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咄咄相逼

水至清泽无鱼,庆隆帝早就知道官员会贪。他是皇帝享受一整个内库过着奢华生活,将心比心,那些为官之人肯定不满足于朝廷一点俸禄。初登基时他还厌恶贪腐,可随着上了年纪,心地越发柔软。近十来年每次户部拨款时,他都会多拨一点,只希望在弹性的预算下,官员们能好生当差。他对贪污一事很宽容,朝臣们富庶了办差也用心些,一直以来朝廷都在高效运转。

他本以为自己治下,官员虽有点小心思,但依旧尽心为民。河清海晏,盛世将在他手下达到顶峰。

然而面前的西北大火和手中这本账册,却给了他响亮的一耳光。

都不用他亲眼去看,官吏贪污如此之重,底层兵卒生活如何,也可想而知。

“贪官污吏,国之蛀虫。”

指着面前跪地的西北官员,庆隆帝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众臣噤若寒蝉,九公主大着胆子走上前。

“父皇息怒。”

“阿怡你来看,”庆隆帝随意指着账册上一笔,“建文二十二年,户部往西北拨款一百万两白银,用于更换西北军甲胄与兵器。朕还记得清清楚楚,朝廷为兵器该由谁铸造之事争论许久。”

九公主认真听着,点头问道:“为何如此大一笔银钱直接拨到了西北。”

“西域诸族冶铁术素来强于中原,本地锻造兵器比京城所造更为锋利、韧性也好。正因这点,朕才决定军备全权由凉州卫所自行冶炼。真没想到,朝廷派来的钦差与凉州卫所沆瀣一气,整整百万两雪花银,落到实处的只有五万两。”

九公主瞪大眼:“二十只存其一。”

“二十存一还算好的,三十存一,四十存一者比比皆是。朕一直在纳闷,为何□□初年西北军能把瓦剌人打到祁连山外。这些年改良过甲胄与兵器后,西北军反倒越发不行,到现在只能龟缩一隅、被动反击。太-祖初年西北军军费只有如今十分之一不到,但那时每一个铜板都被用到实处。相比而言如今大部分军费皆被贪墨,真正用到兵卒身上的数目,反不如□□初年。没有补给,兵器也早已生锈,兵卒就算再用心,冲锋上去也是白白牺牲。”

一口气都不喘地说完,庆隆帝扭头扫了一眼朝中重臣,最终目光定格在武王身上。

“建文二十二年,也就是十年前,武王当时还在西北领兵打仗,难道对此一无所知?”

武王跪地,手心全都是汗。

跪在后面的贺阁老额头同样沁出冷汗,见武王始终未曾反驳,他心道糟糕。当年扳倒韦相,贺家可是从中出了大力。正因如此,韦相倒台后身后势力被瓜分,出力多的贺国公府分到一大块,稍加经营将他拱上内阁之位不说,家族也更上一层楼。

他知道韦相所言没错,不仅是他,贺家,京城中大多数世家勋贵都知道韦相所言有理。但那又如何?朝堂上所立每个人背后都代表着一整个家族,拖家带口,每个族人的锦衣玉食,只靠那点俸禄远远做不到。

当官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穿金戴银、衣锦还乡。没有这等大诱惑,为何那么多人寒窗苦读多年。

为家族计,韦相必须得倒台。

而如今眼见韦相后人死灰复燃,他必须得加以阻止。

心下坚定,他看向晏衡:“请恕老臣多嘴一问,晏镇抚与韦相之后,可是关系密切?”

被贺阁老直愣愣看着,晏衡神色丝毫未变:“家慈乃是韦相嫡亲孙女。”

果然如此!

贺阁老下意识地看向武王旁边的端王,淑妃娘家文史侯府当年与韦家关系密切。已故老文史候十分推崇韦相,是当年少数几个没插手倒韦的朝中重臣。不仅如此,掌管史官笔的他顶住满朝压力,虽因先帝决策关系没有将韦相主张记入史册,但他却丝毫没有抹黑韦相。大越目前的史书上记载,韦家有子,仪表堂堂、才思敏捷、文采风流、极为擅书。

这四个词说遍了韦相好话,若不是因身份关系,其不能位列阁臣那一册,韦相早已为后辈所熟知。

老文史侯与韦相过从甚密,文史侯府外孙女九公主又与韦相曾外孙家眷关系亲近。圣驾西巡的圣意,是在翊坤宫中直接传旨。

贺阁老不认为这是巧合,他反倒意识到了此事的棘手。

是韦相提醒了大家,他们的后人只会越来越多,若不捞下足够财产,只能等家族慢慢败落。这些年来,包括他在内,满朝文武都没少贪。韦相主张若是死灰复燃,那整个朝堂将会如面前的幽州城一般,被一场大火蔓延。

再棘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原来晏镇抚也是韦相后人,皇上方才也看到了,韦相一脉对为官之人怨气颇深。只是一本无凭无据的账册,凭此断定西北官员有罪,未免太过鲁莽。西北苦寒且饱受瓦剌人骚扰,西北官员多年驻扎此地无怨无悔,他们是大越的功臣。皇上是圣明天子,莫要让功臣寒心。”

贺阁老的声音足够大,大到跪在三十步开外的幽凉二州官员听得清清楚楚。

辩白声此起彼伏,卫嫤跪在原地,心下感叹:不愧是老狐狸,三言两语便将所有人拉上车。

“父皇,这事不是还没开始查么?为什么他们就那么激动?”

气氛陷入凝滞,九公主满脸天真地问道。问完后,趁众人不备她稍微挪动,脚尖踮踮卫嫤铺在地上的衣摆。

贺阁老脸色涨红,枯树皮般的眉头皱起,微长的脸皱得跟萝卜皮似得。

“九公主此言差矣,为官之人岂容他人随意污蔑?”

“啊?”九公主惊讶:“可是晏镇抚拿出了证据。没证据的时候你们说他信口雌黄,有证据了又说证据是假的,这…反正就不能说你们丁点不是?”

卫嫤不厚道地笑出声,这一笑引来所有人侧目,包括庆隆帝。

仔细地打量着她,庆隆帝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晏夫人与阿怡私交甚笃?见到本人后,朕总算明白为何阿怡会喜欢你。”

一圈重臣露出恍然大悟地表情,急得九公主连忙解释:“父皇,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九公主一阵词穷,她是喜欢漂亮的人,也的确是因为第一眼看着漂亮才去多了解阿嫤。但这有错么?父皇不也喜欢漂亮的妃嫔,她这点完全是女肖父。

明白地读懂九公主脸上意思,庆隆帝紧张的心情稍微缓解。

察觉到四周情绪变化,卫嫤伏在地上的手握紧成拳,组织好语言,她抬起头直面庆隆帝。

“实不相瞒,这本账册臣妇也曾参与整理。”

贺阁老嗤笑:“妇人直言,怪不得满纸荒唐。”

像阁老这种大越数一数二的官吏,就是如此地看不起女人?一时间卫嫤周身气势大盛。

“依舅舅所言,贺阁老须发皆白,以你年纪应该读过不少书。不说教养,你连最基本的上下尊卑都没有。九公主、夫君、舅舅与臣妇几次与皇上禀报,你全都随意打断。皇上是仁君,但也不代表你能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藐视君威。”

贺阁老唇畔法令纹加深:“那是因你们未经皇上允许随便言语。”

不等卫嫤反驳,九公主已然不乐意了,她震惊道:“父皇,难道女儿想跟父皇说两句贴心话,还得先禀报三思公公,允许后才能说?”

三思手臂上拂尘抖了抖:“九公主殿下可别折煞奴才。”

庆隆帝更直接:“阿怡是朕掌上明珠,想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

九公主依旧满脸不乐意,嘟嘴道:“那其他人呢?父皇,阿嫤可是我最好的朋友。难道做我的朋友,就要被无端怀疑么?”

被九公主一顿撒娇痴缠,庆隆帝心情舒展不少。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卫嫤,背负着火灾的未名责任,贸然从后面被提溜到御前,她非但没有丝毫惊慌,礼仪规矩上也没出一点差错。能做到这点,足以让他刮目相看。

因为他的宠爱,多少人对阿怡心怀不轨。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开口,说自己结交到朋友。既然阿怡都开口请求,给她点脸面也无妨。

“晏夫人方才说参与账册整理,可是有别的说法?”

一众重臣挺直了身子,集中注意力听着。他们倒想看看,这女人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

面对众多怀疑的目光,卫嫤扭头看了下烧遍半边天的熊熊火焰。

“臣妇以项上人头担保,这本账册里每一笔数字都有确切依据,而且是最起码核算过三遍后才填上去。”

庆隆帝接过话茬:“哦,依据现在何处?”

大部分人放松下来,这就是他们不怕的原因。依据?堆积如山的账册,肯定早已被一把火烧干净。

“依据在臣妇家中,”

瞥一眼贺阁老,卫嫤脸上满是自信:“正是为了毁灭依据,才有人依托幽州行宫密道,在臣妇家底下纵火。可他们没料到,幽州行宫地下埋着天然气,一点火很容易就烧成一片。”

“天然气?”

“就是行宫内常见的鬼火。按火势规模,浅层天然气存储量应该不大。待两日内大火熄灭,再遣人看下密道处是否有人刻意纵火,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第102章 铁证如山

压根不用大火熄灭后查证,提起韦相时,几位重臣极力贬低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

庆隆帝面色平静,心里却起了惊涛骇浪。

命三思收好账册,他终于分出心思来管接见当地官员一事。

待楚刺史跪到内心煎熬,怀揣最后一丝期待,带着凉州城官员走上前面圣时。看到皇上平静的姿态,多年来一直揣摩帝王心术的他知道,黄花菜都凉了。

不仅如此,后面也许有更糟糕的事。

这种预感刚刚升腾,后面突然闪过来一道人影。

“求皇上给草民做主。”

跟随前来的御林军架起长矛,将冲上来的人隔绝在庆隆帝安全距离之外。这个安全距离,还在幽凉二州官员前面。

早在两州官员上前时,便已自觉退到一旁的卫嫤看得清清楚楚,冲上来的人正是石头。

被御林军挡在外面,石头脸上是一往无前的决绝。

“拖走。”

楚刺史朝西北军使个眼色。

见金色甲胄的西北军冲上来,石头嘶吼道:“草民全家皆为西北军所害,求皇上给草民做主。”

几乎要将喉咙震破的声音极具穿透力,透过人群,传到震怒的庆隆帝耳中。

卫嫤很快意识到,这是个彻底砸实账册好机会。

只是庆隆帝何等尊贵,岂是一般人想见就能见。想了想,她朝九公主打个眼色,脸上满是诚恳的请求。

闲来无事的九公主很容易收到她恳求,笑了笑,她走上前指下石头方向:“父皇,那边那人一直在吆喝,嗓子都快要喊哑了。”

庆隆帝凝神听下,饶有兴趣地问道:“哦?那让他说说看,到底有何冤屈。”

声嘶力竭的石头被三思带上前,跪在地上,看清面前明黄色的衣角,他竹筒倒豆全都说出来。

“皇上,小民全家世代为酒泉军户,因为有点管账本事,每季发军饷时,便被叫去临时充当账房。”

庆隆帝疑惑:“每季?”

这两个字出口,跪在地上的楚刺史面色颓然。完了,这下真的完了。虽然大部分银钱都由吴家贪墨,但他也有监察不利之责。

“这几十年来一直是每季发一回,先前是一回五吊大钱,后来慢慢变少,到最后每个人只有一吊半大钱。不仅如此,每旬还要交一次饭钱。小民家几代军户,明明先前不是这样。眼见同村军户生活越发凄惨,小民父祖无能为力,只能借合账之机,暗自记个数目。小民的祖父曾说过,十几年前皇上曾西巡过,等下次皇上来时将账册呈上去,皇上肯定会给咱们做主。”

石头声音有些沙哑,却不妨碍他把意思说明白。

“三个月,每个兵丁只发一吊半大钱?”庆隆帝呢喃道。

九公主满面惊讶:“父皇,御膳房一颗鸡蛋就要二两银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吊半大钱,只能买四分之三个鸡蛋,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这话真不是有意为之,虽然偶尔有些小心机,但一出生就被天下最有权势的帝王宠着,九公主心思真没有那么复杂。

她只是单纯地可怜面前面黄肌瘦的伸冤之人,想说点什么,烘托下她有多可怜。

但无心插柳柳成荫,一个鸡蛋要二两银子?身为成年后才登基的皇子,庆隆帝曾经有过王府,更知道市面上这些禽蛋肉菜大致价格。一枚鸡蛋顶多两文钱,到了御膳房却足足翻了千倍。

手中的账册,还有御膳房的菜价,以及面前瘦到似乎风一吹就跑的西北兵卒无不在昭示这一个事实。他原本引以为豪的秀丽江山,从京城到边疆,已经被一帮蛀虫叮咬得千疮百孔。这些年来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期盼着官员过得富足后能尽心办差,终究只是他的期盼和幻想。

人心无足、欲壑难填,盛世当用重典。

“你所说那本账册,如今又在何处?”

石头扭头,目光准确地找到晏衡:“月前晏镇抚来要账册,小民与家人商议再三。还没等交出去,家中闯入一片黑衣人杀光小民全家,一把火烧光二十多年来各本记录详细的分账册。不仅如此,他们还抓住小民五岁的侄子,要挟小民交出藏在暗处的一本总账。小民不从,他们便剁掉了孩子手指。还好有晏镇抚帮忙保住总账册,顺带还帮忙求医问药。“

天呐…九公主捂住嘴巴,一双大眼睛中满是不可置信。

“才五岁的孩子,他们怎么下得去手…父皇,这简直太可怕了。”

石头反驳道:“在那些人眼里,这算不上什么。我们酒泉最大的地头蛇周千户,因为觊觎王伯家祖传酿酒方子,派人强抢不说,还打算王伯一条腿。还好皇上派来了晏镇抚,前阵晏镇抚抓获周千户,在府衙面前公开审理,受害的酒泉百姓一人一口唾沫差点没把他淹死。”

庆隆帝眉头皱得几乎能夹起一只蚊子,扭头他看向晏衡:“此言当真?”

晏衡面色沉重,向前一步跪在地上:“石头家大火乃是臣亲眼所见,其侄断指后连发高烧,如今尚未脱离生命危险。至于周千户一事,臣向陛下请罪。周千户为害酒泉多年,积威颇重,以至于他都已下狱,提起他酒泉百姓仍是噤若寒蝉。为了稳住他,臣收了他贿赂的十一万两银子,其中五万两被臣自作主张发给了曾经受害的酒泉民众。臣公然贪污受贿,实在是罪该万死。”

庆隆帝怒道:“贪污受贿,的确罪不可恕。”

九公主惊讶:“父皇!”

安抚地看了九公主一眼,庆隆帝继续说道:“然而事急从权,爱卿所为不过是权宜之计,两相抵消算不得罪过。爱卿保住账册,又为酒泉百姓伸冤,此举实在是大功一件。只是账册?”

长舒一口气,晏衡缓缓说道:“账册一直被臣妥善保管,凉州同僚允臣翻看官衙往年账册。历时一个多月,臣妻终于做出了一本对比账册。”

庆隆帝看向卫嫤:“这样说来,账册乃是出自晏夫人手笔?”

卫嫤正想着那六万两贿赂之事,听晏衡这样提起,她终于明白参拜完黄庙后,卫妈妈所说塑金身之事顺其自然又是何意。

凉州贪腐实在是太严重,报上去后庆隆帝总会重视。而作为晏衡走马上任后的第一把火,到时周千户之事肯定会被人提及,自然而然也能引出那十一万两的贿赂。到那时候,她可以堂而皇之地捐掉这一大笔银子。

正想得入神,猛地被庆隆帝点到,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这些大额银票她一直都随身携带,这次虽然逃出来的急,但总算没被烧毁。掏下荷包,她从中抽出两张银票。

“回皇上的话,确实是臣妇所做,这其中舅舅也帮了不少忙。”

说完她将银票举过头顶:“幽州大火全因臣妇房中账册而起,账册又始于酒泉。这是周千户家人当日行贿时剩余银票,当日周老夫人送来的,便是一张五万两,六张一万两,臣妇一家丝毫未动。借此举,臣妇想将银两上缴,用于火灾后幽州城一些建筑的修整,救济火灾中伤亡的百姓。”

卫嫤思维虽然有点跳,但熟悉这一套的官场之人很容易听明白。

这下不仅是楚刺史,连袁刺史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晏镇抚运气也太好了点,本来板上钉钉的特大贪污案,机缘巧合之下却变成天大的好事。抓恶霸周千户是一份功劳,平民愤又得民心不说,周千户多年贪污来的银两,又借着这场火灾全都洒了出去,为他在皇上跟前赚足了爱民如子的贤臣印象。

袁刺史很难不去羡慕嫉妒恨,晏镇抚运道也太好了点。不对,是他娶得媳妇够好。结交得了公主、算得了账册,最后还能急中生智在这种场合给夫婿刷印象分。怪不得晏镇抚待她如珠似宝,一日三餐亲自下厨不说,后宅琐事也全包,要他有个这样如花似玉又能干的媳妇,他也愿意做这些。

从卫嫤身上,袁刺史头一次意识到,千万不能小瞧女人。

不仅是袁刺史,连庆隆帝也对阿怡这位“最好的朋友”刮目相看。从晏夫人身上,他隐隐看到了自己这一辈子最满意的女人——淑妃的影子。同样的容貌娇艳而不媚俗,同样的举止大方,同样的处事周全。阿怡眼光不错。

“贪官家产用于赈灾?这倒是个好主意。”

这话说出来,已经足够明确表达庆隆帝意思。“贪官”两字,更是刺激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或多或少他们都贪过。

“多谢皇上。”

再次将银票高举过头顶,卫嫤长舒一口气。虽然这样一来,这笔银子无法捐给黄庙塑金身。但捐给受灾百姓,远比寺庙里一尊金子做的佛像意义更大。能救更多人不说,也能博得庆隆帝好感。

至于跟晏衡商量好的,要为韦氏捐一座金身,日后有的是功夫,她慢慢赚银子就是。

在卫嫤思考的同时,被石头惨状与周千户残暴连番震慑的庆隆帝终于下定决心,撕开这太平盛世里面的腐肉。他命西巡队伍原地扎营,御林军上去参与救火。同时,他又命端王回京,亲查吏部这些年拨往西北款项的原始账册。

第103章 无心插柳

尽管文武百官轮番相劝,庆隆帝还是在幽州城外扎帐篷住了下来。皇帝都住在帐篷里,其余人就算官职再高,平日再养尊处优,这会也得乖乖过上游牧生活。

不仅如此,他们还得时刻面临火灾危险。卫嫤所言幽州城下有浅层天然气田之事,不知何时已传遍整个营地。虽然对“天然气”三个字有些陌生,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理解其意。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跟幽州盛产的煤一样可以烧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从他们所住帐子地下着起来。

当生命受到威胁时,一群养尊处优的官员完全调动起积极性。拿出自己全部本事,调动军队和城内居民一起灭火,甚至连幽州城外的村民和牧民也被召集起来。

庆隆帝苍老的心得到了些许安慰,他遴选的大越官员还是有本事的。算起来他还有点识人之明,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昏君。

“哎。”

喝一杯茶庆隆帝感慨着,伴驾的淑妃目光从棋盘上移开,柔声安慰道:“照这样下去,大火很快就会被熄灭,其实这场火也不是全无好处,皇上就放宽心。”

“有什么好处?”

淑妃看了眼那张棋盘,笑道:“来之前宫中就有传闻,幽州行宫闹鬼,现在闹鬼一说总能除去。”

庆隆帝皱起眉头,身为君王他也借天命做过不少事,鬼神之说他比大越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某地现奇石祥瑞,不过是当地官员牵强附会讨他欢心罢了。明知如此他却不能拒绝,因为百姓信这个,凭借祥瑞他们可以笃信皇帝是天命所归。

君权神授也许能唬得住天下所有人,但唯独唬不了被神授的帝王本身。有没有感应到天命,有没有见过神仙,没有人比皇帝本人更清楚。

“鬼火?不过是有心之人装神弄鬼罢了。淑妃说得没错,这场大火刚好可以揪出一些人的鬼蜮心思。”

淑妃淡笑道:“我可没那么说过,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皇上竟能想到那么远。”

庆隆帝颇有深意地看着淑妃,最有分寸、最会润物细无声的总是她。

淑妃拨弄下发髻,举手投足间难言大气,却丝毫不显硬气,反而妩媚十足。

“父皇,”

人未到声先到,九公主提着个坛子从外面走进来。

“外面有蒙古人赶着勒勒车来救火,顺道给幽州城房子被烧坏的百姓发奶茶和奶砖。大老远我闻到香味,也要了点过来。奶茶可好喝了,比我在宫里面喝得味道还要好,父皇母妃也一块尝尝。”

说完一大长串话,九公主终于走到庆隆帝身前。打开坛子,一股混合着茶香的奶香味扑面而来。

庆隆帝深吸一口,点头道:“的确是香。”

九公主一双大眼睛笑得眯起来,红扑扑的脸上还带着奔跑时的汗水。顺手从桌上拿来茶杯,她弯腰打上半碗,双手捧过去:“刚我喝了一大碗,感觉今天中午不用吃饭了。”

庆隆帝接过来,嘴沾在碗边上眼看就要喝下去,旁边响起一道尖细虚弱的声音:“皇上,您倒是让奴才先试试毒。”

三思手里攥着一根银针,望着跃跃欲试的帝王和满脸期待的九公主,原本理直气壮的试毒一事,如今也多了三分心虚。

见她这幅模样,九公主扬唇一笑:“多亏三思提醒,我都忘了这回事,今天就让我来试一下。“

从三思手里接过银针,九公主直接往瓦罐里插去。

等候的间隙,庆隆帝却是想都没想,就着九公主捧过去的碗,一仰脖子灌了下去,而后他满脸回味。

“别说,这味道还真不错,淑妃也尝一尝。”

“父皇!”

九公主惊讶,即便她自己先前喝过,这会也有些忐忑。虽然同是一锅里舀出来的,但她看好多话本中写过,下毒的方式有很多种。□□有可能抹在瓦罐里面,涂在勺子上,或者干脆与父皇御帐茶碗中本身带有的无毒害东西形成一种混毒,总之五花八门让人简直无法安心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