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嬷嬷连忙请了大夫出去。

不想七姑娘祁棠正好拎着盒吃的想去寻太微,半道上就撞见了。

她喊了声“沈嬷嬷”,睁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问:“这是谁?”

人已经出了鸣鹤堂老远,沈嬷嬷又不想同个小丫头多说什么,便信口敷衍道:“是位客人。”

她亲自送人,匆匆领着大夫走远了。

小七眨了眨眼睛,到紫薇苑见到太微,张嘴便说:“五姐,我方才撞见沈嬷嬷领着个大夫,我问她是谁,她却说是位客人。”

看书评,发现有人把慕容四爷和慕容舒混成一个人了。这俩真不是一个,四爷其实是慕容舒的叔叔,差着辈呢~

第203章心软和冷硬

太微抬起头来:“大夫?”

小七拎着食盒,吧嗒吧嗒跑到她边上,小心翼翼看一眼远处的大黄狗,压低声音道:“是啊,是个大夫。”

她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比划起来:“这么高这么瘦的一个老头儿,留着山羊胡,这么一撮…”

小孩儿白白胖胖的手指头环成了一个圆。

那胡子显见得是不多。

太微揉了揉脸,叫风吹了半天,脸上的肉也僵了。

她边揉边含含糊糊地问:“你怎么知道沈嬷嬷说的是假话?”

小七伸出手来帮她一道揉脸,揉面似地前后左右揉得均匀极了:“沈嬷嬷说是客人,可那老头明明背着药箱呢。”

太微轻轻抓住了她的手:“你认得出药箱?”

“这是当然!”小七一脸惊讶,“我也是看过大夫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大夫背的药箱是什么模样?”

太微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倒是我小瞧你了。”

小七见她笑,也跟着笑,一双眼睛笑得弯弯如月,可爱极了:“那你夸夸我。”

太微就摸摸她的头,笑着道:“看你憨乎乎的,没想到也是只聪明瓜。”

小七猫似地往她怀里拱:“坏五姐,哪有你这么夸人的。”

太微抱着她哈哈大笑,笑完了去看地上的食盒,一看好几层,怕是装了不少东西,于是笑道:“拿了什么宝贝来?”

“全是我爱吃的!”圆滚滚的小猫扬起乱蓬蓬的脑袋,语气颇有些得意,“全是往前祖母不许我吃的!”

这得意乃是真情流露。

换了太微,一定也同她一样得意,一样高兴。

如今祁老夫人做不了主,管不了那么多了,小七想吃什么便吃什么,自然欢喜。

毕竟人活一世,吃喝玩乐,少一样都像是白活了。

小七仰脸望着太微:“五姐,你说沈嬷嬷为什么领着个大夫?是祖母病了吗?”

她年纪还小,尚不懂遮掩,心里想着什么,面上便露出什么。

一方面她希望祖母真的病了,另一方面她却又有些担心。

她不喜欢祖母,但想到祖母真的会死,又莫名有些难受。

这份情绪复杂且矛盾,令年幼的她根本无从分辨。

她只能问年长的太微:“五姐,我明明一丁点也不喜欢祖母的…”她小声再小声,像是惭愧自己不够心狠,又像是觉得自己不该问出这样的问题。

“可为什么想到她病了,我又忍不住为她难过?”

她是真困惑,想不通,奇怪得要命。

太微却并不觉得意外。

这样的小七,才是她心疼的那个小七呀。

祁家诸多女儿,只有小七同她们真的不一样。她心软,再坏的人落在她眼里,也是一条命,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会盼着天下太平,人人安康,而不会想,管他们去死,同我有什么干系。

于太微看来,如此纯真,委实可笑,但她心里并不希望小七改变。

小七柔软的心,如果能一直这样柔软下去,该有多好?

她真的一点,一点也不想要小七变得同她们一样冷硬。

冷硬的家伙太多太常见,何必再多个小七?

太微凝视着小七,郑重而严肃地道:“不论是谁,病了总是让人难过的,有什么不对。”

小七点了点头,忽然反问了句:“那五姐你呢?你想到祖母病了,也会为她难受吗?”

太微一僵。

难受?

她恨不得放两根炮仗,再去舞个狮,哪里会难受。

然而这话不好说给小七听。

她又不想扯谎骗她,只好另起话头道:“你想想方才沈嬷嬷的脸色和语气,像是惊慌失措的样子吗?”

小七低头看地,回忆起来。

“不像。”

太微道:“这就是了,如果祖母真病了,她会这样镇定吗?”

小七略一思索,深以为然,转身撅着屁股去地上拿吃的。两碟果子,一碟糖,并些香酥点心——果然是过去祁老夫人绝不会让她吃的东西。

嘴里塞了糖,小七重新凑过来,问太微:“五姐,你成天都同阿福说些什么呀?”

太微天天赖在紫薇苑跟狗说话的事,连小七都知道了。

“阿福是条狗,定然不会说人话,你有话为什么不来寻我说?”

她眼巴巴地看着太微,倒像是同狗争宠。

太微不由啼笑皆非。

有些话,她能同条狗念叨,却不能跟人说,实在不是因为她喜欢和狗说话…

她是没办法。

国师、松山县、祭祀、预知…

不管哪一段,都不是能随便和人提起的事。

太微摇了摇头:“我能和它说什么话,不过是逗它罢了。”

小七坐在栏杆上,两条腿晃晃悠悠:“也是,阿福凶巴巴的,能和它说什么。”

话锋一转,她忽然道:“五姐,无邪哥哥近日为何不来了?”

“…”

“我好些日子没有见着他,都快不记得他生得什么模样了。”

“…”

“五姐?五姐你怎么不说话?”

太微扶额:“你惦记他做什么,他要是天天来才不对,不来有什么可奇怪的。”

小七咬着点心,沫子扑簌簌落下来,下雪一般,吃得一手都是渣:“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说完她蓦地老气横秋叹了一口气,“我可真想快点长大啊。”

太微瞪了她一眼。

长大有什么好,真是小孩子。

她没好气地道:“等你长大便该后悔了。”

小七咯咯笑,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里:“我才不会后悔呢,等我长大了,便有长长的腿,长长的胳膊和细细的腰肢了。”

她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腰,又摸摸自己短短的腿。

一手点心沫子全沾到了衣裳上。

太微又气又好笑,没奈何地伸手去帮她拍干净。

小七自己也跟着拍,不想越拍越脏,终于笑成了一团。

镇夷司北面的地牢里,此刻却有人笑不出来。

不知道是因为底下空气憋闷,光线晦暗,还是怎么的,六皇子杨玦一张俊脸阴沉得像是马上就要下雨。

他把手里的鞭子甩得啪啪作响。

软鞭去时刚劲,收时柔软,倒是真会使唤。

只是响声回荡在地牢里,催命般烦人。

薛怀刃终于停笔看向了他。

第204章陪陪我

杨玦依旧脸色阴沉,百无聊赖地挥舞着鞭子。

薛怀刃提着笔,蹙眉道:“殿下今日是非得赖在我这了?”

“怎么叫赖呀!”杨玦手中动作一顿,将鞭子收回缠绕在手上,“我这不是惦记你,特地来看看你嘛。”

他近日闲得发慌,又没了陈敬廷作陪,实在无事可做。

“你这公文看了半天也不见少,可见多看一会少看一会也无甚区别,还是陪我去吃酒吧。”

鞭子小蛇似地在杨玦手里盘旋。

他笑微微地凑近薛怀刃,一手扶在桌沿上,道:“怎么样?”

薛怀刃一笔戳在纸上,墨色泅开,如云似雾,渺渺茫茫:“不怎样。”

杨玦急了:“寻你看戏不去,寻你斗兽不去,寻你吃酒也不去?你就不能陪陪我?”他一着急,语速飞快,像个没能吃到糖的小童,撒娇打诨,闹个不停,“好哥哥,你就同我一道去寻寻乐子吧。”

薛怀刃低着头,垂眸看公文:“殿下如今也不是孩子了。”

“是是是,我不是孩子了。”不等话音落下,杨玦已迫不及待地接话道,“可难道只有小孩才能寻乐子?哪有这样的道理!”

薛怀刃淡淡道:“乐子该寻,差事也不能丢了不顾。”

杨玦闻言,猛地大力拍了拍桌子,震得一方澄泥砚差点飞起来:“这事焉能怪我!”

他大声嚷嚷,丁点不怕叫人听见。

心道镇夷司的地牢里,哪怕这些。

“那群杂碎,不知道躲进了哪条臭水沟,丁点踪迹也不见!”

大昭建国已有数年,可仍未能彻底剿除复国军。杨玦领着人,四处搜寻,一开始还能抓到三两只小猫,可近日一个不见,闲得委实要害病。

然而闲归闲,他心里却清楚,复国军残党只是蛰伏,而非消亡。

因此他想抓人,又抓不着,实在煎熬极了。

心内猛火一烧,他便只想寻欢作乐,吃酒昏睡。

“走走走,快随我走,说起那些杂碎便头疼!”杨玦一只手抓着鞭子,一只手探过宽阔的书案来抓薛怀刃,“顺道去趟万福巷,见见靖宁伯家那只小野猫。”

薛怀刃抬眼看他:“去什么万福巷。”

声音平静,并不像生气,眼神却很危险。

杨玦于是咧嘴大笑:“万福巷不去便不去,但酒不能不喝。”

薛怀刃被他缠得实在是烦。

原本地方就不大,眼前多个人,便如同多了座山,还是蹦蹦跳跳又说又唱的山。耳边嗡嗡嗡响个不停,鼓膜都要被吵破。

他叹口气,无可奈何地把笔搁在了红木笔架上。

未干的墨水,慢慢在笔尖凝成了黑色的珍珠。

杨玦面露喜色:“早该答应我的!”

薛怀刃站起身来,没有作声。

他们幼时,同吃同玩,可现在,还能同小时候一样多久?

薛怀刃抬脚往外走:“至多三杯,我晚些还要去见义父,不能随你一起胡闹。”

杨玦笑哈哈跟上他,嘴里说着:“三杯就三杯,你要见国师我还能拦着不让你去么。”

在他看来,焦玄的话,可比他家皇帝老子的话还要重要。既然是焦玄要见人,那自然是一定得见的。只是,国师要做什么?

杨玦走到薛怀刃边上,勾肩搭背往门外去:“国师寻你,是不是要催你成家了?”

薛怀刃斜睨了他一眼。

他立马改口,正色起来:“说笑说笑,国师岂能这般俗,他要见你,肯定是有要紧的事。是不是,地图的事?”

说话间,二人出了地牢。

外头天光乍明,晃人眼睛。

薛怀刃望向了角落里下棋的斩厄和无邪。

俩人下棋如打仗,你来一拳我去一掌,简直要下个不死不休。

薛怀刃看着他们,声无波澜地道:“没见着人,哪里能知道到底为的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