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听语气,还将她们所有人都归到甄柔对立面。

众人神色大变,怜夫人最是沉不住气,立马就急急辩解道:“君候,妾可没有针对世子夫人,都是——”好在怜夫人有一口吴侬软语,即使语气又急切又尖锐,嗓音却依旧娓娓动听,没有一丝半点的刺耳。也亏得怜夫人谨小慎微惯了,及时刹住话,没有将卞夫人母女、姑妇三人一股脑兜出来,她只慌张地捂着嘴,不安地又心虚地看着卞夫人。

却殊不知怜夫人这一副样子,虽没有指名道姓是谁为难了甄柔,却与直接告状无异,甚至还昭显了一番自己之所以没有帮甄柔一二,乃是慑于对方的淫威。

席地坐在对面的二娘子曹银珠已是十五岁的人了,再是性子软弱,毕竟是侯府的女公子,如何看不出生母怜夫人这般表态是何意,她脸上臊得慌。

这是一个看重风骨品行的时代,她不明白生母为何总是这样见风使舵,就不能像其他几位夫人一样稍微遮掩一下,为何非要做得人人皆知?可知连底下侍女们都要看不上她们母女的做派了。

曹银珠心里百般为生母怜夫人的做派羞愧,又恐得罪嫡长姐,忙睃向曹金珠,不妨曹金珠视线正好从怜夫人身上转来,厉目与她而视,曹银珠娇柔的瓜子脸上惧意一闪,就是惶然低头,不敢与迁怒的曹金珠再对视了。

卞夫人从来不屑一顾怜夫人,听到怜夫人又惊又恐之下,还是将过失引到她身上,她也只是脸色微微一变,连眼尾余光都不曾看卞夫人一眼,已镇定自若了下来,仿若将被君候问责的不是自己一般,上前欠身一礼道:“妾并未针对世子夫人,也是为了世子夫人着想,才会多规劝几句。”

卞夫人到底是自己的正室夫人,有些薄面还是要给的,曹郑终于从甄柔身上移开注意,看向在跟前屈膝行礼的卞夫人,却又是冷声一哼道:“你当老夫是老眼昏花么?老夫可是亲眼看到你女儿和儿妇对阿柔动的手!”

听到曹郑将曹金珠和李玉莲,视作她一个人的女儿和儿妇,仿佛和他曹郑没有半点关系一样,倒将真正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不过就是曲阳翁主所出的甄柔,巴心巴肝的看作亲生女儿,卞夫人也神色不变,只直起身道:“她二人敢对世子夫人动手,确实不对,理当小惩大诫,妾就责令她二人今日先与世子夫人道歉——”

话才起头,曹金珠和李玉莲不愧为嫡亲姑嫂,立时愤然抬头,“母亲(夫人)!”异口同声地反对。

卞夫人听到二人都表示不服气,她的神色依旧丝毫不变地道:“君候,看来她二人还是没有知错,妾只能罚她二人跪宗祠三日,禁足一月。”

责令下来,满场哗然。

甄柔亦不由惊讶地看着卞夫人,她没想到卞夫人对自己人居然也能这样果决,要知被责令的可还有卞夫人引以为傲的爱女曹金珠。尤其是曹金珠已经十八岁了,今年好几次听到曹郑在家宴上提及,金珠和银珠姐妹都已经到了婚配之年,如今又举家迁到了京都洛阳,想必曹金珠的婚姻也该就要定下来了。这个时候却责令曹金珠跪宗祠三日,禁足一月,可谓惩罚极重了。

甄柔着实理解不了卞夫人的做法,不过又一想卞夫人将卞氏主母的位子给阿姝,其舍得牺牲的果决态度,倒也觉得这会是卞夫人的行事。

卞夫人又岂是理会其他人眼光的人,如果真要去理会,就以她声色侍人的倡门出身,也不会走到今天的君侯夫人位子。是以,她一将责令说出,就厉目看向自己的女儿和儿妇,肃声接着道:“让她们好生涨涨记性。若对此还有异议,那就加重的罚!”

语气端然有力,显然不是说笑。

在场的人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曹金珠和李玉莲虽然自幼舞刀弄枪,比普通女子强上几分,但到底还是养尊处优惯了,可谓身娇肉贵,这罚跪宗祠三日,却是要将她们关在宗祠生生跪上三日三夜方得出来,每日也仅有侍女送一份胡饼一碗温水用以裹腹。可以想见,她们出来时,至少也要脱去一层皮,狠狠遭一次罪。

跪三日的惩罚已经如此严厉了,现在竟然威胁还要再加重的罚。

不算上李玉莲这个儿妇外人,众人都要忍不住怀疑卞夫人到底是不是曹金珠的亲生母亲了,怎有这等狠心的母亲,毕竟按现在的情形,其实罚禁足一月已经足够了。

然而,未料卞夫人的惩罚是过于严厉了,却似乎让曹郑满意了。

待卞夫人说完后,又请示道:“君侯,您看可还需要另加惩戒?”

就见曹郑脸上的怒色缓下来,道:“府里的大小事,既交给了你,这等教诲内眷的事你自行决定,老夫不会干涉你。”

此言一出,让所有人都明白,曹郑即使偏颇甄柔,卞夫人还是齐侯府里的当家主母。

甄柔若有所悟,不由多看了卞夫人一眼。

卞夫人却宠辱不惊,对姑嫂二人仍是疾言厉色,道:“来人,将大娘子和二少夫人带下去御下环佩锦衣,即刻送往宗祠执行惩戒。”

曹金珠和李玉莲再次双双愕然,没想到卞夫人重惩不说,竟然还让侍女押她们下去,立刻执行惩戒。

“母亲(夫人)!”二人再次忍不住叫出声。

卞夫人一听神色更为严厉,催促道:“还不快将她们带下去!”

堂内的侍女不敢对甄柔动手,但对姑嫂二人却没有那份顾忌,转眼就见数名侍女分别围着二人过去。

双拳难敌四手,且在曹郑面前,姑嫂两个可是再不敢胡乱挣扎了,只得趁侍女押上自己之前,给自己多留一两分体面,由曹金珠率先道:“不用你们,我自己走!”说罢,都不敢都看曹郑一眼,就低着头,转身朝外而去。

却不及迈出一步,只听一个低沉冷漠的声音道:“不是说要向世子夫人道歉吗?”

第三百五十章 能言

出声的同时,曹劲已一步跨过门槛,走进大堂。

闻声回头,见真是曹劲来了,甄柔不禁一笑,两人的目光隔着众人交汇。

看到甄柔,曹劲冷峻的面孔上,仿佛千里冰封一夕融化,他薄唇微勾,带出一抹很浅淡的微笑,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却在这一刻满含笑意。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无疑是眉目传情。

再加上曹劲一进来,目光就向甄柔看去,其重视之意毫无疑问。

曹劲在洛阳已居三年,现官拜大将军,掌京畿重地全部兵马,对甄柔昨日的行为必然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却还是一副铁汉柔情的样子,对甄柔的亲昵劲堪比新婚夫妻般,可见曹劲根本未怪罪甄柔昨日之举。

但怎么会这样?

天下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即使甄柔花容月貌,天姿国色,可他们到底已经成婚五载了,当初引为天人的新人,如今也该是旧人了吧?曹劲现在又势力大增,怎会甘心守着一个女人?何况另一边的红颜知己,那可是堂堂嫡长公主,哪个男子又能抗拒姿色同样不俗、还有这等尊贵身份女子的爱慕呢?

众人难以理解,只能道是小别胜新婚。

想着甄柔毕竟姝色照人,为人母后,褪去了少女时的青涩,整个人仿佛正瑰丽盛开的繁花,容貌较过去更为夺人心魂,曹劲本就心悦甄柔,现在又三年未见,难免一时又生了新鲜感,所以才对甄柔昨日的行为暂时宽容以待?

如是一想,只觉甚有道理。

不由感慨,看来甄柔还真是好命,都做下这等让夫家难堪、让丈夫面上无光的事,不但能全身而退,还狠狠削了卞夫人的面子,让卞夫人将自己的女儿和儿妇一起赔了进去,由此让府里,乃至府外的人,都明白她甄柔即使还只是世子夫人,但比起卞夫人这个名正言顺的曹家主母,更有话语权,至少曹郑和曹劲两父子都站在她这一边。

也只怕经此一事,洛阳这里的贵妇贵女们,即便心里看不上甄柔昨日的行径,也会鉴于甄柔在曹家的地位,不得不与之交好,甚至屈意奉承。而有了甄柔这个可以代表曹家的世子夫人在,本就被一众夫人贵女所诟病出身的卞夫人,估计也只有被忽视的更彻底了。

不过这也不一定,毕竟刚才曹郑也说了,府里的内务是交给卞夫人了,也就是卞夫人还是曹家的当家主母。只是这一次交锋,甄柔一下占据了上峰,以后能代表曹家女主人的,到底是她们中哪一位还得再看。

现在首要的,还是看卞夫人如何应对当下的局面,毕竟又来一个为甄柔撑腰的。

看着曹劲与甄柔旁若无人的相视而笑,众人一时间心如电转。

曹劲虽不在意旁人的眼光,甚至愿意让人知道他对甄柔的看重,却还不至于在外面刻意为之,故与甄柔目光相交后,他薄唇一抿,脸上神色又沉了下来,尔后走到曹郑跟前,长揖一礼,道——

“儿子见君候久未出现在朝上,且今日朝上也无大事,便提前下朝回来,又闻君候来了卞夫人处,忙赶过来,本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幸有安内侍在檐下与儿子说了,才知二嫂和大妹以下犯上对世子夫人不敬。好在卞夫人明事理,虽一开始纵女行凶,但在君候到了之后,及时改变态度,其转变之快让人佩服,不过此乃卞夫人之本能,毕竟优人无忧。可为何听说卞夫人已让她们道歉,儿子却未看见?只见到她二人无任何悔意,并欲以再争辩一番。另外卞夫人让她们立即下去受罚,就不知是真心悔过,还是想就此将道歉的事揭过?让世子夫人遭受冒犯,却得不到应有的道歉?”

言毕,曹劲仿佛这一番能言善辩的人不是他,已然又是一派铁面无情地负手而立。

却徒留众人听得一愣,好似今日才真正认识曹劲一样,委实难将他们那位英武勇猛的世子和刚才深谙说话之道、为自己妻子讨回公道的人联系在一起。

甄柔是曹劲的枕边人,早在三年前就见识过了曹劲鲜为人知的另一面,还时常被噎得哑口无言。可饶是她比在场所有人都早有准备,却还是听得忍俊不禁,简直忍了又忍,才让自己没有当场笑出来。

什么是好在卞夫人明事理,所以一见到君候来了,立马从纵女行凶变成严厉惩戒?还转变之快让人佩服——这分明就是极尽讽刺之能,嘲讽卞夫人表里不一。

尤其是一句此乃卞夫人之本能,毕竟优人无尤,真是骂人不带脏。

《国语》记载:齐襄公时,有优伶自言:“我优也,言无邮。”邮,通尤,过错之意。

是以,优人无尤,即是伶人说话没有过错。

但这貌似宽容,实则是世人已在心中断定了,不要将伶人之言,当一回事。

追其原因,不过是伶人乃贱籍,因为太过低贱,自然优人无尤。所以读书人、君子之流正好与其相反,因其清贵,当君子一诺值千金。

而伶人为何被定为贱籍,乃伶人自幼所学就是如何以声色动人,加之他们无论男女,往往都是姿容秀丽,又多伴于达官显贵,乃至天子的身边。他们以身色侍人,又极会察言观色,然后就能很轻易魅惑于主上,从而进谗言佞语,以达成自己的目的。如此,若不将之定为贱籍,不将他们的话当作做乐时的戏言,岂不是天下都要乱套?

故,所谓优人无尤,更深一层的意思,就是伶人只是一个声色侍人的玩物,低贱至极,他们的话除了谎话就是佞言,不可信之。

也众所周知,卞夫人出自倡门世家,伶人那一套自然也就是卞夫人与生俱来的本能。

如是,曹劲这一句话实是极狠,可谓是直接骂卞夫人是一个声色侍人的低贱伶人,尽是满口的谗言佞语,怎可信之?

然后话锋一转,就指出卞夫人果然出尔反尔,口口声声让姑嫂二人道歉,结果转眼把二人带下去,实打实的伶人做派。

第三百五十一章 护妻

甄柔是第一个反应过来曹劲骂人不带脏字的。

众人则在意外过曹劲如此能言善辩之后,也逐一反应过来了。

然后,便是竞相沉默,目光难掩诡异地睃向曹劲。

这岂是他们一开始以为的深谙说话之道,曹劲嘲讽刁钻之能简直堪比文学会上那些极具鬼才的文人秀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骂人不带脏不说,还让人找不出反驳质疑的地方。

另外倒真有一点,若不是曹劲提醒,他们的确忽略了——都去震惊卞夫人对亲生女儿的严惩,以至于忘了姑嫂二人还要给甄柔道歉。

现在经曹劲一提及,思绪就不由随曹劲的话想了下去。

姑嫂二人的惩罚是当着曹郑面定下来的,其实这跪祠堂三日的惩罚就已经逃不掉了,卞夫人却让二人立即领罚,委实有些画蛇添足了。而卞夫人显然不是会多此一举的人,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卞夫人此举是为了帮姑嫂二人躲开向甄柔当面道歉。

其实有了这等严惩,姑嫂二人向不向甄柔道歉已经无差,可让道歉是卞夫人亲口说的,现在又想趁所有人注意不在的时候,就此将道歉的事躲开,这将他们当什么了?尽在她卞夫人的掌握之中么?

看来当真如曹劲所言,优人无尤。

也难怪要将他们伶人定为贱籍,这等满口谗言佞语、只知道惺惺作态的人,果然不可信!

没有人喜欢被人当傻子一般的愚弄,众人心下顿时冷笑连连,也越发冷眼旁观起卞夫人该如何应对。

众人如此,何况曹郑?

正所谓擅弄人心者,最忌讳的亦是为他人所愚弄。

曹郑虎目精光一闪,他危险的眯了眯眼,对曹劲担心他才赶来的话不予置评,只对曹劲刚才那一番极尽嘲讽告状之能,乃至后面不着痕迹挑起包括他在内的一众人等对卞夫人的不满,他颇为玩味有意思地看了曹劲一眼,然后道:“世子既然过来为妻声讨公道,那就正好与老夫一起将今日之事弄清楚。将让世子夫人受罪的人都找出来,到时让她们一起道歉。”说罢,径自走到基台上的主位坐下,一派要为甄柔讨回公道的样子。

曹劲丝毫没有被曹郑揭穿的羞愧,甚至不避嫌的走到甄柔身边,与之并肩而立。

卞夫人听到曹郑那一句将所有让甄柔受罪的人都找出来,她心里登时就咯噔了一下,满腔被曹劲讥讽的怒火,仿佛三九天一盆冷水泼下,冷了个透心凉。

她能走到今时今日的尊荣地位,全部仰仗于曹郑,所以她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态度,却不能不在意曹郑。

当下再顾不得曹劲的话了,忙向曹郑道:“君侯,是妾急于让她们小惩大戒,忘了向世子夫人道歉一事。现在就让妾将今日之事与君侯逐一相告。”到底当了有二十来年的君侯夫人,即便心中急惶了起来,脸上还是一副宠辱不惊的从容之态,让人不由觉得可是误会了卞夫人。

曹郑却置若罔闻,只对甄柔道:“世子夫人,有老夫在,今日你受的委屈,尽管说出来。老夫绝对会为你主持公道,不包庇任何一个人。”说到最后一句,语气陡然一沉,显然意有所指。

这哪里是要将今日之事弄个明白,分明已经偏心到胳肢窝了,直接断定甄柔受了委屈,要向卞夫人和姑嫂二人讨回公道。

甄柔身为当事人,对曹郑的维护感受最深,心里只觉不可思议,她知道曹郑对她充满了善意,如一个宽厚的长辈,却没想到在和曹郑妻女对峙的情况下,曹郑竟还是问都不问直接站在她这一边,而且这中她感受不到任何刻意为之。

那么,曹郑到底为何对她的看重会凌驾于其妻女之上呢?

心中不由再次生出疑惑,但一想到曹郑恐她为昨日之举所扰,居然连早朝也不去的赶回来,心里的疑惑终归被触动占据上风,为了不让曹郑为难,甄柔不愿揪着卞夫人她们不放,遂放弃这告状的好机会,只避重就轻地道——

“儿妇见府中侍从已够,昨日便将长宁公主当初送来的宫女遣送回宫。夫人为了府中声望,故望我与长宁公主道歉,但儿妇自觉无错,便不肯认错,因此与夫人有了争执,大妹妹和二嫂为儿妇违背夫人之意出头,方有适才君侯所见那一幕。”

一番话说下来,不但不肯多言卞夫人她们是非,而且为她们三人今日之举各添了一句解释的话。

曹郑有心惩治她们,故听完并未息事宁人,还是从话中找出茬来,发怒道:“为了府中声望,就让你给长宁公主道歉!?老夫看这才是不顾我曹门声望,我府世子夫人岂可与人低头!?简直荒谬至极!”

“还有今日若不是老夫未及时赶到,你们就要强压世子夫人向长宁公主道歉!?”说时冷冷看向卞夫人她们。

大概做贼心虚,曹郑此言一出,卞夫人三人心里都是一颤,曹金珠和李玉莲这对姑嫂更是脸上蓦然一白,一副惶惶之色。

曹郑高居上位,将姑嫂二人的神色看在眼里,他当下连道三声“好”。

卞夫人到底陪在曹郑身边三十来年了,对曹郑可谓很是了解,一听曹郑连声道好,再端不住一派沉着冷静,忙打断曹郑接下来欲脱口的话,道:“君侯息怒。世子不日将迎娶长宁公主之事人尽皆知,世子夫人昨日大张旗鼓将长宁公主送来的宫女遣走,此举落在他人眼里未免有嫉妒之嫌。妾恐世子夫人背上妒妇之恶名,世子也会因教妻不严有损威名,这才让世子夫人给长宁公主道歉。”

知道今早的事隐瞒不到,而且有了曹劲挑拨的优人无尤的话,卞夫人也不敢再在曹郑面前隐瞒什么了,于是也承认对甄柔的强制道:“洛阳汇集天下最出类拔萃的文人秀士,我曹门初来乍到,就落下这等口舌,妾实在担心此事再为这些文人抓住,又对我曹门口诛笔伐,是以一时不免过激,强行让世子夫人道歉,此时回想实在愧对世子夫人。”

不愧是卞夫人,在形势已如此不利的情况下,还能冷静地想到曹郑生平最恨,就是被天下文人痛骂“曹贼”一事,现在不仅将文人的怒骂提出来,还让人想到甄柔正是曹郑背负骂名的始作俑者之后。

然而,正如曹郑揭穿的,曹劲为护妻赶来。

既然如此,又岂会让卞夫人轻易过关。

只听曹劲道:“卞夫人道人人皆知我将迎娶长宁公主,可我怎不知自己要娶长宁公主?”

第三百五十二章 表态

一语哗然。

众人再看夫妻两人,皆是一派从容澹定。

他们顿时恍然大悟,难怪甄柔昨日敢如此张狂行事,今日又这般肆无忌惮,原来是早知道曹劲不会娶长宁公主了。

是了,好像传闻中,更多的是长宁公主芳心暗许曹劲,并未提及曹劲对长宁公主如何。会认为曹劲必将迎娶长宁公主,也只是出于惯性思维,毕竟最难消受美人恩,长宁公主不仅是一个难得的大美人,娶她的好处更是不胜枚举,尤其是在政治上的帮助不少,怕是个男人都不会拒绝。何况是醉心权势的曹劲?是以,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曹劲根本就不会娶长宁公主。

这样一来,那今早上对甄柔的说教,不就是笑话一场?

想到这里,席地而坐的人都不由庆幸,幸亏一开始存了观望再看看的念头,不然现在下不了台的就是她们了。

尤其是看到堂上站着的卞夫人及其女儿、儿妇三人,心中更是再庆幸不过。

除了高居主位的曹郑,堂上正坐的人,都与卞夫人她们三人在身份上天然对立,见三人现在更难以解释了,心下不约而同地生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快意,暗自猜测三人听到曹劲这个正主都说不会娶长宁公主了,这会儿估计心里才最是难以置信、懊悔不迭吧。

正如其他人所想,卞夫人她们三人早已彻底慌了,简直后悔莫及,都知道这下是真的遭了。曹金珠毕竟还是一个未经事的侯府女公子,饶是平时看起来再沉稳端方,此时也经不住慌了神,率先犹自不肯相信地叫道:“世子怎会不想坐拥齐人之福,何况那还是嫡长公主!我知道了,世子一贯仇视母亲,为了在父亲面前陷害我们,所以才故意这样说。”

听到曹金珠的指责,曹劲连多回头看一眼曹金珠都不曾,已决然道:“我此生只有甄氏一个妻子,现在不会娶长宁公主,以后也更不会再迎纳其他女子。”

曹劲语声沉缓,逐字逐句道出,却犹如重磅落下,听得所有人都是一震。

原以为今日的大反转已经够让人吃惊了,没想到真正令人震惊的还在后头。

面对众人震惊又不可思议的目光,曹劲却依旧神色从容,只在甄柔惊喜地看过来时,他温和地对望过去。

甄柔看着曹劲不掩温柔的黑眸,心里又是意外又是惊喜,虽在私底下她提过这样的期望,曹劲也有过类似这样的许诺,可到底只是私底下。

许是前世的薛钦真的伤到她了,连青梅竹马十数年的情谊都抵不过权势的诱惑,让她对于曹劲的话下意识地不敢全信,万一有朝一日曹劲需要与人联姻就可实现他的天下霸业,这实在太诱惑人了,她心底下还是觉得曹劲难保会改变主意。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曹劲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诺他们之间不会有第三个人,这样堂而皇之的公之于众,犹如给予她一颗定心丸,也为她抵挡了接下来的压力。

“夫”字天出头,不仅意味丈夫大于天,更意味丈夫当顶天立地,为妻儿撑起一方天地。

天底下已为人妻的女子,应该都盼望着有一位能为自己遮风挡雨、支撑天地的丈夫吧,甄柔说不出心里的感受,只知道若不是现在场合不对,没有乌压压一堂的人,她觉得自己大概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抱住曹劲,不过到底还理智尚存,她只情不自禁地凝望着曹劲,脸上眼里都是抑不住的喜色。

在场就曹郑和曹劲这对父子俩,余下的都是女子。

这个时候的女子,所求很简单,不过寻一良人恩爱到白头,可当嫁人之后才知是奢望。

像李玉莲凭着家世,看住了二公子曹勤十年,如今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曹勤纳了两妾,而且两妾都即将产子。

她们听到曹劲竟主动说只会有甄柔一个妻子,再看两人又一次旁若无人的凝望,那对望间的脉脉情谊,再是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

原以为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少女时期的一个梦,嫁人后便该梦醒了,结果这并不是梦,只不过是她们没有遇到那个人罢了。

既然天下大多数女子都不曾遇到,那为何又要让甄柔遇到,还偏偏出现在她们的眼前,对方还是曹劲这样手握重兵的男人?

这一刻,在场的女人们都让两人相视的一幕刺痛了双眼,或根本就是让曹劲的话扎到了心里去,都极不是滋味。

她们也在这时才明白,难怪之前甄柔会大言不惭地说什么绝不会为曹劲纳妾的话,怕是私底下早得了曹劲的许诺吧。

曹郑亦是意外,他知道曹劲十分看重甄柔,却未料到一贯冷心冷情的曹劲,居然愿意为甄柔做到这一步,何况他父子二人的野心太大了,绝不是一个女人在身边就够的,并且曹劲至今只有一个女儿,实在太不足以传承了,不由皱眉道:“世子,君子一诺抵千金,你可知道自己说的什么?”

听到曹郑如此问曹劲,在场的女人们不由一喜,仿佛看到了刚才一幕不过笑话。

男子在浓情蜜意时,一时情动是有可能许下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诺言,却往往等不到红颜老去,当初的良人已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啼,山盟海誓也转眼成空。

甄柔如今容貌正盛,曹劲爱之重之也是正常,但十年二十年呢?

如此一想,众人一下心里舒坦多了,只是曹劲今天能说出这样的话,还是极为难得了,不觉又隐隐期待起曹劲对曹郑的问话会如何回答。

就见曹劲不假思索地道:“君侯,此为深思熟虑之言。”说着侧首看了甄柔一眼,复又道:“儿子与君侯不同,世上佳人有万千,若不是心中那人,再多佳人相伴也是枉然。”

这是一个动荡不安的王朝末年,却也是一个情感外放的年代,以文人骚客为首大抒情感,男女大胆求爱、寡妇再醮都是稀疏平常。

故众人并不意外曹劲这番话,只认为曹劲这番话有讽刺曹郑之意,毕竟人人皆知曹劲介怀曹郑广纳佳人致使其生母阳平公主早上逝。

一时间,堂上气氛微沉。

第三百五十三章 落幕

闻言,曹郑却有刹那的恍惚,似呢喃自语道:“若不是心中那人,再多也是枉然么…”声音越说越低,渐渐低不可闻。

只是在说时,曹郑的目光逐一从众妻妾的脸上划过,最终却落在甄柔和曹劲身上,看着他们并肩而立,看着他们不经意间目光相对,那只有彼此才懂的会心一笑…曹郑深深闭上眼睛,本是精神奕奕的脸上忽然有些疲惫了,他伸手揉了揉右边的额际。

甄姚一见,哪还有先前与卞夫人相争的跋扈,尽是柔情似水的关切,忙问道:“君候,可是旧疾犯了?”

卞夫人是一个擅于抓住一切机会的人,加之今日的事太过让她措手不及,她不及深思,就先声夺人的道——

“世子,我知你一直认为是我害死了阳平公主,还占了阳平公主君侯夫人的位子,这些年你对我及我所出子女不假辞色不说,还百般刁难,我体谅你失恃之痛,更不愿君候为家中不宁伤神,不仅让自己对你处处退让,更教诲我所出的一双子女忍让,可世子却越发欺人太甚,你如何辱骂讽刺我不要紧,毕竟我本就曾是倡门女,可金珠却是与你有血缘关系的同父之妹,一个不懂世事的弱女子罢了,世子何必咄咄逼人?还有君候更是你生身之父,还选你为世子,你又何必这样气君候?未见君候一直受旧疾所扰么?”

一句句一字字,都是一个深明大义、处处忍让的后母形象。

倒是曹劲,在卞夫人的话中,成了一个充满戾气的人,上不敬后母,下不爱护幼妹,甚至还置生父于不顾,将生父气的旧疾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