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坠儿听到能出宫,还能见到吴姨以及是要去拜我师父的坟,大概有点激动,连喊了两声,又似乎觉得得不太好一般,尴尬地管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闷闷地说:“好。”

我倒是要被她逗笑了,让她下去准备,自己则想着明日的事情。

当年我和师兄从岩溪镇回来京城时,师兄料到我们以后大概会京城长住,便带了师父的一些衣物来建了个衣冠冢。至于师父的尸骨,还是留在他最爱的岩溪镇。

师父……您就在京城外看着吧。看着这京城皇宫之中,将进行怎样的改变,愿这改变,能让您安息。

第二日清早,坠儿就拿了药给我。我吃下后又稍微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果然精神好了许多,手脚也有力了些,不用人扶不用撑着墙也能随意地起身坐下躺下,连手撞到门栏,都不像以前那样是钻心的痛。

这药真好,简直让我有光阴倒转的错觉。

可惜越是好的药,副作用也越可怕,我不太愿意想象过完今天。明天我该多么痛苦。

我带着坠儿光明正大地出了宮,半路上一辆马车便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们,我认出是师兄的马车,知道里面必然是师兄和吴姨,等快到师父的衣冠冢的时候,我带着坠儿下了车,让车夫和侍卫在山脚等着,往山上走。

师兄和吴姨的马车停在另一边,两条路虽然是不同,但殊途同归,最终可以在中间会面,半路上我们会合后,坠儿兴奋地喊:“吴姨!”

一段时间不见,吴姨又苍老了许多,白发已经遮也遮不住,我知道她定然为了绛穆之事又是四处奔波,心下不忍,道:“吴姨。”

吴姨抱住了向她扑来的坠儿,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一边向我点了点头,“公主。”

一行四人朝着师父的衣冠冢行去,坠儿和吴姨走在前面,我与师兄紧随其后。师兄有些担心地看着我,道:“你觉不觉得难受?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道:“师兄的药,师兄你自己还不放心吗?我好得很,还可以越过好几个山头呢。”

师兄失笑:“胡说什么。这药……你第一次服用,自然觉得效果很好,以后次数越多,就越没什么用。尤其……明天一天,你定会难受。”

我摇摇头:“有失有得,没什么的。”

师兄道:“若非知道你的性子太倔,哪怕走不动爬也要爬来,我是不会给你药的。”

我笑了笑,道:“知道师兄好。这次,也行是最后一次给师父的衣冠冢扫墓了。”

今后,只怕我也要下去陪师父了。

师兄摸了摸我的脑袋,道:“嗯,以后去岩溪镇。”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

我也想啊。

快走到师父的墓边的时候,师兄却忽然皱起眉头,迅速上前几步,拉住吴姨和坠儿,小声道:“别过去,蹲下生子。不要出声。”

我们四人一起蹲下身子,坠儿有些疑惑地看着师兄,却不敢说话,只眨巴眨巴着眼表示疑问。

师兄眼神奇怪地看向师父坟的方向,我微微探头看去,隐约看见一个人影,赫然在师父坟边,举着香拜了三下,而后却不将香插去香炉中,而是往旁边丢去,仿佛怕被人发现一般。然后那人再无动作,只看着我师父的墓碑发呆。

我们四人对视一下,悄悄地往那边走去,四个人都猫着腰,很有些好笑,等走近一些,我才发现,祭拜的那人,有一张和我何其相似的脸,白底粉纹的衣裳衬得她肤白如玉,赫然是曲魅。

我们都大吃一惊,不明白曲魅竟然在师父坟前,还给师父上香。

难道……曲魅也是师父的另一个弟子,嫁给钟尘,模仿我,也只是为了报仇?

怎么看也不像啊。

我疑惑,坠儿更是瞪大了眼,师兄也皱着眉头,只有不知道曲魅身份的吴姨,莫名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曲魅,大概在疑惑怎么会有人和我这么像。

我小声说:“我和坠儿先出去,师兄你和吴姨等她走了再出来。”

他们三人都点头表示同意,我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到曲魅身边,曲魅见我忽然出来,吓了一跳,转身就想跑,但曲魅不会武功,身娇肉贵的,我学过一点点轻功,虽然飞不起来,但健步如飞还是可以的,幸好有师兄的药,不然我恐怕连曲魅都追不上。

我一下就抓到了她,道:“梅妃,你在这里做什么?”

曲魅瑟瑟发抖,不敢回头,一旁坠儿也小跑着追了上来,学我故作惊讶道:“梅妃?皇后娘娘,您约好梅妃一起来扫描吗?”

我好笑地摇了摇头,道:“并没有。”

我绕到曲魅面前,直视她:“梅妃,你来我师父墓前做什么?你还祭拜他……我师父与你,是什么关系?”

曲魅哆哆嗦嗦地低着头,偶尔抬眼看我,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这模样很难不让人心生同情。我想去钟尘说“梅妃哪里都像你,只有一个地方,她和你截然不同,就是她爱我,是纯粹的爱”,心中更觉烦躁,道:“到底怎么回事?”

曲魅缓缓比了个手势,我才想起来,曲魅不会说话。

我看不懂手语,她不会说话,这真是无可奈何。

我道:“算了,我说,你点头或摇头。”

曲魅缓缓地点头。

我道:“皇上知道你出来吗?”

她摇了摇头。

“你……你认识我师父?”

她又摇了摇头。

“那你来祭拜我师父做什么?或者说,你怎么会知道我师父的坟墓在这里?”我厉声问道:“难道我师父的死和你有关系?”

她慌张地看了我一样,忽然力气大了不少,猛然推开我往山下跑。坠儿急了,下意识伸脚一绊,曲魅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往后摔,受惊过大,她张嘴发出了尖叫——然而听来,却是嘶哑到恐怖的模糊的喊声。

我惊讶地睁大眼。想伸手扶她,树上便忽然窜下一人,扶住曲魅。

那人一身黑衣,脸上也戴着黑色的面纱,看不清容貌。然而我却认出,他是上回在龙辰刺杀我的时候出来的黑衣人,是钟尘暗卫的前侍卫方谷,后来不知为何被革职,成为一个普通的暗卫,有时候负责保护我,有时候又常常不见人。

扶住曲魅之后,他的第一个动作,竟然是将曲魅往身后带,护着曲魅,这行为,可不像是仅仅是负责保护曲魅而已,而是下意识的呵护。

这两人……

我道:“这不是前侍卫长嘛?上回龙辰刺杀我,你可是等我受伤,才不急不缓蹦出来,为何梅妃有危险,你却第一时间出来?”

方谷不说话。

我道:“侍卫长怎么不说话了?给皇上戴绿帽子,好大的胆子啊,梅妃,枉费皇上那么疼你,你居然背着他……”

话还没说完,曲魅就推开方谷,有些愤怒和焦急地看着我,手笔画着什么,方谷被他推开,也一言不发地低首站在一旁。

我有些明白曲魅和方谷的关系了,无非是方谷喜欢曲魅,曲魅却只喜欢钟尘。

但曲魅和我师父的事,却还是没弄明白。

我上前一步,刚想继续问,方谷就忽然将曲魅一背,而后往山下连跑几步,接着很快飞起来,一下就不见了人影。

坠儿瞪大了眼睛:“有没有搞错!就这样跑了!”

我道:“算了,追不上的。”

那边吴姨和师兄也都出来了。

师兄有些不解地说:“那个曲魅,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姨更是一头雾水:“那个女人是谁?狗皇帝的妃子,怎么和公主……有些像?”

我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钟尘从哪里找来的……总之,不止是妃子那么简单,之前我不知道,现在,我怀疑,她和师父的死,有很大的关系,她说自己不认识师父,却又来祭拜师父,甚至,还是在师父的忌日!钟尘应该是不知道她来的,不然不会让她出来,因为钟尘已经知道我要来了,他不会让我在这里碰到曲魅,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她愧疚,所以在师父忌日的时候,偷偷跑出来。”

坠儿眨巴眨巴眼睛:“好复杂……我居然听懂了……所以,梅妃可能是凶手,对吗?”

我点点头:“不是凶手,也脱不了干系。”

师兄道:“师父死去很久之后,钟尘才带她回来,对吗?那看来,曲魅这枚棋,并非是之后找来的,而是之前就培养着的。”

我有点疑惑:“按理说,不大可能。曲魅是哑巴,看起来是个小家碧玉,连我都跑不过,而剌杀师父的人,却是个身手矫健的射箭者……而且她手上白嫩,没有任何老茧,她应该不是那个凶手。”

师兄却摇头道:“并非如此,我刚刚看到,她想逃脱的时侯,推了你一下,是吗?她推的是你的要害,如果她力气很大,或者有武功,你会被她直接推翻,甚至损伤到内脏,失去力气。她刚刚完全是下意思的行为,可见她以前很可能会武功,而且,是招招致命的那种。有比刺客更适合学这样的武功的人吗?而且,她刚刚要摔下去的时侯,我发现她没有太过挣扎,而是马上将力气转移到腰部,这样就算她倒下去,也只会翻个跟斗然后站稳,不会滚下去。这样迅速的判断和执行能力……曲魅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无害,”

我愣住,道:“可是她的手……”

话还没说完,我自已就顿住了,因为我记得,师父医术中记栽,有一味药方,做成药汤之后让人浸泡,可以褪去之前的皮肤,重新生长新的皮肤,但过程十分痛苦,尤其生长新皮肤的过程,将是不可想象的。

“师兄……”我有点不可置信地问。

师兄点了点头。

这些年走南闯北的吴姨显然也知道这个法子,她皱起眉头道:“你们说的可是换皮之术?但那十分可怕,据说一些人,是活活痛死的。她终究是个女孩子,能忍得住吗?何况……她有那种必要吗?”

坠儿听着,忍不住住咽了咽口水,道:“听起来很可怕……但……但是……”

她有些犹豫地看了我一眼,道:“娘娘,您刚刚看到没有,曲魅……的嘴里没……我……我不敢确定,怕是我的幻觉或者眼花了……”

我摇了摇头:“不是你的幻觉。的确……曲魅,没有舌头。”

第九章我本来打算用死来惩罚钟尘的

吴姨惊悚道:“没有舌头?!”

坠儿跳起来,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娘娘您也看到了?好恐怖啊!她嘴里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她……她……”

“梅妃哪里都像你,不像你的地方,她也尽力学着像你。”

若曲魅之前真是个剌客,而她为了像我,用了换皮之术,甚至改变了容貌,改变了性格?

而声音无法改变,所以她……割了自己的舌头?

这想法让我浑身发冷,我道:“不管怎么说,现在曲魅嫌疑非常大……算了,这个晚些再细究,我们先祭拜师父吧。”

坠儿大概也觉得曲魅有些吓人,连连点头,开始摆祭拜的东西,我和师兄给师父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又敬了三炷香火,叹了口气,站起身看着师父的坟墓。

我道:“师父,凶手之事已有眉目,相信很快可以替你报仇……之后,便是替绛穆报仇。”

回到宫中后,我直接往钟尘的书房去。

这个时候,他一定在书房。

果然,书房门口的阵仗吿诉我。钟尘在书房与人议事,我站在书房门口,坠儿刚准备喊“皇后娘娘驾到”,旁边一个太监就忽然皱眉,比了个“嘘”的手势,道:“皇后娘娘千岁,但皇上此刻正在和顾翰林讨论重要的事,还请您等一会儿。”

他态度实在说不上好,我也懒得计较,道:“我刚从宮外回来,马车一路颠簸,现在竟然腰酸,可否替我先通报一下?”

那太监笑了笑,道:“还请皇后娘娘等一会儿。”

其他几个太监宫女也像没有看到似的没动静。

坠儿怒道:“喂!你们怎么回事啊?居然一点不把皇后娘娘房子眼里!”

那个太监一笑,道:“哎哟,这位姐姐说话可严重了,我们也只是按吩咐办事嘛!”

话还没说完,他就恭恭敬敬地朝我身后道:“总管大人。”

我回头,见是钟尘贴身太监图海,他手中端着一杯茶,大概是题钟尘或者是顾翰林端的,见了我,他先是一愣,而后赶紧行了个礼:“皇后娘娘千岁!”

“皇后娘娘怎么站在外边?”他疑惑地道,随即了然地看了看周围的人,之后左手端着茶,右手狠狠地给了刚刚那个太监一巴掌,道,“你知道喊我大人,却竟敢怠慢皇后娘娘?我看你是吃了豹子胆!”

那个太监大概也被打得莫名其妙,慌张地捂着脸,道:“不……不是……”

图海看都不看他,踹了他一脚,对我笑着道:“皇后娘娘抱歉,这一批都是新来的,不懂规矩。”

其实这话真是不对,宫中所有人都当我失宠,这样的态度不管是新是旧不足为奇。图海对我这么恭敬,也不过他与钟尘离得近,知道的事多罢了。

我点点头:“那劳烦公公传报一声了。”

图海道:“哪里的话!”躺着茶进去了。

没一会儿门就打开了,图海恭敬道:“皇上请皇后娘娘您进来。”

我点了点头,走了进去,书房内果然有钟尘和一个年轻的男子,我看了一眼,有些眼熟,想起是和龙辰一起的文状元顾秦立,和龙辰一样,有才有貌,但比龙辰看起来风雅斯文多了,想不到短短的时间内,就当上了翰林?

顾秦立见了我,起身行了个礼。

我点点头,对钟尘行礼道:“皇上。”

钟尘道:“皇后扫完墓了?今日看起来精神竟比昨日好多了。”

我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顾秦立,道:“承蒙皇上关心,的确好多了。”

钟尘道:“有什么事就说吧,顾翰林不是外人。”

“如果皇上觉得这件事旁人可以听去,臣妾倒是觉得无所谓——今日我去师父坟前,却看到了一个意外之人……”我话还没有说完,钟尘便皱紧了眉头,道:“顾翰林,劳烦你先出去,此事为朕子家事,不好让你见笑。”

顾秦立一点也不在乎地一笑,行礼道:“是。”

顾秦立离开,房里只剩我与钟尘两人,我道:“看了皇上很明白我说的人是谁。”

钟尘道:“梅妃?”

“正是。还有负责保护梅妃安全的前侍卫长方谷,他之前奉命保护我,却因为不肯好好保护我让我受伤被你调走,对吧?我看到梅妃满怀歉意和愧疚地给我师父上香,却害怕别人发现一般将香丢掉,而且最可怕的是,我知道了梅妃为何不能说话。”我一边说,一边紧盯着他的表情。

然而钟尘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道:“嗯。”

我故作试探:“梅妃的舌头舌头,是皇上下的手?”

钟尘似笑非笑瞥我一眼:“皇后心中,朕就是这样的人?”

我道:“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什么人,能割掉梅妃的舌头。”

钟尘不语,我只能继续道:“除非,梅妃嫌自己声音不像我,所以自己割掉了?”

钟尘看着我,缓缓道:“皇后真的很聪明。”

“多亏皇上给我线索才是。‘不像我的地方,也尽量像我’……所以,她的容貌,她的很有可能换过皮的皮肤,也都是为了这个原因,对不对?”我盯着钟尘,“而她之前的身份,是个刺客!”

钟尘道;“皇后怎么会这么想?”

我道:“因为我师父,是她杀的,对不对?”

钟尘道:“不是。”

“你还骗我?”我站起来,怒道,“就是她!你越说不是,越可疑!你完全可以把责任推给她,但你却说不是,这不是心虚骗我,是什么?”

钟尘认真地说:“无论如何,梅妃就是梅妃,是朕从江南带回来的一个哑女,温柔贤淑,就此而已。”

我道:“哦,那皇上您的意思是,如果我要找杀害我师傅的人报仇……皇上不会阻止?因为按皇上您的意思来说——杀人的人,不是梅妃呀。”

钟尘淡淡道:“我当然不会阻止。只是方谷的武功。想必你是知道的。”

方谷!

方谷的武功几乎是个传奇,如果他那么袒护曲魅,的确,我想报仇也没有办法,根本没人可以突破方谷的保护来伤害到曲魅。

我道:“皇上,您就是铁了心要保护梅妃了?也对,梅妃为了配合您的计划,让我身子变坏,甚至愿意服下那样痛苦的毒药,可见其忠心,这样的棋子,怎么能说丢就丢?但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放弃,师父的仇……我一定会想办法报!”

我站起来,想往外走,钟尘的声音却在身后淡淡响起:“皇后,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你真的被仇恨蒙住了眼睛。”

“那又如何?”我冷冷地说,接着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