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正色道:“达芬奇。”

徐景昌忙问:“他有什么本事?为何只要手稿?咱们可以想办法把人弄过来。”

庭芳笑:“早死了。但我记得他有很多发明,比如说,可以在海底行走的衣服,大桥,降落伞等等。他是意大利人,有手稿存世的。”能有潜水服,就可以考虑浅海养殖渔业,以及海水或淡水珍珠。现在当然没戏,可商人一个来回,不定多少年过去了,技术储备,什么时候都不嫌早。世界经济早晚一体化,明朝因一条鞭法,白银成为流通货币,但本土银矿含量不丰,基本依靠进口。闭关锁国后,很多年都是银慌的状态。可见中国很早就融入了经济体系。

纵观世界史,连印度的几次兴衰都与中国的政治格局有关。所以多做技术储备,才能在之后的工业文明浪潮中,有更多的资本。而且,现如今,没有知识产权,国家与国家之间,也没有技术封锁。趁此机会,加入工业革命,才是长远之计。她真实的活在当下,她会有子孙活在未来,百年屈辱便不再是历史书里厚重的枷锁,而是实实在在的恐惧。

徐景昌虽不大明白庭芳的目的,还是爽快答应了。

庭芳又道:“传教士要个英吉利的。”

“我没问哪国的,为什么要英吉利的?”

庭芳道:“我想学他们说话呀,先捡个容易的学。”英语再丢的惨烈,好过一上来就是法语拉丁语。存在时间越长的语言,其难度就会越大。英语比较新,规律性要强很多。能通英语了,其余的什么英翻法,什么法翻德的人才可以随地捡。

“可以。”徐景昌应了一声,又继续研究洋人的图纸。回过神来时,庭芳早趴在他腿上睡着了。庭芳最近有些嗜睡,可能是刚放松下来,身体需要恢复。抱上床,庭芳睁开眼,看到是徐景昌,哼唧了两声,再次熟睡。一夜无话。

次日早起,依旧先练武,练完回房,又得了一套新衣服。洗了澡换上新衣,徐景昌道:“带你看看小镇。”

庭芳欢乐的拉住徐景昌的手:“走走,逛街去。”原先在京城就够憋的了,被关在会芳楼,那是真坐牢。她急需出门放风,数学作业果断的剁了喂狗。

走出大门,映入眼帘的全是繁华。好漂亮的小镇!那日来时在车里,心里有事又放着帘子,都没想起看看外头,直接就进了院子。

今日正好趁此机会,仔细观察着周遭,她得慢慢开始工作了。展现数学才华只是其一。那么熟悉工作环境,是第一步。路过竹器铺杂货铺和裁缝铺,徐景昌在一个卖糖果的铺子门口停下。里头的老板立刻迎了出来:“公子来了?小人今早才熬出一锅上好的松子糖,保管又香又甜。”

庭芳暗道:常客啊!

徐景昌领着庭芳进门,里头不单有松子糖,还有各色蜜饯,但品质都很一般,提不起食欲。门口放着个大蒸笼,稻米的清香萦绕,应该是碗糕。庭芳想试试,便走到蒸笼前的问道:“这个怎么卖?”

守在蒸笼前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大概是老板的女儿。眉目清秀,十足的江南韵味。然而庭芳的淮扬话她不大听的懂的样子,只管盯着人看。庭芳只得放缓语速重复一遍。

徐景昌换成官话问庭芳:“想吃?”

庭芳点头。

徐景昌便用当地方言道:“称两斤。”

那小姑娘却问徐景昌:“是公子的妹妹么?”

徐景昌回道:“内子。”

小姑娘脸色微变,庭芳却是已经笑出声来。东湖方言与淮扬话之间语言障碍还算好突破,合着方才小姑娘不是听不懂,而是不想听懂。

徐景昌无奈的看了庭芳一眼,又催促着老板称糕。老板瞪了女儿一眼,快速的用一个纸袋装了八只碗糕,递给徐景昌。徐景昌给了钱,拿起纸袋拉着庭芳走了。

庭芳调侃:“邱表弟说,你走到哪儿招到哪儿,真没夸张。”

徐景昌道:“你还不一个样!”

庭芳顿时肝疼:“除了你,还有哪个?”

徐景昌登时乐不可支:“也对,你就招各色熊孩子。”

庭芳气的直拧徐景昌的胳膊。她当然不受男孩子欢迎,因为太强势,在古代很不招男人待见,再漂亮都不行!徐景昌基本是个奇葩,俩奇葩凑做一处了。

徐景昌笑牵着庭芳到河边的一个小凉亭里,坐下吃吃糕。碗糕是庭芳上辈子小时候常见的美食,在贫瘠的时代,香甜的碗糕是刻在记忆深处的印记。尽管长大之后吃过更精致的点心,却总怀念记忆里的味道。传统方法制作的碗糕,会有一点点粗糙,绵软而有颗粒感。

徐景昌还真没吃过,就着庭芳的手咬了一口,皱眉,有点甜。

庭芳笑道:“还是这么讨厌吃甜的。”

徐景昌道:“我也不明白你们怎么都爱吃零嘴。”

“咸的点心也不吃吗?”

“吃饭不就够了吗?”

庭芳撇嘴:“没情趣。”

徐景昌:“…”

庭芳继续啃着,但她发现路上来回的行人,一直在或明或暗的看她。便对徐景昌道:“他们在看徐夫人。”

徐景昌道:“估计是在猜到底是不是徐夫人。咱们要办婚礼么?”

庭芳摇头:“麻烦。”

“你还真是…”

“女汉子!”

“嗯?”

庭芳笑道:“通常我这样的,被叫成女汉子。”

徐景昌喷笑出声:“谁想的,这么损?”

“不知道。”庭芳道,“他们不知道你已婚?”

徐景昌摸摸庭芳的头:“他们以后就知道了。”

正说话,一个军士模样的人疾步跑来。在徐景昌面前站定:“公子,十里外有人带着兵马过来了!”

徐景昌立刻起身:“我去看看。”转身对庭芳说,“你记得回去的路么?镇内很安全,你能记得路就行。”

庭芳道:“我能不能跟去看?”

徐景昌无可无不可的带着庭芳往城墙处走去。城墙不高,远不如大同的巍峨。但在海边小镇,已算不错。前方有人,整个城墙已进入警戒状态。徐景昌一直登上角楼远眺,却是约上千人的兵马往东湖奔来!

等了好一会儿,兵马越来越近。庭芳看到了行在中间的马车,华丽张扬的装饰,铜制镶嵌玻璃的车灯,十分眼熟,庭芳一顿:“刘永年?”

第292章 喵喵喵

刘永年坐在马车里,脸上挂着阴狠的笑。他在淮扬横行四十年,头一回遇到敢扇他脸的姐儿,有种!挟持他的人跑了,竟还敢送信来。今日就且叫那胆大妄为之人,尝尝他的厉害。

徐景昌不过是个定国公家的弃子,到如今定国公府都已不复存在。福王的伴读么?呵呵。那幅模样儿,是伴读还是禁脔?一个失势的皇子不足为惧。只别羞辱太狠,杀了刮了,千里迢迢,皇子又待如何?

掀开帘子看外头,东湖比想象中的要繁华。码头上不停有船只来往,都是运送商品的。刘永年心中大恚!他控制的运河河段的生意被海运抢了一小半。正是新仇旧恨!看见了东湖的围墙,刘永年咬牙切齿:“给我冲过去!那对狗男女,抓活的!”他改主意了,掳走了人,改名换姓,江南这样深的水不信福王能查到。好一对漂亮的狗男女,烟雨江南,是那么好混的么?

骑在马上跟随马车左右的,是淮扬的驻军。说是朝廷命官,却是对刘永年俯首帖耳。发不出饷银的朝廷,谁还搭理?谁给钱便替谁干活!一千多兵马,尽数做了刘永年的私兵,随他调度。他们也是刘永年制霸淮扬的利器。那一夜,实是刘永年过于轻敌才叫人逃走。今次准备妥当,且看他们如何跪地求饶。

徐景昌站在城墙上往下看,眼神如冰。首犯是平郡王,可这些地头蛇也没几个干净的。庭芳夜晚的不安,刺的他心痛。他不能问过去的三年发生了什么,以免勾起庭芳的回忆。但可以收拾刘永年,以报他欺辱庭芳之仇。

默默估算着马车与城墙的距离,冷静的如同狩猎的豹子。马车越来越近,一千多兵马扬起的土,似乎能扑到脸上。突然,徐景昌执枪,扣动扳机,砰的一声,火药在马车前炸起一堆尘土,生生逼停刘永年。

刘永年被急停的马车带来的惯性甩在车壁上,登时怒不可遏!掀开帘子,还未看清情况,火药再次袭来!刘永年瞳孔一缩,呼啸的火药擦过头顶,马车里瞬间充满了硝烟的味道!

不待他反应,徐景昌再次扣动扳机,马车上悬挂的车灯炸开,玻璃的碎屑飞溅,周遭立刻响起一片惨叫。

刘永年心如擂鼓、气势全消!徐景昌放下火枪,冷笑。他敢派人送信,便不怕你来寻衅。庭芳被帅了一脸,原始的火枪,如此准头,搁后世可以做狙击手了!好强!

一个身着甲胄的汉子大笑:“公子好枪法!”

徐景昌把火枪扔给旁边的兵丁:“周巡检过奖。”

周巡检道:“那帮人怎么处置?”

徐景昌道:“一群废物,杀尽了都不难,然则毕竟是朝廷的将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撵走便罢。”

周巡检双手抱拳,躬身行礼:“是!”

庭芳心念一动,巡检,正九品。官阶虽小,却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东湖小镇,理应没有驻军。看来,不单宅子是徐景昌的,整个东湖镇,都是他的地盘。站高望远,码头的风帆扬风而起,庭芳挑眉,不错!确有造反的架势了!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一帮只拿着弓的骑兵,见识过徐景昌精准的枪法后,士气大衰。所有人都恨不得退到旁人身后躲避。刘永年的脸被玻璃划伤,异常狼狈。跌坐在马车里,硝烟的味道挥之不去,他清晰的看到了徐景昌,以及他身边站着的庭芳。刘永年咬着后槽牙道:“冲过去。”骑兵冲阵,不信一个小小的镇能抵挡的住!

驻军的首领犹豫了一小会,终是惧于刘永年的权势,向前挥手,指挥骑兵冲击。哪知骑兵才动,城墙上火枪齐鸣,一瞬间已完成三排轮射!刘永年的人登时大乱,骑兵似无头苍蝇一般乱窜。不经训练的骑兵互相撞击,不时有人掉马。马蹄声、惨叫声、怒骂声、以及混乱的指挥声糅合成血腥的一曲,顷刻间人仰马翻。连刘永年的马车都被撞击了好几次,险些被甩出车厢遭人践踏!

刘永年死死抱住车厢里的椅子,濒临死亡的惊恐,让他不自觉的大叫。混乱一直持续,刘永年的马车如海中的一叶轻舟,随时可能被吞没。每一处肌肤都在颤抖,他要命绝于此了么?

城墙上的士兵哈哈大笑,但徐景昌笑不出来。他的眼神愈发冷冽,正规军…就是这副模样!当有朝一日,西洋的坚船利炮,从爪哇指向中原时…我们全为阶下囚徒么?

周巡检也目瞪口呆,万没想到只放了一轮枪,对方就有如此伤亡。有些惴惴的道:“公子…”

徐景昌道:“无事。”私自离开淮扬,死也白死。徐景昌暂不想高调,可作为福王亲信,乱世之中有自己一帮人马,想来朝廷也不会过多怀疑。跟洋人做生意,总是得有些许武力的。

周巡检尴尬的笑笑,深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换了个话题,试图缓解气氛:“夫人没吓着吧?”

一语提醒了徐景昌,转头问庭芳:“刘永年你想怎么办?”

庭芳才刚获自由,无法判断徐景昌的实力。便道:“师兄看着办。”

徐景昌抿了抿嘴,说了句抱歉。

庭芳了然,刘家盘踞淮扬上百年,杀刘永年容易,动刘家却很难。现在不是结仇的时机。便笑道:“他同我,也没有深仇大恨。”

徐景昌没说话,逼着小姑娘看凌迟现场,没吓疯算庭芳坚强。

说话间,任邵英上了城墙。有些急切的道:“公子!刘家不好惹,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夺妻之恨,年轻的徐景昌可千万别冲动!

徐景昌压抑着怒气,道:“知道。”

任邵英道:“还得撕虏明白,不然他处处与我们作对,也是麻烦。”

庭芳道:“去请楚妈妈,我跟刘永年谈谈。”

徐景昌道:“我陪你。”

“不用。”庭芳利落拒绝,“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在你的地盘上,没什么好怕的。”

徐景昌知她不是娇小姐,便随她去了。只有周巡检心中疑惑,此是夫人的仇敌么?心中暗自不喜,刘家确实不好惹。红颜祸水?

稍微镇定点的刘永年,被带进了一座院子。进了门,看见了端坐在上首的庭芳。黑色的褙子,只在底部点缀着花纹。袖口露出一抹红色,隐约能见到润泽的指尖如白玉般细腻。黑色,不适合年轻的女人,但金镶和田玉的项圈,点亮了整个色调。简单、干净、大气。站在她身边有些畏缩的楚岫云,好似她的仆人。

刘永年盯着庭芳,良久,道:“希望姑娘不要后悔。”

庭芳的嘴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后悔什么呢?”

刘永年道:“我比你了解男人。”

“哦?”

刘永年笑:“不知风韵之事肆虐江南时,徐公子又有何感想呢?”

一枚飞镖刷的飞过,插入刘永年身后的门板。门板轻微摇晃,那没入门板的飞镖纹丝不动。

庭芳轻笑:“小时候学的玩意儿,见笑。”

刘永年冷笑:“你敢杀我么?”

“不敢。”庭芳道,“不过你再嚣张点,不知道我敢不敢。”

刘永年哈哈大笑:“你还是怕了。”徐景昌的底都叫他翻出来了,何况徐景昌之妻。当日叶家势大,无根无基的徐景昌只能依附叶家。但如今形势逆转,就该叶家女求着徐景昌了。一个青楼出身的女人,能不惶恐?

庭芳道:“我怕什么?”

刘永年挑衅的道:“叶家已败落。你跟着他不会有好下场。好囡囡,莫怕,只要你乖乖的跟着爹爹回去,爹爹比他还能保你一世荣华。”

庭芳淡淡的道:“我是叶庭芳。”

刘永年愣了愣。

“九岁著书立传,十岁征战边疆,能算天下税赋,能做皇子之师。”庭芳抚过袖子上的花纹,“有没有夫主,对我而言重要么?”

刘永年竟苦口婆心的道:“你别犯傻,他不过利用你罢了。跟着我还真金白银,跟着他只得几句好话。你是个聪明孩子,别被情爱冲昏了头。”

庭芳不由笑了,刘永年当真是个合格的生意人。哪怕到了这会儿,也没有放弃游说。也是,几句话而已,又不费什么。就好比后世那些试图说几句好话就骗个IP的“创业者”,横竖口水不值钱,没准就能空手套白狼了呢?何况,女人在这个时代,就是该被人歧视的。

刘永年的模样刺激着楚岫云。她没想到刘永年亲自来,还被整的那么惨。如果没有这一遭,刘永年或许不会把她怎样。可如今,却是难免迁怒。她低着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脑子飞快的转着,要怎样才能使其消气。悄悄看了庭芳一眼,几乎哀求,你能别再激怒他了么?

刘永年已见识过徐景昌的实力,或许徐景昌确实不能杀他,但他同样也奈何不得徐景昌。见庭芳不说话,便笑道:“怎么样?不好好考虑一下么?”

庭芳也笑道:“我偏不跟你走,你待如何?”

刘永年哈哈大笑:“罢了,你不死心,那爹爹就给你一个考验男人心胸的机会!到时候你也别怕,给爹爹乖乖磕几个头,爹爹还会欢迎你回来的。”

第293章 喵喵喵

任邵英在隔壁屋里,眉头紧锁。他不放心庭芳一个孩子单独应对,便悄悄跟来,非常时刻可以救场。刘永年所提之事,确实是死穴。庭芳没被找到之前,固然已贞洁尽失,但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徐景昌的一系列表现会让人赞一句情深义重,除了前定国公之流,谁都不敢公然耻笑,万一庭芳以死明志,那耻笑之人就没什么名声可言了。但庭芳被找到了,她还活着,还成了一代名妓,事情就变得无比尴尬。倘或徐景昌立刻翻脸,会有人骂他此前沽名钓誉;不忘初心,就会被人当成笑话。端的是左右为难。

他摸不准徐景昌的心思。现看着好,是因为久别重逢、干柴烈火。庭芳绝色,哪个男人不心动?然而时间长了,回想起她在青楼的岁月,又有几个男人不膈应?又有几个男人真的能忍所有人的指指点点?妻与妾,是不同的。常规来说,庭芳死了最好。便是现在不舍得,也可过阵子让其“暴毙”而亡。问题在于,秦王妃…

丧父丧夫丧弟又无子的秦王妃,一生所牵挂的无非是母亲与妹妹。一个聪明绝顶、毫无顾忌敢于挑唆亲王造反的女人,是那么好惹的么?休说动手杀了庭芳,但凡徐景昌有一丝对不起庭芳,必然会遭到她疯狂的报复。造反未成,内讧开始,结局不用多说。

作为实际上统揽全局的幕僚,任邵英觉得有些棘手。不能让人知道苏姑娘便是叶庭芳!否则徐景昌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正绞尽脑汁的想法子,却听庭芳一阵轻笑:“刘永年,你当真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被拐?”

刘永年不知为何,心漏跳了一拍。

“便是你没听过我的名字,那叶家四姑娘呢?”庭芳笑道,“你都查到徐景昌头上了,竟是不曾怀疑过一丝半点么?”

刘永年一惊!是了!当初会芳楼买了一批京城拐来的女孩子,都说是佛诞烧香被拐。可到了叶家的份上,拐子根本够不着!余光撇了一眼门板上的飞镖,她还会打架…脑子也很聪明,非常不好骗。

“当朝首辅最宠爱的孙女,”庭芳慢悠悠的说着,“秦王妃的亲妹子,理国公的入室弟子,福王伴读的未婚妻。不用托大,只要我愿意,随意在京里横着走。赶上不大得宠的郡主县主,都要避我锋芒。我失踪后,五城兵马指挥司、锦衣卫、甚至连禁军都倾巢出动。”

庭芳站起身,走到刘永年身边,似笑非笑:“你家拐子这么眼瞎?”从古至今的人贩子,都会考虑投入产出比。她再漂亮,也是麻烦。

刘永年眯眼,似抓到了什么。

庭芳不紧不慢的道:“堂堂首辅的孙女被拐,理应天下皆知。可是,为何消息竟出不了京城?为何你竟不知?叫我轻易就骗了过去,信我是外室之女?”

“谁,有这样的控制力?”

太子!刘永年脑子转的飞快,庭芳落在会芳楼时,先太子还活着,叶家出了太孙妃,正是烈火烹油。是先太子与现太子之争!可是太子为什么要对一个小女孩儿下手?

很快,庭芳给了刘永年答案:“平郡王想以我辱秦王妃。”

饶是刘永年是无耻之徒,也被这个答案给噎了。闻得新太子处事上不得台面,还真是…但刘永年亦不是善茬,况且并不全信庭芳的话,故懒洋洋的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庭芳笑道:“昔日太子为藩王,肆意妄为,无所畏惧;而今他为储君,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你大可以宣扬我的美名,只要你不怕…太子殿下杀了你!”

任邵英几乎拍案!漂亮!好一记借力打力!庭芳就是平郡王的梦魇!沦落的越惨,他罪孽越深。他前头有一个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元配嫡子,照样死的利落;后面一大串弟弟,哪一个底子都比他干净,他会不恐惧?士可杀不可辱,平郡王只怕已悔青了肠子!刘永年真敢胡说八道,恼羞成怒的平郡王会干什么,那真是谁都不知道。

刘永年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神色未变:“你以为,刘家是那么好动的吗?”朝廷式微,会为了件小事来大张旗鼓丫头你太嫩了!

庭芳嗤笑:“谁说要动刘家了?你坏了太子的事,太子只问刘家要人,刘家会如何选?更说的明白点,你要是刘永丰,你怎么做?不过要你的命而已。甚至,不用太子,我姐姐就可跟刘家谈,你要不要试试?”

刘永年脸色一变!别说堂弟,他还有亲弟!如果秦王妃火力集中在他身上,为保长房利益不被二房谋夺,他会变成投名状!皇家要弄死一个人,太简单了!如果再给点好处与刘家,他的下场更是…阴鸷的眼神盯着庭芳,草他娘,看走眼了!

庭芳顿时占了上风,笑道:“倘或我是你,立刻就要倒打一耙,指责徐景昌拐你养女,方一时情急请了府兵来助阵。虽犯私调府兵之大忌,然其情可悯,其心可怜。而府兵上下,也因要救良家子于水火,虽擅离职守,总也能交代。最后发觉都是一场误会,与徐景昌翁婿相谈甚欢。一波三折,皆大欢喜,多好的故事,你说是也不是?”

刘永年深呼吸几次,才道:“你乐意?”

庭芳挑眉:“我为什么乐意?江南那么大,我上哪找不到个爹?我现就回京哭诉,被你刘永年欺辱,幸而我武艺高超,跑的及时,偶遇一善心人家,方躲过一劫,直到夫婿找到我。你说太子殿下,要不要替我出个气?理由都是现成的,私调府兵视同谋反!只怕你亲爹都要对你千刀万剐,你说是也不是?”世人绝不会信她清白,但被一方豪强当成禁脔,终究只经过一个男人,就譬如那寡妇再嫁,固然不如初婚,但比青楼女总是好太多。徐景昌所承受的压力也会变的很小,甚至微不足道。她的才华,可凌驾于“寡妇”身份之上了。只要刘永年不放消息,她尽可随意编故事。说到底,大家都只要一个过得去的说法而已。

刘永年脸都绿了!瞬间气焰全消。忍气道:“你想怎样?”

庭芳笑嘻嘻的道:“都是做生意的人,和气生财嘛!大家都是亲戚,一时误会,说开了就好,何必闹的那样僵呢?”

刘永年嘲讽道:“我竟不知何时高攀上了叶家!”

庭芳笑道:“六姑父何必自谦?我昨儿同夫君说,改日随房家二叔去给六姑母请安呢。”刘永年之妻正是房知德家一表三千里的表姐。江南豪族,多联络有亲。硬要扯的话,总是能扯上的。当然亲戚归亲戚,该抢的生意照抢。现在徐景昌的势力暂且薄弱,淮扬又离的那样近,当然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

刘永年略想了想,冷静下来,往右侧主位坐下:“叫你男人来同我谈!”

庭芳勾起嘴角,成了!

神转折!楚岫云与隔壁的任邵英都是目瞪口呆。

抛开庭芳不论,现双方最大的冲突便是河运与海运的利益之争。河运常要修缮,还须纤夫使力。虽河工与纤夫都几乎拿不到钱,但这个钱商户总是要出的。加上沿途兵丁豪强地痞的敲诈勒索,成本居高不下。但海运则不同,只要船够好,避开台风天,竟是全不需要纤夫,沿途更无敲诈。海船比内河的船更大,运送的东西更多,成本进一步压低。从广州出发,沿着海岸线,直达天津港,好不便利!故西洋货品运输,几乎被徐景昌垄断。那都是暴利,刘永年岂能不恨?

然而形势比人强!作为“苦主”的庭芳,她进京后,指谁欺负她,那便是谁。刘永年同辈兄弟十几个,他不过是其一。与太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嫡长子是不能犯错的…尤其是不可饶恕的错。刘永年彻底明白了庭芳的依仗,她是太子的污点,太子要洗刷污点,只能大张旗鼓的为她“报仇”,安抚她、堵她的嘴。娘的!好厉害的女人!

庭芳暂不知徐景昌的具体工作,不便详谈,她的任务是威胁刘永年。任务完成,笑着对刘永年福身一礼:“怠慢了,我现就去请他来,还请姑父稍坐。我且去备一桌好席面,给姑父接风洗尘。”

刘永年:“…”这脸皮厚的,比他亲生的还像他!

任邵英却是打了个寒战,如此能屈能伸,是个狠角色!不敢再听壁角,待庭芳出门,麻溜的追上,低声道:“夫人,公子不大管琐事,我可与之一谈。”

庭芳点头,低声嘱咐:“不可让太多。海运必须有一定规模,才不会引朝廷猜忌。否则咱们养私兵之事无可辩解。”天下不太平,海上有海盗,路上有绿林,想要做点生意,武装是必须的。因此圣上为了福王,会默许徐景昌有一定数量的私兵。规模越大,“默许”的人数会越多。顺便又说了一句,“有机会的话,叫刘永年入股。”

任邵英惊道:“为何?”

庭芳道:“朝廷财政吃紧,粮仓主要是湖广,沿着长江出海北上,可绕过花费巨大的漕运。”漕运那个烂摊子,简直不想说。京杭大运河不能废止,那太可惜。但早已变成各自的地盘,不归朝廷统一调度,淤塞是早晚的事。那是盛世的运河,乱世的噩梦,朝廷没蠢到家的话,会竭尽全力用海运的。

任邵英立刻明白,漕运沿途全是各家地盘,罢黜漕运必然得罪许多人,否则早就用海运了。即使自家不会造船,难道不会买西洋人的船么?拉上刘家,便是在江南放了颗钉子。一则不必再跟刘永年起冲突,二则掌握了粮食运输,关键时刻切断供给,京城便不战而胜!

这些任邵英不是没想过,所以拉上了房知德。但房知德是庶出幼子,在房氏本家根本没有话语权。逼得他们当日为了避免豪强盘剥,才不得不走海运,不曾想走出了今日之局面。可庭芳居然利用刘永年寻仇的机会,诱使之谈判…

看了一眼庭芳,任邵英满心疑惑:收放自如,翻脸无情,叶家如何养的女儿,多少人家的顶梁柱且做不到!想想徐景昌的身世,心中一惊,猛的醒悟过来!不是叶庭芳嫁了徐景昌,而是徐景昌…为叶家人!

第294章 喵喵喵

刘永年的目光在楚岫云身上扫射。没上脂粉,衣裳干净整洁却十分朴素。也就是说没有被虐待,但也没有被优待。一个人质该有的待遇。刘永年面无表情,这是庭芳不想为难楚岫云。是对楚岫云尚有香火情?还是丝毫不把一个老鸨放在眼里?

在商言商,权衡利弊后,与徐景昌合作显然更划算。府兵损伤可以流民相补,只要没人告状,并无大碍。但确实是个把柄。比起把柄更诱人的是海运。官商勾结,是为了利益。倘或有更大的利益不用对官员摇尾乞怜,谁不愿做?他不做,那就刘永丰去做!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好纯熟的手段!刘永年阴冷的眼神再次看向楚岫云。

楚岫云双膝一软:“老爷…都是我的错…”倘或不是她被挟持,刘永年根本不会那么被动。

“你竟知道有错?”

楚岫云抖了一下,已是带着哭腔:“是。”

“你说我该如何罚你?”

楚岫云把头磕下去,再不敢说一句话。

任邵英进来时,就看到此景,眼皮都懒的抬。径自坐了左边主位。本朝以左为尊,刘永年选右侧,已是服输。心里不高兴,拿着他自己的人撒性子,顺便观察庭芳的反应,以获得更多的信息。是个很好的生意人!

所谓邀刘永年入股,入的自然是海运的生意。钟表没他的份,造反更加了。不过是在商言商,与徐景昌合作的人多的是。办法也很简单,提供优良的船支甚至水手,刘永年交钱租用。与其说入股,还不如说加盟。这样他们便可一面赚钱,一面悄无声息的练海军。大管家任邵英自是见识过西洋人的舰队,横扫南洋予取予夺,岂有不羡慕之理!只如今大事未成,思之甚早,且赚钱为要。

二人谈了小半日,刘永年凭空多了一条商路,没什么不满,也算相谈甚欢。庭芳估摸着时间,走进来笑吟吟的道:“六姑父风尘仆仆便来议事,是我们失礼。已准备雅舍一间,请六姑父暂做歇息,恳请六姑父赏小辈个脸面儿,晚间一道儿吃酒。”

刘永年脸上阴晴不定,说的再客气,依旧是扇脸!他想撕了眼前这货!特娘的早知道有今日,就该送她给刘永丰玩几回!才让她知道厉害!对着任邵英还能装作无事,谈笑风生。面对三番五次欺诈他,最后把他坑了的庭芳,实在不知摆什么表情。合则两利,分则两害!道理都知道,心里实在咽不下那口气。

庭芳在会芳楼目空一切,一个交好的人都没有。方才进门时,连眼神都懒的给跪伏在他脚底的楚岫云,也就是说他手里没有任何可以要挟庭芳的资源。刘永年忍了半日,才勉强道:“有劳。”

庭芳看了任邵英一眼,任邵英心中了然。起身对刘永年拱拱手,邀他去后头歇息。嘴里还客套道:“原先家里没有夫人,乱糟糟的。现正收拾,没几个伶俐人儿,还请刘大官人见谅。”

刘永年一言不发的跟着任邵英走了。楚岫云跪在原地,纹丝不动。庭芳便问楚岫云:“要我给个报信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