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门外的脚步声就被夜风吹散了。
太微直起腰,朝书案后的方背椅靠近过去。
许是嫌天凉椅子也跟着冷硬,上头铺了一层柔软的垫子。
她悄无声息地坐上去。
果然挺舒服。
抬起手,太微摸到了桌上的一方笔架。
触手阴凉,不似木制,大约是玉做的。
她禁不住想起了旧日时光。
那时他惯用的东西,都是些寻常物件,没一样值钱,全然不似现在这般。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过的是再平凡不过的日子,粗茶淡饭,荆钗布裙,可他很快乐,她也快乐。
平凡的生活,值得快乐的东西,似乎尤为得多。
下雨了要开心,出太阳了也开心。
一顿饭,一杯茶,都是值得开心的珍品。
琐碎的日常,天长日久,早晚会忘,可那份开心,想来是无法忘却的。
太微轻轻摩挲着笔架,上等的玉在指腹下光滑细腻如油脂融化。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惜。
她对他的那些了解,局限于“薛嘉”,放大至“薛怀刃”,便着实不够。
现在的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并不知道。
缩回手,太微就着门外透进来的微弱月色,看起书案上的摆设。
右手边的笔架,左手边的茶壶。
茶壶泛着光。
黑暗里莹莹发亮,像一盏苟延残喘的灯。
她凑过去嗅了嗅,嗅到的却不是茶味——
闻着挺烈。
原来是酒。
酒壶边的杯子,倒是空的。
除此之外,桌上便只剩下了几张纸。铺开来,密密麻麻写了字。太微盯着看,看花了眼睛也没能看出来写的是什么。不够亮,委实不够亮。
她抽出一张,折叠成小小一方,收到了怀里。
这般随意铺开丢着不管的东西,一定重要不到哪里去。
不过她此行旨在探寻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哪怕这张纸是空白的,对她来说,也是有用的。
站起身来,太微摸向了背后的墙壁。
上头悬着一柄剑。
剑在鞘里,锋芒不露,却仍透出杀气来。
一定不便宜。
…太微脑海里冒出这样一句话,旋即后退一步,猫腰穿过书案,朝窗边去。
身体恢复了往日灵活,真是畅销。
若非时日太短,底气不足,实在该进镇夷司看上两眼。
太微候着外头的动静。
脚步声几不可闻,纵然有人在巡逻,也还离得很远。
眼下走,是最好的时机。
她敛声息语往外头去,可真出了门,却忽然迟疑了。
来都来了,要不要去看他一眼?就一眼,看一看,看过便算,怎么样?
不过短短一瞬间,她心里已经交锋千百回。
狠狠一咬牙,太微扬身而起上了屋顶。就地一伏,她张望起来。方才大亮的远处灯光,又如星辰坠海,一点点熄灭了。
仅剩的那一两处光,就变得格外夺目。
移动的光,是值夜的人。
不动的光,便是薛怀刃所在之处。
她吹着风,踟蹰起来。
他身边有无邪和斩厄,两个人都是个中好手,若是离得太近,她并不能确保自己一定不会被发现。可就这么走了吗?
扪心自问,她难道不想见他吗?
明明是想的,那为何不见?
太微拿定了主意。
一眼,只要一眼。
悄悄地、远远地张望一眼即可。
她像飞蛾,循光而去。亮处无人走动,寂静太平。她没有看见无邪,只看见了斩厄。斩厄生得比常人更要高大健硕,往那一杵,画上门神一般,十分显眼。
他怀里还抱着那把紫竹伞。
天都黑了,他也不放。
是不是傻?
太微腹诽着没有动作。
不见无邪的位置,她放心不下。心里慢慢打起退堂鼓,忽然,一个人影出现在了视线里。
无邪嘴里不知道叼着什么吃的,正吊儿郎当地从西面走过来。
一路不停走到斩厄身旁,他手一抬,往斩厄嘴里塞了东西。
斩厄空出一只手来抓吃的。
太微看动作,像是啃鸡腿。
不知道是烧鸡还是什么鸡,瞧上去很美味的样子。
她莫名其妙馋得心里口水横流。
…明明晚间吃得都该积食了,这会儿见了吃的,竟然还是犯馋。
可见身体的胃口容易吃饱,心里的胃口却很难填满。
食欲,总是同贪欲挂钩。
一样的欲壑难填。
她偏偏又一向不是什么自制的人。
否则,她这会儿惦记薛怀刃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贪嘛。
要是不贪,她方才就该直接走人。
太微盯着无邪和斩厄,见这俩人又啃又嚼,吃得无比欢实,心中一松。
她飞快地摸到了亮灯的屋子里前。
里头挺亮,窗下倒是黑漆漆的,躲人正好。
她戳了戳窗纸。
偷窥这种事,做起来真是羞耻啊…
后面还有一章~
第216章采花
耳边听到了水流的声音。
很轻,却很清楚。
周遭太过安静,一丝一毫的声音都被无尽放大。
太微屏住了呼吸,向内窥觑,一面自嘲是个真小人。这等举动,寻常人不会做…当然,做了也断断没有人敢说…
说出去,可是要挨打的。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不由得面红耳赤。
可探出去的视线并没有收回来。
不是东西便不是东西吧,左右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她定定心神,自我安慰,不要紧,只要她不说,谁都不会知道,赶明儿还是可以当她斯斯文文人模狗样的祁太微嘛。
她往里看,直勾勾地看。
可屋子里的灯忽然灭了。
无声无息的,说灭就灭。
太微心里一咯噔,立即就要后退。然而有人比她更快!紧闭的窗户霍然打开,自里头探出一双手来。
手上还带着水,溅到她脸上又湿又冷。
她一面疾步后退,一面伸手去挡。
可拳脚功夫是她的弱势。
不用两个回合,她就败下阵来,被人抓住手臂一把拽进了屋子里。
滚落在地的刹那,太微腾空而起,试图逃跑。
丢脸至极!
真他娘的丢脸至极!
眼下不跑,更待何时!
她拔腿就要跑。
外头半夜啃鸡腿的两个护卫远远听见些微动静,扬声叫喊起来:“主子?”
声音带着诧异,还有没咽下去的一口肉,有些含含糊糊。
是无邪的声音。
斩厄闷声不吭,不是能这么扯着嗓子喊话的人。
屋子里的人没出声。
一个想跑,一个不让跑。
猫捉老鼠,已经互相认出了人。
外头的无邪没有得到回话,大步靠近过来,一看灯灭了,登时语气焦灼起来:“主子?主子?”
他连喊两声,喊得震天响。
要不是薛怀刃有令在先,他早就破门而入了。
一旁看起来面无表情的斩厄也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这时,屋子里终于传来了一声——“无事”。
无邪歪头竖着耳朵听,听到了打斗声。可主子已经发了话,无事…既然无事,那便是不需要他们插手的意思。
他转头看一眼斩厄,使了个眼色。
二人一齐后退,退至角落里方才不动。
屋子里太微还在挣扎。
可她本身拳脚功夫不如人,天生的力量也显然不及他,真动起手来,哪里能是他的对手。她惯用的巧劲和轻功,被近身压制的时候,半点用处没有。
她咬着牙没有出声。
一步步被逼到屏风后。
后背抵上墙壁,身前被困,进退维谷。
窗扇半开着,月光照进来。
她一抬头,就看见了他的眼睛。
他也在看她,看得十分专注。
太微自觉狼狈,颇为尴尬,仿佛幼童偷吃糕点被母亲发现时的羞窘。
她无奈地推了推他的肩膀,想叫他松开自己,却突然发现触手湿漉。
他没有穿衣裳!
呼吸一重,手也忘了收回来。
水珠冰冷,男人的肌肤却是滚烫的。
太微声音微哑:“该着凉了…”
虽然屋子里因为沐浴的热水,热气升腾,可这时节的夜晚,哪有不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