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苏慢半拍地看着白大褂上的口袋,因为布料很薄的缘故,透出里面的显示屏一闪一闪的。
他取出手机,就看见一堆微信提示,每一个的ID,都是“方若好”。
***
方若好被雷声惊醒,一头冷汗地从陪护病床上醒过来。
又是那个噩梦。同样的街景,同样的行人,她明明穿着衣服走过,却有人朝她丢鸡蛋。
“打死她!”他们这样喊着,纷纷朝她围挤过来……
方若好睁开眼睛,看见窗玻璃上爬满了水珠。外面下雨了。再看时间,刚过12点。
方若好起身,走到邻床看妈妈。
罗娟睡得很沉,半点没有要醒的痕迹。她的身体恢复得非常缓慢,到现在还不能行走,也没法自己吃饭,偶尔开口说话,也是含糊不清,不明其意。但主治医生说这很正常,十年时间毁掉的技能,当然需要另一个十年来修复。
方若好为她盖好被子,然后走到窗边看雨。
夜雨总是令人感到格外孤独。
也让人格外地想喝酒。
明天是周日,难得休息,可以稍稍放纵一下。
于是方若好披上外套走出去。住院部一楼有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两瓶红酒拎回病房,一边点了APP自动播放音乐,一边蜷缩在沙发上喝了起来。
手机自动给她放了一首《Don’t cry》。
她面无表情地听了一半,抬手删掉。
下一首《I am Falling Now》。
再删!
《Just one last dance》……见鬼了,今晚的推送是怎么回事?!
方若好烦躁地去删歌,不知是不是酒劲上来,一直眼花手抖,怎么也点不中,最后自暴自弃地算了,任凭悲伤的情歌一首接一首地往下唱。
她喝了很多很多,多到自己也忘记了。
依稀中似乎还看见了颜苏的脸,她对他笑嘻嘻地抬手,说了句“嗨,机器人。”
然后她便睡着了。
等再醒来,已是第二天。异常明媚的阳光落在她脸上,把她晒得晕乎乎的,扶着巨沉无比的脑袋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竟然盖了被子。
护士正在给罗娟抽血,回头招呼:“方小姐醒了?”
“对、对不起!”她一个寒颤,瞬间清醒,连忙起身收拾,“对不起,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喝醉了……我没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吧?”
两个护士阿姨对望着,眼睛里都有笑意。
方若好暗叫一声不妙,连忙冲进一旁的洗手间锁上门,一照镜子,脸上干干净净,头发虽然有点乱但并不夸张,睡衣也没有污渍,除了脑袋巨疼以外,没什么宿醉的痕迹。
那为什么护士们会是那个表情呢?
方若好一头雾水地洗漱完毕,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想要看看李秘书有没有信息,结果发现页面排在第一位的竟是颜苏!
她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带着颤抖的手点开对话窗,一口气差点没吸上来。
对话框里满屏都是她发给颜苏的话。一看时间是凌晨,正是她喝得半醉不醉之时。
“混蛋!”第一句是这个。
“怎么有你这么混蛋的人?!!”
“为什么不联系我?你所学的应对模式里没有说女朋友生气了要主动请求和好吗?为什么不给我买礼物?为什么不送花过来?为什么要让我自己买酒?”
一连串暴击后,颜苏终于回了一句:“你买酒?”
“你这个混蛋!看到红水鬼时装作不知道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让我给你机会?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压根没想过跟你谈恋爱!你这种人怎么能谈恋爱呢?你是神祇啊!天生远离七情六欲你多牛X啊,修真电影都不敢这么拍!你走下神坛来干什么?你祸害泱泱众生做什么?你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混蛋!我在底下跪得好好的你凭什么把我拽到你身边去?”
“你不在。我虽然辛苦,但心是平静的。你一靠近,什么都乱了……”
方若好看到这里扶额,恨不得自杀一万次。
这时颜苏回了第二句话:“你在哪里?”
“我在我妈这。怎么,你敢来?敢主动求和了?敢跟我喝酒吗?”
颜苏回:“好。”
方若好再次将额头往墙上撞。两个护士阿姨抽完血,收拾完屋子,满脸都是揶揄的笑。
方若好硬着头皮问道:“昨天……哦不,今早,有人来过,对不对?”
护士阿姨点头。
方若好忍不住捂住脸。看来那被子,是颜苏给她盖的了……老天,她到底干了多蠢的事!!
“我当时喝醉了,吵得很厉害吗?”
“也没有。你就是抱着对方唱歌来着。”
“我唱什么?”方若好的声音都在抖。
阿姨们摇头:“那哪知道啊,含糊不清的。好像有一句是‘看猫喂油’……”
方若好茫然,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外传来:“是wish to e with you。”
伴随着这句话,颜苏走了进来。
方若好惊悚地睁大了眼睛——他没走?!!!
“对对对就是这句!”阿姨们笑着走了出去,还体贴地关了门。
方若好僵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颜苏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掏出手机点了几下,一个熟悉的旋律立刻飘了出来——
how I wish to e with you (wish to e with you)
多想和你一起(和你一起)
how I wish we make it through
多想共同继续
Just one last dance
最后一支舞噢
before we say goodbye
在我们离别之前
——Just one last dance/Sarah Connor?
方若好实在听不下去,举手投降:“STOP!我错了。请关掉它吧!”
颜苏是那种笑时缱绻多情,不笑就格外冷淡的长相。因此,此刻他就毫无笑意地回答道:“不关。”
“大哥!”
“你不是要分手?”颜苏朝她走近一步,做了个跳舞的请求动作,“那跳吧。跳完就放你走。”
“真的?”方若好的心一下子揪紧了,说不出是痛苦还是解脱。
颜苏伸在前方的手,充满了宿命的意义。
如果抓住,就是分手。
如果迟疑,还有回旋的余地。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真的分手吗?真的要跟这个人,这个她放在心里藏了十年的人,终结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再次告诉我们……不要随便喝酒……
☆、第 67 章
方若好想她的头实在是太疼了,疼得她受不了,所以眼睛才会跟着模糊起来,什么都看不清……对,肯定是因为宿醉头疼的缘故。
再看对方,气定神闲,从茶色的眼瞳中看不到挽留的渴望。
一股子莫名之火就那么升了上来。
如果恋爱让我如此痛苦,我为什么要恋爱?
方若好咬着嘴唇,一个踏步上前,把手放在了他手中。
手在瞬间被颜苏攥紧,紧跟着,被狠狠地搂入怀中。
方若好不甘示弱,也紧紧扣住对方的胳膊,颜苏的瞳孔扩散了一下,似有些瑟缩,但没有发出声。
他带动她开始跳舞。
I look in your eyes just don\'t know what to say
望着你的双眸心有千言竟无语
It feels like I\'m drowning in salty water
泪水已令我尽陷沉溺
A few hours left \'till the sun\'s gonna rise
几个小时过后太阳便要升起
tomorrow will e.it\'s time to realize
明日终会到来我们终会清醒
our love has finished forever
我们的爱已经永远结束
Just one last dance
最后一支舞
before we say goodbye
在我们离别之前
when we sway and turn round and round and round (When we sway turn around)
我们一次次挥手旋转(当我们转啊转一圈)
it\'s like the first time(hold my tight oh my love)
就像第一次那样(抱紧我,来吧我的爱人)
Just one more chance
最后一支舞……
“后悔吗?”在悲伤的旋律中,颜苏低声问她。
方若好平视着前方,“不。”
颜苏的手有一瞬间的收紧。
手机里的音乐停了,两人站在原地,他望着她,握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腰,而她,望着不可知的远方。
“失,有东西落下的意思。为什么呢?因为你的手没有抓紧,‘手’这个字的‘亅’分开了,东西就掉了。”
那是多少年前学过的定义,在这一刻被突兀地想起。
“分手,因为手的‘亅’被分开了,所以就‘失’去了。分手,即意味着失去。不想失去的话,要抓紧手,不要松开。”
是被谁曾这样殷殷劝导,告诉他正确的姿态。
然而这一刻,想起这一切的颜苏,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没有眼泪。
他慢慢地松开了手。
方若好终于从远处收回视线,看向他。
颜苏俯下身,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再没说一个字,转身离去。
直到房门被合上,方若好才从僵滞中惊醒过来,分手了?!!
真的分了?!
她下意识地打开门,就看见门外放着一大束红玫瑰,足足有上百支之多,占据了小半个走廊。花束旁还放着酒和一个包装得很精美的盒子。
方若好拆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项链,坠子是花体字雕刻的11241224八个数字。
“你所学的应对模式里没有说女朋友生气了要主动请求和好吗?为什么不给我买礼物?为什么不送花过来?为什么要让我自己买酒?”
明明、明明是来请求和好的……
为什么不求我?
为什么?
方若好战栗着,再也承受不住,哭了出来。
***
颜苏从楼下扛着一个巨大的箱子上楼时,看见颜母和苏姑婆正在收拾他的房间。
她们也拿了个小箱子,里面装着一堆玩偶。
“最近流行这些——”颜母一一向他展示和介绍,“这个叫旅行青蛙,出自一款休闲手游;小猪佩奇手表,社会人必备;还有小兔子气囊帽,一抓下面的小爪子,耳朵就会竖起来……”
年已六旬因为单身所以住在他们家偶尔帮忙干点活的苏姑婆在一旁帮腔:“那个发泄葡萄球最好玩!一挤就让人汗毛直立。”
颜苏把大箱子放在楼梯口,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目光看着二人。
颜母扬眉:“这眼神是想反抗?有进步。以往你都面无表情的。”
颜苏走进来,双手插兜环视了一圈后,抬起一条腿,将纸箱踢了出去。“有没有更加进步?”
“你是想告诉我,你的叛逆期迟了二十年终于来了?”
“我需要一个空位摆新欢,把这些碍事的都拿走。”
“那是什么?”颜母看向楼梯口的巨大箱子。
颜苏把它扛进屋,踢飞一堆玩偶抱枕后开始拆箱,从里面搬出了一堆零件。
苏姑婆好奇:“这是啥呀?”
颜母立刻认了出来,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看来是分手了啊……”
苏姑婆没听明白:“分手了?是之前来家里的那个姑娘吗?”
“是啊。那姑娘送了一颗星星给他。他现在弄个天文望远镜回来准备睹星思人了。”
“真的?!!!这个、这个望远镜,能看见那颗星星?可咱们这天天雾霾呀。”
“所以,这真是这个房间里最无用的东西。”
颜苏埋头组装,没有回应她们的话。
“不过,买都买了……”苏姑婆打量着望远镜的筒身和支架,“咱们给望远镜做个套吧?”
“好主意。既然是冬天,就别布艺了,用钩针,加毛边。”
“对对,用我最喜欢的红色毛线!我去织了!”承包了颜苏从小到大所有毛衣的苏姑婆兴致勃勃地开发新作去了。
颜母双手环胸依旧靠在大白公仔上,收了笑盯着儿子:“痛苦吗?”
“总这样问有意思吗?”
颜母上前帮忙组装:“你们兄弟三个,盖伦稳重踏实从小有主见;缪勒放飞自我活得多姿多彩。只有你……”
“让您一直担心是吗?”
“是啊。小时候怕你不正常,后来又觉得你太正常,正常的像个假人。我一直反省,是不是对你要求太多,修剪太多,反而让你没了自我……你爸爸的一个同事最近在研究‘为什么神童长大后都无法成为革命者‘的命题,结论是他们没有尝试离经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