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听你说什么季幺是什么人?”

“喔,她是季家排行最末的姑娘,娘一直想让她嫁给小叔,亲上加亲。小叔听她名字就皱眉,看他实在不愿意,这事儿一直拖着没成。”李荇儿道:“当年他们差着十多岁呢,她今年也才十六,真不知娘怎么想的…余姐姐,你吃果子呀!”

她猛然回过神来,拿起一只红果,心不在焉地啃着。

没聊一会儿,李如烟风风火火地进来:“大小姐在这儿,让我好找!你娘喊呢。”

荇儿走了,李如烟却没走,在她方才的椅子上坐下,问吃的可好,住得可惯。又感叹道:“来了也有一年罢。”

没有一年,不过快了,余兆恭敬地道,多亏李家关照。

“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李如烟又说了半晌的话,多是她说,余兆只管点头聆听,说到尽兴处,拉过她的手道:“你已替他守了一年,尽够了,大不了守上三年,迟早要为将来打算!”

余兆说她只想一个人。

你们年轻姑娘不知后头的苦,说着容易,到头来坑了自己。姐姐是过来人,现如今一把年纪,总能劝上几句,你别不听。你们读书识字的小姐,见识不比常人。江湖上闯荡过,阅历又多一层。可你见古今中外的女子再有本事,哪个凭自己安身立命的?三年五载,年华老去,身边没个孩子,那真是生不如死。

李如烟说的恳切,称得上字字泣血,仿佛已经孤独终老一万次。

她的孩子据说眼里瞧不见高堂,心里认定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逍遥于天地之间,几年没回一次家,除了要钱的时候。

李仲对此不屑一顾,尤其在大姐劝他早续香火的时候。按他的话说,万一养出那种儿子,可谓生无可恋欲死不能。

生不如死和死不能死,到底哪个更高明些?

余兆沉默半晌,依旧点了点头:“大姐说得有理,不过我已立下志愿,不动那些心思了。”

“假如现有一桩合适的姻缘摆在跟前,也铁了心不理会?”

“曾经沧海难为水。若有极好的姻缘,便留给更合适的人罢。”

李如烟一个劲儿摩挲她的手背,不厌其烦地:“我瞧你这孩子,不像冥顽不灵的呀!且说一个人,听了再说!若不满意绝不纠缠。”

唐强如何?李如烟报出大名,列了他许多好处,又以多年保媒经验担保,绝对天作之合,打着灯笼难找的,且他愿意等你,三年期满不过一转眼。此时答应,互不外传。二人心知肚明,和从前一样在府里效力。到时候名正言顺娶过门,岂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难为都为她想好了。

余兆暗想若此时含糊过去,只怕让人以为默许,真就弄假成真,故敛去笑容,正色道:“多谢大姐费心,我对此人毫无非分之想。既已立志为亡夫守节,天地证心,绝不后悔。”

话说僵了不好回转,这丫头外柔内刚,不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李如烟一路思索破解之法,抬头见唐强已等在门口。

得知余兆没答应,震惊不已:“没道理啊,她还不愿意?”

“凭什么就得愿意,这孩子真有意思。”她慢条斯理地:“不是还有几天?你放机灵点儿,女人架不住男人殷勤照顾,到时我再出出力,不是什么难事。”

唐强面有难色:“要不算了吧。”

“怎么打上退堂鼓啦,婚姻大事岂有那么简单的。”

“不过是个寡妇,既然不情愿,我还能勉强吗?姑奶奶的心意我领了,将来有事儿您言语一声…”

李如烟这才听出不对头,原来人家打心眼里嫌弃呢,真笑死人,凭你个家奴,若非撞上大运,哪里有说话的份。人家好歹是知书达理的小姐,才貌双全,即便再嫁之身,也是正儿八经的下嫁了,何况她那桩婚事众所周知!随便拎出哪一宗来,配你绰绰有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竟得了便宜卖乖。

虽说不喜她与李仲暧昧不清,自己好歹是女人,实在看不上这等狂妄之徒,若真说成了,也很为余兆不值。罢了罢了,算老娘看走了眼。

李小姐回去是这么评价大姑的:“偷鸡不成,不但蚀把米,连根鸡毛都没拽着。”

“说得好像你亲眼所见。”李仲不咸不淡。

“她们当我傻呢,故意支开我,难道就不怕被听墙角?余姐姐真心好脾气,若是我,只怕当时掀了桌子。”

“也没什么,大姐不过是鸡婆。她选了那条路,这种事以后多着呢。”

“难道女人不能顺着自己心意而活?她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的,什么过去啊,将来啊,都是庸人自扰的东西。”

李仲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此话不像出自你的口中,是她说的?”

看来你没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李荇将前因后果如实相告,同时学了唐强那番话。他听完阴沉着脸,也不搭腔,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第8章

大姑九月回去,她走之后陆续发生许多事。头一件是毫无征兆的迁移调动,唐强一夜之间奉命调去偏远的南岛,上头给了一个头衔,乍听挺唬人,明眼人都知明升暗降。第二件是不能放在明面上,内部发生的大案。

几乎所有在李家效力的外姓人都受波及,不是什么离奇的案子,说到底就是钱。

王子兴一时成了众矢之的,不至于人人喊打,人人却道路以目。他也抱屈:“一开始求我,都说多了念我的好,少了决计不怪我。现在一语成谶,竟成过街老鼠。”

大约有百余人,有的不过凑点散碎银两,有的却是几十上百地交托,积少成多,算下来简直无力赔偿。

他大舅哥的钱庄明明经营得红红火火,否则众人不会私下央他代为投钱放贷,钱是一并投进去了,连本带利,因那一场大火不知所剩几何。李家有自己的钱庄,只因利薄,大家都将散钱留下,全指望王子兴这头获利。以为自己做得隐秘,别人都不晓得,直到出事之后互相打听,发现幸免者寥寥无几。

李仲冷眼旁观几日,见他实在兜不住了,拿过账本,一看密密麻麻的数目,顿时头大。忽而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历历在目,不可置信:“她也缺钱?”

王子兴顺着他所知之处看去:“小嫂儿这份不是印子钱,她要熔成大锭的金子,顺便存在那儿,哎呀连她也坑了!”

这笔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屈指一算大概是她一年的薪俸,甚至还多。难道这一年全无开销?想她平日打扮过于素净,全无韶华正盛的姑娘该有的神彩,连自己那年迈的奶妈都比她花哨。

突然血本无归,真乃屋漏偏逢连夜雨泥石流暴风雪冰雹。

默默筹划一番,他对王子兴说:“你造的孽本该自己来赎,不过你也傻透,跑前跑后,自己没捞多少,费力又不讨好。如今这钱先替你垫上,一解燃眉之急,别高兴,不过是化零为整,我从此是你最大的债主。”

王子兴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百感交集之际,只听他又道:“余兆是无辜牵连进来的,她的那份算我的,你不必记,亦不必说由我补齐。”

“我只说她的钱转到分号去了,未受损失。”

李仲点了点头,转身去找账房。

这些年他从未留意自己有多少身家,一向独来独往,出门只管让人领公费,这次需要动用一大笔款子,方亲自踏入账房的门。账房何先生翻开往年账目,逐项查找,在算盘上打出总数,请他过目。

足够抵付了,他顿时轻松:“都提出来,一千两换成银票,交给王子兴。剩下的折成现银,现在要。”

何先生是李夫人的人,这边遵命照办,那边如实汇报。王子兴的事已不是秘密,惹出麻烦求主子摆平顺理成章,未曾引起怀疑。

自知必死的王子兴重获新生,一时大意,忘记原先编造的借口,被余兆一问,慌乱间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余兆也不点破,打听到他的欠款已由李仲垫付,料想自己并非尊贵的客人,钱庄犯不着独独把她那份妥善保管,而任由别人的银票付之一炬。王子兴只是奉命行事,无需同他白费口舌,反正这厮打死也不会出卖幕后主使。

她不是固执到迂腐的人,有些人情既已欠下,对方又不希望有人承这份情,最好不要立时出声,否则双方都不好看。自打从象山回来,她不断检讨自己是否不经意间露出轻薄颜色,让人误以为与李仲有私。苍天可鉴,她尚不至于缺少自知之明。

为今之计,只好与他保持距离,恪守本分,平时连笑容也适可而止,切记分寸拿捏到位。能不见最好不见,能不笑最好不笑。

她以为抱定主意不惹人,别人也不惹她,哪知低头走过去了,被李仲喊回来:“会不会女红?”

“不算精通…”

“拿去。”他顺手解下腰带:“田妈没回来,我不会针线,劳烦你。”

她百思不得其解,李家下人跑光了不成,就算围着李府转一大圈,这事儿也轮不到自己。李二少爷的院子里都是下属和小厮,唯一的女人是年老的乳母田妈,这个人尽皆知,可话说回来,他难道没有其他相熟的女子么…好像没有。

李仲见她懵懵的,以为还在为保媒的事不开心,便耐着性子解释:“那日和季少秧动手不小心弄划破的,不记得了?你说回去帮我修补得和从前一样。”

啊!确是忘了,记得他说这条腰带生母缝了一半,生母去世,乳母接着缝完另一半,所以意义非常。回来之后那么多突发状况,不是故意抵赖。经他提点,一并将季家的回忆都勾出来了。

“珠子我配好了,待会让人送去。”

她点了点头,正要走,又被叫住。

“大姐性子直爽,若有得罪之处,我替她赔罪。”

“她一派好心。再说你是你,她是她。”

有姐姐爱护是最幸福不过的事,她只恨自己没有,只能寄希望于下辈子投胎做家里最小的孩子。

下午郭大春送了一只匣子来,打开一看满满当当,全是莹莹如雪的滚圆珍珠。

“留下几颗,尽够了。”

郭大春道:“二爷说,剩下的就请自己留着做首饰。”

“回来…”余兆眼看他跑远。

无功不受禄,这算什么?昨天的道歉已够突然,今天这算赔礼?带上钱庄的公案,积少成多,看来还情是刻不容缓的,如同欠钱少不了利息。

许是直觉,她觉得还是顺着李仲的意思为好,否则被对方以为不笑纳,反为不美。

匣子关上,又打开,几番犹豫,拣出一颗不大不小的。还有一点旧的金饰,配这上好的珠子,打根簪子未尝不可。将来大不了取下,左右没有损耗。既有此打算,金子还多,不如再打一副耳环。

楚州城最大的金店门庭若市,伙计忙得团团转,一时无人招呼。正堂当中竖着偌大一尊金佛,四周是略小的摆件,也是珠光宝气目不暇接。独自看一会儿,正要找人询问,一旁有人问有何贵干。

“不,我来打首饰,只是没见有这个。”

说话的中年男子穿戴不凡,留着精致的两撇胡子:“敝姓金,是小店的掌柜。本店多是现货,若说手工活计,也是有的…”

她闻言摊开手掌,露出一只金戒指,问工费多少。

金掌柜呵呵一笑:“姑娘有所不知,本店的师傅都是颇有名气的匠师,除了店里的东西,外头的订制不是不接,不过价钱…”

之所以挑中大店就是看中信誉,不知名的小作坊自然便宜,万一遇着调包血本无归,且要避开李家的产业,低调行事。难得寻一个靠谱的地方,她点了点头表示接受。

金老板报了价钱,并说:“一般的散活本店不接,因为东西少,照样费时费力,客人很不划算。若东西多,分摊下来也就不贵了。姑娘家里若有人一起,或做成套的,倒可一试。”

打个首饰也不顺心,她直想冲天怒吼。罢了罢了,不是还有一只金镯?再添些珠子,就做一套何妨。糟糕的是钱也不够,好在只需先付定金。

伙计接过珠子看了半天,又拿给掌柜的:“这不是从咱们这儿出去的吗?”

七拐八绕,还是逃脱不了宿命。

只听掌柜的笑道:“失敬失敬,是李府上的人?”

她微微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随他怎么想吧。

“前日二少爷亲自光临,在我这儿挑了一盒南珠,看那紧张样子,以为送给哪个姑娘。原来肥水不流外人田,甚好甚好。”老板换了副面孔,殷勤送出门来:“东西做好,让伙计送去府上。”

没有什么比破财更欲哭无泪的,如果有,那就是被人认作小妾。

对,正牌夫人都不是。谁都知道李二尚未娶妻,自己又是妇人发式。不,说不定偏房也不是,姘头倒有可能。

得不偿失,总算知道人为何不能有贪念。

一点点,一丝丝,都不行。

☆、第9章

田妈从老家归来,气候已经转凉。这次回乡养老没打算回来,去时挽着巨大包袱,回来几乎两手空空。李仲见她渐渐露出老态,命她今后不必操劳,又见从家里带了侄孙女儿来,小丫头十五六的年纪,正好跟着服侍。

李仲自从长大成人,田妈事务锐减,总抱怨清闲出病来。

王子兴出主意,不如劝她与小嫂儿同住,互相照顾饮食起居,总比个大男人方便。李仲立即赞不绝口。他受遗命照顾余兆,处处留心呵护备至,自己也觉多了一份牵挂,时常难以周全。

田妈的好处是,无论别人怎么说,她一心一意只听二少爷的。二爷说谁好,打心眼儿里维护。二爷皱一皱眉,她恨不能上去踩两脚。此番李仲先是夸余兆一通,嘱咐像对待自己那样爱护她。田妈满口答应,肩负神圣使命敲响余兆房门。

夜色深沉,各家都睡了。余兆披衣靠在床头做针线,以为是小丫鬟,谁知进来一个老妈子。

听了来意,却之不恭只能笑纳。田妈坐在床边,上上下下打量,赞道:“唉呀呀,我活了半辈子,没瞧见过这么标致的人儿,瞧瞧这副模样,多端正呀!”

田妈四十来岁,黑瘦黑瘦的显老。丈夫也是李家的使役,现已过世。据她说自打生下大儿子就放回乡下,专心喂养二少爷。这些年存下不少钱,给儿子盖大房子,靠他养老送终。房子盖好,门上挂把大锁,压根没让她进门。媳妇说她有私心,还藏着大笔钱不贴补家里。无处容身,只好找小女儿。小女儿说她一味偏心,不管她死活。幸好二少爷待她和亲生母亲一样。

“我只盼他早日娶亲,多生几个儿子,才对得起二夫人的嘱托。”田妈叹道:“若能遇上你这般相貌品性的人,老太婆做梦都要笑醒呀。”

她一面说谬赞,拿起针线继续做着,眼看就要完工了。

田妈何等世故老练的人,进门一眼瞧见,才有刚才的话。那小子宝贝得什么似的,何故破例让人触碰,放心被人一针一线地缝补,又何故让自己前来,不是无缘无故的呀。

如此更上心,拿出全部心思对待。事无巨细,哪件都少不了她的影子。譬如吃饭,余兆忙起来总顾不上,田妈必定及时出现,软硬兼施,以至于有时不亲临现场,派侄孙女儿小果出手也是同样效果。余兆胖了两斤,下巴不似先前那样尖了。再如睡觉,总比打更的还准,亦或直接吹灯勒令就寝。

“年轻不好好保养身子,老了吃许许多多药,唯独没有后悔药吃。”

余兆背过身,垂头不语。

“好孩子,别怨老太婆啰嗦…”

“怎会嫌你啰嗦呢。”

田妈侧目看去,发现她在拭泪:“唉呀呀,这是怎么?”

“怎会嫌你啰嗦呢,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她苦笑道:“从来没人总顾念我,叮嘱我,感觉不像真的。刚才突然害怕起来,怀疑一觉起来什么都没有了。”

从前学写嘘寒问暖一词,奇怪为何多此一举,人不是冷暖自知的么。因为从未尝过甜味,以为苦才正常。

难怪狗不能闻肉味,人不能尝甜头。知道有好的,麻烦就大了。

一旁传来抽噎声,原来是小果,默不作声地跟进来,这会儿偷偷哭上了。田妈叹道:“这孩子,也是可怜见的。”

余兆以为小果是家人送来的,其实不是。田妈离乡的路上总觉得有人跟着,走了一半的路她才现身。算准不能半路丢下,又一口一个奶奶叫着。

“家里把她许给一个病鬼…要说灾年,卖儿卖女也是常事,如今太平年月不是吃不上饭,竟狠得下心把亲生骨肉往绝路上逼。”田妈唏嘘不已:“和我那狼心狗肺的儿子一样,两只眼睛只认得钱了!”

小果破涕为笑:“奶奶,钱有什么不好?我将来要挣很多很多钱。”

钱有什么好处?余兆笑问,怎么挣很多钱?

钱的好处可多了,有了它不必看人脸色,喜欢谁就跟谁成亲,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小果歪头想了想,最要紧的是有了钱,人才活得像人。

至于如何有钱,暂时没想好。

余兆不免高看她一眼:“你这年纪,有此见解很难得了。要说挣钱,脑瓜、耐力、运气,缺一不可。有了钱不一定守住,守住不一定有命花。不信问你奶奶,钱是不是长脚?”

田妈目视前方,深沉地道:“说到钱,只靠月例银子终究不是办法,我这把老骨头要重操旧业了。”

差点儿以为她是大隐于市的武林高手,一问才知道,是做胭脂。

她的买卖很简单,自制自销,全凭府里人惠顾。哪里都有胭脂卖,所以生意平平,只能攒些零用钱。

想起还有些剩的,田妈索性做个人情。余兆平时不用脂粉,做姑娘时也使过,打开看时与从前买的并无二致,夸了几句。

“我们全村都会做,不是稀奇玩意。”田妈一面说着,一面帮她试妆。

小果瞧瞧镜子里的人,又瞧了瞧对面的人,赞不绝口。田妈也说整个人鲜亮许多,偏是这样端庄大气的面相,才衬得上大红的。

“红的自然好,还有人衬不上?”

“头一种是你这般年纪五官清秀的,上了艳红的胭脂,反而老气十岁,画蛇添足!第二是我这样一把年纪,黑黄如千年老树皮的,不伦不类!”

小果经田妈提点恍然大悟,不禁感慨:“又少一批客人。”

“不,是多一批人。”余兆在旁闲闲地听,忽而灵光一闪:“所有的胭脂都是红的。”

田妈不解:“胭脂不是红的,还是蓝的吗?”

小果眼珠一转,蹦高道:“我知道啦,咱们做出不一样的货来,卖给那两类人,岂不是大赚一笔!”

“不止。”余兆轻轻摇头:“用了一盒还要再买,自己用了还会送人。只要合用,生意是无尽的。”

田妈彻底糊涂了。

她们接下来商议,第一批用极小极精致的盒子,竟可以白送,待用完时除了找你还能找谁?且装胭脂的小盒不能是寻常样子,最好令人爱不释手又独此一家。时日一长难免厌倦,须得不停变换。以精巧为主,方便携带,最好隔月采买一次,方是长久生意。

余兆问田妈能否调出桃花色,即粉桃之瓣。田妈思索半晌,说可以一试。又问能否调出夕阳西下之橘红,亦说可行。

三人分工,余兆负责外观,田妈只管动手,小果四处跑腿。

☆、第10章

凭着一股冲动干劲,不仅回本还大赚一笔。新货抢手程度超乎预料,已经预订到明年。田妈乐得合不拢嘴,打算在外头开设作坊,雇几个人,结结实实开店做生意。余兆劝她不要冒进,如今站立不稳,小本生意最怕周转不灵,许多人败在这一层上,不如和外头的铺面商议只抽成分红,进退自如。

手头宽裕了,终于可以考虑还情。李仲似乎什么都不缺,大概不需要别人为他做任何事。这种债务最难清偿,无形的巨石同样压得人难受。

幸好田妈不经意间说出过几天是他生辰,不过一直对庆生没有兴趣,连随从都不知道。田妈按照旧例,默默准备当日的吃食,只比平日丰盛些。

“我自作主张,弄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就咱几个,悄悄去他屋里布置,外人一概不知。吃吃喝喝,闹完就走,想来不会推却。”

“那敢情好!”田妈颇有兴致:“再说了,你的心意他会不领吗?”

到了那天,李仲和往常一样,回来已是日暮时分。但见一桌美味佳肴,余兆坐于侧首,嫣然一笑。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心里大吃一惊,脸上半晌才浮现一个笑容,也是若有若无。

“田妈跟你说的么?”他有些不自在地假装看着菜肴:“实在没必要大动干戈。”

“盛情难却,就不要却了。也是我想道谢,不知怎样报答。如不嫌弃,还请入席。”

她今晚擦了胭脂,美艳不可方物。李仲猛然发现自己傻看,赶紧挪开目光,为时已晚,对方似有察觉,悄悄低下头。

田妈端菜进来,左右不见小果:“这孩子,跑哪去啦。”

后头幔子忽然闪出半个身影,看样子是想吓人一跳,憋不住自己跑出来了。

推杯换盏自不必提,在座的一团高兴,唯独李仲心事重重。

这小丫头在里头藏了半天,到底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我说什么不该说的了?好像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了?未必看清。余兆怎么不提醒我呢?成心看我笑话不成?可是人家又怎知我会失态?

田妈喝了几杯酒,越发来劲,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李仲怕她说到自己,赶紧岔开话茬,向余兆道:“你们贺寿,可有预备贺礼?”

余兆拿出缝补好的腰带,他接过来,当时系上了:“怎么,就这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