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找个公用电话呗,”他顿了顿,“29号,7点半我在你家院门口等你。”
“……好。”
“那就这样,”他笑着说,“后面人催我了,挂啦,拜。”
“拜。”挂电话的时候,她忽然很想说这一次不许放我鸽子,终究没说出口。
拥抱X约定
29号的晚饭,陈亚飞出人意料地在家烧了一桌菜,父女俩许久也没这么正儿八经的共餐。
陈亚飞看着赵影心神不宁的模样,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到她碗里:“别紧张,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会儿啊,什么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不如不烦,顺其自然。”
赵影味同嚼蜡地撕着排骨上的肉:“爸……你说我会不会连400都考不到?”
“傻丫头,”陈亚飞擦掉落在她碗边的残渣,“你不是估过分了?”
“万一我记错了呢?”她越说越紧张,紧张到怀疑自己压根记错了自己在试卷上选择的答案。
陈亚飞站起身,走到身后按住她的肩膀:“还有1个小时就揭晓答案了,别胡思乱想,何况这才是中考嘛?就算考个400分,三年后就又是一条好汉,你说是吧?”
“爸……果然连你也觉得我只能400分吗?”赵影带着哭腔。
陈亚飞尴尬地笑:“一会儿要不要爸爸帮你查分?”
“不 !”她立刻否决,“我……我约了同学,晚上一起去公共电话亭查分。”
“万一占线,那可得打很多次啊。你跟谁一起啊?”
“没事,打不通又不计费。”赵影犹豫了一下,决定撒个小谎,“伊伊啊,当然是跟她一起一起查。”
七点一刻的时候,赵影已经忐忑不安地跑下楼,比起在家里坐卧不宁,她觉得还是到大马路上吹风来得平静些。
没想到的是,到大院门口的时候,陆靳泓已经塞着耳机候在树下。
他穿了一件红色的短袖T恤,因天气炎热,袖口被高高地捋起露出结实的肩头,见她走出来,把耳机除掉挂在脖子上,笑着迎过去:“这么早?不是你的风格啊。”
“我吃饱了撑着,”她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紧张,“下来遛遛不行吗?”
“行~走吧。”他推着她的后背往前走。
“去哪里?”
“找有两台公用电话的地方咯。”他问,“你带IC电话卡了吧?”
“带了,待会儿可以借你。”她拍拍随身的小包。
他没应声,只是手搭在她肩头推她朝前走,一面留心路边的电话亭。
“有了。”他松开手,下巴一扬指这路边的电话亭。
一个亭柱,左右各一台银灰色的IC电话机,有玻璃格挡分开,互不干扰。
赵影搓着包带子:“我爸说,查分热线特难打,可能会占线很久。”
“那就多打几次呗。”陆靳泓走到路边停放的自行车旁,随便挑了一辆自行车后座靠着,“我怎么看你那么紧张?”
“你才紧张,你全家——”
“——都紧张。”两人异口同声,然后相视而笑。
她觉得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稍微放松了点,看着渐渐爬上梢头的月亮,又看看坐在路灯下神清气爽,自带发光体的陆靳泓,“你说,如果我也能考470分多好。”
“为什么?”
“金中啊,谁不想上金中?”
“我不想,”他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让她目瞪口呆,“我就不想去金中。”
“可,可为什么啊?”
“因为我喜欢……”他看着地面上被路灯拉长的影子,他的影子刚好铺在她的脚边。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一瞬的空白,可是还没等心脏跳上嗓子眼,他的后半句已经说出来:“……为民啊。我喜欢为民自由开放的氛围,你不知道金中的体育课都被剥削改成数理化了吗?”
“是,是吗……”她在心里骂自己的脑洞太大,一面结结巴巴地掩饰尴尬,抬手看了看腕表,七点五十分,“你是说不管怎么样你都会上为民吗?”
“不是,”他一脸坏笑,“万一我只考了400分,为民也不收我啊。”
“你?怎么可能?”
“万一我作文走题,或者字太难看,又或者刚好改卷老师刚失恋看我试卷不爽……”
她忍不住笑着拿包砸他:“就你会胡诌……”
“不紧张了吧?”他笑着接了她的包包。
“嗯,”她重重地点点头,“好多了。”
“那查分吧。”
“还有10分钟呢!”她抬着手腕,正是他送的那枚表。
“你爸不是说了热线难打,容易占线吗?”他扬着手里的IC卡,“那就提前啊。”
她狐疑:“能行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指着电话亭,“你左,我右,数321一起拨号。”
当她左手拿着听筒,右手夹着准考证手指落在按键上时,感觉仿佛能听见急促的心跳。
一柱之隔的对面传来陆靳泓带笑的声音:“准备好了吗?”
“嗯。”她咽了一口唾沫。
“3,2,1。”他那边传来拨号的声音,她也紧随着拨出查分热线的5位号码。原以为那边会是尚未开通或者忙音,却没想到很快的,对面传来了语音提示输入准考证号。她手指发抖,手中的准考证号险些掉地,定了定神才终于输入11位的准考证号。
“第三考区029考场,为民中学陈赵影,本次考试得分如下:语文92,数学85,英语94,物理化学83,历史政治95,”话筒里传来生硬的女声,一字一顿,赵影感觉每停顿一次,下一秒自己都可能晕厥,终于里面传来,“总分449。本次播报结束,重听请按1,其他查询请按0返回,结束请挂机。”
她拿着听筒茫然地盯着手里的准考证,半晌没有做出下一个动作。
陆靳泓走过来从她手里取过听筒稳稳地挂上,握住她拿着准考证僵在半空中的右手。被他握着手的瞬间,她像忽然接通电源似的跳起来,顺势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脑袋贴在他的耳边兴奋地边叫边跳:“449,陆靳泓,我考了449!”
陆靳泓被她反抓着手搂着脖子,听着耳边她近在咫尺的欢呼,原本白净的脸颊耳畔渐渐升起了红晕,另一只空置的手虚落在她的后背,唇角的笑随着她的兴奋而勾起,一对虎牙露出些许稚气。
“这么开心?”他由着她搂着蹦跶。
听见他的声音,赵影才感觉找回了神智,自己居然就贴在陆靳泓的耳边欢呼雀跃,手在他的掌心,整个人几乎被他揽在怀里。
她一双清秀的眉蚯蚓似的缓缓揪起,大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然后像演默剧般一点一点撤离他身畔,仿佛动作足够轻的话就不会被他发现似的。终于要拉开距离的时候,她苦着脸看着自己还在他手心的右手:“那个……”
他恍然大悟地松开手,双手插入裤袋。
她迅速地将双手背在身后,面红耳赤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那个……达达达线了……”
“我知道……”他的声音有点哑,又补上一句,“我也是。”
两个人尴尬地沉默。
陆靳泓说:“时间还早,离中心小学不远,要不要去看看?”
“好……”她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路灯下两人的影子拖得老长,一高一矮,步伐一致,默契满满的模样。
并排站在中心小学门口,看着被昏黄的路灯映照的明明暗暗的校门,赵影才终于找回语言能力:“你知道吗,三年前我就在这里,等了你好久。”她跑到传达室的台阶上,原地蹦了几下。
陆靳泓站在下面一级,刚好与她比肩,偏过头看着她线条柔和的侧影和刚刚束起的麻雀尾发辫,眸光低垂:“对不起,我当时本来想只和你一个人说。”
“和我说什么?”她抬起脸来,眸光清澈。
“和你说,那天起,我没有爸爸了。”
“你爸他……”她记得同桌的时候,他说起过陆爸在海口做消防警察,也记得他在作文里说起自己的父亲时那种自豪而担忧的语气。
“出任务的时候发生意外,就在出分数的那天夜里,我是早上才接到的消息。”他原地坐在台阶上,“当晚飞回海口,也没赶上见最后一面。”
她想起了他等在自己家楼下,刚好被爸爸遇见的时候他僵硬的神态,当时的自己居然只顾着惊讶全然没有发现他的悲伤,没有给他一星半点的安慰:“对不起,我……”
他侧过脸,面向一脸抱歉的她:“你没有错,道什么歉。当时我心里太乱了,没有把事情说清楚就走,后来怎么都觉得放不下……”究竟放不下什么,他没有说。
她下了一级台阶,坐在他身边:“叔叔看到你现在这么优秀,在天上一定也会为你高兴。”
他眸光闪动,看着她认真的眼睛,释然地双手撑地朝后微仰面:“差点就回不来了。”
“什么?”
“我说,我差点就要留在海口,”他偏过头看着她,“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妈早就不见了。所以,某种程度上,我算是孤儿。”
她惊讶地看着他,慢慢地摇头。
他苦笑了一下:“我还在幼儿园的时候,她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爸带我到海口念书,直到十岁才肯让我回来,住在我们原先的家里,请了云姨来照顾。”他看着她满是心疼的眼神,对她安抚的微笑了一下,“当时我以为,在这里等或许有一天她会回来,结果非但没有等到她,还错过了我爸……”
她看着他仰着脸避开她的目光,但仍看见了他眼眶中若隐若现的泪光,伸出手学着他的样子搭在后排的台阶上,落在他的手掌旁,也仰起脸看着天空,依然是软软糯糯的声音:“我也没有妈妈。”顿了顿,“没有告诉过你,她走了,就在前面那条街。那时候我才二年级,我刚刚和她说过再见,才进校门,她就被一辆货车……我直到放学回家,才从邻居那里听说的。我爸,到了晚上才想起我,接我去医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陆靳泓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转头看向他,微笑:“所以我知道,我妈妈和你爸爸,现在都在那儿,”说着指着天上的星星,“看着我们呢。”
“是吗?”他喃喃,“应该是吧。”
“那你现在不住原来的地方了吗?”
“卖了,”陆靳泓简单地说,“我不指望等我妈回来了,无论她现在在哪里,跟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那你……”
“还记得上次在街上遇见的宁潇潇吗?”他忽然主动提起宁潇潇来。
她点点头。
“她是我爸的上司,宁叔叔的女儿,很小就认识了。”他一语带过,“我爸说和宁叔叔是过命的交情,早先无数次和我说,如果有个万一,会互相照料彼此的儿女。我一直觉得那是他杞人忧天,没有想过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所以后来,你是在海口和宁叔叔一家生活的吗?”
“他提过要收养我,”陆靳泓说,“但我没同意,我想回来。所以我和他打了个赌,如果我赢了,就让我回来。”
“什么赌?”
他微笑了一下:“剪刀石头布。”
“你骗人!”
“反应不错,还不算太笨。”他不想回答的样子,站起身来拍拍手上的灰,伸手给她,“不早了,你爸还在家等你成绩吧。”
她伸出手,被他拉起身:“嗯,还等着我呢。”
陆靳泓走在前面一点,赵影紧紧地跟着,她看着他瘦削的背影,一句话在喉头琢磨了半天才终于问出口来:“那你,会报金中,还是为民?”
“我们,”他放慢脚步,等着她并肩来,看着她的眼睛问,“以后还做同桌好不好?”
任性X执念
走在黑乎乎的楼梯道,赵影却不复平日的紧张,眼前都被片刻之前陆靳泓的那一句“以后还做同桌好不好”所照亮。
兴奋地敲门:“爸,我回来了。”屋里却没有人回应,她纳闷地拿钥匙开了门,看见开着灯的客厅空无一人,桌上留着便条。
“小影,爸爸公司有点事,需要外出一下。无论成绩如何,都记得爸爸永远爱你。"
她静静地放下便条,坐在门边的沙发上仰面看着天花板。如果妈妈还在,这时候是不是会欣喜若狂地抱着她,告诉她自己为她而骄傲。转而又想到陆靳泓,此刻的他又能和谁分享这份快乐?幸好,刚刚的自己和他在一起,幸好,他们可以彼此分享彼此的快乐。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房门被敲响,她以为是陈亚飞回来了,忙起身开门。
门外却站着莫峰——莫伊的爸爸,半明半暗中他脸色晦败,眼中布满了血丝,曾总是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蓬乱不堪,见赵影开了门,急匆匆地问:“赵影,你有没有看见伊伊?”
“没有啊,”赵影见莫峰的脸色铁青,忙安慰,“莫叔叔,你别急,伊伊她可能去找人一起查中考分数了。”
莫峰抓着防盗门栏杆的手青筋直跳:“她已经两天没回来了。”
赵影吃了一惊:“去哪儿了?”
“就留个字条说走了,我原琢磨她隔天总该回来了。”莫峰咬着牙,说话间转身下楼,声音从楼梯道里带着会生传上来,“我再去别处找找,如果她联系你,立马告诉我。”
“好……叔叔你别着急,我也向同学打听打听——”赵影给他留了会灯,才关上房门。
坐在沙发上,她有些发懵,莫伊居然离家出走了。虽然莫峰没有说起原因,但她完全能够猜到,在这个公布分数的节骨眼,莫伊的反抗不是为了填报志愿还能为了什么?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她忙抓起听筒:“喂?”
“你到家了啊。”陆靳泓的声音让她的心瞬间平复下来,“这么快就接起来,在等电话吗?”
“伊伊离家出走了,刚刚莫叔叔来我家找她。”赵影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可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她什么也没跟我说。”
“你别慌,”陆靳泓顿了顿,再开口时语声还是稳稳的,“除了你,她平日和谁走得最近?”
经他一提醒,她倒是忽然想起来了:“陆靳泓,我好像知道她可能在哪儿了。”
“明早八点,起得来吗?”
“嗯,能。”她不安地扭着电话线,“伊伊她……”
“别怕,莫伊很聪明,不会做傻事。”他很笃定的语气,“明天见。”
“明天见。”她挂断了电话。看看时间,陆靳泓应当是刚刚到家,在家门口给她来的电话,为了确定她是不是安全到家。曾经她想过,如果自己离家出走,是不是要过好些天才会被发现,现在想来应该不会了。他会是第一个发现的人吧。
第二天赵影来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陆靳泓果然已经骑着单车等在那里,后座上绑着折叠好的旧衣物,见她穿着牛仔背带短裤走出来,拍拍后座:“上来吧。”
赵影乖乖地坐上后座,他一撑地面就出发了。
“我们去哪儿?”
“找莫伊啊。”
“你知道去哪里找吗?”她一头雾水。
“先去罗衣巷。”他在车流中矫捷地穿行,“你不是说过她和楚瑜走挺近的。”
赵影没料到陆靳泓已经想到这一层,更加疑惑:“那你怎么知道要去罗衣巷?”
陆靳泓的背影一怔,没答话。
赵影思来想去,终于试探性地问:“那天晚上……”
“我那天只是路过,”陆靳泓抢白,白皙的耳朵逐渐通红,“我可没那工夫跟踪你,你别胡思乱想。”
“我什么也没说啊……”她嘟囔着,然后看着他不自然的红耳根,慢慢回过神来,“啊!我知道了,你……”原来自己在罗衣巷吹着冷风发呆的那一天,他也在?
陆靳泓猛地刹车,停在路边,生硬地说:“到了。”
赵影抬头看着面前的天桥,正是那一晚和楚瑜偶遇的那个天桥,她若有所思地回头看陆靳泓,他却弯腰只顾着锁车。锁好了车,他三步并作两步地登上天桥,她也紧跟着小跑上去。
站在天桥上看着街道两边密集的商铺和人群车流,他问:“有目标吗?”
赵影一筹莫展:“不知道。”
“那从这边开始,”他看了她一眼,“走啊。”
“噢,噢。”她有些懵。原以为他对这一带地区应该是一无所知的。这个布满了网吧、游戏机厅、酒吧、歌舞厅的罗衣巷,在叶叶带她来之前,她一直觉得神秘莫测,从未涉足。
但陆靳泓走在前面,带着她一家一家的游戏机厅进去,一台台机器看过去,怎么也不像第一次来。甚至有一家网吧的小老板,还笑嘻嘻地问他是不是带女朋友一起上网,要不要雅座。
接连扫了几家网吧、游戏机厅一无所获,两人站在街头,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头顶。
“白天这带酒吧不开,他俩年纪也不够。”他看着周边的店铺,“多半不是在游戏机厅就是网吧。”
“喂,”她看着叉着腰擦汗的陆靳泓,“你怎么会对这里这么熟?”
“为什么不可以?”
“我以为……”她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以为你从没来过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