一路缓坡。
秦深藏了个私心,特意挑了后座跟她并排坐着,拿着钥匙串逗猫玩,他一探手,大胖橘就直起身子抓一下。何有时看得触目惊心,真怕秦先生被猫爪子挠到,那她就真是罪过了。
快到小区南门的时候,迎面驶来一辆黑玉色加长保时捷。大胖橘听到动静,耳朵尖跳了两下,下意识地探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立马炸了毛,“嗷”得惨叫一声就往何有时怀里蹿,它用劲太猛,动作又太突然,前爪挂在何有时的亚麻衬衣上,下不来了,一串撕心裂肺的叫。
这一连串惨叫把秦深和开车的孙尧都吓了一跳,孙尧一脚刹车,忙问:“怎么了?”
怀里的胖橘哆嗦个不停,何有时把它的前爪小心地从衣服上取下来,怔了短短一瞬,原本放松的肩颈立马崩紧了,心思电转间回头去看。
下午六点天色还亮,因为这条路限速,那辆车还没走太远。驾驶位上的人从侧窗探出一只手,指间夹着的烟亮起一点火星,却早已看不到脸了。
一人一猫这样的反应,秦深纵是再迟钝也能察觉到不寻常,“怎么了?”
他一连问了两遍,何有时怔怔收回视线,好半天才轻声回应:“大概是我看错了…”
嘴上这么说,她握在一起的双手攥紧了些,冲他笑的那一下也很勉强,摆明了心里有事。
秦深回头再看,方才的车已经不见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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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秦深什么都没问,尽管他心里的疑问已经到了嘴边,但此时明显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时机。
何有时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他目光太专注,总叫人生出无所遁形的错觉,迫得她错开了视线。
刚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便听到秦先生说:“掉头去医院。”
孙尧一惊,忙问:“怎么了?”
秦深闭口不答。何有时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下,了然。
她胳膊上被猫爪子挠出了血道道,转着手臂又看了看,手腕内侧也有,甚至是左边锁骨往下一点的位置也有点疼。
先前胖橘爪子勾到她衣服之后一阵着急忙慌地乱挠,何有时又穿得单薄,大概是被抓伤了。这会儿车里有人,她没好意思检查下。
胖橘似乎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怂了,低着头凑上来看她手背上的血道,看样子还想给她舔舔,被秦深捏着后颈皮抓了回去。
胖橘气得张牙舞爪地要去咬他的手指,被秦深冷冷盯了一眼,立马不敢动了。一人一猫对视了半晌,气场强的完胜,胖橘悻悻跳下了车座。
先前秦深说去市里是因为晚上有约,何有时怕耽误他的事,忙说:“现在太晚了,急诊都快下班了,我回家处理下,明早去医院就好。”
秦深没看她,跟孙尧重复一遍:“去医院。”
何有时抿住唇,秦先生这会儿有点凶,她不敢再说话了,跟自家猫一样怂了。
高档小区地理位置选得十分好,离最近的医院不过十五分钟的路程。这一路车上再没人吭声,连缩在何有时脚边的胖橘都不敢哼一下的,只有语音导航兢兢业业。
到了医院,孙尧正要推门下车,被秦深一句话堵回去了:“你留在车上,看着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