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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1260年——阳铁猴年(庚申)——南宋景定元年——蒙古忽必烈中统元年八思巴26岁,恰那22岁。

  马车舒适地微微摇晃着,由凉州驶向燕京。我和恰那座在里面一路说着悄悄话,路上枯燥的时间倒是打发掉很快,再行三日便能到达燕京了。

  “你都想象不到,娄吉现如今在燕京多么炙手可热,忽必烈赐了一座国师府给他,宅子足有普通人家十倍之大。他才26岁,了那些年纪足以当天祖父的僧人都赶着拜他为师。他的国师府每日门庭若市,我都不知道他一时之间怎么在燕京多了那么多拐弯抹角的朋友。”

  我撅着嘴有些嗔怪,自从八思巴被封为国师,忙的脚被沾地。他天天疲于应付这些趋炎附势之人,这让我心中着实不快。

  恰那呵呵笑着,眉眼难得的舒展开来,更显俊气:“哥哥现在受大汗宠爱过甚,那些人想要攀附他也是正常,不过你放心,富贵和权势从来不是哥哥所愿,他不会忘了自己的本心。”

  “不光是那些人,还有你远在撒迦的两位哥哥也来投靠他。”他掐着爪子算,“你二哥仁钦坚赞,三哥意希迥乃于去年夏天才萨迦出发,上个月娄吉受到了他们的来信,算算时间,该与你差不多同时达到燕京,娄吉这次让你来燕京,就是为了见一见他们,亲人团聚。”

  八思巴兄弟姐妹共八个,老大八思巴是正妻所生,老二仁钦坚赞说二姨娘所生,老三意希迥乃是五姨娘所生,三人均在同一年出生,只是月份不同,四姨娘只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恰那出生前一年五姨娘又添了一个女儿。恰那出生后他父亲便被二姨娘误毒死了。

  二姨娘因为谋杀亲夫被沉河,仁钦坚赞4岁时被交与三姨娘养老几年,12岁剃度入了萨迦派,如今是萨迦派主持律法的大僧,萨迦高层僧人告诉八思巴,仁钦坚赞这几年行事颇稳重,本钦释迦桑布大师甚至赞他有担当大任之才。与老三意希迥乃相比,他倒是更愿意接近八思巴。尤其这几年两人通信颇多,八思巴虽早已不记得他的长相,倒是对他越来越信任。

  老三意希迥乃没有出家,如今在萨迦大管家琼乃日手下协助管理萨迦派几大庄园,听说他颇有些才情,精通骑马涉猎诗词歌赋,还能背诵整部《格萨尔王》。这在百分之九十都是文盲的藏地也属凤毛麟角了。他虽未出家,却因身在这个教派与家族合一的特殊氛围里,对萨迦派显宗密宗均有涉猎,在萨迦当地有半个活佛的美誉。

  “亲人团聚?”恰那苦笑,靠着柔软的羊毛卡垫,神情漠然,“我刚一出生就没了父亲,4岁失去了母亲,6岁便离开家乡,13岁伯父圆寂。如今,这世上与我最亲的只有哥哥和你,萨迦对我来说只有一点模糊的幼年记忆。说真的,对于留在萨迦的二哥三哥,还有已经嫁人的四个姐姐,我完全没有印象。这些年来若不是偶有书信来往,我连他们的名字都叫不上来。”

  以前曾听八思巴提及他复杂的家庭。因为萨迦派特殊的传承方式,为兔冲突,他父亲将几个妾室安排在不同庄园居住。异母兄弟姐妹一年里也难得见上一面,所以相互间少有亲情。更何况八思巴与恰那幼年便离开家乡,若不是八思巴现在身份显赫,只怕他那两个兄弟也不会有心思长途跋涉来投奔。

  正在说话间,听得马车外有人骑马奔来,向恰那的侍从们打招呼,说的居然是久违了的藏语:“列位兄弟好啊,看你们装束打扮可是藏人?”

  恰那的侍从也回以藏语:“正是。这是国师八思巴之弟、额驸恰那多吉的车轿。你们也是藏人,从藏地来的吗?”

  那人嘹亮的声音欣喜异常:“哈,这可太巧了,居然在此处碰上。”

  恰那疑惑地掀开帘子往外看,一个魁梧的男人大笑着骑马上前。他头戴氇氇「1」帽,身着做工简单的羊毛袍子。皮肤黝黑粗糙,高高的颧骨处两块显眼的高原红,眉毛粗浓,眼角起了不少皱纹,看年纪似有三十来岁。

  男人骑在马上用藏语大叫着:“四弟!”

  恰那看向来人,更加疑惑:“你是——”

  男人豪爽地大笑:“你4岁就离开了家乡,也难怪不认识我了。我是你三哥意希迥乃啊。”男人不等恰那回答,扭转马头朝身后的车队大叫,“二哥,你说巧不巧,居然在这里碰上了恰那,快下马车来看看我们的小弟!”

  双方的车队都停了下来,我见到了恰那的二哥仁钦坚赞。他一身红袍僧人打扮,身材比其他兄弟矮小许多,有些文弱。许是出家已久的缘故,他眉目和态度谦恭,也不多话。与意希迥乃一样,他颧骨上也有明显的高原红,肤质比常年待在中原的恰那粗糙黝黑许多。两人只比恰那年长4岁,看着却像是有10岁的差距。

  ——————————————————————「1」氇氇是藏地出产的一种毛织品——————————————————————恰那被意希迥乃带往后一辆马车。车上有人下来,是一位四十多岁腆着肚腩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女孩。那女孩头戴五彩氇氇帽,编着数不清的小辫子。帽子有个缺口,丅檐儿垂有丝穗。身上是全新的红色氇氇袍子,脖子上佩戴着绿松石、玛瑙串成的大珠子,脚穿红黑色相配的筒靴。虽容貌普通,但这般艳丽的色彩搭配,倒也显得她青春活泼。

  意希迥乃殷勤地为恰那介绍:“四弟,这位是拉孜地方的千户侯次仁嘉,这是他女儿丹察曲本,今年刚满16岁。他听说我们来燕京,也想借机觐见蒙占忽必烈大汗,所以就跟着我们来了。”

  次仁嘉听到意希迥乃介绍恰那的身份,知道他才是正儿八经的亲弟弟,还娶了蒙古公主,对待恰那的态度立刻热情了许多。站在次仁嘉身后的丹察曲本眼睛晶亮一眨不眨地盯着恰那,黝熏的脸上隐隐透出些绯红:“你也是藏人吗?”

  恰那单手放在胸口,半鞠身子礼貌地对她行礼:“我是藏人。”

  丹察曲本打量着恰那,眼里流露出毫不避忌的喜爱:“你长得可真好看。皮肤细白,眉眼又俊,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一样好看的男人。可是,藏人怎么有你那么白的?”

  恰那脸色有些微红,眼帘半垂避开丹察曲本火热的目光:“我4岁就离开了藏地,一直生活在凉州。那里没有藏地那么强的曰照,所以,比一般藏人白了些。”

  丹察曲本拍着掌格格笑:“难怪。你的马车比我们考究许多,穿的衣服比我们精致,说话又那么文雅,一般藏人真是没法比。”

  次仁嘉两手搁在突起的肚腩上,笑眯眯地对女儿说:“丹察,别那么没大没小。恰那多吉少爷身份尊贵,你一个野丫头说话不得如此放肆。”他转头对着恰那恭敬地躬身,“额驸别怪罪。我就这一个女儿,平常太宠了,她便有些不知好歹。”

  恰那急忙扶起次仁嘉,彬彬有礼地回答:“千户大人千万莫拘礼,丹察曲本小姐说话爽直,性格甚为可爱。”

  丹察曲本听到恰那的赞誉,两眼水汪汪地盯着恰那,原本普通的容貌一下子焕发出亮丽的光彩:“别老是叫小姐,叫我丹察吧。”

  恰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躲在马车里的我观察着几人的表情,看到原本笑容满面的意希迥乃渐渐放下扬起的嘴角。随着丹察曲本对恰那越来越热乎的语气,他脸上的阴郁也越来越浓。

  到燕京还有三日行程,恰那自然得与他们同行。上路没多久,丹察曲本就嚷嚷自己的马车坏了,要求坐恰那的车,恰那忙以男女有别拒绝。晚上到了驿馆,吃晚饭时丹察曲本定要坐在恰那身边,缠着恰那什么都问。恰那起初还好言好语回答,后来实在被缠不过,便借口头疼提早退席回了房间。

  第二日,丹察曲本变本加厉,只要有机会,一双眼便如胶在了恰那身上,火辣辣的目光烧得同行所有人都知晓了她对恰那的心思。恰那实在被缠不过,第二天的晚饭便找借口不去吃。

  “丹察曲本看中你了。”我跟恰那坐在草地上,恰那正在啃糌粑当晚饭。我眼望天空渐渐明朗的点点繁星,扭头看着恰那笑,“看上你的女子那么多,还我一个像她那么露骨的。”

  初冬的夜有些寒冽,恰那手里的糌粑硬冷无味,他皱着俊眉放下糌粑:“别笑话我,正为这事发愁呢。你没看到三哥的眼神吗?都快把我杀了。”

  想起意希遇乃这两日对着恰那比臭鸡蛋还臭的脸,转头对着丹察曲本时却极尽关切,我扑嘛笑了:“你三哥想追求丹察曲本,表现得也很露骨。”

  恰那叹了口气:“二哥告诉我,三哥在婚姻上有些心高气傲,总想找个门第高贵的女子做正妻。丹察曲本是千户之女,拉孜地方又比萨迦富庶,他几年前就动了心思,一直等着丹察曲本到婚配年纪。好不容易等到了,可他几次三番去拉孜庄园向次仁嘉提亲,次仁嘉都回绝了。”

  “那个千户看不上他?”

  “只怕是的。三哥是庶子,母亲只是婢女,他又非可继承家业的幼子,高门大户便看不上他。可他又不愿屈就。这也是二哥虽已26岁,至今尚未娶正妻的原因。”他裹紧上好的羔羊皮袄子,双手撑头半躺在坡地上,在稀疏寥落的草皮里寻出一根草衔在嘴里,与我—样看着漫天星斗。

  “三哥来燕京,力邀次仁嘉同行。他应该是想让次仁嘉看看大哥在忽必烈大汗面前举足轻重的地位。次仁嘉若能跟萨迦派联姻,也就是搭上蒙古人的势力。所以他同意走这一趟,是想考察意希迥乃做他女婿是否合格。”

  “那个次仁嘉是个笑面虎。表面上对谁都笑眯眯的,实际却是个精打细算的主。丹察曲本贴着脸缠你,他只在女儿实在缠得过分时适时约束一下,其他一概不管。看来,见了你之后他就已经抛弃了意希迥乃,你才是他心中最理想的女婿。”我用爪子挠了挠他胸口,憋着笑问他,“你就不打算考虑一下吗?”

  “小蓝,我对她绝无这种心思!”恰那猛地坐起身,声音一下子抬离几度,他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急忙稳了稳情绪,“再说了,我绝不会为一个不熟悉的女子与三哥交恶。”

  我正要开口,突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急忙跳进恰那怀里悄声说:“有人来了!”

  银色月光下,少女袅袅婷婷地走近。精心打扮过的丹察曲本头戴棕蓝色彩线氇氇制作的圆筒帽,珊蝴和珍珠串成的长耳坠一直垂到肩,身上是五彩细羊羔皮袍子,腰系一根红绸绿带。犹如开屏孔雀临观眼前,绚丽的色彩令人眼花缭乱。

  “恰那阿哥,我正在到处找你呢。你的侍卫说,你一个人带着只狐狸在散步。”她掩嘴咯咯笑,笑声中带着刻意的娇俏,“你的侍卫说呀,你散步时绝不允许有人打扰。”

  恰那站起身行礼,语气里是淡然的客气:“小姐找我不知何事?”

  “自然是有事。”她走近恰那,火辣辣的目光一直缠绕在他身上。双手高举过顶做出种种撩人舞姿,一边旋转如万花筒,一边热情高歌:

  “对歌唱到月升起,越唱心里越欢喜;拿根腰带拴住月,不让月亮落下去,我和阿哥述情话。“她虽容色普通,却有一副亮丽的好嗓子,一首情歌唱得极其动人。高亢处若海豚细啼,低婉处若泣若诉。舞姿虽不能与汉女的细婉盈弱相比,却胜在质朴大方充满野性。月光下舞动着的丹察曲本顿时魅力四射,连见惯各色歌舞表演的恰那也被吸引住了。

  随着最后一个音结束,她一个华丽的转身,半跪在恰那面前。恰那仍沉浸在歌声中,没有言语,脸色已从之前的淡漠现出几分暖色。丹察曲本解下腰带双手捧到恰那面前,满眼期待地看着他:“恰那阿哥,阿妹与你换腰带,情牵一世不分开。”

  恰那脸色变了。藏人在男女之事上更为随性,没有汉人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若是看对眼便互换腰带,不需要婚约也能有亲密关系。恰那急忙退后一步连连摇头:“小姐不可,我已有妻子。”

  “我打听过了,你的蒙古妻子比你大8岁,你们俩感情并不好。”

  她嘴角浮起一丝笑,缓缓站起。身上的袍子半褪,月光照亮了她傲人的酥胸。恰那脸倏地红了,忙不迭转过身。丹察曲本扑上前圈住他的腰,贴着他的背踮脚吻上他脖子,意乱情迷地呢喃:“恰那阿哥,你就在这儿要了我吧。”

  恰那勃然变色,又羞又气地用力掰开她的手,如避瘟疫般躲开:“你怎可如此不自重?别让我看轻你!“丹察曲本毫不畏惧冬日的寒意,半露着上身又扑向恰那。再次被恰那避开后,她气急地—把拖住恰那手臂:“你在中原长大,怎么也学得跟汉人一样迂腐?我们藏人只要看中了对方就可以进树林子,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还是不是藏人?

  恰那羞红的脸上渐显怒色,奋力掰开她的手:“你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对我来说却很重要,这跟我是不是藏人没有关系!”

  他不肯再多言语,甩手迈开大步跑了。丹察曲本追了几步发现追不上,冲着恰那渐渐消失的背影大声叫喊:“我丹察曲本向佛祖发誓,就算要受六道轮回之苦,我也一定要得到你!”

  丹察曲本那声大喊在山谷里激荡起层层回声,如无形鬼魅一自追逐着恰那,后来很多年里,我都会回想起丹察曲本那晚如赌咒般的大喊,那是恰那另一段悲惨命运的开端。

  …………………………………………………………“忽必烈对八思巴的宠信旁人难以望其项背。他赠给八思巴的金银珠宝数不胜数,连他身边服侍的人也都一步登天。”我掰着手指算给年轻人看,“举例来说,八思巴的贴身侍从贝桑波属于青海湟中一带的西纳家族,一直兢兢业业服侍他受比丘戒,又护送他到大都。忽必烈爱屋及乌,便封贝桑波为万户侯,将青海湟水一带的土地都赠予了西纳家族。”

  年轻人笑道:“呵呵,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八思巴的异母弟弟仁钦坚赞和意希迥乃如此殷切地投奔他,也是必然。”

  我静静地看着窗外挂着的风铃,被呼啸而过的烈风吹得叮当乱响。沉浸在回忆中许久,我才回神看到年轻人期待的目光。我长长叹了口气,继续沉着声说下去:“公元1260年对忽必烈、八思巴,还有恰那来说都是非常特殊的一年。”

  年轻人点头:"我知道这一年忽必烈称帝,八思巴受封国师。但对恰那来说,又有什么特殊性?“一阵刺痛袭来,心绞在一处,似能拧出酸涩的苦汁来。我咬着唇沉默,许久才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出:“第二桩政治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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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白兰王

  学者研究所有的知识精通后就能造福世界;庸人虽然了解很多,只不过是一丝星光。

  ——《萨迦格言》

  公元1261年——藏历阴铁鸡年(辛酉)——南宋景定二年——蒙古忽必烈中统二年八思巴27岁,恰那23岁,真金18岁。

  八思巴新获赐的国师府坐落在皇宫左近,以便随时听候忽必烈宣召。恰那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百废待兴的燕京,八思巴将他们全都安置进了国师府。这么多人连同侍卫奴仆,顿时将不大的国师府挤得满满当当。

  看得出来,八思巴很喜欢这种亲人团聚的氛围。他之前思念恰那担心恰那,如今最亲的弟弟就在身边,还有两位16年未见的异母弟弟陪伴,八思巴素来平静的脸上也忍不住时常挂上幸福的笑容。

  老二仁钦坚称赞生性腼腆,不喜多言,对佛法有着浓厚的兴趣,一有机会就虔城地向八思巴讨教。八思巴赞赏他一心奉佛为人真诚,想培养他成为日后萨迦派的栋梁,便经常带着他出入各种佛法仪式和辩经活动。老三意希迥乃口才很好,活泼逗趣,经常将一些藏地的山野传闻说于八思巴兄弟听。只要有他在,弟兄四人的聚会笑声不断,绝无冷场。

  跟着次仁嘉一起住进国师府后,丹察曲本见识了八思巴如日中天的权势,更加打定主意抛开意希迥乃,变本加厉地围追堵截恰那。不过恰那也是铁了心绝不招惹她半分,所以丹察曲本每每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忽必烈听说八思巴的三个弟弟还有一个藏地千户到了燕京,兴致极高,准备在大年初一接受群臣新年朝贺时一起召见他们。当新年钟声敲响时,四人放烟火爆竹,互相祝贺,一家人其乐融融。那时四兄弟都不知道,这般气氛融洽地聚在一起过年,是他们今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曲终人散,各自回房休息。意希迥乃一个人敲开了八思巴的卧房门。

  “大哥,我想求你一件事。”意希迥乃敲门进来,看看四下无人便开门见山道,“我想娶丹察曲本。”

  八思巴微微皱了皱眉:“你要娶她,跟她父亲提亲就可以,为何来求我?”

  “次仁嘉想跟萨迦联姻,可是,又有些顾虑我的身份。你知道的,我母亲是身份不高的妾室。。。。。。”他顿住,满眼期盼地看向八思巴,“大哥,弟弟求你明日向忽必烈大汗进言,请他赐婚。大汗对你言听计丛,只要你开口,这桩婚事就成了。次仁嘉这次来大都就是想攀上蒙古人,大汗的话他绝不会违抗。”

  不等八思巴回答,他又上前一步抓住八思巴的袖子急急说:“大哥,我是想帮你,帮咱们萨迦啊。萨迦在藏地实力并不强,后藏民少地寡。若不是伯父和你,萨迦如何能与前藏势力更强胜的帕竹派和噶举派抗衡?次仁嘉所在的拉孜与萨迦毗邻,地产更丰。丹察曲本是他唯一的孩子,我娶了他女儿,日后便能将拉孜和萨迦合并,这对萨迦来说是如虎添翼。”他盯着八思巴万分期待着,眼里泛着异样的光彩。八思巴微微点了点头:“三弟,时辰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明日谒见时,我会好好安排的。”

  看着意希迥乃手舞足蹈地走出房间,一直卧在床角的我对八思巴笑道:“这桩婚事若真成了,别人什么反应我不敢说,恰那必然是要重重谢你的。”

  八思巴抚摸着我的小脑袋,平静地说:“很晚了,睡吧。”

  公元1261年正月初一,忽必烈在大明殿接受群臣新年朝贺,八思巴照例献上一年一度的新年吉祥祝词。大殿里挤满了重臣宗亲,朝贺的礼仪比他做亲王时隆重面倍。忽必烈十分享受这种被奉为至尊的感受,心情极好地宣布封最宠爱的儿子真金为燕王。

  过了年便18岁的真金上前跪下受封。他穿着华丽,高大魁梧,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忽必烈。盛装打扮坐在忽必烈身边的察必慈爱地看着他,满眼自豪。对宗亲进行封赏之后,忽必烈点了恰那的名字。恰那急忙出列,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

  忽必烈打量着恰那,笑着赞叹:“几年不见,恰那越来越俊俏了。朕早有意赐封你为异姓王,就在今日土封吧。至于封号嘛——”他思忖间转头看到殿上一株白兰,在匠人的细心照料下冬日依旧盛放,浓郁的香气在殿堂里经久不散。

  忽必烈下了皇座,走到那株白兰前称赞道:“好一株白兰,花如皑雪,香气浓久,冬日喊冷也依旧绽放,倒是与你有几分相像。”忽必烈将枝头叶脉间状如毛笔尖的花朵掐下,走到恰那面前别在他胸襟上,满意地点头,“朕就封你为白兰王。”

  此言一出,大殿上所有人皆面露诧异。蒙古人极少封异簇异姓为王,忽必烈儿子众多,至今也只有嫡子真金一人被封为燕王。白兰王虽然只是封号没有实权,也已是极难得的无上尊荣了。恰那是阔端的女婿,可阔端死后他的子孙早已失势,所以忽必烈此举摆明是为了抬离八思巴。

  恰那忙不迭地跪下谢恩,忽必烈心情极好,笑眯眯地亲自扶起恰那“现在可有孩子了?”

  恰那脸色微微僵住:"禀大汗,臣还未有子嗣。 "“我记得,你娶的是我的堂侄女、凉州阔端王爷之女墨卡顿,是吗”恰那低头掩饰脸上迅速飘过的厌恶,竭力平静地回答:“是。”忽必烈扭头问察必:“墨卡顿今年几岁了?好像年纪不小了吧?”

  察必以锦帕掩口凑近他耳边道:“臣妾记得,过了年墨卡顿公主就有31 岁了。”

  “31岁了还未有子嗣?”忽必烈蹙眉,面露忧色,“联曾听国师说过萨迦派的传统,下一任传人须得是幼弟之子。而且,幼弟必须有两个儿子,一个继承法统,ー个传承血脉白兰王今年只有23岁,其妻却已31岁还未育下孩子。 这般下去,子嗣堪忧啊。”

  八思巴偷偷看了一眼恰那,眼里亦有担忧之色。恰那只低头不语。察必哧哧娇笑,以极低的声音对忽必烈说:“听说,你那堂侄女善妒,恰那身边只得她ー人。”

  忽必烈和颜悦色地看着恰那:“这样吧,就由朕再赐你一门好姻缘。”他将次仁嘉唤出,“本可汗即大汗王位,你是第一个来朝贺的藏地贵族,本大汗甚喜。这样吧,本大汗将你从千户晋封为万户,将定日、昂仁等地一并并入你辖区。”

  次仁嘉大喜过望,磕头称谢。这些地方均是当年蒙哥汗封给阿里不哥的属地,忽必烈如此分封是要将阿里不哥的属地夺为己有。忽必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丹察曲本,笑问:“你女儿芳龄几何?许人了吗?”

  次仁嘉急忙回答:“小女丹察曲本已16岁,还未婚配。”

  “那正好。朕就赐你们两家联姻。”站在群臣中的意希迥乃心急如焚,—个劲儿地拿眼神暗示八思巴,却因为站的太偏,信息根本无法传递。他顾不得了,悄悄往前挪着步子,企图靠八思巴近些。还未等他偷偷挪出三尺距离,坐在皇座上的忽必烈已经朗声宣布:*朕赐婚:丹察曲本嫁与恰那多吉!“藏身在房梁上的我大吃一惊,急忙观察大殿里每个人的表情。意希迥乃如被雷劈过,忘了一切礼数,目瞪口呆地看着忽必烈。恰那愣了许久, 在次仁嘉父女有力的叩头声中勉强地跪下领旨。站在忽必烈身边的八思巴,脸上倒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双手合十向忽必烈道谢。

  忽必烈大笑着让众人起身:?朕知道你们兄弟俩感情深厚。这些年恰那一直住在凉州,国师每每挂念?这样吧,恰那不必回凉州了?朕就在国师府旁赐你一座白兰王府,你们兄弟可日日见面,国师定然开心。“他扭头看向察必,笑得胡子微颤,”皇后,你看婚礼定在什么吉日为好?“察必掩嘴偷笑,悄声说道:”依我看哪,还是早点办的好,免得墨卡顿那个醋缸子从凉州赶来闹场。“忽必烈顽心大起,对察必挤挤眼睛:“哈哈,也对。”再嗯哼一声对着殿内众人道:“过了元宵节,元月十六便是上上吉日。朕会带皇后和诸里子亲临婚礼道喜。”

  众人皆跪下山呼万岁。黑压压的人群中有个人偷偷抬眼,我在房梁上淸晰地感受到了两道恨意,冲着忽必烈身边的八思巴凌厉射来。

  恰那的白兰王府就在国师府对面,是当年金国的宰相府。虽经几番战乱部分损毁,但基本格局和房屋都还在。这几日正在抓紧时间日夜修缮,必得在婚礼当日将前三进院落先收拾出来。工匠中除了金人、汉人还有藏人,所以这座府邸融入了不少藏式房式特点。最显眼的是墙面颜色:红白青三色相间。红色象征文殊菩萨,白色象征观音菩萨,青色象征金刚手菩萨。这三色相间正是萨迦派的特色,在藏地,萨迦因此被俗称为“花教”。这亮丽的色彩使得恰那的白兰王府在燕京显得极特别,老远便能辨别出来。

  “白兰王府”的金字牌匾被小心挂起时,引来了燕京百姓驻足围观。王府门口的街巷被挤得水泄不通,人们评头论足羡慕不已。这可是忽必烈亲自题写的御字。放眼满燕京,谁有这般尊宠?

  可这座煊赫王府的主人,却对工期紧迫的装修工程不闻不问,一应事务皆推给了八思巴最得力的贴身侍从贝桑波。除了八思巴,他什么人都不见,丹察曲本找他许多次都被他拒之门外,连未来岳丈都吃了闭门羹。他闷在国师府里成日竭酒,喝得烂醉便呼呼大睡,新郎装都是裁缝们趁他睡着后量的。

  “恰那,再过几日就是婚礼了。你到底要醉到什么时候?”八思巴用力将恰那怀中抱得死死的酒壶夺走,愤愤地砸在地上。哐当一声响,将醉得迷迷糊糊的恰那震醒了几分。

  “大哥,你来了。”恰那迷蒙着眼,瞳中血丝密布,你不用为我担心,婚礼那日我一定会好好的,不给你丢脸。这几日你便由着我吧。这本来就是政治联姻,谁让我身为萨迦幼子呢?我逃不脱命运,只能顺从。我喝酒,也不过是想让日子过得快些罢了。“恰那满身的酒气让八思巴皱起了眉头,他爱怜地为弟弟拂去身上沾着的污溃。他轻声细语地安慰道:“恰那,我知道你还未喜欢上丹察曲本。你和她相处时日尚短,许是还没发现她的好处。她是藏人,与我们同族,你跟她会比跟墨卡顿公主更易相处。而且她年轻,身体健康——”

  “子嗣是不是?”恰那脸色苍白得可怕,大笑着打断哥哥,“我喜不喜欢她根本不重要,让她生下萨迦的继承人才最重要。”

  八思巴长叹一口气:“这些年你一直受公主钳制,你过的是什么日子哥哥都知道。哥哥一直希望你身边能够陪伴一位善解人意温柔可人的女子,可如果不是大汗赐婚,公主绝不会允许你纳其他女子,那萨迦就后继无望了。”

  恰那摇摇晃晃地站起,难以置信地瞪着八思巴:“想娶丹察曲本的是三哥不是我,为何大汗会突然为我指婚?是你安排的,是不是?”

  我大吃一惊,急忙看向八思巴:“娄吉,你为何要这么做?那晚意希迥乃来求你,你不是答应他了吗?”

  “我从来没有答应他什么,我只说了我会安排。”八思巴拧着眉,看向震惊的恰那,“许多天前,大汗就已经告诉我他想拉拢次仁嘉,加封他为万户侯,将阿里不哥在吐蕃的封地转给他管辖。那时我便开口让大汗为你赐婚。”

  我呆住:“原来,早在意希迥乃来求你之前,你就已经为恰那安排好了这门亲事。”

  八思巴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恰那:“三弟向来有野心,对自己的出身一直耿耿于怀,日后必不甘居人下。次仁嘉封万户侯后,管辖之地比原来大了十倍不止。若是让三弟继承了这么大片地方,他难保不会生出异心,对于萨迦后患无穷。”

  “如果是我娶了丹察曲本,你就无须顾虑了,萨迦势力得以增强,你又可借着大汗名义让墨卡顿再也反对不了我娶其他女人,萨迦就能有后了。哈哈,大哥心思好敏捷!”恰那拍开八思巴的手,怒极反笑,“所以,你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便为我安排了一切!”

  恰那,大哥都是为你好!“八思巴还想再劝,却在触到恰那眼底那不尽的哀伤时怔住了。他神色黯淡,咬一咬牙往外走,”可你若真这么不情愿,大哥不会勉强你。我现在就去求大汗,让他取消这门亲事!“恰那拦住八思巴,淸澈见底的眼眸落在他身上,水雾氤氲,哀伤缠绕。恰那凄然ー笑,笑得极美:“大哥,不用了。我娶谁不是一样呢?只要对你有用就好。“八思巴难过地摇摇头:“恰那,大哥不想看到你这样。”仿佛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急忙拉起恰那的手臂,急切地问,“恰那,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子?你快告诉大哥。不管她是谁,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是哪一族,大哥对佛祖发誓,一定为你娶到她!”

  恰那木然地从八思巴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大哥,我没有。”不等八思巴再问,他烦躁地转身背对他,“我累了,想睡了。”

  八思巴还想说什么,却看着恰那的背影长叹一口气,终究没再说出口,只是走到我面前蹲下,抚摸着我的小脑袋:“蓝迦,帮我看着他别再让他喝酒了,喝多伤身,他身体底子弱,禁不住的。”

  那晚八思巴走后,恰那果真没再喝酒。躺在床上许久,他一直盯着天花板,在黑暗中其实他什么都看不见,却像是看透了一切般全然无谓。

  我用尖鼻子拱拱他的手臂:“恰那,你不是说累了想睡吗?”

  他转身面对着我,将我捧进怀中:“小篮,明天是上元佳节,燕京城内会有盛大的灯会,你陪我去看花灯,好吗?”

  “好啊!”他之前一直闷在国师府,哪里都不肯去。现在难得他想散心,我自然答应。

  “小篮,我是说……”他犹豫了一下,咬着嘴角说出,“你变成人陪我去。”

  黑暗中他眼瞳灼灼,流光溢彩般的黑眸紧紧盯着我:“这是我婚前唯一的愿望。”

  我跌入他如深渊般的黑眸中,只得轻声回答:“好”

  这个字令他展现了许久不见的笑容,黑暗中他莹莹的泪光令我的心突然莫名地被刺了一下。

  * * *“西藏自吐蕃王朝灭亡后,大大小小教派林立,各自为政,已历400年。”炉子上的水壶哧哧冒着气泡,我下炕为自己和年轻人倒了杯热水,“班智达大师一心想要统一藏地。他自己有生之年无法完成心愿,便将这愿望传续给了八思巴。”

  年轻人手握茶杯取暖,一面沉思道:“我也记得,史书上的确是说,西藏作为省份并入中国版图是始于元朝,其中想必实有八思巴的功劳。”

  我点头:“忽必烈早在做亲王时就对蒙哥汗将西藏割成几块封给诸兄弟的做法不满。当时,蒙哥汗所封的西藏领主中,蒙哥自己和阔端已死,旭烈兀率军攻打西亚诸国尚未归来,阿里不哥已是忽必烈的死对头。八思巴便趁机提出要忽必烈不再分封西藏,而是作为一个统一的行省来管理。”

  忽必烈雄才大略,八思巴的提议正中他意。忽必烈刚坐上大汗位,便撤销了蒙哥、阔端和阿里不哥在西藏的所有封地,只保留了旭烈兀在帕竹派的领地。旭烈兀与忽必烈兄弟感情原本就不错,为了争取他站在自己一边,忽必烈没有撤销他在西藏的领地。

  我喝了口热茶道:“后来几年里,八思巴在忽必烈支持下对西藏的政务渗透更深,西藏逐步从割据林立行政混乱变为政令统一。”

  第二十三章 上元佳节

  通晓智者研究过的知识,才能称得上是学者;老牛小牛傻瓜也能分辨,哪能算得上是学问。

  ——《萨迦格言》

  我披着厚重的斗篷,站在小巷口垫脚张望。不远处国师府和隔街相望的白兰王府大门口皆挂着大红灯笼,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再向皇宫方向望去,忽必烈下令建的巨型灯楼金光璀璨,极为壮观,站在此处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有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正朝我而来,我急忙回头,是笑意盈盈的恰那。他在我面前站定,嗔怪着:“你呀,感觉这么敏锐,想给你个惊喜都不行。”

  他穿着天蓝色的绸缎长衫,精美的云朵纹织锦镶边。胸前挂一个古朴的藏式金佛盒,这是伯父留给他的,内藏伯父加持过的佛经。腰间系一根缝有翡翠的湖绿色宽腰带,腰带上挂着镶嵌宝石的匕首。脚上是做工精细的蒙古靴,靴帮处缝着吉祥八宝图案。好一个翩翩贵公子,端的是玉树临风,高贵俊雅。

  我盯着他唇上两撇微微翘起的胡须,叫道:“呀,你这打扮——”

  他急忙将手指比在唇上“嘘”了一声,摁了摁假胡须确保已经固定:“大哥要我去宫里陪大汗赏灯,今晚大汗会上灯楼与民同乐。我推说病了溜出来的。”对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带笑道:“你不也乔装打扮了吗?”

  我将风帽往下拉了拉,遮住大半张脸:“我这蓝眸蓝发怎能在人前露出?”

  他遗憾地说:“你难得化一次人性,我却看不到你那么漂亮的眼睛和头发。”

  我裹紧斗篷伸手拉他:“赶紧走吧,今晚可是有许多热闹的表演。”

  御街上,万盏彩灯垒成灯山。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灯烛齐燃。花灯烟火,锦绣交辉,歌舞百戏,粼粼相切。锣鼓声声,鞭炮齐鸣,百里灯花不绝。御街尽头是皇宫的南门,忽必烈的巨型灯楼就扎在此处。绚丽的五色灯楼如天上宫阙,美轮美奂。

  人潮涌动,比肩接踵,各个民族的人皆都看到。从服饰口音和肤色长相可判断出汉人、契丹人、金人、蒙古人、藏人、波斯人,甚至还有金发碧眼的西洋番人。认识不认识的,不管对方是否同族,都相互问好。

  整座京城,今夜不眠。

  “大汗出来啦!”

  忽必烈身穿隆重的红锦蒙古大袍,由皇后察必、皇子们和几位亲近的臣子陪伴着登上灯楼。燕京许多百姓第一次见到大汉天颜,兴奋地相互通告。人群迅速往红楼涌去,被禁军拦在十丈开外。忽必烈朝踮脚张望的百姓挥手,和蔼地笑着,十分亲切。察必雍容庄重,真金气度非凡,忽必烈一家的亲民形象一下子根植入燕京百姓心中。

  站在忽必烈身后的一众人等中,有一人极其耀眼。金丝袈裟衬得他高瘦的身姿更加挺拔,举手投足间优雅出尘。眼波流转,睿智的双眸看着天下苍生。浑身上下自信开阔,卓然魅力让人无法直视。

  身旁有人在议论:“那位佛爷就是国师啊。他是吐蕃人,极得大汗信任。”

  女人们个个脸色泛红,仰头不停朝灯楼张望,唧唧喳喳地评论着:“没想到国师这么年轻!”

  “还长得很俊呢。”

  听到这些女人议论八思巴,我更是无法将眼睛从他身上挪开。这般热闹的节日,我其实极盼能与他一起赏灯。可我知道不可能,这种时刻他必须陪在忽必烈身旁。

  忽必烈登上灯楼后,宫门口的广场上,几十只大鼓齐声响起,气势磅礴。青、赤、黄、白、黑,五种颜色的狮子,从五个方向向中心舞去。随着鼓点的密集,狮子腾跃得越来越高,不停地蹬脚翻滚,最后跃上高台滚彩球。激烈精彩的舞狮惹得百姓叫好声不断。灯楼上如天女散花,撒下无数铜钱,正是忽必烈的赏赐。

  我强行将目光从八思巴身上转移到舞狮表演上,一边对恰那讲解:“你知道吗,西城曾有个古国叫龟兹。龟兹王族崇尚狮子,狮子舞便起源于龟兹。800年前,中原一位叫吕光的人攻破龟兹,带着龟兹最负盛名的高僧鸠摩罗什和龟兹艺人到了凉州。狮子舞融入汉人元素,被改编成了中原的狮舞,流传至今。”

  恰那惊诧道:“是吗?你怎么知道这典故?”

  我得意扬扬地对他吐了吐舌头:“我好歹比你多活了300年。”

  接下来是舞龙。几十名壮汉子光着膀子举着巨龙在云灯里上下穿行,游走飞动,时而腾起,时而俯冲,跟随着前方的锦球作抢球状。鞭炮烟火齐声鸣放,锣鼓齐鸣,游龙似在腾云驾雾,好不热闹。

  节日气氛完全被点燃,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叫好声,连灯楼上的忽必烈也笑得合不拢嘴。我的目光又落到了忽必烈身后那翩然出尘的身影上。他嘴角噙着温润的笑,俊逸的面容平静若水,如墨般深邃的眼眸波光流动,纯净清亮。

  我正痴痴地望着,突然手被拉着往外退。扭头看见身畔的恰那脸色微沉,我急忙问:“去哪儿呀?这里这么热闹,怎么突然就走了?”

  恰那脚步不停,护着我避开拥挤的人群,闷闷地解释:“大哥就在灯楼上,我怕被认出。”声音顿了顿,又恢复了活力,“我们去东市吧,听说那里有灯谜会,也很热闹的。”

  一路上他紧紧拉着我的手,生怕我跟他走散了。寒冷的夜,他的手却热得发烫,掌心有些濡湿。人流中看到不少青年男女,神态或亲昵,或含羞,一对对地依偎着赏灯。

  看着这般情形,我的心思有些萌动。若是,若是能跟他牵手赏灯,那该是怎样甜蜜的风景。我望着一对对恋人,不由得感叹:“记得北宋有首词云:”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恰那握着我的手紧了一紧,闷闷地摇摇头:“这首词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