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低脸,只让莫晚走到她和蓝皓的当中,问:
“蓝太太,和我们一起去么?”
这句话,是莫晚甚少说出的,不那么得体的话,毕竟,谁在这当口,都掩饰不住一种欣喜吧。
“不了。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西汐比蓝皓率先开口道,旋即,只转身,走出病房。
莫晚要什么,她清楚,在此时,她更清楚,蓝皓的心意。
手心握着那枚戒指,她回到病房,手机,仍是没有铃声响起,她把那枚‘挂件’系在手机下面,这,该是唯一的方式,他会允许的吧,也是,不再伤害到任何人的方式。
才系好,手机,却忽然震动了一下,上面传来一条信息:
“稍晚点,小爱会把包送过来,你其余的东西,仍放在盛世一号,启程前,再拿吧。”
屏幕是清晰的,只是这会儿,忽然有些模糊,这个夏末,似乎眼泪太多了,多到,仿佛把之前22年的眼泪都要流干净才罢休。
这一日,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墨沧的电话,小爱在六点的时候,把包拿了过来。
里面的信函,还安静地躺着那。
是该把信函的事告诉墨沧了,或者说,藉此,她能不再被动地等他的电话了吧?
心里,有些不舒服,源于,她不承认,却必须要承认的事实,墨沧,是和林雅一起离开的。
离开后,就把允诺给的电话忘记了。
她真的很小心眼啊,竟连这些都计较起来。
算了,不去想,只发条信息,把信函告诉他,听到他的声音,她就不会这么胡思乱想了吧。
拿出手机,才想发条信息过去时,却是一个电话切了进来,是已从西班牙回来的大卫的。
电话那端的信息,对于西汐来说,是喜讯,是等了这么多年后的喜讯。
小潮醒了!
大卫照着墨沧的吩咐,连夜安排济慈医院的专业医护人员往仁心带西汐去HK。
保姆车扬长而去时,蓝皓坐在窗台的一角,只看着下面的车灯闪过,这一去,她该不会再回仁心了吧?
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毕竟,连日来,报纸上每日都可见,长篇累牍关于Mr.Ray医术精湛的报道,里面自是涉及小潮的最新病情进展情况,在前几日,就有报道称小潮有逐步恢复知觉的现象,预计不日即将醒来。
而,这些消息,出于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原则,是暂时没有让西汐知道的。
只是,连他都没有想到,这次奇迹的真正实现来得这么快。
快到,奇迹实现的今日,就是他和她结束的日子。
是的,明日报纸,不出意外,就会出现那些八卦的娱乐新闻,将婚变的事实推至高峰。
因为,不仅有他配合演出,也有刻意放的风声。
手,缓缓拉上窗帘,一并拉起的,又何止是窗帘呢……
西汐抵达小潮病房门口时,并未见Mr.Ray,反是其他几名医护人员络绎地从小潮的加护病房内出来。
她走到门口时,先前那种欣喜若狂的心情反转成了忐忑。
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不知道是心里作用,还是身体没有恢复的原因,都走得很慢。
直到,终是走到门口,床上,正由护士扶着,预备缓缓躺下的小潮,目光却是突然有所感应一样,越过护士,凝向她。
小潮的目光里有着些许熟悉的情愫涌动,一如,她此刻的眸华一样,俩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接的刹那,下一秒,小潮费力地喊出了一声:
“姐——”
声音已然不似当年的稚嫩,可,语调间,却还是没有多大的变化。
“小潮!”她疾走几步,几乎是踉跄地奔到病床前,手紧紧握住小潮的手。
激动到极致,欣喜到极致,哪怕声音里带了哽咽,恰是哭不出来的。
“我——好像——睡了很久——”他费力地继续说着话,“但——姐说的话——我都听得到——”
这么多年,她确实用这一种近乎偏执的方法,在他耳边,每每诉说着一些发生的事,当然,大部分都是喜悦的,关于过往经历的磨难,她都是不会在他跟前提起,源于,她一直相信,植物人是有意识的。
每次熬不住的时候,她也只会保持将脸俯在他手心的这个姿势,这样,等她再站起来时,会觉得这个世界上,至少不是她一个人在苦苦地捱着。
而现在,她握住他的手,他微微颤抖的手,于是,她确定地知道,以后每一日,都将不再是她一个人了。
有小潮,还有,那个人会陪着她一起度过。
虽然,小潮的智商看上去,还是局限在车祸那年的水平,可,总归一切,都是会有转机的,不是吗?
“姐——谢谢——”小潮说出这句话,他慢慢地,用另外一只手,将西汐的手一起包在里面。
这一晚,在济慈的病房内,是融汇着脉脉温情的一幕。
而,在隔海的Macau玛亚公立医院中,却是迎来了一个噩耗。
Mr.Ray从手术室出来,宣布的,就是这样一个噩耗。
邢达的脑癌晚期,开颅已发现,癌细胞扩散,手术不仅无法进行,由于突发的状况,也立刻宣告了邢达的不治。
Mr.Ray的神色很是黯淡,本来这类手术,他是不会接的,由于是墨沧的拜托,他才动了这个手术,依旧是保密进行的手术,结果,没能延续神话,还加速了病人的死亡。
墨沧坐在长椅上,Mr.Ray出来时,他甚至没有走过去,源于,时间,太短了,短到,在手术室灯暗下去的刹那,他不用上前,就清楚,整个过程,或许只进行到开颅。
当然,Mr.Ray出来的时候,带来的,是最糟糕的消息。
而,这个极具风险的手术签字,是他决定的。
与其这样等下去,进行保守的治疗,看着生命迅速的流逝,不如去搏一次。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邢达已经是深度昏迷状态,只是,在墨沧进入病房,并下定这个决心前,邢达的手握紧了他垂在床侧的手。
那个时候,邢达仍是昏迷状态。
昏迷状态下的相握,仅是传递了一个信息,他赞同墨沧的决定。
于是在这份赞同下,在林雅作为妻子同样不反对的情况下,有了这场手术。
因为,刻不容缓,也因为,一线生机的存在。
但,如今,仅是化成了虚无。
同样守在旁边的邢家一干亲戚,纷纷要冲进病房,可,Mr.Ray却阻止了这批并非因为亲情的伤怀,而另有目的的亲戚奔进去。
源于,病人已经宣布死亡。
这样冲进去,对于病人是不尊敬的,也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一旁,一直静坐着的林雅在这时,踉跄的站了起来,一袭黑色的真丝旗袍在此刻,更带了几分讽刺的意味。
她没有哭,只是,以死者妻子的身份,一步步走进手术室。
即便,手术室里有的,也不过是一句正接近冰冷的尸体。
可,她还是想进去。
在他的体温还有时,进去。
她就这么走到手术台前,旁边的护士被她挥手斥退了出去,她没有揭开白色的掩盖尸体的布单,因为,她根本没有勇气去看邢达已经失去生气的脸。她怕自己终究是撑不住。
而现在,她不想撑不住。
于是,她只俯低身子,半跪在手术台前,轻轻执起邢达的一只手。
这只手在她的手心里,慢慢的从温热,变到冷却,她怎么捂,都没有办法把这只手捂热,仅能,任由他冷却。
冰冷的手,在她的手心,渐渐僵硬。
她不想他死,所以,彼时,在墨沧做出手术的决定时,她是希冀着Mr.Ray能够再次缔造奇迹。
可,没有奇迹了。
有的,仅是生死相隔。
生死相隔的现在,她,没有一滴眼泪流下,本来以为,她会流泪,可,真的一滴泪都没有。
原来,不知何时开始,她连眼泪,都干涸了。
这个,她选择下嫁得男人,就这么走了,这么快地走了。
五年,只陪了她五年,并留给她一个儿子,其余的,就只剩一个邢夫人的名号吧。
她的手用力地由握变成捏住邢达的手,除了死死咬住自己的贝齿,竟是一句要问的话,都说不出来。
是的,她想问他很多话,一如,即便到了现在,她都不知道,他是否爱过她一天?
这是对她的惩罚吧。
源于,得到了,反而不珍惜。
得不到,才让她始终耿耿,始终,难以忘记吧。
跨越年龄的界限,跨越世俗的界限,到头来,就是这样的结局。
她张开牙齿,用力咬住那冰冷的手,不管怎样,这个痕迹,哪怕下辈子,他都逃不了!
从手术室出去时,亲戚已纷纷围上来,期待着,能从她的口里知道,邢达是否会有留下遗嘱的可能。
可,她仅是沉默。
于是,亲戚们立刻掉转矛头,指责其一直坐在一旁,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进去瞧过一眼邢达的墨沧。
“你不是早就和我们邢家脱离关系了吗?”
“是啊,上次回来,若不是老爷子放过你,你的腿早该被打断才是!”
“真是个白眼狼!再回来就带个洋医生,说什么开颅手术,结果呢?颅开了,人去去了,我看存心是回来谋算邢家的产业!”
言辞的咄咄,话语的犀利,每一句都是针对着墨沧。
而墨沧没有任何辩驳。
不是他不屑辩,或是不忍辩,仅是,从刚才开始,他的思维暂时陷入了苍白。
甚至在一刹那,他不知道,是不是从自己依然选择开颅手术开始,就是错误的。
“各位,都别说了,老爷走了,我希望他能走得安心,至于,老爷事先有没有留下遗嘱,我会在询问过老爷的私人律师之后,再召开家族会议。”林雅的声音在一瞬间变得沙哑,她这般沙哑的说着,底下那批亲戚却显然仍是不罢休的。
“话虽这么说,但,嫂子,最近我们亨福正和腾远就马会的承办权进行竞价,这,可是缓不得的。”
“我知道,耽搁不了大家,至多明日,就会给大家一个答复。”林雅阻了那些亲戚的话,“现在,我要料理老爷的身后事,也请各位帮忙,先把灵堂张罗一下,我不想老爷回去的时,连个搁身体的地方都还没准备好。”
这五年间,她几乎很少出现在人前,如今,遇到这般的急事,料理起来,却算是头头是道。一如,这句话,也说得对平息目前的纷争恰到好处。
其实,她本就是林家能干的二小姐,不过,是叛逆的出走,为了所谓的爱,迷失了自我。
看着那些亲戚终于在这句话后,消失在走廊,她的目光望向墨沧:
“老爷走了,你连最后一面,都不去看一眼么?”
墨沧的身子随这句话震了一震,刹那,他想起身,却是觉得头突然劈开一样的疼痛。
每每神经紧张,他都会头疼,他知道,这是他过去五年太过焦虑所导致的,是啊,一天当三天用的紧张频率,怎么可能不紧张、焦虑呢?
眼下,当他终是证明了自个,邢达,却是就这么撒手人寰了。
他证明了什么?这一切的证明,除了对母亲是个交代外,还有意义么?
手碰到一旁的拐杖,拐杖应声落地,林雅已先于他一步,俯下身子,将拐杖捡了起来,递回给他时,语音依旧低哑:
“自从你走了以后,老爷的身体就不太好,可他一直不肯看医生,若不是这几个月,一直头晕目眩,连视力都渐渐模糊,恐怕,他还是不会去看医生的。其实,现在想想,若仍旧没去看医生,可能,不知道的情况下,人反而能活得更长吧,毕竟,精神的支柱才是最重要的。”
她话中有话地说出后半句话,拢了一下身上的披肩:
“阿沧,老爷走了,我是一个妇道人家,能做的,始终有限,接下来的事,你如果还认老爷是你的父亲,就一起分担些吧。”
他怎么会不认呢?
决定开颅手术时,他就知道,当初的年少气盛,耽搁了这么多年,不止耽搁的是父子情分,还有,就是时间。
现在,终于,都来不及了……
当晚,大卫把西汐安排在小潮隔壁的病房,在接到关于邢达去世,墨沧将延缓回鹏城的电话时,大卫的神色是有变的,但,他没有告诉西汐,因为,墨沧并不希望,西汐知道,尤其在小潮刚刚醒来的时刻。
而,这一切,注定,不会瞒很长时间。
翌日,西汐甫起来,问明护士,小潮还未苏醒时,便要了一份报纸。
这一日的报纸,可谓新闻十分之多,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关于Mr.Ray的奇迹缔造再创巅峰,引例就是小潮的苏醒,这条本该让她继续欣喜的新闻,在这一刻,却让她觉到有些担心。
源于,如今小潮的身份,已不再单单是西潮。
林潮的身份,着实是棘手的。
但,很快,另一则新闻跳进了她的视线中,一幅彩照配上大幅的字,无疑是醒目的。
‘亚治执行总裁蓝皓疑似婚变,与莫晚相携,情意深深。’
内容则列举了蓝皓日前在接受记者访问,提及妻子西汐时,便面露不耐烦,媒体揣测,不排除西汐因煤气爆炸,导致容貌受损,终于使这位花心大少按捺不住,开始与莫晚频频在合作之外接触,并被拍到俩人共进午餐后,进入地下车库时,蓝皓和莫晚的相携。
这张照片拍得还是背影,第一次,她发现蓝皓和莫晚在一起时,也是这样的背影,彼时,她是没有多少计较的,或许,在那时,蓝皓的种种异常反映,就是计较了她的这份不计较吧。
倘若,爱一个人,应该会去计较。
一如,她是计较墨沧和林雅的。
哪怕,他们的身份明显是不可能的。
又想到了他,真是奇怪,为什么总是一点小事都会想到他呢。
是不是以前,每次都刻意地哪怕有联系,都不去想他,所以,换来的,是如今补偿的想念呢?
皱了一下鼻子,她想将报纸放到一旁,因为,那张照片,多看一眼,都会让她觉到辛酸。
是的,蓝皓,如今这个名字,每一次的念起,都是一种无法抑制的辛酸。
可,很快,当把报纸放下去时,赫然边角一页随着放下的风,掀开时,赫然看到,那一则大大的讣告。
讣告的内容,让她震惊地连报纸都差点掉落到地上。
邢达罹患脑癌,于昨晚去世!
时间,恰好是昨晚,和小潮醒来,只间隔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便是阴阳的一个转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