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午后,唐小爱才在专车的护送下,回到家里。
对小镇来说,过年的气氛肯定比城市要热闹,但是街道上的行人却很少,因为家家户户正在贴红对联,有的人家已经在准备除夕夜的大餐,只有一些孩童,在街上玩耍。
“唐小姐,你要定时服药,还有不能碰到生发的食物,牛肉羊肉狗肉这种东西最好不好吃,海鲜也要少碰……”副驾驶位置上坐着的男人,非常斯文,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对唐小爱恭恭敬敬的提醒着。
他就是倒霉的龙三。
龙三,曾是市里最负盛名的全科医师,在国际的医学论坛上发表过很多有重大意义的论文,最后被钟御卿“请”到绿嘉国际,成为绿嘉国际全体员工的健康守护神,这是秦峻宁的原话,龙三恨死这个守护神了,替钟御卿工作,他有时候是提着自己脑袋在做事,尤其当钟御卿心情不好的时候。
而且,作为钟御卿唯一指定的私人医生,龙三的压力和钟御卿的繁忙程度成正比。
“我都记下了。”唐小爱的大脑如同刻录机,她对这些需要记背的东西很敏感,会像对待考试那样的记住。
“还有,身体一旦出现什么不舒服的状况,要及时和我联系。”龙三抬手推了推眼镜,这个女人很能忍痛,伤口全部都控制住了,稍微注意一点就好。
但是,钟御卿提着他的全家老小的命威胁,如果唐小爱在回家期间伤口恶化,就要对他用非人道的手段惩罚,龙三可不想惹到钟御卿,所以一路上不停的吩咐着。
“好,谢谢你。”唐小爱对他感激的说道,一颗心已经往家里飞去,“能不能就在这里停?”
蓝逸靠着路边缓缓停下车,唐小爱再次道谢,然后下车往巷口走去。
“真是个礼貌的好姑娘。”龙三叹了口气,说道,“可惜遇到了钟御卿。”
“老板不好?”蓝逸开始掉头,露出一个笑容来,“请我吃一个月的饭。”
“凭什么?”龙三皱皱眉,问道。
“不请的话,我会把你的原话告诉老板。”蓝逸喜欢捉弄有点天然呆的严肃医生。
“喂,大过年的,能放人一马吗?”龙三知道自己失言,没想到蓝逸跟着钟御卿,现在也变得这么狡诈。
“话说回来,老板还没因为一个女人随便发过火。”蓝逸笑了笑,从后视镜里看着渐渐后退的小镇,“你说会不会因为那女孩和老板的经历很相似,所以他才那么特殊的对待?”
“你是指出身?”龙三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的说道,“这里真是穷乡僻壤。”
是的,小镇和大城市相比,简直就像一个村落。
而唐小爱住的地方,又是镇上的最西头,就是一处民房,前后有着菜园地,还养着鸡鸭,和农村并无区别。
唐小爱回来之前打过电话,所以弟弟和妈妈一直站在门口等待着。
看到熟悉的亲人,唐小爱这才觉得,人生的很多忍耐和努力都是值得的。
“姐!”唐文正远远的看到从姐姐,飞奔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
唐小爱微微抽气,手背上的伤口被紧紧攥住很疼。
“我看到那些新闻……担心死了。”唐文正会去寻找关于姐姐的新闻,当知道她在机场被人带走,流言四起时,他几乎想要报警。
而父母这段时间一直在家里,除了看新闻联播收听地方台的收音机之外,父母不会关注任何娱乐方面的新闻,所以对唐小爱的一切都不知道。
小镇上喜欢上网和关注娱乐的人,都知道唐小爱,但是没有人会跑到唐小爱的家里去考证。
喜欢上网和看娱乐的人,大多是年青一代,对唐小爱父亲唐焕敬而远之,谁愿意没事在过年去触霉头?
唐焕在小镇上臭名远扬,嗜赌如命,又爱喝酒,脾气暴躁,以前常传出打架斗殴欠债不还的事迹,反正,小镇上所有人都不想和他有来往,除非他口袋里有钱,手又痒了,想赌钱。
只要听闻他的女儿或者儿子给母亲寄医药费回来,立刻那些赌棍们开始行动,将老赌鬼的赌瘾勾上来,一定要赢光他手里的钱,还让他欠债累累才会停止。
唐小爱有这样的父亲,她无法埋怨。
因为母亲都没有任何埋怨,她作为女儿,又能怎么样?
只是每当父亲将母亲的医药费拿去赌的时候,唐小爱才会生气发怒,这时候唐焕就会慌张。
因为脾气温柔的女儿一旦发火,整个世界都快被颠覆。唐小爱发过最大的一次火,就是拽着母亲和弟弟,准备离开这个家。
可是,骨肉情浓,尤其当妈妈先对着认错的爸爸心软,唐小爱就会无可奈何,也跟着心痛,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狠心割舍这样的血脉至亲。
而现在,唐焕因为前不久欠下巨额高利贷的事情,最近非常收敛,果然不再出去赌博,每天在家里照顾着菜园和鸡鸭,置办点年货,俨然一个持家有道的父亲。
“姐,你只在家里过三天?”唐文正惊讶的问道。
“能回来和你们过除夕,已经是万幸。”唐小爱看了眼窗外,菜园地里,爸爸正在挖着卷心菜,她压低声音,“我现在……没有自由,至少在偿还完所有的债务之前,要听从公司的安排。”
“我……以后会赚钱给你……”唐文正听到这句话,心里不由一酸,他也算半个男人了,一直以来都是姐姐在照顾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换成他,保护整个家庭?
“嘘,别让妈妈他们知道。”唐小爱听到,门口的动静,立刻对弟弟说道。
“小爱,先喝点老母鸡汤暖暖身。”妈妈王旭琴端着一晚热腾腾的鸡汤走进来,笑着说道,“你们姐弟还是和以前一样,凑在一起就说个不停。”
“文正,去帮爸爸洗菜。”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把唐文正支走。
看着儿子走出门,王旭琴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妈,你一定要定期去医院做检查,还有……”
“小爱,跟妈妈说实话。”王旭琴打断唐小爱的话,慈爱的脸上满是忧愁,“那些钱从哪里来的?”
“从朋友手中借了一部分,妈妈你知道吗?艺术学院的学生,最不缺的就是钱。”唐小爱笑着说道,“有一次舍友买了个包包,你猜多少钱?六十万!”
“小爱,别骗妈妈。”王旭琴叹了口气,“妈妈从小就对你说,君子爱财取之以道,你不能像你爸爸那样……”
“妈,我没有偷,也没有抢,更不赌博。”唐小爱立刻打断妈妈的话。
“我一直在想,如果因为那死不悔改的老鬼,搭上你们的幸福,我……我宁愿和他做个了断,结束这一切,也不要拖累你们……”王旭琴知道不该在大过年的说丧气的话,可她真的好担心,尤其是对女儿,从小就让她受尽苦楚和白眼。
“妈,你如果这样觉得,那我们全家一起去跳河,怎么样?”唐小爱不笑了,平静的问道。
以前是她年少不懂事,实在忍受不了,才想拉着妈妈和弟弟逃离这个家。
可现在,她已经不是少年无知,连弟弟都知道承担家庭的责任,她又怎么可能轻言放弃。
“小爱,你……你别乱说话。”王旭琴看到女儿沉静下来的语气和面容,就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唐小爱的性格很温,很柔,很静,也很稳,当她认真的说一件事时,就会真的去做。
“妈妈觉得现在的日子,比起十年前还要痛苦吗?”唐小爱平静的问道。
十年前,他们住在茅房里,下雨的时候要放许多的盆和瓦罐接着水,晚上母子三人挤在木板床上,听着风雨飘摇的声音,时刻担心着债主们把他们的茅房一把火烧了。
十年前,她还在上小学,每天拉着弟弟上学放学,虽然成绩优异,可老师从来不敢来她的家里家访,他们都知道唐焕的恶名,纷纷躲着她的父亲。
十年前,她和弟弟经常被债主的孩子堵在破旧的小巷子里,被人丢石块,被人编着打油诗骂,妈妈为她买的扎头花,也被其他人抢走。
十年前,她带着弟弟给别人洗衣服,踩在凳子上做饭,还会赤脚走十多里路,去山上挖葛根之类的中药,因为小镇上有个老中医常年累月的收这些草药,并且给她开的价格很高。“小爱,我只是觉得太对不起你和文正,尤其是你,比文正年长两岁,就要承担那么多的压力。”王旭琴眼圈红了,她很不幸,此生所托非人。
可她生了两个这样懂事乖巧的孩子,又何其幸运?
上帝总是公平的。
“如果妈妈觉得现在的情况更糟糕,已经糟糕到让你再也不能忍受的地步,那我和弟弟愿意……”
“妈妈只想知道,你到底从哪里弄来那笔钱……我怕你被欺负,小爱,我只是怕你被别人欺负,妈妈这辈子也没能好好保护你,我怕你受了委屈,总是不说……”王旭琴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一把搂过唐小爱,哽咽着说道,“你从小就不爱说话,不爱诉苦,不爱撒娇……我一直希望,你也能像其他孩子那样,跌倒了就躺在那里哭,对我伸出手说抱抱……可你总是不说,总是一声不吭的爬起来……”
唐小爱背上的伤被妈妈这么一抱,阵阵的疼。
“妈妈希望看到你能幸福,哪怕摆脱我和你爸爸,只要你以后能嫁个好人家,我绝对不会和你爸爸成为你的负担……”王旭琴哭着说道,“你不用管我们的生活……真的不用再管,只要能带着你弟弟好好生活……”
“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唐小爱闭上眼睛,只有在家人这里,她才能获得巨大的能量。
那是至亲骨肉间的爱,没有任何利益和利用,只有最宝贵的亲情,无论地位、财富、名声,都无法换来的最珍贵的,也是唯一的感情。
“沈墨……他是谁?”王旭琴哽咽着问道。
唐小爱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和紧张。
“别骗妈妈了,你的那些钱到底从哪里来的?沈墨……他很喜欢你吗?你们分开……是不是因为我们家里的情况?”王旭琴前两天接到城里的表姐打电话过来问唐小爱的事,顺便把最近发生的事都对她说了,只不过王旭琴听不太明白,只大概知道唐小爱成明星了,有个富家子弟官二代追求她,结果可能因为门不当户不对吹了。
八卦和谣言,就是让事情失去真相的一种武器。
而传统本分又不熟悉娱乐圈的王旭琴,脑子里一团乱麻,试探的问过唐文正,可是文正什么也没有透露,所以她只好等着女儿回来,亲自逼问。
“妈,我是签约了一个很好的公司,所以……有部分的钱,是老板预支的工资,还有一部分是借同学的。”唐小爱半真半假的说道。
既然有消息传入妈妈的耳中,她干脆说清楚点,宽慰母亲的心,顺便为以后可能发生的八卦,给妈妈铺好心理准备,让她不至于听到风就是雨。
“我的公司很大……是娱乐公司,以后我可能会成为一个明星,所以……就会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新闻出来,但那些都是假的,你千万不要相信……”
唐小爱对妈妈这样老实本分没见过世面的人,只能这么说。
把自己的前途说的好一点,把自己的工作说的轻松舒服一点,基本上妈妈就不会再有什么担心。
可是,谁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怎样?
就算成了大明星又怎样?
到时候爬得越高,跌的越狠,唐小爱只要想象一下整个小镇都知道她成了明星,然后趋之若鹜,父亲可能又会开始赌博,等到三年后,她不再是明星,从云端跌到深渊,到时候家人的处境和自己一样尴尬,她原本想用艺名来闯荡娱乐圈,至少这样可以尽量掩藏住自己的身份,可是……秦峻宁不准。
不知道秦峻宁究竟是怎么想的,不准她用艺名出道,只答应她尽量保护她的个人隐私。
可现在,还有什么隐私?
那些狗仔和媒体们,想尽办法从她的学校、简历以及朋友老师那里挖自己的所有资料,加上机场的意外事件之后,唐小爱现在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只希望不要给家人带来太多的麻烦,尤其是爸爸……他要是以为自己成了大明星可以赚很多钱,那赌瘾上来,肯定不可收拾。
所以唐小爱要十分谨慎,让妈妈这知道这件事也不是件坏事,至少妈妈在爸爸面前,可以替她抵挡一阵,就算她真的出名了,在这孤陋寡闻的小镇上,应该也不会生太多的风波。
过年,在城市里的确没多少气氛,尤其是大城市。
总觉得还不如元旦那时来的热闹。
秦峻宁就这么感觉的,他甚至开始羡慕钟御卿起来。
因为钟御卿的老家在农村,那里四世同堂,亲朋好友聚在一起,热闹非凡。
秦峻宁在钟御卿的老家呆着,就不想回去。
这恶魔真是个会享受人生的家伙,如今这么有钱,却不接家人来城市里安居,反而在农村里修建了一座豪华别墅,让父母和亲人在别墅里享受着山林新鲜的空气,鸟鸣枝头的闲雅乐趣,垂钓池塘的悠然快乐,这种方式对在农村里土生土长的老一辈人来说,最惬意不过。
城市里的高楼大厦,菜市场里的温室蔬菜,还有出门就是红绿灯的麻烦交通,到处都是汽车尾气和机器轰鸣声的世界有什么好?
在农村的大别墅里享受着四世同堂的乐趣,想种菜种花,到处都是地,想爬山看水,出门就是大山大水,还有司机保姆一路跟随……简直就是神仙生活。
秦峻宁都想快点退休,过这样的快乐日子。
不过钟御卿今年回家,没有往年那么轻松。
因为从曾祖母到老妈,都在唠叨着他快点找个媳妇,生两个孩子给他们玩。
钟御卿很孝顺。
不过这是每个人都该拥有的最基本品质,并不值特别一提。
所以对长辈们的殷勤叮嘱,钟御卿只能默然应承,如果再借口工作忙推辞,可能老爸会揍他。
“今年年底,如果没有看到大胖孙子,你就不用回来和大家一起过年。”奶奶在钟御卿临走前,当着秦峻宁的面,冷哼哼的丢下威胁。
钟御卿苦笑,他也只有在家里会受到这种威胁却无可奈何。
“你也不想想,在农村你这个年纪的人,小孩都到处乱跑能打酱油了。”秦峻宁坐在车里一直乐,想到钟御卿被家里逼婚,就觉得他很苦逼,“成家立业,立业成家,现在事业已经做到这么大,他们当然想要你成家室。”
“别再提这件事,昨天让助手传给你的策划书看了吗?”钟御卿已经到了秦峻宁的家里。
秦峻宁每年都会闲来这里给他的父母拜年,按照新年的风俗,他也要去秦峻宁家里拜访长辈,可在车上,一路上都被秦峻宁不停嘲笑自己是“大龄青年”,所以钟御卿干脆不动声色的用工作堵住他的嘴。
“三天年还没过完,你就和我谈工作,让不让人活?”秦峻宁一副纨绔少爷只想享乐的无赖嘴脸。
钟御卿看了眼手表,他可不想和这大少爷浪费时间。
“别看了,你今天不准走,陪我玩桥牌,我喊了几个大美女过来陪,肯定有你喜欢的类型。”秦峻宁见他看时间,知道他想离开,立刻说道,最后还不忘调笑,“说不准还能挑个老婆回去,陪你父母颐养天年……”
“峻宁。”钟御卿微微皱了皱了眉头,他现在听到女人的事就心烦。
“好,我不说,不说行了吧。”秦峻宁就怕他沉脸,所以立刻打着哈哈。
此刻,唐小爱正与家人告别,因为公司已经派车来接她,她又踏上做牛做马的漫漫长途。
一大清早,轿车依旧停在巷口,这一次引来了一些目光。
不过好在新年佳节,衣锦还乡的人还是有一些,所以小镇上车来车往,加上小镇上的人谁认识轿车上镶嵌的标志,所以大多投过来几眼,就忙着走街串巷。
唐小爱只让弟弟送到巷口,她围着厚厚的毛线围巾,带着帽子,一低头,整张脸都藏了起来,她不想让邻居或者亲友看到自己坐私家车离开,免得又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路上的积雪还没有化掉,带着寒冷的气息。
从小镇到大都会,需要四个小时的路程。一路上,唐小爱都在睡觉,因为昨天晚上和妈妈睡一张床上,不知不觉聊到天亮,所以精神很差。
这次来接她的不是蓝逸,而是秦峻宁派来的司机。
接送过很多明星的司机老白,从后视镜里看着躺在后座位上安静睡觉的女孩,不觉露出一个笑容来,这个新签约的艺人虽然容貌不是极美的,但是身上有种安静祥和的气度,让人心情再烦躁,见到她也不由觉得人间宁静美好。
难怪绿嘉国际敢这么大胆的启用新人代言,她确实有种特别的气质,让人见过就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