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总兵退后几步,灵敏的耳朵听到了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很多匹马…

须臾,马匹的声音静了下来,又出来一个兵丁道:“官爷,里头请。”

赵总兵把缰绳扔给亲兵,就要往里头去。亲兵伸手拦住,低声道:“总兵!恐有埋伏!”

赵总兵没说话,他脱下御寒的披风,露出精致的轻甲。腰间一把刀,看着就不凡。都指挥使司的兵丁稍怔了怔,就见他大步流星的往内走。赶紧小跑跟上,想要问话,却是迫于威势,有些问不出来。

穿过大门,赵总兵用余光快速的扫过周遭,确实有埋伏。方才墙上看到的机关,应该是通信专用,一旦发现有可疑的危险,院内便开始布局防守。赵总兵的左手不自觉的摸了摸刀柄,外松内紧,戒备森严。如果庭芳不肯接受朝廷的条件,他有把握杀了庭芳,但他大概也回不去了。

赵总兵放缓了脚步,让跟在后面小跑的兵丁往前头带路。整个院落寂静无声,直到走到一个宽敞的院落,兵丁才停下:“官爷稍等,小人去请郡主。”

赵总兵的心不住的下沉,接旨按规矩来说,是得开中门摆香案跪迎的。明知有圣旨来,连武装都可轻易布好,就是不摆香案,让颁旨的官员等在院中。他虽未报名姓,庭芳却太嚣张!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赵总兵全神戒备,面上却显的更放松了。万全防守中诛杀头目,若不能一击毙命,就再无机会。而庭芳遇袭,便与朝廷也再无何解的可能。他必须仗着熟人的身份,降低庭芳的戒心。

不多时,亦是一身轻甲的庭芳从屋内走出,见了赵总兵,呆了一下,喃喃的喊了一声:“小舅舅?”

赵总兵露出一个微笑:“四丫头,你没忘了我。”

庭芳眼中水光闪过:“七年来不时想起,怎会忘怀?”

赵总兵稍微松了口气,庭芳的封爵比他高,他故意不拜见,就是试探其态度。见庭芳不甚在意,依旧沉稳的道:“天下多事之秋,你们姊妹几个的气,该怄完了吧?”

庭芳敛了神色:“并非我怄气。”

赵总兵道:“陛下也不曾怄气。”

庭芳勾起嘴角:“是么?”

赵总兵道:“若是呢?”

庭芳直视赵总兵:“他许诺我什么?”

赵总兵吐了两个字:“太傅。”

庭芳一僵!太傅!?

赵总兵稍稍调整了姿势,面上笑道:“四丫头,陛下敢呼,你敢应么?”

庭芳没有回答,反问道:“谁的主意?”

赵总兵纵横沙场多年,很是沉的住气,庭芳没拒绝之前,他不会动手。耐心的道:“陛下。”

庭芳笑出声来:“陛下没有这样的心胸。”

“你错了。”赵总兵道,“我提议你去户部或工部做主事,陛下原已答应,却是回到寝宫想了一夜。次日与朝臣说,你曾为他算学上的老师,封做太傅,理所应当。”

庭芳并不相信。

赵总兵笑道:“舅舅没必要骗你,手掌手心都是肉,你们几个吵的,倒叫我左右为难。”

赵总兵越是和气,庭芳心中怀疑就越甚,她平静的道:“只怕陛下是手心,我是手背。”

赵总兵道:“陛下年轻,还不大惯那位置,一时迷糊也是有的。”

庭芳又问:“师兄呢?”

赵总兵道:“诏狱里。”

庭芳抿了抿嘴:“受伤没?”

赵总兵道:“陛下不舍得,不过就在里头暂住罢了。”

庭芳冷笑:“他没蠢到家。”

赵总兵严肃的道:“亏礼废节,谓之不敬!郡主慎言!”

庭芳道:“逮宣帝,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汉以威德覆之,于是始肯臣服。”言外之意,没有君王气度,休想要人俯首称臣。

赵总兵斜了庭芳一眼:“你师兄受你连累良多。”

庭芳沉默,她与昭宁帝并满朝文武,没有谁欠谁,一切都是博弈,唯有徐景昌,是她背叛。背叛了哪怕她从青楼出来,都没有一丝犹疑愿与她相守一生的徐景昌。不可原谅。

赵总兵道:“你想做文臣,陛下便许你百官之首。固然是虚职,却也是千古未闻。你再不肯退让,我也只好尽臣子之义了。”

庭芳道:“我考虑一下。”

赵总兵道:“为何?”

庭芳道:“常言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师兄勤王之时,我想的是钦天监的九品足以。他第一回颁旨,轻描淡写把我打发了,我想的是不与正经官职,绝不回头。待到他调兵围剿,小舅舅觉得我该如何想呢?”

赵总兵眼神如冰,盯着庭芳,犹豫着是否即刻动手。

庭芳道:“小舅舅,您别怪我贪心。李家失道,民不聊生。复兴南昌,多少人心浮动,我尽数压制,不给他们有趁之机。然您外甥昏招频出,逼的我不得不反抗,就不得不启用有野心之人。这些人愿冲锋陷阵,为的是什么?陛下可想过如何安抚?黄袍加身三请三辞固然是半推半就,然而愿陪着演猴戏的,当真就是闲的发慌么?”

赵总兵无法回答,他不是昭宁帝,许诺不出庭芳跟随者的官职。换了个话题道:“安徽驻军,你怎么打败的?”

庭芳也不隐瞒:“火炮正面攻击,一群废物就三魂散了七魄。梁光启是个忠臣,身先士卒,倒也激起一些士气。只后方空虚,被土匪抄了老巢,补给一断,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赵总兵目光犀利:“哪来的土匪?”

庭芳爽快的承认:“我通知的。”

赵总兵点头:“围魏救赵,兵法学的不错。”

“我被困淮扬之时,洋人火炮袭击,难民四处逃窜,我心疼的直抽抽。”庭芳心中亦是满腹委屈,当着敬重的长辈,眼中渗出泪水,又逼了回去,“到此时,我亦无半分私心。李家不适合坐天下,我来坐。非为一己私利。”庭芳指着东边,“洋人的坚船利炮,被我引去了日本。或两三年,或七八年,他们掉头回转,就陛下这副模样,拿什么抵御?膝盖么?跪地向异族称臣吗?我泱泱华夏,从此低人一等吗?四等的南人,舅舅愿做吗?”

赵总兵未想到此点,看向庭芳,不知如何作答。

“我原不知舅舅亲至。”庭芳平复了情绪,解释了一句,“先前陛下的旨意,不过同我耍赖,我不想搭理。今日怠慢,请舅舅见谅。”

“无妨,我也不曾自报家门。”赵总兵道,“方才你的话,有对陛下说过么?”

庭芳道:“只怕陛下听的耳朵都生茧子了。”

赵总兵点头:“陛下年轻,思虑不周也是有的。”

这便是承认了昭宁帝是个蠢货了,庭芳道:“幸而舅舅不是那愚忠之人。”

赵总兵问:“我若愚忠,你待如何?”

庭芳斩钉截铁的道:“扔出去。”

赵总兵:“…”

庭芳笑了笑:“舅舅要看徐清么?”

赵总兵说了一声好。

庭芳让开一步,对着房门道:“在里间玩耍,舅舅请。”

赵总兵知道一时无法得到答案,从善如流的进门。屋内烧着火盆,用熏笼罩上,十分温暖。罗汉床上一个漂亮的小孩儿坐着聚精会神的玩五颜六色的小木头。看到庭芳进来,伸出两只手:“妈妈,抱!”

庭芳将其抱起,送入赵总兵怀中。赵总兵没带过孩子,登时浑身僵直。庭芳大笑,惹得徐清跟着咯咯笑个不住。

庭芳挠着徐清的下巴道:“这是舅公,叫舅公。”

徐清爽快的喊:“舅公!”

赵总兵笑道:“像你,不像徐景昌。”

庭芳道:“可不是,半点不会长,像他爹爹多好,生的比我好看多了。”

赵总兵把徐清还给庭芳,道:“你什么时候给我答复。”

庭芳道:“明日一早。”

“好。”

庭芳歪着头问:“我若不肯呢?”

赵总兵道:“你会就地扑杀我么?”

庭芳摇头:“不会。”

赵总兵道:“我会带兵来剿匪。”

庭芳叹了口气:“感觉先杀了舅舅比较划算啊。”

赵总兵笑道:“你也可以先动手。”

庭芳跟着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便是亏本,也是无法。再说我也不能如此处置一代豪杰。要打,我们堂堂正正的战场上见真章。”

赵总兵缓缓的道:“你亦为一代豪杰。”

庭芳不作答,唤了人来:“请理国公去客房休息。”

赵总兵离开前,看了眼庭芳:“四丫头,你若是男孩儿就好了。”

庭芳抱着徐清,笑道:“我是女孩儿,又如何?”

赵总兵笑了:“不如何,替你可惜。”

庭芳傲然道:“总有一天,小舅舅再不会有此叹息。”

赵总兵没说话,掀开帘子走人。

进到客房,并无什么华丽装饰。南昌富庶,庭芳却如此勤俭,一举一动皆有法度。亲兵跟上来伺候,赵总兵摆摆手,独子坐在窗边沉思。如若明日庭芳断然拒绝,他真能下的了杀手么?隔着窗子,安静的房间内隐约能听到街头的喧嚣。慈不掌兵,赵总兵此生杀人无数,对着个“外甥女”,没什么手软的理由。可是作为国公,又岂肯轻易割下治国之才的头颅?他信庭芳没有私心,否则不会单放徐景昌带着精锐北伐。然而治世之才,又怎会甘愿匍匐于昭宁帝的脚下?就算昭宁帝是他的外甥,也说不出违心之语。昭宁帝的皇位,实在是朝臣别无它法的妥协。便是他自己,内心深处也不愿对着如此优柔寡断的帝王臣服。

赵总兵透过玻璃窗,看着外头光秃秃的树枝,紧了紧手掌。再是天纵英才,不肯低头,也唯有杀。带来的二百亲兵不可送走,会打草惊蛇,或许只能陪葬。赵总兵希望庭芳能妥协,否则痛失两名大将,燕朝危矣。

安顿好赵总兵,庭芳召集了会议。就同庭芳当时一样,听到太傅二字,众人皆是一呆。本朝没有太师与太保,三公里仅保留了太傅。因此,它是活着的文臣最高荣誉,是名义上的百官之首。它通常由最被皇帝信任的阁臣兼任,它通常被称之为帝师,受尽世人敬仰!对许多读书人而言,若此生能做到太傅,死而无憾!

颜飞白的脸色灰白,招安到此等境界,已无人能拒绝。一个女人,做到太傅,新年率百官朝贺,其风光仅次于称帝!称帝不知要打多久,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而太傅就在眼前,唾手可得,谁愿放弃?可他的付出,就再次打了水漂?庭芳能得太傅,能荫子孙,那他呢?谁又来补偿他的一切?

钱良功杨志初与任邵英三人,齐齐盯着圣旨上的太傅二字,眼神之热烈,似要将精美的圣旨烧出洞来。房知德与周毅等人,完全陷入了迷雾当中。先前还什么都不肯给,怎地一松口,就这样大方了?昭宁帝你能靠谱点吗?

往日七嘴八舌的会议室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钱良功道:“叶阁老也仅为荣禄大夫…”叶家数代以来最高官职,竟是个女人么?叶阁老生前,教的最多的就是庭芳,是早料到今日么?正一品太傅,不可思议!

房知德补了一句:“四轴诰命…”什么时候他才能给他娘挣个诰命呢?

君子墨心中默道:之前说要踩一条路出来,竟是如此之快!乱世出英雄啊…

颜飞白没来由的想象了下徐景昌穿诰命服饰的样子,顿时觉得汗毛直立。

不知不觉,众人都看向庭芳。庭芳显的很淡定,问道:“你们的意见呢?”

钱良功道:“此事,郡主自家做主吧。”

庭芳道:“我若选了太傅,你们可就白忙活了。”

任邵英道:“逼出个太傅,不算亏。”

庭芳有些惊讶:“任先生希望我接受么?”

任邵英道:“郡主请自思量吧。您愿回京,我们就照旧,横竖陛下给了官职,过了年各自赴任;您愿做出一番大事业,我此生难得服几人,郡主当其首,任某誓死相随!”

庭芳郑重点头:“我想想。”

庭芳认真想了一夜。除夕日的太阳冉冉升起,天佑六十一年的最后一天了。几个时辰后,便到了昭宁元年。南昌的冬天阴寒入骨,唯有太阳下能让人感觉到些微舒适。庭芳迎着阳光,登上城墙。才辰时,南昌城内已变得鲜活。小贩的叫卖如同歌谣,带着欢快的节奏,十分悦耳。庭芳定定的看着镀着一层金光的南昌市井图,心中的天平逐渐往一侧倾斜。

赵总兵站在庭芳身后,问:“你在看什么?”

庭芳没回头:“小舅舅起的真早。”

赵总兵问:“想了一夜,如何?”

清晨的微风吹拂着庭芳的长发,阳光照耀下,薄雾慢慢消散。预备过年的市民们在自家门口的树上挂着灯笼和彩绸。看得见的南昌,看不见的九江与淮扬。如果选择做女皇,必然打的生灵涂炭,一切繁华将化作泡影。人死不能复生,再次重建,喜笑颜开的已非今人。

庭芳深吸一口气,望向更远的地方。良久,回头对视赵总兵,掷地有声的道:“如果我臣服,能换万千黎庶之安康,那我一跪又何妨?”

第406章 汪汪汪

赵总兵心下大慰,又觉得有些怅然。如此气魄,却是要与一个不成熟的帝王虚与委蛇。心中暗叹,世事从来难两全。

庭芳道:“只怕许多人不信,我是真不愿打仗的。”战争比一切都残忍,不独是战场上的厮杀,战后的安顿一样硝烟弥漫。士兵不可能统一思想,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理应获得巨大的回报。然而一块土地上的总量有限,如何在士兵与农民间取得平衡,又是新一轮的问题。流血、残疾、战后应激障碍,满目都是创伤。如有可能,她是真的惟愿永无战争!

赵总兵道:“我知道。想要权势滔天或是无奈自保,才须得养寇自重。若盼着平安康泰,再不愿打的。”

庭芳一笑:“小舅舅也不想打了么?”

“我都是国公兼国舅了,还想什么权势?”再想,便只有篡位了。赵总兵觉得自己真是年纪大了,尤其此次传旨,异常疲惫。眺望了一下北方,道,“你接旨的消息,使驿站八百里加急传回。诏狱不是人呆的地方,早传回你师兄早回家。”

庭芳没说话。

赵总兵又道:“我们也须得尽快赶回,迟则易生变。秦王妃几年来劳累过度,一直不见好。陛下…不是很能招架文臣。”

庭芳问道:“什么时候走?”

赵总兵心中有些不安,昭宁帝能被他轻易说服,亦容易被旁人左右。他亲带了圣旨而来,庭芳才能信任。换个人,未必就有如此顺利。可他既替昭宁帝做了背书,便不能让庭芳吃亏。庭芳的妥协,为的是苍生黎民,若朝廷反悔,将失信于天下。到时候他们一切的付出皆是白费,徐景昌与庭芳更可能命丧黄泉。作为几个孩子的长辈,他万不愿见此情形。便道:“此刻走,可以么?”

太傅确实匪夷所思,八百里加急只需四日即可到京都,万一朝中文臣见她同意,又生幺蛾子,许多事就不好办了。必须得在众人没反应过来之际,新年开衙之时,正式在定国公府开中门摆香案接旨,方才算昭告天下、一锤定音。庭芳嗯了一声,又道:“我去安顿一下徐清,小舅舅连日奔波,身体可撑的住?”

赵总兵道:“昨日天未黑就歇了,无妨。我瞧你的气色也不大好,跟我快马加鞭的回去,可行否?”

庭芳笑道:“美人就是大补汤,我想着能见师兄,再没什么撑不住的。”

二人即刻分头行动,赵总兵去整肃队伍,庭芳则是寻到了钱良功与君子墨:“我立刻回京,你们压后,倘或我有不测,你们可利用徐清为父母报仇的名义反击。”

钱良功道:“郡主怀疑京中有诈?”

“不知道,总之我不能带徐清走,我得给你们留下个出兵的理由。”庭芳郑重向钱良功行了一礼,“先生,你看着我长大,自来把我当自家子侄一般,我便厚颜相求,徐清就托付与你了。”

钱良功忙避开,又回礼道:“定不辱命!”

庭芳又对君子墨道:“娘子军才办不到几日,切莫松懈。我想法子让你效秦良玉之例。朝中只有我一人,势单力薄。太傅乃虚职,叫着好听,手里无权。陛下若看重我,自是天子近臣;陛下诚心同我怄气,在京城的身份还不如郡主二字好使。我们不反,但我们得有力量。陛下没傻到家的话,必然要调开周毅,王虎等人亦会被分散的七零八落。唯有你,一个女眷无官无职,不可能动到。南昌城内的知事,就交与你负责。湖北湖南匪祸不断,是你出头的好机会。不管是谁来了南昌,江西的实力都要抓死在手中。兵权绝不放手,我们才可说宦海沉浮,否则不过替人做嫁衣,明白?”

君子墨点头:“知道了。”南昌的精锐定然调开,天下要打仗的地方多了,放他们出去打亦是应有之义。如此,南昌便空虚。朝廷败坏到今日,再派来的兵丁只怕同安徽驻军一般废柴。守护南昌还真不如靠她新建的娘子军,至少训练严格,没那么怕死。南昌或有危机,亦是机会。庭芳已为太傅,她自是也想捞个官职当当。再说,南昌是他们一点一滴建设,更不容许有人觊觎。

说话间,房知德等人赶了来。此回就没有颜飞白的事儿了。庭芳道:“颜参政心里有气,你们尽量安抚。我想法子把他调入京城。”

任邵英道:“不怕反咬我们?”

庭芳道:“他那等人,看的只有利益。无利可图时,自是咱们一伙;有利可图时,横竖也不只他来撕咬。咱们也都别装了,除了子墨、周毅,便是年轻的我与房二哥哥,谁不是中枢里滚出来的。那点子规矩,还不知道吗?”

任邵英笑出声来:“可不是!”

理论上,官职调动都要入京到户部办理手续。然国土辽阔,并不很能做到。官阶小的就不走那一遭程序。只钱良功与杨志初本就是京畿人,得了官职就云归故里,请上几日的席面,方才全了礼数。到时正好把徐清带回京城。

压着接旨的信件,庭芳快速收拾东西,换上轻甲,抱起徐清亲了亲:“清哥儿,妈妈要回京,你在家乖乖听话,下个月便随着钱爷爷来寻妈妈和爹爹可好?”

徐清不大听的懂,茫然的看着庭芳。

庭芳耐心的再说了一次:“妈妈要出门,晚上找不到妈妈别哭。”

徐清这回听懂了,瘪着嘴,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庭芳掏出帕子替儿子擦着眼泪:“再等等,你就能见到爹爹了,想不想爹爹?”

徐清都快忘记徐景昌了,只搂着庭芳的脖子,不肯撒手。庭芳轻轻拍着徐清的背,心中极不舍。在医疗落后的古代,母子别离,心中有太多的牵挂与惦念。君子墨牵了马来,庭芳知道要走了。狠心把徐清从身上扒下,扔到韩巧儿怀中。

徐清似感受到了什么,哇哇大哭。冬日的寒风孩子不能轻易出门,似上回去江苏那般送到港口都不能。庭芳在院中顿了顿,终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君子墨将庭芳送出门外,见到了来传旨的赵总兵,二人皆是一怔。赵总兵头痛的看着庭芳,合着昨日胆敢调戏男人的女子是你的人…

君子墨却是一阵轻笑,趴在庭芳耳边,用南昌本地方言道:“叶太傅,我曾曰过,要寻个比仪宾生的好的男人…”

庭芳牙酸的用不达标准的南昌话回道:“你眼光…真好…”

君子墨道:“你有小舅母么?”

庭芳道:“世子同我一般大,家中只有一个姨娘。”

君子墨挤眉弄眼:“行,我知道了。且请太傅成全。”

庭芳道:“千里迢迢的…”

君子墨咯咯笑道:“我一介民女,不敢肖想国公之尊。且待来日!”

庭芳:“…”

赵总兵只觉得阴风阵阵,索性催促道:“走了。”

庭芳一个漂亮的翻身上马,赵总兵眉毛一挑:“功夫没落下。”

庭芳但笑不语,带上南昌特产的藤制带玻璃的头盔,一夹马腹,并入赵总兵的队伍,往京城绝尘而去。而她接旨的信息,亦同步发出。

朝廷送信有两种,一种是换马不换人,一种是换马亦换人。如今朝廷最要紧的事便是招安庭芳,为了保障信息传递的速度,选的便是第二种。而赵总兵一行毕竟是活人,再是强悍,也会劳累。一样驿站换马,却是每日都择机休息,速度自是比信件慢了些许。

先接到消息的昭宁帝并朝臣皆松了口气,至少明年的赋税有了保障。庭芳愿回京,就算昭宁帝与太上皇的博弈胜利,徐景昌第一时间被放回家中。然得陇望蜀,人之常情。庭芳不松口,朝臣在昭宁帝的威压恐吓下,不得不接受封一个女人做太傅的事。可一旦庭芳接受,朝臣心中的疙瘩又浮出水面。昭宁帝身边说怪话的人又开始增多,众人都是一个目的,封赏不好即刻收回,至少种下不满的种子,到时候再把破坏规矩的人撵出朝堂。只要不形成延续性的制度,女太傅又算得了什么?让她踩进来没关系,狠狠的抽回去,一样可正朝纲!武后不也只是绝响么?

令朝臣们没想到的是,他们的黑话还在酝酿,猛的就接到了赵总兵与庭芳入京的消息,皆惊呆了!赵总兵十几日六千里来回,其中艰辛劳累一眼难尽。昭宁帝心中有愧,他一时犹疑,致使赵总兵疲于奔命,若因此伤了身体,可怎么是好?

臣子回京,先入驿站修整,而后排队等待陛见。京城的驿站常驻显贵,比别处都富丽奢华。庭芳得了一个套间,在里间洗漱出来,就撞见了等在外头的徐景昌。

庭芳绽出一个笑容,急步走到跟前:“师兄!”

徐景昌却退开一步,挥开庭芳试图抓他衣襟的手,神色漠然。

庭芳定定的看着略显苍白的徐景昌,半晌,说了句:“对不起。”

徐景昌冰冷的看着庭芳:“此来问太傅一句。自问我徐景昌从未有对不起太傅之处,不知太傅又将徐景昌致于何地?”

庭芳与徐景昌相识近十年,能感受到此刻徐景昌极力压抑的怒火。从南昌回京,她最不能面对的就是徐景昌。如若立场调换,她此刻恐怕杀徐景昌的心都有。然而徐景昌不过一句带着怒意的质问,让庭芳更为内疚。终究是用刀狠狠插在了爱人的心间,她要如何补救,才可使之原谅?

徐景昌注视着庭芳。

庭芳抬起头来,一字一句的回答:“除了尊严,就是你。是我的错,任凭处置,绝无怨言。”

徐景昌只觉的火气上涌,伸手扣住庭芳的肩,重重压在墙上,身高与体型形成绝对压制:“行,从今往后,你回家相夫教子,没有我的允许,绝不能踏出家门一步!如何?”

庭芳爽快的道:“好。”

徐景昌一窒,庭芳此生最不愿做的事,便是相夫教子。她纵横南北、奋发蹈厉,为了就是挣脱内宅的束缚,展翅翱翔。如此决绝的背叛,已无修补裂痕的空间。徐景昌苛刻的要求,为的就是决绝。

庭芳被徐景昌制住,动弹不得。伸手抚上徐景昌的肩,垂眸一笑:“我说了,任凭处置,绝无怨言。”

徐景昌被一口气堵的不上不下,手不自觉的松开,庭芳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在脸颊边亲了一记。

徐景昌不为所动,冷硬的道:“陛下宣你即刻觐见,昨日就有机灵的商户送了太傅的官服来,你换上进宫吧。”

庭芳没话找话的道:“他们各式尺寸都做了一套?”

徐景昌没接话,庭芳笑笑,她已看到了搁在一旁的官服,走过去拿出来预备换,就见徐景昌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庭芳轻轻叹口气,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哄的回来。眼下正事要紧,利索的换上官服,跟随赵总兵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