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阿崔娘眼底闪过一抹厉色,也不耳语了,放大音量喊了起来。
小丫鬟见状,赶忙捂住她的嘴,左右环顾了一番,确定没有注意她们,这才换了副笑模样,好声好气的跟阿崔娘说话。
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阿崔娘终于放开了小丫鬟,抹着眼泪往中庭赶去。
小丫鬟望着阿崔娘的背景,不屑的撇了撇嘴,一甩帕子,扭身进了福寿堂。
中庭里,唐妈妈高高立在廊下,阿崔被两个小厮死死的按在青石地板上。
阿崔已经嚎得没了力气,想到今天的种种,肠子都悔青了。
现在只寄希望于阿娘能请来老夫人,二娘好歹是做人孙媳妇的,看在老祖宗的面子上,饶她一条小命儿。
然而,就在她望眼欲穿的瞪着侧门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却只有阿娘一个人。
“呜、呜呜,”阿崔再次剧烈挣扎起来,嘴里急急的呜咽着:阿娘,怎么只有你自己?老夫人呢?你不是去求老夫人了吗?
莫非,老夫人不敢对上二娘,直接舍了她这个小卒子?
阿崔心神大乱,眼神也狂乱起来。
“唐妈妈,求您去二娘跟前帮阿崔求个情吧,她真不是有意冲撞的!”
阿崔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虽还是求着,但已经没了方才的不顾一切,似乎对“阿崔必死”的事儿已经认了命。
唐妈妈人老成精,一下便看出了阿崔娘的不对劲:刚刚还一副为了女儿什么都豁出去的样子,这会儿怎么就认命了?
唐妈妈又转眼去看阿崔。
生命危急关头,阿崔此刻的头脑格外清明,她也发现了阿娘的异常。
稍稍一想她便猜到了:好啊,阿娘为了阿爹、阿兄他们,竟要放弃自己?
“呜呜呜,呜呜!”阿崔死命的挣扎,望向亲娘的眼神满是愤懑与哀恸:阿娘,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我可是你亲生女儿啊。
再者,今天这件事,旁人不知道原因,你还不清楚?
“阿崔,阿娘已经尽力了,真的,老夫人刚刚都走到花园子了,却、却——”又回去了。
阿崔娘哭着对女儿说,“不过,阿崔,你放心,阿娘一定会想办法救你。”
说着,阿崔娘膝行几步,来到台阶前,头嘭嘭磕在青石台阶上,“唐妈妈,求您了,老奴求求您了。二娘生了小三娘,无论如何都是喜事,这样的日子里,见血不吉利啊。”
阿崔娘磕得十分用力,没几下,额头便青紫一片。
她哀哀的求着,“唐妈妈,求您了,求求您了!”
唐妈妈冷眼瞧着,眼底眸光闪烁,良久方叹了口气,“罢了,二娘性情仁厚,从不愿伤人性命,今日若不是险些折了小三娘,她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儿。”
话音一顿,唐妈妈又提高了嗓门,“阿崔,你可知罪?”
阿崔见事情有转机,点头如捣蒜:知罪,知罪,她这回是真知道错了!
唐妈妈道:“婢子阿崔,冲撞二娘,按照家法,罚二十大板!”
“杖”换成了“板子”,阿崔的小命总算保住了。
阿崔激动得涕泪纵横,阿崔娘更是伏地叩头不止,
但即便如此,噼里啪啦一顿板子打完,阿崔的命也去了一半,身上满是鲜血,人也早就昏死过去。
“阿崔…”
阿崔娘扑到女儿身上,又是哭又是心疼。
唐妈妈的处罚还没有结束,她冷声道:“来人,把阿崔扔到柴房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给她送药、送饭。”
围观的丫鬟、婆子个个吓得噤若寒蝉,啧,唐妈妈嘴上说饶了阿崔,可瞧她这做法,竟是半点生路都不给她啊。
这么热的天儿,伤口极易发炎,阿崔屁股都被打烂了,如果不及时上药,发炎、发烧,照样能把她折腾死!
阿崔娘傻眼了,呆呆的跪坐在地上,任由几个粗使婆子将阿崔拖走。
…
“事情就是这样。”
阿何将底下报上来的消息回禀完,垂手站在一旁。
“哦,你是说,阿崔娘求老夫人无果,转头去跟个小丫鬟嘀咕?”
泡了个温泉澡,唐元贞从内到外都舒爽,将头发包起来,她靠着浅青色银花的隐囊,状似无意的问道。
“正是。”
“派人查过那小丫鬟的底细了吗?”唐元贞抚摸着隐囊上的纹路,轻声问道。
黑猫事件,果然有幕后主使啊。
唐元贞很期待,这人到底是谁?!
“查过了,那个小丫鬟是前年进府的,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姑母在大夫人身边当差。”阿何回道。
“大夫人?大夫人在宫里,身边服侍的都是宫女,哪来的婢子?”唐元贞这才认真起来,低声说着。
“是婢子没说明白。那丫鬟的姑母没有近身服侍,而是在大夫人的庄子上当差。”阿何赶忙纠正道。
唐元贞笑了,“有意思,呵呵,矛头竟指向大夫人。看来背后这人,还是颇有些手段的嘛。”
圣人已经下了恩旨,最迟三个月,最快一个月,大夫人便能归家。
人还没回来呢,便有人算计上了。
王家,绝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啊!
王鼐、王鼎兄弟用“实际案例”暂时稳住了万氏,唐元贞得以安安静静的坐月子。
三日洗儿,王家宾客盈门,其中有新晋勋贵,有皇亲国戚,还有世家豪门。
二夫人李氏忙得团团转。
忙,她不怕,最怕的还是婆母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为了在正日子的不丢王家的体面,李氏决定提前给婆母打个预防针。
不过,她倒也注意方式,没有自己出面,而是劝丈夫去跟婆母说。
“啥?二牛,你、你说啥?”万氏的脸都绿了。儿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过是个小辈,阿娘您不必亲自出面,只需在后堂招待各家亲眷即可。
万氏泼妇归泼妇,却并不傻。
儿子的意思还不明白?
分明就是嫌弃她这个亲娘是个粗鄙农妇,没资格跟前头的世家贵妇们交际,只能窝在后头和相同出身的土鳖婆子一起胡混嘛!
“阿娘,天太热了,您又有了年纪,儿、儿也是为您着想啊!”眼见老娘要撒泼,王鼎急得满头大汗。
正巧阿何奉命来给万氏送水果,刚进踏进院子,便听到一声高过一声的干嚎——
“哎哟,我不活了,养了两个儿子,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如今出息了,却瞧不上我这个亲娘啦!”
“老头子喂,你作甚死那么早,留下我一个受儿子的气啊!”
“死老头子哎,你把我带走吧,省得我这个老不死的碍儿孙的眼呐!”
一哭三叹,还颇成调子,只听得人心生烦。
阿何头一回听到这样的哭嚎,捧着十字花圆底大白瓷盘,立在廊下不知该进还是退。
偏廊下一个侍女都没有,阿何一个人呆呆的立着。
好一会儿,里头的哭声不见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阿何耐不住,偷眼穿过竹帘的缝隙往里一瞧,顿时瞠目结舌——
万氏,堂堂三品太夫人,一声华贵的衣裙、满头金银珠翠,此刻却像个乡间泼妇一般,直接坐在地上,双手拍着大腿,哎哟、乎哟的哭得正起劲儿!
第009章 不好的预感
“…二娘,如非亲眼所言,婢子真不敢相信,”
因为福寿堂的一场热闹,阿何的差事没完成,端着水果又回来了。
她将自己看到的场景描述了一番,最后略带感慨的说:“好歹是三品命妇啊。怎么就、就——”这么泼妇?!
唐元贞也有些意外,虽然她早就知道王家的这位老祖宗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可还是没想到对方会粗鄙到这个地步。
难以想象,真是难以想象啊。
“二娘,直到方才,婢子才知道,二夫人这般安排还真不是大题小做。”阿何一想到万氏伸着两只手去抓二郎君的泼辣样,只觉得面皮儿生疼。
接着,她又担心起来,“但瞧方才老夫人那架势,二郎君约莫是劝不住她的。二娘,明日洗三,王、唐两家的亲眷和故交都会来,到时候,老夫人若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您和小三娘没脸,那可如何是好?”
换做正常人,绝不会在这样的日子生事。
可阿何亲眼看到了万氏撒泼的模样,还真不敢确定:啧啧,正常人应该都不会把已经做官的儿子的脸皮抓花吧?
万氏就能!
而且做得无比熟稔,毫不迟疑!
想想自家二娘刚刚抓了万氏的人,万氏对二娘还不定怎么记恨呢,难保明天她会当着半个京城贵妇的面儿撒泼、出洋相!
“嗯,这倒是个麻烦。”
唐元贞轻拍着女儿的襁褓,沉吟片刻,忽的有了主意,笑道:“无妨,待会儿让人去把那只黑猫抓起来,然后‘悄悄’把消息透给福寿堂。”
不就是要挟呗,谁还不会啊。
老婆子以“脸面”相要挟,她就拿老婆子的心肝儿当人质,哦不,是猫质。
阿何一下就明白了唐元贞的意思,嘴角有些抽搐,心说:二娘,好办法!
唐宓跟着阿娘泡了温泉澡,浑身都舒畅,随后又饱餐了一顿灵气十足的**,顿觉人生无比幸福。
摊着小手小脚躺在榻上,小家伙昏昏欲睡,耳边却时不时的传来声音。
唐宓强大的记忆力开始发挥作用了:老夫人是个泼辣的,还有只黑猫。阿娘要抓黑猫,唔,还有、还有——
Zzzzzzz~~~
再逆天的能力,也败给了婴儿的本能,唐宓打着小呼噜睡着了。
当天夜里,福寿堂传出了万氏歇斯底里的叫骂声,以及噼里啪啦瓷器摔碎的脆响。
李氏听到下人回禀,却毫不在意,只淡淡的吩咐:“告诉库房,再给老夫人配送一套瓷器过去。”
自家郎君被老婆子抓花了脸,正在房里“养伤”,自然无法出席明日的洗三宴,李氏心里正埋怨着呢,哪里肯主动跑过去劝慰婆婆?
不是李氏不孝顺,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万氏被唐氏气出个好歹来,至少能消停几天!
唉,奈何万氏是个打不死的小强,虽然整天喊着“气死了、气死我了”,却依然活蹦乱跳的到处祸害人。
想想郎君脸上的抓伤,李氏再次叹口气,洗三宴可以不去,但衙门却是要去的呀。
到时候王鼎顶着个大花脸,同僚们还不定怎么猜测呢。
葡萄架倒了?还是被猫抓了?
李氏可以预见,自己又要给婆母背黑锅了。
…
三日洗儿,王家的亲朋、故交,以及唐家的几个世交全都来了。
王怀瑾早早去衙门告了假,带着王令仪一起在前庭招待客人。
堂客们则进了二门,由李氏和王怀恩的妻子小万氏接待。
万氏是王家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人,来往的女眷,依着礼仪都要到福寿堂拜会一二。
“阿家(婆母的尊称),王家寒门,今天又不过是个女婴的洗三宴,咱们郑家有必要前来吗?”
唐绣出身名门唐氏,虽只是个旁支,却也是响当当的世家女。
长大后嫁入世家郑氏,平日里往来的都是江左名门、世家大族。
似王家这样的新贵土鳖,唐绣根本瞧不上眼。
虽然她的阿翁郑贺只是个太仆寺少卿,她的郎君更是白身一个,唐绣依然不屑踏足王家这个三品骠骑将军的府邸。
原因很简单,郑家官阶不高,血统却高贵,是能‘傲王侯’的家族,又岂会在乎一个新晋寒门?
“王家没什么,但王家的儿媳却是唐家人。”
郑贺的妻子顾氏,亦是世家女,她悠悠叹了口气,“唉,六百年兰陵唐氏,曾经赫赫扬扬的‘诚义堂’,如今只剩下一个女儿,还沦落到低嫁寒门的地步,想想就让人心酸!”
几百年前,唐氏先祖以诚信和仁义闻名天下,兰陵唐氏的嫡支便以‘诚义堂’为堂号,创下了六百年兰陵唐氏。
唐氏?
王家的儿媳妇竟是唐家人?还是嫡支唯一的女儿?
唐绣脸色骤变,心里打起了鼓:怎么会?嫡支不是都断绝了吗?当年,乱军围困唐家坞堡,唐家家主眼见无法逃脱,干脆一把火烧了坞堡。
放火前,他担心妻子、儿女会被贱民折辱,亲手送一家人上了路。
当时唐绣和几个唐家旁支的女儿在坞堡的闺学读书,乱军围城,她们根本逃不出去。
唐绣年纪小,人也机灵,藏到了唐元贞的书房,亲眼看着癫狂的唐家家主亲手勒死了最心爱的女儿唐元贞。
随后,便是刺眼的火光。
幸好唐元贞的书房后是一片莲池,唐绣个头小,从书房的小窗爬了出去,正好跌入了莲池中。
再接着,乱军破城,还没来及劫掠财物、杀人放火,王鼐等几个大梁的将军率兵杀了过来。
再再然后,唐绣被人救了起来,询问来历后,被人送回了唐家。
那日经历太过惨烈,唐绣回家后便病了,足足养了好几年,直到出嫁前,才随家人一起跟着新朝迁都来到长安。
结亲郑氏,出嫁,怀孕生子,唐绣像个普通的世家女,循规蹈矩的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