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报告这起谋反事件。雍正帝将他们严加查办,吕留良虽死,雍正仍把其刨坟劈棺戮尸,又把吕留良的后代和他的两个学生满门抄斩。还有不少跟着吕留良的读书人也受到株连,被罚到边远地区充军。

我木然坐着,心中有些堵,吕留良究竟有没有孙女,到底有没有吕四娘其人,野史到底是不是真的?

“若曦,你怎么了?”耳边乍闻胤禛焦急的问询声,我茫茫然地看向他。

他面色虽平静,眸中却隐隐含着担忧,我似是呓语般道:“他有孙女吗?”他眯了眯眼,掠了十三一眼,眸中的担忧转为疑惑,望着我紧紧抓着几案边的手道:“若曦,谁有孙女?”

我凝视着他,丝丝哀伤涌入心底,现在是雍正六年,还有七年,仅仅有七年时间,我们面临的或许是再一次的天人永隔。我身子一阵发冷,脑中木木的,心中已没了任何想法,只是怔愣地盯着他。

十三面色惊愕,放下手中的折子对胤禛道:“皇兄,若曦有些不对劲。”胤禛微微颔首,若有所失地掠了一眼几上的折子,扳住我的肩膀沉声道:“若曦,你害怕什么?你又知道些什么?”

我回过神,心中凄惶,眼角中蕴着的泪顺着脸颊汩汩而下。历史终究是注定的,自己有能力改变吗?但真的不能改变点什么吗?只是少许也是好的。

胤禛注视着我,轻轻地拭去我腮边的泪,侧头向十三道:“自朕登基以来,从未去过木兰围场,蒙古各部也好些年没来朝觐,”他回头看我一眼,眸中忧色有增无减,眉头微蹙,盯着我,却接着向十三道,“你好生准备一下,晚膳和四阿哥陪着两部王爷,千万不要怠慢了他们。”十三看看我,站起来举步向外行去。

胤禛静默地盯着我,过了一会儿,待我平静下来,他淡淡地道:“你到底害怕些什么?先帝在位时,你在御前奉茶,就常年忧思,行事如履薄冰、瞻前顾后。刚才你看到这份折子就神色大变,你久居宫中,能知道些什么,你又知道些什么?若曦,我们之间不是有约定吗,不管何时都会坦诚相待。”

我心中苦涩不已,自己来自另外一个时空的事情能对他坦言吗?我早已知晓他们每一个人的最后结局,对他能明说吗?

抬头凝视着他,脸上挂着泪花,却浅笑着说:“我怕的只是‘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文人墨客著书立说,有些为的是留于后世,更有一些或许只为谋生存,并不是他们语含怨望、狂妄讥刺。”

他面上无一丝情绪,默盯着我,半晌后,他把手放于那份折子上淡然道:“你是说文字狱?”

我轻咬下唇,沉默了一会儿,握住他的手道:“我并不是想在政事上插言,我只是害怕有些人断章取义,牵强附会,告密邀功,甚至有人挟嫌诬陷,以报私怨,以至于文网密布,冤狱频起,文人士子人人自危,唯恐一不小心陷于罗网受到株连。到那时,天下就不会太平,一些别有用心之人会借机对抗朝廷、诋毁天子。”

他注视着我,听我说完,面色稍微舒缓一些,轻叹道:“你可知道那些悖逆的话都是什么?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诛忠、任佞…足足列我十大罪状。”

我心中一沉,这都是他最忌讳的。他静默了会儿,眼神渐渐沉痛,紧握着拳头道:“这些死抱华夷之辨的士大夫,在著作中处处表露憎恨朝廷、思念前朝的意思,我大清用近百年时间,竟得不到解决。我希望在我这里,告一段落。”

我心中一酸,他有他的想法,我不能左右他什么。只是期望自己知道的野史根本就是戏说的,根本没有这回事,期望自己担心的一切都是多余的。我在心底深处暗暗叹气,虽说不希望有这么一个人,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改日见见十三,让他调查一下也是好的,总可以防患于未然。

他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淡淡笑意道:“这些事你不要瞎琢磨了,你现在要考虑的是好生把身子养好,好生给我生几个大胖小子来。”

我一愣,继而心里一暖,他这是不想再讨论此事,也不想我为此事担心。我扯出一丝笑,搡了他一下道:“你以为我是母猪?还能一下子生出几个来。”

他嘴角蕴笑,拉我入怀,道:“如果是,那就好了,我一下就多了几个儿子了。”

两人各怀心事,说了一会儿。我静静地趴在他的肩头,盯着屏风,脑中空空的。他拍拍我的背,低低地说道:“我很怕你脸上出现那种孤独无助的表情,每当这种表情出现,我心里就会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总觉得你随时都会离我而去。若曦,你不要担心朝堂上的事,你只要待在我和弘翰身边,做我的娘子、弘翰的额娘就好,其他的都不要管不要问。”我把头搁在他的肩头,双手搂住他的背,轻声道:“是呀,我也希望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但是,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他轻叹一声,沉声道:“若曦,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承担责任,他们既是留下了文章,那就得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但是,我只会查办相关的人,你所担心的文网密布、冤狱频起不会出现。”

如果自己出生成长在这个朝代中那该多好,不知道各人的结局,也不会整日里担心不已。自己费尽心机说了这么多,只是不希望出现诛杀吕留良的后人的事件,那样,即使有吕四娘此人,也不会出现自己所担心的那一幕。

心中悒郁,无法排遣。每日醒来,考虑的第一件事总是曾静案到了哪一个地步,有没有发现吕留良。心一直这么揪着,人也就显得无措,每日待在帐中,默默地探听着事情的进度。

我躺在软榻上,大睁双眼,呆呆地盯着帐顶。

一声轻哼响起,我转过视线一望,胤禛嘴角带丝无奈的笑,正打量着我。我对他轻扯下嘴角,不知道脸上有没有出现笑容,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和表情,任由他打量。

他轻叹一声,坐于我的身边道:“若曦,这几日你怎么了?”我静静望了他一会儿,问道:“岳钟琪可有奏折递上来?”他敛去笑容,脸色转为严肃,神色渐渐冷淡,盯着我沉声道:“若曦,你没听懂我的话吗?我不希望你过多关心朝政。”

我心中愁苦,遂可怜巴巴地抓住他的手,苦笑着肯求道:“我想知道的,只是这件事而已。”他目光柔和下来,轻轻摇头道:“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想什么。岳钟琪的折子已经来了,是一个名叫张熙的人,手拿反信拦截岳钟琪官轿,当时就被岳钟琪带进署中交巡捕看守,这个人要说起来,也有一些骨气,无论是套供还是动用大刑,均不肯实说。后来,岳钟琪用计,假意与之盟誓,表示愿意同谋举事。张熙信以为真,才将实情通通说了出来。

“原来是他的老师,湖南永兴人曾静策划的。此人原是县学生员,因考试劣等被革退,于是放弃举业在本地教书,失意无聊之中常杂记一些道听途说的东西,对前朝东海夫子吕留良宁可削发为僧也不赴清之荐举的事迹深为敬仰。此人的可恨之处,不仅仅是在其著《知几录》、《知新录》中多有抒发愤懑的‘悖逆’文字,还将思想付诸行动,居然派学生张熙到吕留良家乡去访书。”

我心中越发不安起来,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你要怎么处理吕姓族人?”他面色淡淡道:“大逆之罪。”我心中一惊,急忙接口道:“他已经死去好多年了,人死如灯灭,该了结的就让它过去,难道不是好的选择吗?”他面色一暗,眸中冷意骤起,嘴角逸出一丝冷笑道:“他康熙五年拒不应试,被革除诸生,康熙十七年和十九年两次不应征辟,并出家为僧,遁迹吴兴县妙山,筑风雨庵著书讲学,著有《吕晚村文集》八卷、《东庄诗存》七卷、《续集》四卷,所著诗词文章多处谤议皇阿玛。如此顽固对抗朝廷的读书人,如果朝廷没有应对之策,不施以打击,以后还怎么控制这些士子们的言论?”

我暗暗哀叹,一时之间心中没有任何想法,抽出手,拉起薄毯盖在脸上。隔着毯子,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过了半晌,没有一点动静。

我心中已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可担心却没有一丝一毫减少,怎么办?怎么办?

突地脑中一闪,我“呼”地拉开毯子,一下子坐了起来。却见他依然坐在那儿,面带诧异地望着我。我对他敷衍地笑笑,下床就准备出去。他眉头微蹙道:“再过两日蒙古部就要走了,敏敏已来找你几次了。”我“哦”了一声,表示已经知道,边往前走边道:“我这就去找她。”

策马疾驰,远远的看见十三与绿芜两人静静坐在马上。顺着两人的目光看去,承欢和佐特尔两人高扬着马鞭,一前一后正策马狂奔。我心中有些泛酸,暗叹口气,一夹马腹,快速地向两人奔去。

听见声音,两人翻身下马。我收缰下马,对绿芜颔首微笑一下,望着十三道:“我有些事想问你。”绿芜对十三浅浅一笑道:“爷,我再去骑一会儿。”十三睨我一眼,侧头向绿芜柔声交代道:“骑得慢一些,你才学会。”

十三目送绿芜走远,才回过身子笑着问道:“什么事?”我扔下手中的缰绳,肃容道:“想让你查查吕留良族中所有的人,特别是女子。”十三敛了脸上的笑容,盯着我默看了一眼道:“大逆之罪,其子孙、亲戚和弟子人数当地知府衙门自会报到朝廷。”我摇摇头,深吸口气盯着他道:“你派可靠之人去,查吕留良家中有没有一名叫吕四娘的女子,我要准信。”

他面露狐疑之色,看了我一会儿,淡淡地问道:“很重要?”我盯着他,点头接口道:“这件事只限你我知道。”十三默默地不做声,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为什么不能让皇兄知道?吕四娘到底是谁?”我自己心中都不能肯定这个人是否存在,又怎能和他明说?

见我低头不语,十三笑道:“你现在的样子,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是在我这里受了什么委屈一般,我不问了,只是这远在崇州的人,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轻扯嘴角,强笑着说:“绿芜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这么过的吗?”

见我转移话题,他盯着我摇摇头,眼睛望向仍在远处疾驰的承欢两人,脸上现出一丝无奈,轻笑着道:“承欢久居宫中,绿芜一直没有机会见她,这次我刻意带上她,就是为了让她和承欢多待些日子,可承欢却对她没有丝毫感情,她心中难受,可又忍不住想看见承欢。”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看着我说道:“前些日子,我本打算让承欢回府住些日子,可她却阻止了我,说承欢开心就好。”

我听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静静地站着,他或许是心中难受,也没有开口。两人静静地待了会儿,他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我一怔,抬起头呆呆地望着他,他笑过之后大声道:“真的很怀念当年大口喝酒的日子,那时没有烦恼,没有忧愁,也没有责任,凭一时兴起就可随意、随时游玩。”

脑中想起几次喝醉的情形,也大笑起来,连续几日的烦乱心情一下子大好。我抓住缰绳大声道:“现在没有现成的酒,再说你我已届中年,喝得酩酊大醉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十三“扑哧”一声笑出来,上下打量我一眼,道:“你在暗示你很年轻,还是暗讽我已经老了?你在皇兄面前,有没有这样说过?”我斜睨他一眼,不应他的话,瞟了眼正吃草的两匹马,道:“赛赛马如何?”他充满豪气地大笑道:“有何不可?”

我们翻身上马,未待开始,便看见两骑白马缓缓前来。马上的敏敏和绿芜正微笑着说话,我心中一乐,朝十三望去。却见他脸色讪讪地盯着两人,呆呆地坐在马上,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我轻笑一声,轻夹马腹,率先向她们的方向行去。

敏敏看到我,一提缰绳,快速前行,未等走到跟前,她已开始大声埋怨:“这些日子怎么了,去找了你几次,高公公总是说你身子不爽。”听她怨声中含着关心,我笑着道:“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敏敏瞟了一眼我身后的十三,有些不满意:“还说是找我,我要不是碰见了绿芜,也不知道你竟在这里。”

十三慢慢地骑过来,越过我们和绿芜并肩而行。我赔着笑对敏敏道:“刚才还在和王爷商量着,一起去寻你赛马呢。”十三挑挑眉毛,侧头望望绿芜,绿芜对他浅浅一笑,他扭过头微蹙眉头望着我。

敏敏回头望了望十三和绿芜,开心地大笑道:“好啊,这些日子一直没有畅快地骑过。”十三一皱眉头,绿芜已开口道:“爷,你就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便是。”

敏敏一听,带着疑惑的目光掠过绿芜,又看向十三,十三策马前行两步道:“她刚学会骑马。”闻言,敏敏一笑,两指放于口中,一声呼哨自她口中传出。

过了一会儿,佐特尔和承欢骑着马风驰电掣般地赶了过来,一行人各自见礼后,佐特尔恭声问敏敏:“母妃召儿子过来有何事?”敏敏看着绿芜,对他吩咐道:“福晋骑术有限,你在此陪着。”承欢看看十三,又看看绿芜,面带犹豫神色。我心中一动,轻声道:“承欢,你也留下。”

绿芜一喜,笑着望了十三一眼,十三对她点点头,随即对承欢道:“你和大王子教姨娘骑马吧。”承欢轻声应了声,脸色却一黯。她身旁的佐特尔朗声道:“佐特尔定不负王爷所托。”十三赞赏地点点头。

马鞭响起,三骑骏马飞奔出去,一行三人默不作声,都在不断策马加速。我脑中空空,耳边只闻呼呼风声,享受着速度带给自己的快感。许久过后,人马俱疲,三人便渐渐慢了下来。

最后,三人站于一高坡上,我和敏敏互相看了一眼,继而大声笑了起来,十三立于一侧,轻轻地摇摇头,仍是不言不语。

“王爷。”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扭头一望,小顺子骑马快速而至。他来到跟前,一跃下马,慌忙行了一礼后道:“皇上急召王爷,现在正在大帐中等着王爷。”十三面色一肃,对我们微一颔首,便打马疾速而去。

敏敏翻身下马,我跟着下来,两人找了一片草地坐下。她问道:“前几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笑着对她点点头。她叹了口气道:“若曦,你现在的身份不比以前,你的事我也不便开口问,但是你既是他的娘子,就不要想太多,只要想着好好看着孩儿,尽心地为他打理宫中的杂事,令他专心地处理政事就行了。”

我一怔,盯着她,有些不相信这些话会从她口中说出。她搡我一下,笑着继续道:“你不要笑我,我毕竟比你早成婚几年,夫妻之间的事我还是懂一些的。”我笑着道:“已经没事了,你不要担心。”

敏敏往我身边移了移,挽着我的胳膊道:“若曦,我很喜欢承欢。”我心中一怔,有些不解她的意思,遂凝视着她。她笑着道:“我想让她做我儿媳妇。”

我躺在草地上,默默想着敏敏的话,现在距十三去世只有一年多的时间,如果这时承欢随着敏敏去了蒙古,如果将来有一天承欢知道绿芜是自己的亲生母亲,那岂不是会后悔终生?但是,假如有一天,她没有了我们这些人的呵护,她还能如现在一般地生活吗?宫中的人还能像现在众星捧月般的对待她吗?如此看来,敏敏的提议倒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

见我沉默不语,敏敏侧头看着我道:“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我发现承欢似乎挺喜欢和佐特尔在一起。”想起方才十三对佐特尔赞赏的眼神,我对她一笑道:“只要他们互相喜欢,我想十三爷和绿芜不会拒绝。”

敏敏斜睨我一眼,嗔怪道:“关于承欢的事,我想你的意见就是十三爷的意见。虽说承欢是他们的孩子,可承欢最听的也是你的话吧。若曦,你不是嫌我儿子不够好,配不上承欢吧?”

见她失望的样子,我心生不忍,可这毕竟是另一个人的终生大事,本人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另外,让承欢母女俩相认,那也是承欢离开京城前必须要做的事情。

我坐起来,抓住她的手道:“敏敏,如果现在让承欢离开,假如有一天她知道了自己和绿芜的关系,那后悔伤心怕是要伴她一生了。”敏敏笑道:“这你无须担心,我那儿子早已向佐鹰要求,说是想在京城游学两载。前些日子,佐鹰和我已经商量过,都觉得很好。”

我瞅了敏敏一眼,微笑不语。敏敏眉头轻蹙,望了我一阵子,忽而搡我一下道:“怎么了,为何如此看我?”我“扑哧”笑出声来,掩着口道:“佐特尔有乃父之风。”她神情微怔,静默一瞬后面色一红,轻声辩道:“有何不可,承欢性子纯真率直,不依仗显赫家世和皇帝宠爱而刁蛮任性,不要说佐特尔心仪,就是我和佐鹰也喜欢得很呢。”

我对她微微一笑,心中一阵高兴。自己有意不让承欢过早地学习规矩,即使近两年她年岁渐大,不得已才让宫里的嬷嬷教了一些,但我也没有管得太严,总希望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多过一些时日,过一段纯粹快乐的时光。可我内心总又隐隐不安,怕她由着性子,长大成人后不懂规矩会害了她。可如今,恰恰是因为她这种丝毫不加掩饰的性格,攥住了佐特尔的心。

见我微笑不语,敏敏面色更红,笑斥着我:“你也该笑够了,你的促狭心思以为我不晓得?我不会因为自己没有嫁给十三而决定让自己的儿子非得娶他的女儿,承欢确实是个好姑娘,要不然,十三就是有个天仙女儿,我们也不会开口的。”

闻言,我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她竟有这种想法。她面红耳赤,面带赧色,站起来,快步而去。见状,我急忙站起来追了过去。

追上她,挽住她的胳膊,笑道:“我今晚就去问问十三的意思。”她一喜,忙不迭地点点头。

第十九章

夜幕缓缓降临,帐中的宫女忙着撤膳,一行人鱼贯而出。我因惦记承欢的事,匆忙地略作收拾,便提步出帐。

帐外的小顺子打了一个千,躬着身子道:“娘娘,外面天凉,万岁爷有交代,娘娘出去要奴才言语上提醒一声。”我心中一暖,上次晚上和敏敏出去,回来时身子冰凉,他就一直这么吩咐身边侍候的人。想到他的惦念,我回身进帐,加了一猞猁猴皮的坎肩穿在身上。

到了十三的营帐,帐外一侍卫躬身行礼,通传一声后慌忙掀开帐帘,绿芜的贴身丫头红玉已迎了上来。她谦恭地微施一福,正待开口,绿芜已踏着碎步款款而出。

“不知娘娘要来,也没做准备,不知您用过膳没有?”掠了一眼,见几上晚饭尚未动筷,我坐下笑着道:“我已用过了,你先吃着,让红玉给我泡杯茶过来。”话音未落,红玉已端着托盘走过来道:“听闻娘娘喝茶极是讲究,奴婢泡的茶如果不合口味,望娘娘见谅。”说完,把茶水放在我面前。

挥手让绿芜坐下,端起杯子抿一口,清香无比。我对绿芜微笑道:“主子雅致,小婢灵巧。”红玉听后笑颜如花,绿芜瞅了她一眼,对她微微一点头,红玉会意离去。绿芜这才坐下,浅笑着轻声道:“娘娘夸奖了。”见她虽面带笑意,眸中却有一丝落寞神色,我在心中暗暗叹气。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我端起茶杯喝口茶,开口道:“绿芜。”她抬起头,浅笑着道:“娘娘有何吩咐?”看她正襟危坐地端坐着,言语中规中矩,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绿芜,你定要如此说话吗?”

她微怔过后,掩口轻笑道:“是呀,我怎么越发不像自己了。”我心中一紧,我们都是成年人,已不是当年那青涩的丫头,我们都知道把心底最深处的那抹心思隐藏不露,聪颖如绿芜,又怎可能不知?但她这些日子的言行向大家昭示着她的心痛和无措。

我盯着她道:“我们喝些酒如何?”她若有所思地望了我一眼,起身向帐门走去。

一会儿,她便拿着两小坛酒进来,落座后,她笑道:“听爷说,姑娘的酒量极好。”我撤去茶水,也笑道:“那十三爷有没有说过,我不只酒量好,酒品也很好,总是喝醉后倒身就睡,从不管在什么地方。这次你可得准备好了,得找好人,准备把我背回去。”她抚着额头道:“不曾听爷这么说过。”

两人小酌了一会儿,我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十三爷和皇上在陪着两部王爷用膳,有些话我本想同他商量一下,但转念一想,或许和你说才是最好的选择。”我停顿了一下,见她专注地听着,我深吸口气,盯着她道,“你不要自苦了,人生苦短,和孩子相认吧。”

她手中的杯子“咣当”一下掉在桌子上,面色苍白,怔忡地盯着我。我看着洒出的酒顺着桌边汩汩流下,流在她身上,她却恍若不觉。

半晌后,她紧咬着下唇,抑制住眼眶中不停打转的泪,不让它落下,惨笑着道:“让她回来,认曾是戴罪之身的人为额娘,那岂不是害了她?”

我摇摇头,叹道:“绿芜,那已是圣祖年间的事了,况且如今朝堂上,已不是皇上继位之初的状况了。没有人敢以此事危及王爷,你不必如此担心。再说,人的一生,变幻无常,说不准我们之中的某个人某一天就去了另一个世界,如果到那时,孩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你要她情何以堪,要她如何面对自己?”

绿芜眼中的泪终还是落了下来,她抽下帕子,轻抹着眼泪,透过泪眼望着我苦苦一笑,道:“想是姑娘也知道,前几日不是出了一个叫什么曾静的,他不是手执反书惹了祸吗?这虽是他咎由自取,可朝廷早晚都会处理的。在这当口,我们相认合适吗?如果影响到以后承欢的生活,那我宁愿她以后恨我,我也绝不和她相认。”

看着绿芜悲痛欲绝的样子,我心中似有万重山压着,却已没有任何语言来说服她。作为母亲,她的决定是对的,如果我没有弘翰,是绝对体会不到她这种心情的。

我拿起酒坛子,为她满上,端起杯子,道:“我理解你,也知道你为什么做这种决定,绿芜,借此机会,我们痛痛快快地喝一次。”她擦干泪水,点点头笑着拿起杯子道:“我们真的很难有机会这样坐在一起,仿佛回到了从前一样。”

我们一杯接着一杯,见她醉意已浓,我诱导着她说道:“绿芜,想哭就哭吧,不用如此压抑自己。”她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趴在桌上大哭起来,边哭边道:“这些年以来,我知道爷心心念念想让我高兴起来,我知道他的心思,我也努力地去调整自己…也知道承欢在宫中,你们必会一心对她好,可内心深处,我仍不可抑制地想着她,想象着我和爷还有她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情境…可这我怎么对爷说呢?以爷的性子,必会领她回府,和我相认,可是如今不说我的身份不允许,就说如果让她回来,她真的能像在宫中一样无忧无虑地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