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巧儿撩了珠帘,轻步走到楚棠跟前,半弯着身子,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琼玉斋那边一开始还闹了起来,后来傅姨娘又被王嬷嬷给劝住了。”
楚棠手微顿,以傅姨娘争强好斗的性子竟然没有去楚二爷面前哭诉装可怜?
她到底低估傅姨娘了。
楚棠记得琼玉斋的王嬷嬷好像是楚家的老人,之前是已故的楚老爷子爱妾身边的仆从,楚老爷子驾鹤西去,他的爱妾自然就被楚老夫人弄到了庄子上去,可这王嬷嬷却能留在楚家老宅继续当差,这说明她肯定有点心机伎俩。
上辈子怎么就忽略掉了这个人?
楚棠轻嗯了一声,她这个年纪,腰身虽是极为纤细,但脸蛋儿还是圆润朱粉,一双水眸里映着烛火的昏黄,淡淡的如黎明时的合欢花似开非开时的娇态:“嗯,我知道了。”
墨巧儿暗自嘀咕:小姐看上去就是个与世无争的千金闺秀,要不是夫人早逝,她岂会用得着被傅姨娘欺压!幸而小姐如今懂的反击抗争了,要不然这今后真不知谁能护着她。
外面是迷离的夜色,已快入夏,浅浅的月晕落下一地的斑驳,有的人注定今夜无眠。
楚棠整理好最后一页账本时,透过斜开的窗棂,望着海棠花下的夜景笑了一笑:傅姨娘,看着旁的女人伺候父亲床榻,你很不好受吧?而且,这也仅仅是一个开始!
第19章 争风吃醋
翌日一早,楚二爷才在餍/足中醒来。
过了而立之年之后,鲜少像昨晚一样刺激了,他一睁开眼就看见小翠躺在他身侧,双颊绯红,娇羞十足的盯着他看,时令渐渐热了起来,她身上只裹了一层薄毯,从脖颈到锁骨都是袒/露在面前的。
“二爷……”小翠滴滴的唤了一声,乖巧的像只兔子。
楚二爷脑中如一阵疾风扫过,立刻回忆起来昨夜种种,虽说这种事情本也正常,但还是有了一刻的赧然,之后方才道:“从今天开始,你不必再去琼玉斋伺候了。”
小翠含羞点了点头。
楚二爷这话已经挑明,小翠不用回琼玉斋,一大半的意思就是要纳她为妾,就算只是个侍妾,也好比过丫鬟来的强,要是肚子能争气,将来就是柳姨娘她们也得看她脸色。
小翠下榻,先是自己穿戴好,再服侍楚二爷洗漱更衣,小翠长的好看,在他面前更是性子柔和的不得了,楚二爷正当兴头上,自是喜欢的。
楚二爷刚迈出屋子,傅姨娘一张苍白无色的脸就映入了他的眼帘,她穿着一件勾勒宝相花纹服,下裳是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垂云髻插着大西洋珠翠叶嵌的宝花,还是如常盛重的打扮,见楚二爷风光满面的出来,心又是一沉。
没想到小翠这贱/蹄子还有点本事,今后一定要提防她才行。
“二爷,妾身让小厨房做了早膳,这就给您端过来。”傅姨娘这也是黔驴技穷了。她一个妾室是不能随意踏入家主宅院的,要不是沈氏已经不在了,二房后院唯她独大,她此等行径是定会受责。
楚二爷看着昔日自己最为怜惜的傅姨娘,心头竟然诡异的升起一丝惭愧感,不过却是一闪而逝。他对身后小翠道:“你先回去歇着。”
小翠低着头,也不敢看傅姨娘的眼睛,一路小碎步走出了院子,她这样子倒是更添可怜了,楚二爷眉头一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翠一离开,傅姨娘顿时觉得眼前清净了,上前挽着楚二爷的胳膊就往堂屋方向走。
很快,早膳搬了上来,傅姨娘伺候楚二爷用膳,给他布菜时,道:“二爷,既然小翠已经服侍过您,以妾身看,不如择一良日纳了她吧。”她主动提及男人想说的话。
楚二爷有些惊愕的抬头:“你愿意?”他以为傅姨娘肯定不会同意。没想到她会如此大度。
楚二爷心里欢喜,摸了摸傅姨娘的手:“还是媚娘最懂我的心意,你放心,小翠就算进了门,也改变不了你的地位。”媚娘是傅姨娘彼时在勾栏里的称呼。
其实,她并不喜欢楚二爷唤她媚娘,这个名字是她屈辱过往的缩影。
傅姨娘得了王嬷嬷提醒,这一大早就来小竹轩展示大度,没想到还真管用,她接着道:“二爷说这些做什么!妾身能有今日,全凭二爷怜惜,别说是妾身如今能为二爷您生儿育女,就是让妾身一辈子在您身边当牛做马,妾身也是甘之如饴的,您是妾身这辈子的恩人救星,您高兴,妾身才能高兴。”
傅姨娘的一番话让楚二爷心情更悦。他在官途不顺,所有需要满足的虚伪与虚荣总能在傅姨娘身上得到满足。
楚二爷用过早膳就去了衙门,将纳妾事宜全权交由傅姨娘操持,仿佛这个女人为了自己会付出一切,连命都不要似的,楚二爷太需要有人这样奉承他了。
*
傅姨娘一大早就马不停蹄的去楚二爷面前献媚的事自然是传到了楚棠的耳里。
她傅姨娘的确是个厉害的人。
受了委屈,还要装大度!忍着将小翠发卖的念头,却硬要帮着楚二爷纳了她,如此,不仅让楚二爷心头畅快了,还博了一个大度的美名,只可惜,她不过一个妾,再大度也没有人放在眼里,因为妾就连大度的资格也没有。
万千世事皆轮回,苍天不曾逃过谁。
沈氏临死之前都不得见楚二爷一面,她那些年所受的孤房苦楚,又有谁能体会?
傅姨娘曾能夺了沈氏的宠爱,有朝一日就该想到也有人对她做出同样的事。
楚棠沉默了几息,将对母亲的思念统统压制了下去,现在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她对墨巧儿吩咐道:“去我库里取两件体面的首饰去给小翠送过去,全当是赏赐了。”话音一顿,她又道:“傅姨娘那边也不要落下,就挑一只九弯素纹平银镯子给她,你跟她说是大小姐念在她为父亲分忧的份上亲自赏她的。”
墨巧儿远比墨隋儿聪慧细心,立刻明白过来自家小姐的意思,笑眯眯的应下,去童妈妈那里取了私库的钥匙,就按着小姐的吩咐,去挑了几样首饰,其中赏给小翠的东西远比给傅姨娘的要好。
这厢,墨巧儿一出去,墨隋儿上前道:“小姐,您这样打傅姨娘的脸,她可会暗地里报复?奴婢担心您。”
楚棠无母亲照拂,父亲对她是恨不能眼不见为净,傅姨娘得宠连带着两个庶妹也备受父亲疼爱,她的确处境艰难。
“无碍的。”女孩儿伏在临窗大炕上,外头晨光渐渐被艳阳取代,照的小脸宛若镀上了一层鹅黄的光晕。
她这辈子要对付的人可不是傅姨娘,届时出现的顾景航才是令人头疼的。
墨巧儿将首饰送到了琼玉斋,傅姨娘气的胸脯起伏不定。
按理说,楚棠作为嫡女,赏赐东西给妾室也正常,但傅姨娘总有被人狠狠扇了耳光的错觉。
她就像被人施舍了一件不要的东西一样,脸色火辣的灼烧。
“赏我的?她说是赏我的!”傅姨娘反复念叨这几个字,眼看着要砸碎另一只汝窑的描金梅瓶,王嬷嬷挡住了她:“姨娘,小不忍则乱大谋,大小姐是二爷嫡出,她就算赏赐您,也是无可厚非,您无处寻理啊。”
其实,傅姨娘回了琼玉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脑中浮现楚棠明艳如海棠花色的脸时,不由得将小翠的事与她扯上关系,但细一想,楚棠虽是她的眼中钉,但她也不过是十岁,身边又没个能出谋划策的人,她当真能做出这种事?
傅姨娘也希望仅仅是自己想多了。否则楚棠也未免太可怕了。楚棠这要是有这等心性,自己的两个女儿还如何同她争?
*
下午,沈岳回了楚家老宅,头一件事就去海棠斎见了楚棠:“表妹,我跑了一日,总算是寻了一坛子百年的花雕出来,那以你看,我该如何接近徐翰林?”他常年居住金陵,对京城人生地不熟,虽说表妹粉嫩可人,仍是个女孩儿,可还是忍不住问道。
沈岳身形高大,随了沈家大爷,相貌气度更是清雅不凡,他亲自抱着一只粗瓷坛子,笑的如四月暖阳,温暖又谦和。
楚棠更没想到沈岳会征求自己的意见,她原以为沈岳顶多当她是个孩子,上辈子没有与沈岳过多接触,只不过是几次相遇,擦肩而过的淡笑浅语,也不知道他上辈子娶的谁家的女儿,竟是这般好运能与这样的男子共度一生。
“表哥不急,棠儿倒是听说徐老他喜欢作画,尤其是画雨中的荷花,眼看着最近正逢荷花盛开,棠儿相信不出几日就能有机会的。”楚棠又道:“要是表哥在楚家闲的无聊,棠儿倒是可以陪表哥一起去画舫碰碰运气,指不定徐老他今日就爱画艳阳下的荷花,机缘巧合的事谁又能说的清呢。”
沈岳也有此意,姑母死的凄楚,楚二爷就连她弥留之际也不曾看过她一眼,他对楚家的人并没有存什么友善之心,之所以答应在楚家小住几日,不过是为了表妹与表弟,他要让楚家知道,楚棠与楚湛姐弟二人也是有母族的,不是楚家想欺负就能欺负。将来沈家在官场发迹与否就看他了。
沈岳一时失神,楚棠问:“表哥,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沈岳笑了笑,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抬手摸了摸楚棠的头心,她的墨发柔滑黑亮,触感比上等的丝绸还要好,个头仍旧小小的,脸虽圆润,却也很小,眼眸却明亮又大,也不知她稚嫩的肩头如何扛起这些负担的?听说楚二爷又要纳妾了,表妹却是面无他色,一派镇定自若,不愧是百年簪缨大户养出来的女儿。
潘岳温和一笑,看着矮自己太多的女孩,道:“无事,那今日就有劳表妹了。”他象征性的客气了一句。
他想告诉楚棠,其实几年前沈家上门来要过人,想将她领回金陵养着,却被楚家给回绝了。说到底,楚家还是看不起沈家是商贾出生。沈岳到底什么也没说,他是个沉稳内敛之人,很多事没有定断之前,不会表露半个字。祖母一直没让他收通房,是不是也有那层意思?沈岳按耐住一份好奇,看了楚棠一眼,见她天真无邪的在吩咐丫鬟们准备出门,无声的笑了一笑。
她不过还是个孩子,自己想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第20章 恩怨情仇
楚家的马车摇摇晃晃自玉树胡同驶出。
已经入夏,午后的日头犹是高照,马车帘子换成了月牙白的轻纱,可透光避日,随着马车的前行,时有清风拂进,所以并不觉得热。
沈岳也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包杏子做成的蜜饯,颜色呈淡黄,还散发着酸甜的果香,他朝着楚棠递了过来:“尝尝看合不合胃口?我今日路过集市买的。”
楚棠神色一怔,随即神色微霁,差点又忘了她如今也才十岁,正是贪吃的时候,她没有客气,接过了蜜饯,尝了一颗,入口微酸泛甜,味道极好:“嗯,好吃,表哥也要尝尝么?”
沈岳从不吃甜食,却没有拒绝,也吃了一颗。
在沈岳的印象中,楚棠一直就是个粉团子的模样,这次来京城也是见她脸颊圆润可爱,这才揣度她大概爱吃这些东西,今日正好看见了,就买了一些,看着小姑娘吃的怡然自得,他怜惜的笑了笑,沈岳虽出生商贾,但也知道一个没有母亲的嫡女其实日子也并不好过。
经由西市坊,再路过了法华寺,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画舫。
沈岳身边的下人租好了一只乌篷船,这才折返马车:“长公子,表小姐,船只订好了,您二爷可以下来了。”
沈岳先下的马车,而后向楚棠伸出了手,他虽是握笔之人,手掌却大且厚实,楚棠:“……多谢表哥。”她本想扶着他的手臂下马车,却不想一个转瞬间,胳膊腕就被人握住,脚下陡然一轻,她轻易就被沈岳‘提’了下来。
楚棠又不是真的只有十岁,自是隐有尴尬,沈岳却已经不动声色的转过身,牵着她的手腕往画舫乌篷船的方向走去。
墨隋儿跟在后头给自家小姐遮伞,她偷瞄了沈岳几眼,心道:表公子兰芝玉树,风姿楚楚,对小姐如此上心,将来要是能考中举人,小姐就有靠山了。
这时,一个穿着天青色玄纹直裰,墨发用了玉竹簪子固定的男子走了过来:“这位公子可是刚刚定了下那只船?在下愿出双倍银子给你,愿公子可以成人之美。”
男子剑眉星目,体型健硕,眉目之间隐隐浮现的野心是那般的熟悉。
楚棠呼吸一滞,几乎是瞬间就认出来了来人是谁。
顾景航!
如今还只是个顾家身份卑微的庶子-----顾景航!她上辈子的克星,她命里的劫。
这人如今十五六的年纪,记忆中好像再过两年,他就会成为今上钦点的武状元,那是他发迹的开始。
楚棠一瞬不瞬的盯着顾景航看,她对他再熟悉不过了,他最喜欢的口味和衣裳的颜色,甚至就连他的最心悦之人,她也知道是谁,那些掩埋在上辈子里的恩怨情仇直到现在还是困扰着她,这辈子能否不一样呢?她本以为可以躲开他的,却不想会在这里遇见他,比预期的整整提前了五年。
顾景航自然是注意到了小姑娘的眼神,他的目光从沈岳脸上移到了楚棠身上,几乎是几息之间,楚棠这张明媚的小脸似乎让他想起了某个人,他明显的一怔。
在他看来,女孩儿纤细娇小,脸蛋却圆润丰腴,那双大而有神的眸子盈盈似水,却带着谈谈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肤如凝脂,莹白中透着粉红,嫩的能拧出水来。她穿着藕丝琵琶衿上裳,配的是宫缎素雪绢裙,发饰是简单的两串艳红色的珊瑚珠子,却是颗颗透亮浑圆,一看就是上等品,她应该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小门小户养不出这样的冰肌玉骨的女儿出来。
顾景航粗浓的剑眉微蹙,出乎了他自己的预料,竟开口问:“这位小姑娘是哪家的小姐?”口气中带着期盼与急切。
楚棠没有躲开他的视线,本不想遇见,可还是命不由人,或许这都是注定的,但是这辈子她绝对不会再与他有半分牵扯。
“表哥,我怕。”小姑娘嫩生生的嗓音响起,说着,抓紧了沈岳的胳膊,怯怯的躲在了他高大的背后,那双水眸却还是凑过来盯着顾景航。
对他这个人,楚棠再无半点愤恨与懊悔,除了冰冷与漠然,再无其他。
沈岳一回头就看见表妹似受惊过度,像极了无枝可依的小白灵,他心头一动,表妹如此被人唐突,他自然是不能隐忍,一边护着楚棠,一边对顾景航道:“你是何人?休要无礼!”转尔对身边随从道:“来人,把他给我轰走!”
沈家虽无权势,却是富甲一方,因着祖辈皆是经商,难免会遇到恶霸强盗,故而家丁护院都是会写拳脚功夫的,沈岳话音一落,就有三四个持剑的护院围了上来。
顾景航却无半分惊慌之态,楚棠知道要是真打起来,他未必就会输给这几个护院,但是这里是天子脚下,他这个人做事一贯谨慎细微,在没有摸清对方底细之前是绝对不会轻易动手。
那张如雕塑一般的脸突然绽开一抹笑意出来:“误会,误会……公子千万不要在意,在下方才不过是看着姑娘眼熟,像极了在下的一位故人,这才有此一问,在下对姑娘绝无半点唐突之意。”说话间,他心中起疑的看了楚棠一眼,这小姑娘的眼神着实古怪,她表现出来的是惊慌,但那双水眸之中却并非怕他。
楚棠内心讥诮一笑:故人!好一个恬不知耻的人,从这个时候开始就贪恋上他自己的姑母了!
“你到底走不走!”沈岳下了最后通牒,若非为了楚棠,他并不想在京城惹事,今日真要是闹大了,极有可能会失去国子监的名额。
顾景航收起所有疑虑,在与楚棠与沈岳擦肩而过时,彻底看清了楚棠的容色,那右眼角之下的一颗艳红色小痣竟然也是与那人无比的相似!
顾景航离开之后,沈岳发现楚棠的脸色发白,小小的手掌之中也溢出了汗出来,他以为小姑娘是害怕的紧了,安慰道:“表妹,没事了,那人已经走了,这样吧,我给你两个护院,以后你出门凡事要小心。”才这般大的年纪就如此招惹人,这今后……沈岳想了想,轻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牵着楚棠往乌篷船上走。
身后,小姑娘应下:“棠儿知道了,多谢表哥。”声音糯糯的,像是被人欺负过后,不敢吱声的样子。
沈岳抿了抿唇,牵着她的手突然加重了几分力道,生怕她一个脚步不稳会掉入水中似的。
第21章 无心插柳
一踏上乌篷船,脚下就开始不稳,沈岳很自然的抬臂将小姑娘圈在怀里,这样的姿势让他很有保护欲/望。
沈家只有沈氏一个嫡女,远嫁京城之后,没隔几年人就没了,楚棠是沈岳唯一的表妹。
他还记得当年姑母临终前,抓着他的手,无力且坚定的说:“棠儿还小,这今后还得靠你照拂着。”
其实,沈氏临终前几个月,早就看透人间世事,她也想将一双儿女送到金陵的,以楚二爷的秉性,楚家哪里能容得下这对姐弟呢!
可官宦人家总有着高人一等姿态,绝非是一介商贾说要接人,就能将人接走的。
楚棠被沈岳圈着,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菊香,很好闻,她一抬头就看见他秀美的下巴和微弯的唇角,楚棠迅速的低下头,便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她上辈子虽活到了二十多岁,但十六岁嫁入顾家之后,就从未见过世面,后又被关了八年,如今的心性,是半分成熟,半分狡黠,就这样被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护着,她还真有些羞燥。
她也知道沈岳将她当做小姑娘,小表妹,可她自己心里的体会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船舱内摆有矮几,另有铺在船板上的绒毯,可供人席地而坐。
沈岳再度不动声色的牵着楚棠坐下,而后才若无其事的在她对面落座,湖面有清风拂来,还有不远处荷花滩飘来的幽香,令人心旷神怡之余,还有一种纵情丘壑之感。
楚棠除了京城,再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上辈子被祖母管得严,她也生怕失去了祖母的宠爱,处处遵照着规矩来,就是楚家大门也不敢跨出,她鲜少体验过这等无拘无束的感受。
沈岳掀开酒坛子,倒出一杯清浅的花雕时,楚棠没忍住,小鼻子靠了过来:“真香,这是沈家酒庄出产的?”
沈岳看着她贫馋的小模样,勾唇一笑,抬手弹了她的光洁的额头:“你这个丫头,靠这么近也不怕醉了。”
楚棠不信:“光是闻闻也会醉?”
沈岳被她一张天真无邪的傻样子逗乐了:“呵呵,骗你的!你不过是个小姑娘,还是不要碰酒的好。”
楚棠:“……”还真拿她当孩子了。
不过说起来,这酒还真是香醇,酒塞子一打开,她就能闻的真切,就是不知能不能遇见徐翰林。
沈岳身边的小厮站在岸边,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对里面人道:“公子,方才那人记下了表姑娘的马车,他好像知道表姑娘是楚家小姐了。”
沈岳闻言,眸光柔和的落在了楚棠的脸上,见她精致且粉润的小脸似有不满之意,道:“表妹无需放在心上,不过是个登徒子,你今后出门带上我给你的护院,便无人能靠近你了。”
他以为小姑娘对陌生人的唐突还是心有余悸。
楚棠莞尔:“嗯,棠儿不怕的。”
他哪里知道顾景航的能力,这今后谁人见了他不都得忌惮三分,不过顾景航就算知道她是楚家小姐又能怎样?
上辈子是她不愿入宫,才下嫁给了他,可这一世就算他求了皇上赐婚,她也不会同意,大不了在那之前就将自己的婚事定下来。
嫁给谁都好比过当一个替身。她也是一个完完整整,有思想有情绪的人,不是旁人!
船夫摇着乌篷船在湖面绕了一圈,日落西沉时,却仍不见徐长青的踪影,楚棠知道,沈岳难免有所失望。
可他却反过来安慰她:“表妹,我们先回去吧,这种事也是要靠机缘巧合,我虽有心拜师,但徐老愿不愿意收下我还是另外一回事。”
楚棠记得沈岳两年后会中举,后来还入了翰林观政,因着备受新帝器重,就破例做了京官。
如果他拜了徐老为师,仕途会不会更顺利?
楚棠眨了眨亮晶晶的大眼,笑了笑:“表哥,我要是徐老的话,一定收你做学生,你可不能丧气。”
沈岳见她水眸晶亮,里面映着几寸橘色的夕阳,机灵鬼一样的可爱,他道:“那就借表妹吉言了。”
正说着,临近的船夫唤了一声:“敢问这里面是何人?我家先生有话要问。”
不一会,沈岳的小厮喜笑颜开的过来:“公子,大喜啊!您猜外面那条船上的人是谁?”
沈岳慎重,没有笃定之前,并没有肆意揣度,楚棠却兴奋道:“可是徐老?”
那小厮双手一拍:“还是表姑娘聪慧,一猜就能猜到,而且表姑娘今日出行的日子挑的也准,没成想会恰好碰上了徐翰林。”
沈岳喜不自胜,已经站起身开始整理衣冠,楚棠却捧起矮几上的酒坛子,将那趟老花雕倒掉了近一半出去。
沈岳不解:“表妹,你这是作何?”他可是花了不少精力才寻了这么一坛好酒,倒不是舍不得酒,只是觉得小姑娘的行为着实令人奇怪。
楚棠笑而不语,递了一个‘狡猾’的眼神过去,沈岳这才明白过来她的用意:“你呀,小小年纪倒是知道的不少,就盼着这酒能合徐老口味,他日饮完,又会想起我来。”如此,他还能有机会,像徐长青这等高人,沈岳当然不能厚着脸皮求着他收自己为徒,要是能让对方欣赏自己那就好了。
沈岳随着小厮走出了乌篷船,还专门带上了他的名帖,过了一会,小厮果然折回船舱取酒。
楚棠猜测,这件事大概有希望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沈岳才从回来,他面上带笑,楚棠只一眼,就知道事情进展的很顺利。
“表妹,徐老他问了我一些学问,还提及了我上回乡试的榜单名次。”他笑的十分温和,眼眸里都是自信。
楚棠也为他高兴:“所以啊,就算没有那坛子酒,徐老也会收表哥为师的,以棠儿看,这京城富家子弟当中,就没几人能比得上表哥呢。”楚棠在想,这辈子一定要抓紧表哥这根结实的‘救命稻草’。
女孩儿仰慕的神情让沈岳为之欢喜,他到底不是个好大喜功的人,今日也不知道第几次摸了摸楚棠的头心,乌篷船靠岸后,大而厚实的手掌小心翼翼的牵着她上了岸。
第22章 人必自毁
马车驶入玉树胡同,天色还未黑,初夏的晚霞渐退未退,染红了女孩儿的脸颊。
沈岳看着楚棠吃着蜜饯,脸颊一股一股的,特别可爱,他这一个下午心情都是极好的。
但快到楚家老宅了,他反倒不安了起来,说实话,时下男女大防,表妹虽年幼,他也不便私自带着她出行。
其实沈岳是有私心的,他初见楚棠时,她还那样小,梳着两只圆圆的丫髻,上面包着红绸缎子,小脸红润圆滑,像是从戏台子上走下来的小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