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思巴害怕地打断他:“恰那,不许你这么说!”
“大哥,我甘愿用十年寿命换取这一晚。我这无味的一生,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夜晚,已经足够了。”他清朗地笑起来,笑得极美极动人,“那一晚是情非得已,好在小蓝并不知情,我也一辈子不打算让她知道。我们藏人天性自由,不会特别在意这种事情。我希望你忘了那个晚上,与小蓝继续下去。我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萨迦的继承人是小蓝为你所生。”
两行热泪从八思巴眼里滑落:“她是你最爱的人,我怎可以——”
“你们都是我最爱的人。”恰那纠正他,将哥哥的手紧紧握住,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滚落,却依旧强撑着美丽的笑容,“只要你们幸福,我就能幸福。”
八思巴再也无法忍住,将恰那一把拥住。两兄弟紧紧拥抱在一起,在对方肩头留下一片泪湿的衣襟。房梁上的我,无声哭泣着,心痛着。
那一晚,两兄弟都没睡。子啊摆放他们幼时旧物的房间里,两人靠着墙,肩并肩坐在一起,一件件摆出那些陈旧的玩具衣物。对这些物件恰那大都没有记忆,八思巴便一件件说给他听,两人时不时哈哈大笑。他们都没再提及那些伤感的话题,只是谈论着幼年时的种种记忆,直到天色发白,窗口透进一缕晨曦。
八思巴拿起床上摆放的大红吉服,语带哀伤:“恰那,你该作准备了。”
恰那默不作声,在哥哥帮助下套上吉服。八思巴为他梳头,仔细地打理发辫。恰那一边垂着头由他梳头,一边说道:“大哥,我还有个心愿。今天婚礼时,让小篮跟我在一起。你可否告诉她一声?”
八思巴的手突然停顿住,眼里满是疑惑。恰那急忙解释:“我不再瞒你,但说出来你可别介意。我想让小篮与我一起完成婚礼仪式。这样,在我心中,只当是与小篮成亲。”
八思巴摇头:“恰那,你想多了,我不是为这个介意。蓝迦早在八天前就提前回来了,她说她想见你。难道这些天她没跟你在一起?”
“我没有见到她啊。”恰那慌起神来,拉住八思巴的手臂焦急地问,“如果这些天她不在你我处,那她在哪里?不会出什么事吧?”
“你别担心,她有法术在身,寻常人等根本奈何不了她。”八思巴思考一下,对着弟弟吩咐,“你去做该做的事情。典礼前,我一定会把她带到你面前。”
屋外传来敲门声,是贡嘎桑布恭敬的声音:“少爷,请您先准备梳洗,一会儿要去各大殿跟新王妃供佛。”
恰那随口答应着,眼望八思巴恳请:“大哥,你一定要找到小篮啊。”
八思巴为他整理腰带,重重地点了点头。年轻人伸了一下懒腰,手放在腰间缓缓推拿,问道:“我去过日喀则的夏鲁寺,里面最珍贵的就是自元代保存下来的壁画。那里就是当时夏鲁万户侯的居住地吧?"我点头:“是的。夏鲁寺距离日喀则二十多公里,当时这个地方叫春堆,是藏语商市的意思,可见此处是后藏商贸集中之地。不过后世闻名的夏鲁寺在那时还是一个很小的家族寺庙,夏鲁万户侯住的是夏鲁庄园。七百多年光阴,夏鲁寺大体保存了下来,而夏鲁庄园却荡然无存了。”
年轻人回忆道:“我记得夏鲁寺曾经相当鼎盛,融合了蒙古人和汉入的建筑特点,是蒇地寺庙里非常独特的早期寺庙。”
"夏鲁寺原来毫无名气,僧人也很少。它的发展、鼎盛到衰落与萨迦息息相关。‘想到后来是怎样以重金建起了这座寺庙,我心里隐隐作痛,深呼吸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夏鲁万户侯将宝押在萨迦身土也算是押对了。一直到元朝结束,夏鲁都是藏地最大的万户之拥有后藏最多的土地与民户这些,都是这场政治联姻带来的。"
第四十一章 第三场婚礼
贤者虽然身居远方,也能关照他的亲友;雨云虽然飘在高空,却使庄稼获得丰收。
一一《梦迦格官》
血色夕阳染得大地一片惨红,霞光进过高高的窗口洒入空荡荡的房阖?我身着裙边绣着白梅的水蓝衣服,腰间系一根绣金线的白丝带,以芦丝帚柬发,站在恰那卧房中,一件件细细抚摩恰那所用的物品,留恋不已,无法割舍。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出只有八思巴一人的归步声,我没有隐身? 门砰地打开,他身子尚在门外,只探头进来扫视一》?看见了我,他吃了一檩,急忙向我奔来:“蓝迦,你怎么一个人镰在痗如书桩?我正在到处找你* ?
我慢慢将手中一件恰那的单衣摆放好,抚平权皱,抬覼看向他,语气场力平静:*那晚,为何不是你??“他本在嘀着粗气,听到我的问题后犹如被馑过定身光,呆若木鸡。我向他走进一步,追着他的眼睛问:那晚‘察必只带着你一入走到那屋子里来会换成恰那?,见我靠近,他突然醒转‘眼里飙过一丝懂乱:_你,你听到我们话了?“我苦笑着点头:“八日前我离开你,找到了正在迎亲途中的恰那?从雕I 起,我便一直跟在恰那身边,只是没有现身而已。”
他低头轻语:昨晚我们谈话时,你也在一旁?“”我在房梁上,你们所有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仔细盯着他的脸,以免I错过任何细微的表情,“那晚,明明是你在,为何会换成恰那?”
他抬起头,后退一步与我拉开距离,面色恢复平素的无波,冷静说道:^ 遄先代三任教主都不曾受戒,唯有伯父和我受了比丘戒?你可知受比丘戒对于位僧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不再是仅仅以学习佛法为任务的普通人,而是发誓从二百多条戒律的僧人。这种约束是对求佛的无上决心。"我不争气地起了哽咽:“所以,在佛祖与我之间,你选择了佛祖。?
他深吸一口气,微微侧过脸去:“我既然在佛祖面前发过誓,便一生不能背弃。”
泪水再也忍不住滚落,我极力压抑着声音的颤抖:“那你之前又为什么给我希望?你让我以为,以为一一?我无法再说下去,只得转头不让他看到我磅礴而出的泪。
他终于肯正视我,眼里掩藏着难以觉察的眷恋与不舍,却用更为坚教的言语,生生割断这份取舍:“蓝迦,你很美,又那么善良,任何男子都会动心。我虽修行B久,毕竞尚存凡心。对着如此美好的你,我的确着煮乱情迷失去本心。”_我的身子晃了两下,凄楚地苦笑:《你,你只是一时迷惑? ?心一点点在妻却。那些滋柔眼神,软软话语,会让我心跳加速的微小举动,?来,都只罗时的意乱情迷。
他半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色戒本是佛门第一大戒,可我却也被恰那那番巧言动了心思,差点把持不住坏了修行。那晚我天人交战不已,可思前想后,我不能破戒,更不能为你奉出十年寿命!”他说的激动,急忙停顿下来,深呼吸几下恢复平静,“恰那说的没错,我的性命要留着做更多事。我要将萨迦建成藏地第一教派,我更要依照伯父遗愿一统藏地。我肩上担子太重,只能选择对不起你。”
我悲从中来,看着站在夕阳光影里的褐红身影。依旧俊秀出尘,风姿绰然,可却全然地陌生。这就是我付诸十多年的感情,却在佛祖面前如此不堪一击。这场与佛祖的战争,我从来都没有赢过。一瞬间,我对他心如死灰。原来对一个人死心是那么容易,为何我之前一直看不破?
我禁不住仰头大笑,任由泪水从眼眶滚落:“所以,你就让恰那来?恰那奉出十年生命就没有关系吗?”
“我没有,是他自己一定要来救你,谁也挡不住。”他不忍地长叹一口气,深邃的眼里满是疼惜,“我放弃了你,任由你自生自灭。回到国师府时,看到恰那的车队已在院中。恰那当时刚刚赶到,见我脸色不对便再三追问缘由,我不得不告诉了他,他竟不顾一切要来救你。他问我要了地址便疾奔而去,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回来。”
我将手紧紧握着,指甲陷入手心却浑然觉不出疼痛滋味。眼前现出恰那焦虑的面容,我能想象出他当时是如何失措如何慌张,他为我担忧何止这一次?
他踱步到窗边,看着天空染成金边的大多云彩,感喟到:“见到他那般失魂落魄撕心裂肺的模样,我突然明白了。原来他心中一直有心爱之人,只是不肯告诉我,甚至将你推给我,只为了成全你心中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一阵眩晕袭中了我,我扶住椅背,恍恍惚惚地呢喃:“梦?遥不可及的……梦?”
他转头看着我,犀利的目光将我心底最深处挖掘的无处遁形:“难道不是吗?蓝迦,这么多年来,你对恰那炽热的情意熟视无睹,不正是因为这个梦吗?我真的就比恰那好?还是因为越得不到便越是渴求,却反而忽略了你身边唾手可得的一颗真心,人世间最最难得的真心!”
我早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身子痛苦地弓起,靠着椅背强撑着身子。他脸上飘过一丝不忍,上前想要扶住我的肩膀,却在即刻碰上时生生将手缩回,他的语气又加重了几分:“我不曾为你做过什么,可你仔细想想,恰那为你付出了多少!他宁愿绝了子嗣也要成全你,他甘愿为你付出十年寿命,难道这些都换不来你的心吗?”
我抱着头歇斯底里大喊:“你别再说了!”
我已被他逼到悬崖边缘,再也无法装作视而不见,再也不能沉在梦境里不愿苏醒。一幕幕与恰那的过往回忆片段地跃出,在脑海中交织成片。他看着变成人形的我目瞪口呆,上元节时他在灯谜会上对着我深深凝望,他柔润的唇热烈地亲吻着我,还有很多很多。一桩桩,一件件,整个脑海尽是他的笑靥,他的蹙眉,他的忧愁,他的快乐。
“蓝迦,你其实是当局者迷,没有看清自己的心。”他嘴角弯起一抹苦涩的笑,直视着我的眼,“你真正爱的是她,不是我!”
我震惊地抬眼:“你,你说什么?”
“我问你,为何听到恰那再次结婚,你会那么难受?为何急着离开我去找他?”
我嘴角战栗着:“我……”
他不容我说下去,继续追问:“见到他的这些日子,你为何不肯露面,却一直隐身在他旁边?”
我双眼迷茫,魂不守舍:“我……我也不知道……”这些天我一直隐在恰那身边,唯有在他睡着时才显出人身,蹲在他身边痴傻地看着他的脸,一直到天色发白。我心里仿佛有百爪在掻挠,却不知道这些莫名的烦躁不安、心慌意乱从何而来。
他再逼近一步,咄咄逼人地拷问我:“你还不肯承认吗?你没有看到恰那正在无谓地消磨着自己的生命,根本不在乎还能活多久吗?蓝迦,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你定要等到他时日无多时再后悔终生吗?”
我一步步狼狈地后退,直到脊背撞上冰凉的墙面。如醍醐灌顶!如当头棒喝!这最重的一击将我打醒,我彻底明白了!云消雾散,云开见日,眼前顿时一片清明。我挺直腰杆,将飘在身后的蓝丝带拽在手心,感受着那丝无人可替代的温暖。那才是我真正需要的,最真实的温暖。
我对着八思巴笑起来,起初只是微笑,后来越笑越大声,越来越肆意。缠绕心头那么多年的结终于打开了,我竟如卸去千斤重负般一身轻松。什么禁忌与戒律,什么内疚与顾虑,十多年来这么多要死要活的鬼心思,全然是自己在束缚着自己!
他莫名地看着我笑,似有些担忧自己的话说得太重。我却不管,自顾自笑个够,才敛住笑正色说道:“你说的没错,是我太执着于得不到的海市蜃楼,却忽略了自己真实的感情。”我一字一顿沉着声音说出,“察必是骗你的。那一晚我根本不是灵力反噬,只是消耗过大陷入沉睡而已。她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看看男人的真心罢了。”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眼底闪烁着刺目的光,握住椅背的手上青筋暴出,微微晃动。可是,只过了片刻,他方才的失态变全然消失,他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万人瞩目的国师。稳一稳情绪,他的声音刻板生硬,不带任何波澜:“那你就更该看出,到底是谁对你一片真心。”
二十七岁了,人类男子在他这个年龄,膝下都已儿女成群,他却从二十岁见到我成人的那刻起,一直等到现在。我不能让他再这样自暴自弃下去,糟蹋自己的身体,将一个个不相干的女人娶回家!
我提起裙角,姿态优雅地对他鞠了鞠身:〃请你把我带去恰那的婚礼,我要与他一起完成婚礼仪式,今晚,我才是恰那的新娘。“他的身子突然如筛槺般发起抖来,满脸痛苦地望着我,眼底流露出沉沉的哀恸。我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想要搀扶他:“你怎么啦?”
他却如避瘟疫般后退一步,避开我的手。他按住胃部,身子佝偻,眉头紧蹙,冷汗从额头涔涔渗出:“我没亊.光顾着找你,却忘了中饭没有吃。”
我担心地问:“那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
他脸色苍白得可怕,却连连摆手,费力说道:“不必了,晚些我自会去吃些东西。婚礼仪式马上开始了,你赶紧变回原形,我带你去找恰那。”
我在他催促下变回原形,跳入他怀中。他带着我离开廓如书楼,向着恰那的新房——觉莫拉章走去。与他贴得如此之近,总觉得他的心跳得很激烈,浑身微微战栗着,肌肤滚烫,一直到觉莫拉章的新房才稍微缓和下来。
觉莫拉章到处张灯结彩,旌旗飘飘,地上以五彩米堆起精美的坛城图形,恰那正焦急地守在门口。看到八思巴走进,急忙以眼神询问。八思巴微点了点头,靠近他,将我从怀中捧出,郑重交给恰那。
恰那喜笑颜开地接过我,将我放入他宽大的锦袍中。他拿起婚礼上要放置在新娘头上的璁玉,轻轻按在我脑门上,我顿时呆住,这是藏族婚礼上必不可少的一个仪式。这块璁玉被称为灵魂玉。将璁玉放在新娘头顶,表示男方的灵魂从此托付于女方。我头顶璁玉,微微战栗着。我淸楚地知道,恰那此举是在告诉我,他的灵魂只愿托付于我。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阵阵莽号与鼓角声,八思巴嗯哼一声,恰那才恋恋不舍地将璁玉从我头上取下来。这时,华服盛装的新娘坎卓本被簇拥着走入大殿,上百位萨迦僧人双手合十念诵吉祥祝词与经文,低沉的吟唱声如松风呜咽。守在门口的萨迦本钦释迦桑布用—枝蘸过水的柏枝轻轻洒水在新娘头上,新娘在媒人牵引下去踩踏撒在地上的青稞和茶叶。不料这象征性的举动却被只有孩童心智的坎卓本当成游戏,她兴致勃勃地又踢又踩,将青稞和茶叶踢得遍地都是。媒人只得强行将她拖开,送到恰那面前。
比起恰那前一位藏人妻子,坎卓本的新娘礼服更显奢华,满头满身的珠宝压得坎卓本浑身难受,不停想要脱掉顶在头上巨大无比的巴珠。喜娘得时刻注意她的举动,拨开她企图趁人不备脱掉珠宝的手。
在媒人吉祥的祝福中,恰那神色淡然地将彩箭插在坎卓本背上,表示她从此属于男方家的人。要将璁玉搁在新娘头顶上时,却闹出了笑话。坎卓本见到头顶又要增加重量,死活不肯让恰那放,连吉彩和索朗杰的劝慰也没用。周边人窃窃私语暗自偷笑,恰那顺势略去这仪式,将璁玉放入自己怀中,示意婚礼继续进行。
恰那和坎卓本盘腿坐在大殿正中高台上,前来祝贺的拉堆洛万户侯被请作证人,宣读婚书。婚书最重要的内容就是萨迦和夏鲁联姻后的利益交换,两大家族互帮互助共荣共损。
所有人都屏气聆听婚书中—条条关于财产和权利如何分配的条款,坎卓本早已是一脸不耐烦地扭动着身子。趁媒人不注意,她跳下高台,迅速上前拉住恰那的手臂,大声嚷嚷:“恰那阿哥,我们去生宝宝吧。”
此言一出,众皆讶然,拉堆洛万户侯不由得停下宣读。恰那的脸迅速转红,急忙想要挣脱开坎卓本的手。坎卓本不依不饶,继续用天真无邪的声音拍着自己的小腹大声说道:“阿爸和阿哥告诉我,你会把宝宝放进我肚子里,然后我就能生下宝宝。恰那哥,你把宝宝藏在哪里了呢?为啥要每天晚上才会放宝宝?我们现在就去放好不好?”
恰那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扭过头假装没听见,吉彩和索朗杰尴尬地上前拉开坎卓本。坎卓本还在嚷嚷,许多人早已憋不住笑出声来。五姨娘对着恰那大姐卓玛咬耳朵:“哎哟哟,看着这么俊俏的丈夫,王妃急不可耐的心思咱们都能理解。只是不知道王妃生出来的孩子会不会跟她一样,那可是未来萨迦的继承人呢。”
卓玛急忙做手势让她别再说下去:“五妈!”
话音虽不高,却早已落入八思巴耳中。他迅速扭头扫视五姨娘,眼里仿佛落下了一层冰霜。接触到这般凌厉的眼神,五姨娘吓了一跳,急忙低头不敢再胡乱言语。
仪式在坎卓本的闹腾中匆匆结束,接下来就是热闹无比的酒席。有太多人想要向恰那敬酒,恰那来者不拒,谁敬都要喝,却被八思巴亲自出面一一挡掉:“白兰王病体还未痊愈,不可饮酒。”
轮到娘家最重要的客人大舅子索朗杰敬酒时,八思巴依旧丝毫不松口,将索朗杰的酒杯挡住。索朗杰倒也不以为意,豪迈地大笑:“那就让妹夫赶紧进洞房吧,别让我妹妹等久了。”
恰那正要说话,八思巴已经婉言拒绝:“亲家请不必着急。医生说了,白兰王尚须静养。而况萨迦冬日太冷,最难养病。且给他一段日子,等明年开春,他的身子将养到最好状态了,自然会去令妹处。”
这话被一旁的吉彩听到,老奸巨猾的夏鲁万户侯微微沉下脸:“但愿国师不是因为刚刚小女一番无心之语起了别的想法。小女虽有些先天不足,身体却是健健康康,完全可以为白兰王延绵子嗣。”
八思巴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沉着声音郑重回答:“萨迦继承人必定得由白兰王妃所出。”
吉彩这才安心点头。他与萨迦结亲的时候虽曾说过不会阻挡恰那另外娶妻,其实心中最大的忌讳也是这一条。若是萨迦没有夏鲁血脉的继承人,未来势力更盛时将夏鲁弃置一旁也未可知。八思巴以国师身份如此郑重承诺吉彩,他才能甘心将夏鲁与萨迦完全连在一条生命线上。
闹哄哄的酒宴仍在进行,八思巴叫恰那将我交予他,叮嘱贡嘎桑布必须看住恰那不让他饮酒,接着带我离开了大殿。今晚的所有亊情似乎都在八思巴掌控中,按照他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直到他将我带到廊如书楼,我都摸不淸他想要做什么。
。。。
年轻人问:“萨迦本钦就是萨迦寺的住持?那位叫作释迦桑布的本钦,跟八思巴的款氏家族有血缘关系吗?”
“来,吃点夜宵提提神吧。”我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糌粑递给他,回答道,“其实在萨迦派还未壮大前,并没有本钦这一职位。释迦桑布只是萨迦寺住持。从班智达出发去中原起,二十多年萨迦法王不在萨迦寺中,所以必须得有一名德高望重之人掌管萨迦日常事务。释迦桑布与款氏家族并无血缘关系,却是班智达最信任的弟子。他为萨迦派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付出了极大心血。”
年轻人慢慢嚼着糌把,问道:“那本钦是后来萨迦派壮大后,八思巴专门设立的职位?”
“是的。本钦字面意思就是大官,是八思巴设立的代理帝师掌管全西藏事务的官员。释迦桑布作为萨迦住持,顺理成章地成为第一任本钦。”
“那本钦必须是受戒的僧人吗?,“那不一定。释迦桑布的确从班智达受了比丘戒,但后来的几任本钦都是由有家有室的俗人担任。萨迦派本就是个允许婚姻存在的教派,对此并无严格的规定。弟子若是心志坚定的,便受比丘戒成为真正的僧人。若想要有婚姻生活,也可选择不受戒。”
“还真的是跟我们一般观念中的佛门教派不一样啊。”年轻人放下糌粑碗,抬眼看向我,“法王不在西藏,本钦就代理法王掌管西藏的一切亊务。本钦岂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凝重地点头:“你说得没错。萨迦本钦一任只有一人,地位在万户侯之上。八思巴就曾经赐予释迦桑布三路军民万户水晶印。本钦不论大小事务都有绝对的发言权,职位之高,权力之大,除了帝师无人能及。”
年轻人眼里闪过一丝担优:“那要是所托非人,就容易酿成大错了。”
第四十二章 心之所属
活在世上名声要好,死了以后福德要全;若无两者纵有钱财,绝不会使贤者欢悦。
——《萨迦格言》
我惊讶地看着恰那卧室,只两个时辰不在此处,这里竟大变样,分明是按着新房来布置的。红烛高照,红鸾叠帐,遍布红色的房间里,处处温馨又隐约有些撩人。屋内燃着无烟炭火,暖意融融。
正惊诧间,听到他温和的声音响起:“蓝迦,今日事你与恰那的新婚之夜。我着人匆匆布置的,但愿你不会觉得委屈。”
我呆住,扭头看他。红烛下,他的脸不再苍白,蒙上一层和暖的色调。他将床头一套崭新的大红绸衣拿起,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这是你的新娘吉服。时间匆忙,无法为你添置首饰了。但我相信,穿上这身吉服,你一定是恰那眼里最美的新娘。”
我怔怔地看着他手中那套吉服,彩线绣出精美的吉祥八宝图案,在满屋的红光中闪闪发亮,心里不由感动万分,这么短的时间内,心思缜密的他竟为我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让我体会到卧室真的嫁给恰那了。
“等会儿我就让恰那回到这里。他还不知情,我想给他一个惊喜,他渴望多年的惊喜。”他顿了一顿,郑重其事地凝望着我,眼里有着坚定的决然,一字一顿缓慢说出:“蓝迦,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恰那的妻子。虽然无人知情,可我只认你是白兰王妃。”
突然想到他刚刚酒席上对着吉彩说的话:“萨迦继承人必定得由白兰王妃所出。”原来,这话是另有所指。我顿时脸颊热辣辣起来。
他再对着我望了一会儿,眼底有着隐隐的哀伤缠绕。他提一口气,转身慢慢走出新房,走到门口时脚步凝滞住,回身轻轻唤我:“蓝迦……”
我的声音仿佛飘自辽远的亘古:“什么……”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澄澈:“我欠恰那太多,唯有寄望于你。”他向我躬身,声音低沉,恳切至极,“请你,给他幸福。”
我对着他深深躬身。这个鞠躬,不仅仅是承诺他,更是将做了十多年的梦彻底了断。直到房门被轻轻合上,我依旧盯着地面,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滴滴落在地上,瞬间渗入青砖。慢慢直起腰,将泪抹去,从现在起,我只为一人哭。不,不该再哭了。我要让他笑,让他眉间不再紧蹙,让他从此远离一切苦厄。
穿上华美的吉服,将海藻般的长发以蓝丝带缚住,我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里面楚楚的人儿嫣红着双颊,白皙的肌肤泛着迷人的红晕,晶亮的双瞳闪动着迷梦般的光彩。我对着镜中人笑,深浅恰到好处的酒窝隐现,唇角勾出曼妙的弧度。我其实并不太在意自己的长相,可这一刻竟也被自己的容貌所吸引。心下有些自傲,所谓艳若桃李也不过如此吧?恰那,但愿这样的我,能在你脑海中刻下一辈子的印记。
敏感地觉察到有两人的脚步正在这里踏雪而来,太熟悉的脚步声,一个是八思巴,另一个是恰那。心突然有些跳得急了,急忙深呼吸努力平息。
听得门口传来兄弟俩的对话,八思巴是一贯的平静语气:“恰那,整个冬天你想在廊如书楼呆多久都可以。我已吩咐所有人不得来此打扰你,包括坎卓本。该有的生活所需都会送来,你缺什么,只管吩咐贡嘎桑布。”
恰那的声音里满是不解:“大哥,你要让我呆在里面一个冬天不出来?这是要关我禁闭吗?”
八思巴也不多做解释:“你只管好好养病,我不会让那些烦心的事情骚扰到你。”
恰那还在发问:“大哥,你把小蓝带去哪里了?”
八思巴含混地说:“她在呢。挺晚了,赶紧进去吧。”
传来推门声音,八思巴又满含深情地喊了一句:“恰那,一定要幸福啊。”
“大哥,你从婚礼仪式到现在一直怪怪的。”恰那虽是不明所以,却仍是笑着回答他,“大哥放心,我会的。”
院门吱呀一声关上,恰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正在慌乱,抬头看到窗外松树下站着一个孤寂高瘦的身影。树影遮住了月光,风吹树叶,沙沙轻响,那身影在暗淡的重重光影中模糊不清。静谧的夜晚,似听到一声幽幽叹息。身影从树下转出,默默走远。月光下,那微微佝偻着的身影,显得如此寂寥。
渐行渐远的身影在雪地里留下一行足印,他在我的泪光中一点点模糊,我轻声道:“娄吉,谢谢你。”
屋门打开,我慢慢转身,对着尚是一身新郎服饰的恰那盈盈点头。他整个身体僵在原地,仿佛忘记了周遭一切,只顾用明镜般清亮的眸子痴痴凝望着我,荡漾出清浅的水雾。千言万语,全部凝在了会说话的眼眸中,无声地诉说着浓浓的爱慕之意。
我心头暖暖,低头轻语:“还不进屋吗?”
他仿佛刚从梦中苏醒,仍是一脸迷迷糊糊,进门时脚下被门槛绊到,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我急忙上前扶住他,将他搀进卧房,关上房门。
他呆呆地看着我,语不连贯:“小蓝,你怎么……怎么这身打扮?”
我浅笑盈盈,略带羞涩:“今日是我们新婚呀。你不是说,在你心中,你是将今晚的婚礼当成是与我成亲吗?”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脸上浮起红晕,结结巴巴地问:“你,是大哥告诉你的?”他抬眼环顾,惊诧地打量四周,“是大哥安排了这一切?是他让你穿着喜服在这里等我?”
“恰那!”我反握住他有些微凉的手心,温柔细语,“是他安排的没错,更是我心甘情愿的。”
他仍处在震惊中,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你知道了我的心思,这样配合着演一出戏让我欢喜吗?”
我失笑,撅嘴嗔怪:“天下哪个女子会拿自己的新婚之夜当成演戏呢?今夜,我就是你的新娘,除非你不想要我。”
他呆了半晌,突然挣脱开我的手,疾走几步拉开与我的距离,胸膛上下起伏得厉害:“小蓝,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不是怜悯,不是的!”我凑近他,急急申辩,“是我太傻,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
他不住的喘气,艰难地将眼光从我身上移开,压抑着情感低声吼道:“你要的是什么?你不是一再告诉我,大哥才是你最大的心愿吗?如今你的心愿很快就能达成,又为何今夜出现在此?”
我扑上前抓住他的衣袖:“因为娄吉让我看清了,原来我爱的是你,只是我一直不曾觉察。”
他仍在抗拒,将我的手从他衣袖上扯开,喘着粗气大声嗤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口才有多了得。他一直想要撮合你我,必定说了不少我的好话,让你觉得我非你不可。可你怎么这么没主见,大哥说什么你就听信什么吗?”
我终于明白了,不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他看,他必定不会相信。我叹口气,放开他的衣袖:“恰那,你不肯相信我的话吗?你觉得我只是在怜悯你,是应你大哥的要求来满足你,是吗?”
他半垂下眼帘,咬着唇角将头偏向一侧。
“是,他曾是我的梦,我编织的最美的梦。”我苦笑一声,迷茫着眼睛一点点回忆,“我之所以跟着你们,最初的目的只是想偷偷习法。在你们小时候,我想尽办法跟着你哥哥,因为从他身上可以偷学到许多极有裨益的修行法门。你哥哥是如此早慧,佛法造诣极高,最难得的是,他对我毫无偏见,甚至有意让我偷学。所以,我从跟着他的第一天起,便满心崇拜他,景仰他。我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从青涩的少年到稳健的青年,举止气度越来越有宗师风范。他那翩然出尘的模样,卓绝傲人的风姿,周身环绕着七彩的圣洁光芒,对像我这样的小妖来说,有多大的吸引力啊。”
他重重吸了吸鼻子,无力的倚靠着墙。
我满是歉疚地看向他,泫然欲泣:“而你,那时的你,还只是个郁郁寡欢的小孩子,被迫接受极不般配的婚姻,过着度日如年的日子。我痛惜你怜悯你,尽我所能想要帮你。尽管你越长越俊俏,可直到你长大成人,我看你的目光,仍是停留在你小时候。我不曾以爱慕一名男子的心与你相处,不曾以留恋的眼神凝视过你。因为那时,我的脑海中已经满满塞满了他的影子。我渴望拥有人身,有了人身后又努力一点点向他靠近。我将你当成最亲之人向你倾诉我全部的心思,却浑然不知自己与你相处时日更多,更轻松自在。”
他抬眼看向我,深陷的大眼窝已经积蓄了盈盈泪花,闪着刺目的光芒。
“我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爱上你的。可仔细回想,我对你是一点点深陷下去的。在燕京的上元节时,我就已经对你怦然心动了。你生日那次亲我,我的心跳得很快,快得要蹦出胸膛,我从未有这般强烈的眩晕感觉。为你度灵力时再度亲吻你,其实是我暗自渴望,我竟无比留恋这般亲昵滋味。”说起心底最深的隐秘,我的脸不禁热辣起来,无意识地拽着蓝丝带,低下头嗫嚅,“我,我后来无数次想要再偷吻你。甚至,在你熟睡时会化为人身坐在你身边。想吻你,却,却总是不敢。”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慢慢向我靠近,眼里满是小心翼翼的惊喜:“你,可你为何从不让我知道?”
“还是因为那个遥不可及的梦。多年来自以为爱他的惯性使然,让我以为我只是心疼你怜惜你而已。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是我错将崇拜当成了爱,我自顾自等待着,一厢情愿地编织着梦,眼里再也看不到其他,脑中再也不愿意多想一层。”我苦笑,酸涩地摇头,“直到我听到你再婚的消息痛得不能自己,我的心从来没有那么痛过,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让我什么都无法思想,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见到你!浴室我告诉娄吉,偷偷跟上你的迎亲队伍。你为坎卓本唱摇篮曲,对她温柔地笑,我全看到了。我第一次品尝到了嫉妒滋味,我竟然连一名痴呆女子都嫉妒!”
他哑然失笑:“你乱想些什么!我那是——”
我掩住他的嘴,痴痴凝望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我知道。你昨晚跟娄吉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那,那你——”他先是目瞪口呆,转瞬红晕昭然,眼神不安地躲闪着,“你知道了那晚我,我对你……”
“在羊卓雍错的那晚,你说的对我做了错事,就是指这个吧?”
他脸红的似要滴血,歉疚地点头:“若不是因为你的性命有危险,我绝不可以在你全然不知情时,对你做这种事情。从那以后,我一直心怀歉疚,害怕你知道后离开我。”
“你甘愿付出十年寿命,我怎可能怪你?”我投入他怀中,耳朵贴上他的胸膛,感受他起伏的心跳。他似乎被定住了,两只手局促地不知该往哪里放。
“对不起,我耽搁了太久时间,我早就该给你幸福的。”我仰起头,望进两汪深潭,怜惜地抚摸着他瘦削的脸颊,“恰那,你哥哥有佛祖,有萨迦,还有统一藏地的愿望支持着他全部的精神世界,可你有什么?一桩桩无奈的婚姻,无法逃避的家族责任,你的喜怒哀乐有谁在意?”
他浑身一震,将我抚摸他的手抓牢,手心微微有些汗湿。清澈见底的眸色中压抑着沉沉积郁,俊气的脸上尚带着不确定:“小蓝,你知道的,我完全无法拒绝你。可你真的想好了吗?若你今日真正成为我妻子,我便不可能再放你走。只要我活着一日,将来即便你后悔,我也绝不可能让任何男人得到你,我最敬重的大哥也不可以!”
皎洁的月亮高悬,银色月光透过窗口撒入室内,恰那的脸沐浴在月光中,柔和的光晕衬出光泽滑润的肌肤。他的长睫毛微微颤抖,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眼,生怕遗漏任何我的表情。我踮起脚,搂住他优雅细长的颈项,轻轻地吻上他冰凉的唇瓣。
他呆住,一动不敢动,身体轻颤,吃惊地睁着大眼。长长的睫毛闪动,俊美如神。他的唇很软,触上的那一刻,似有一道电光,将我从头直麻到脚。只一瞬,他似从震惊中醒转,眼底流露出满心的喜悦,紧紧箍住我的腰肢,将我拉得更近。温热的熟悉气息铺天盖地而来,灼热的柔软吸吮着、索取着、辗转着。胸膛急促起伏,强劲的心跳声清晰入耳。鼻息喷在脸颊上,有一丝酥痒。
不知吻了多久,他离开我的唇,以额头抵住我的额头,欣喜地感喟:“我不需要像大哥那样名垂青史,不需要权利与名位,我只要一位我爱的妻子。冬日,我与她骑马踏雪寻梅。春天到了,我会陪她去原野上摘野花,为她编制花环。夏天与秋天,她要做什么,我都会满足她。每一个春夏秋冬,我都要让她成为世间最快乐的女子。”他偏头,肩膀微微耸动。停顿了许久,才颤着声音继续说下去,“我要的只是这些而已。”
我泫然欲泣。其实他要的很简单,不是吗?比起心怀远大的八思巴,他只想要世间普通人都能拥有的幸福。可连这最普通的幸福,于他都是那么珍贵。我仔细描着他浓长的眉,高挺的鼻梁,润泽的唇,我是如此留恋他肌肤的触感,喃喃说道:“恰那,那我们就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揣测对方心意上,不要一再地推开对方。人的寿命是如此短暂,我们从现在起,好好享受属于我们自己的时光。”
他眨着眼,流光溢彩的眸子正紧紧凝视着我,眉梢眼底蕴着狂喜。我话音刚落,他便抿一抿唇,俯身吻住我。柔韧的唇细细流连,缠绵却不是温柔。胸膛渐渐起伏愈烈,鼻息炽热,微有些汗意。唇齿间传来更大的力气,撬开牙关,有些狂野地啃噬。我温柔的回应他,依着他所愿,辗转配合。
他越来越用力,浑身蓄势待发,滚烫的手搓揉着我的腰身,迷离的眸子里闪着再也难以压抑的欲望,低沉暗哑的声音魅惑入耳:“小蓝,我真的可以吗?”
他掌心的热度千丝百缕地散入我四肢百骸,我像是服了软骨散一样,酥酥地软在他怀里:“恰那,你是我丈夫,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在他乌黑的眼瞳里看见自己雾气萦绕的眼,焦距似已涣散,红唇微张,清纯里竟带着致命的诱惑。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自己,不敢再看,低头埋入他怀中,红着脸嗫嚅着,“何况,你不是已经有过……”
他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纤长的身体稍稍离开,极其艰难地扭转头:“小蓝,虽然得到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可我,我不能瞒着你。你的选择必须是毫不犹豫的。”
我愣了一下:“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他叹息一声,慢慢放开我:“那晚我到达国师府,大哥的大弟子扎巴俄色告诉我,宫里来人请大哥过去,他已走了很长时间。我正要进屋,刚巧大哥神色慌张的回来了,身边居然一个侍从都没有。他的衣服有些凌乱,看见我时连一句招呼都没打就匆匆进了书房。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大哥那般惊慌失措毫无章法的模样,却是我第一次见到。”
我怔住。于我,实在是无法想象八思巴也会有失去控制的时刻。
恰那陷入回忆,跳动的红烛映衬在他雕塑般的侧脸上,神情有丝不忍:“大哥像是疯了一样在书架上到处乱翻,将一本本经书翻得遍地凌乱。他翻了许久,书架上的书全被他抛在地上。我被他吓到了,上前拉住他,他却奇怪的大喊一声,好似很痛苦。他的僧袍被我扯了一下,露出锁骨部位,我似乎看到有一片伤痕,可他急忙用衣服掩住。然后他这才刚看见我似的,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声问我:如果小蓝出事了,你愿不愿意舍弃十年寿命来救她?我说愿意,他还不肯相信,又一再向我确认。”
“大哥那时的神情非常古怪。先是震惊,接着说出的话总让我感觉酸得要命,一下子冷静一下子又癫狂,全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大哥。可最后,他又像是任命了似的,告诉我你的情况和地址,催着我赶紧走。我急忙牵了匹马赶去救你,却在上马时听到大哥房间里一阵东西砸碎的声音。那时我来不及多想,匆匆赶来找你。第二天一早我回国师府,扎巴俄色偷偷告诉我,大哥一夜未睡,将房里能砸的东西都砸烂了。那一天里,大哥神色憔悴,眼神冰冷,他上马都没问我,我也什么都没说。可我知道,从此我们兄弟心中落下了一个无法消弭的芥蒂。”他看向我,眼里满是愧疚,“小蓝,经历了那次事情,我们已经知道,我们兄弟都爱着你。”
我有些愣神。那晚发生的具体情形,八思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如今从恰那这里听到的又是另一个版本。我苦笑,现在再纠结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无论他那晚做决定时有多痛苦,可事实就是事实:他选择了佛祖而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