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走廊另一头走来,手上拿着一个记录数据的夹板。
陪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那件白大褂一看就是量身定做的,显得身材浓纤合度。
姑娘正在对乐似榕说话,她梳着当下最流行的波波头,脸上挂着浅浅的梨涡,两条细白的小腿跟嫩藕似的。
——不,这些都不会让我嫉妒,让我产生愤怒的是,她竟然穿着一双高跟鞋!
虽然鞋跟只有五公分厚度,但那是一双非常女人的凉鞋,我清楚看见了她白玉一样的娇嫩皮肤,花瓣一样的粉红脚趾头,在细绑带的缠绕下有着别样旖旎的滋味。
这两人经过我身边时,我听得很清楚,那姑娘用的是纯正的英文,而且夹杂着大量的术语。
乐似榕完全没有注意到我。
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十八年的人生里,我第一次面对异性这么失败。
完败。
回家后我对着镜子反省,对着杂志反省,对着电视反省,最终终于得出结论——我太土了。
白裙子,黑长直发,这一套对喝洋墨水长大的乐似榕根本就有没吸引力,他肯定喜欢那种所谓的有个性独立新女性。
我觉悟了,我要对症下药,我要变得fashion。
当天下午回到家,我找了一家最贵的号称日本发型师坐镇的美发店,要求造型总监给我设计一个最fashion的发型。
那日本人对着翻译叽里呱啦说了一堆,翻译就问了我一句:“姑娘,你要不要留刘海?”
我惆怅了。
光着脑门十八年,我还真不知道要不要留刘海。
于是那日本人又对着翻译叽里呱啦一堆,翻译朝我笑:“总监说你的脸型不错,适合大部分发型,不过有刘海可能会显得活泼一点。”
我翻了翻手里的日本美发造型书,上面绝大多数模特都是有刘海的。
“那就要刘海。”
我咬牙。
走出美发店,捂着完全干瘪的钱包,我的一头及腰长发已经被剪成了披肩长短,黑色被染成了栗色,发烧内卷,若有似无的刘海轻轻垂在眉毛上,翻译解释说这叫“空气感”。
当时我还不知道,几年后这个发型会以“梨花头”的名义大火特火。
我一进门,老爸嗷的一声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你怎么!你怎么…”他指着我的头做心肌梗塞状。
我才不理他呢,径直走进房间,将被剪掉的三十公分长发从包里拿出来,用红线捆好,细心收进抽屉里。
我用刘海宣布告别青涩时代。
4
第二天早上出门,我用了半小时研究自己的刘海究竟该三七分还是四六分,最后又花了十五分钟将它们定型,这才蹬蹬蹬咬着面包从楼道里冲出来。
虽然已经入秋,可S市的天气跟鬼一样炎热,我挑了一件黄底碎花的连体短裤穿上,飞一般的跑去赶公交车。
老爸今天去外地开会,不能开车送我了。
气喘吁吁冲上公交车,找了个位置站着,这才发现有不少人盯着我看。
男女老少均有,目光直接。
我顿时大为得意,心想看来造型改变得很成功。
可这一腔激情到了实验室里,就被兜头一瓢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没人发现我换了发型,我还是和昨天一样,穿着为姚明定制的白大褂,十元一双的廉价布鞋,寂寞坐在窗户边观察那指针永远不会下滑的神奇仪器。
我重新陷入漫无边际的灰败。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脱下白大褂溜出了实验室。
我憋得快要发疯了。
沿着林荫道漫无边际的走着,我没留神迷了路,来到一栋陌生的砖红色建筑前。
这建筑的造型有点眼熟,头顶半个大球,有点像黄山光明顶的天文台。想当年爬上光明顶看日出,我曾特别留意过那个天文台,一直想知道那个大球是弄来干嘛的,所以这会儿我就仰着头使劲看。
我看呀看,看得脖子都痠了,除了看出圆球上有一条宽宽的裂缝,其他啥也没看出来。倒是发现建筑周围种满了沉甸甸的大红石榴,有好些已经裂开皮掉到地上来。
“那是天文观测室。”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循声转头过去,树荫下站着一个高挑的男孩。
男孩长得非常俊美,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典型符合优生学的混血儿类型,微卷的头发,白皙的皮肤,鼻子轮廓好像希腊雕塑。他穿着一件普通的白T,个子约莫有一米八五,四肢修长强健,一看就是吃牛肉喝牛奶长大的小孩。
虽然站在树荫下面,但他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叫人禁不住晃了眼。
我看着他,忘记了说话,有点呆。
“你想不想进去看看?”那个男孩见我不说话,朝我往前走了一步。
就在这一瞬间,我已经清醒过来。
我告诉自己,虽然眼前这个人长得比广告明星还好看,但他绝对不是我的菜,我喜欢的是乐似榕那种沉稳儒雅的知识分子,这种只有外表的美男绝对是绣花枕头草一包。
“你是谁?”我朝他扬起下巴,故作姿态。
“我叫Apollo。”男孩朝我笑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中文名字是阿波罗。”
我顿时想笑,尼玛这是中文名字吗,艺名还差不多!
“我叫——”我张嘴刚想介绍自己的来历,阿波罗却忽然打断了我。
“我知道你是谁。”他说,“你叫程鹿,四天前刚加入实验室,还是个大一学生,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我有些吃惊,莫非这个家伙偷偷暗恋我?
阿波罗笑了,阳光下他深邃的眼珠子泛着一点奇特的蓝。
“因为你是第五个用关系加入实验室的女生,所有人都在赌,赌你什么时候会离开?”
在阿波罗的描述中,我终于知道自己成为了一个怎样的笑话。
在我之前,已经分别有四个姑娘通过关系先后加入实验室,她们怀着和我相同不可告人的目的强势入驻,但最终都因为耐不住寂寞而离开。
她们接受的是和我相同的工作——守在仪器旁边看指针。
乐似榕是朵高贵的兰花,引得狂蜂浪蝶无数,所以他早已学会处理这些人情世故。
——你要塞人进来?可以。
——能不能留下?那要看她自己的本事。
我不幸成为其中一只小蜜蜂,甚至比前辈们还不如——人家好歹是名校在读研究生,而我只是一个十八岁的本科新鲜人。
“你的学历是最低的,大家都觉得你的后台一定十分强硬。”阿波罗打量我,若有所思的点头,“你姑父是做什么的?”
我生气了。
国外长大的孩子就是这点讨厌,实在,不懂拐弯抹角。
“管得着嘛你!”
我嘟嘴。
“我喜欢你以前的头发,很东方。”他换了一个话题,自顾自摇头,神情颇为惋惜,“为什么剪掉?为什么要染色?这不适合你,一点也不好看。”
我终于恼羞成怒。
于是捡起地上破了皮的石榴顺手朝他砸过去,想吓一吓这不懂事的小破孩。
没想到居然打了个正着。
石榴籽被挤碎了,在他血白的T恤上留下一抹嫣红,就像飘落的蔷薇花瓣。
我吓得转身就跑。
“喂!你明天还来吗?”
阿波罗没有追来,他的声音在后面远远响起,似乎带着一点焦灼。
来?来你妹呀来。
我气鼓鼓跑着,心想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这个奇怪的男孩。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科普章节名称啊:
抗体(antibody)指机体的免疫系统在抗原刺激下,由B淋巴细胞或记忆细胞增殖分化成的浆细胞所产生的、可与相应抗原发生特异性结合的免疫球蛋白。主要分布在血清中,也分布于组织液及外分泌液中。
这文不会很长的,十来万吧,是轻暖治愈系的。
写起来很愉快,我会尽量努力填,咔咔
☆、自显影
5
当天晚上回到家,我想了很久。
没人抢的菜不香,没人惦记的米不甜,面对乐似榕这碗香甜可口的金牌叉烧饭,我决定以自己六岁看岑凯伦,八岁看琼瑶,十岁看亦舒的丰富经验做赌注,竭尽全力攻克难关。
都说伟大的恋爱总有一方先开始耍流氓,为乐教授,我不介意变成一个女流氓。
——妇女能顶半边天!
第一个转折点很快降临。
实验室里有位姓宋的师兄,某天忽然晕倒被送进了医院。医生切了他小半边胃,让他在未来的日子里进行苛刻的饮食控制。奈何这位师兄是从偏远小镇来S市读书的,在本地无亲无友,实验室的饭菜又都是订制的盒饭,油盐酱醋辣椒什么都可能有就是不一定有营养,实在无法满足医生的千叮万嘱,一时间众人都犯了难。
在这个关键时刻,我,程鹿,勇敢举手站了出来,表示愿意包揽宋师兄的午餐。
没办法,纵观整个实验室,只有我这个新人有条件——走读,家住S市,有厨房,有个热心会做家务的老妈,最关键的是,我很闲。
我绝不承认自己的善良与宋师兄是教授助手这点密切相关。
请妈妈做饭是很简单的事,撒娇卖乖,说几句师兄可怜就一切搞定,然而热饭这件事可就难了——因为设备特殊的原因,整个实验室竟然没有安装一台微波炉!
“也不是说不能装,只不过当初申请仪器的时候完全没想过,要不让教授打个报告?等预算批下来了就安在楼道口。”月球师兄对着我手里的乐扣乐扣保鲜盒犯难,“那儿没插头不要紧,到时候给你牵个接线板,我床头有一个十米长的…”
我捧着手里高高低低三个盒子,愁容满面:“关键是现在怎么办?”
月球师兄抓了抓鸡窝般的头发:“你去外面找找,这山里还有个干休所,没准儿他们有。”
我只好捧着宋师兄的救命饭苦逼朝外走去。
也许是鬼使神差,我又走到了那个圆球天文台下面。
一眼就看见俊美的男孩正躺在草地上睡觉,头下垫着一本厚厚的词典,手肘边放着一把吉他,微风吹起他海蓝色的T恤,露出里面结实泛着光泽的腹肌。
我对这漫画般的场景表示唾弃——用可以砸死人的词典做枕头能舒服吗?大白天弹吉他给谁听呐?最讨厌装逼的文艺男青年!
走上前清了清嗓子,正准备用脚尖温柔一踢,男孩忽然睁开眼跳了起来。
“你来看我了?”阿波罗迫不及待的笑容像太阳那么明亮,不沾染一丝尘埃。
“同学,中文不好就不要乱说,‘看我’两个字可以省略。”我语重心长叮嘱。
阿波罗眨眨睫毛,似乎有些不解,不过很快又再度露出一口白牙:“很高兴见到你。”
这笑容比前一个还要更加晃眼,我不得不承认,即使吴彦祖在屏幕上脱光了全/裸狂奔我都不会觉得如此晃眼。
“这附近哪儿有微波炉不?”为避免当场流鼻血,我压低声音单刀直入。
阿波罗一怔,眼睛瞟向我手里的饭盒。
“要找地方热饭?”他显得有些吃惊,“看你个子小小的,怎么吃这么多?”
看吧看吧,国外小孩讲话直接的毛病又来了。
“燕雀安知鸿鹄之胃?”我故意瞎讲,反正这家伙也听不懂,“中国人有句俗话,吃得多长得快,吃的多招人爱,你倒是告诉我哪儿有微波炉啊!”
阿波罗眯起眼睛想了想,慢吞吞的说:“只是热饭的话,我可以帮你。”
我大喜过望,赶紧准备迈开脚步:“微波炉放在哪儿?”
阿波罗没说话,看我一眼,从我手里接过三个盒子。
“你等我一会儿。”他丢下一句话,转头朝天文台里跑去,两条长腿那是轮得虎虎生威。
“记得对准气孔,不然盒子要变形!”我在他身后气吞山河大喊。
他没理我。
见他身影消失在门口,我转身捡起他用来做枕头的书,仔细一看才发现不是词典,是一本《LonelyPla》,中文翻译过来是孤独的星球。
那时我还不知道它是驴友世界中圣经般的存在,只是觉得名字特别,就这么随手翻了翻。
当我数到第五个自己看不懂的词汇时,阿波罗已经将热气腾腾的三个饭盒递到了面前。也许是担心烫手,他还在下面垫了一张蓝灰格的男士手帕。
——手帕啊同志们!自打离开幼儿园我就再也没看见身边有人用过这玩意儿!
我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这个男孩。
“都热好了,你可以摸摸看,绝对热透了。”
阿波罗以为我在怀疑他的办事可靠度,赶紧解释。
他在我心里的好感度顿时从负十分升级到了正十分。
“Thankyou!Merci!阿里嘎多!”我一激动就飚了三种外文,心想总有一种是你的母语吧。
然而阿波罗只是笑了笑。
“你明天还来吗?”他见我抱着饭盒要走,赶紧出声叫住我。
“来啊!”我大力点头,特真诚——在实验室的微波炉安装好以前,我都会来这里热饭。
“那我明天在这儿等你!”他在我身后喊。
我朝他潇洒挥了挥手,脚步不歇朝实验室方向走去。
灿烂斑驳的午后阳光里,乐似榕儒雅的笑容浮现在眼前,我仿佛看见在宋师兄接过饭盒的那一刹那,他朝我欣赏点点头,浅色眼眸中划过一道璀璨亮光。
至于阿波罗?哦,那张俊美的脸已经成功和微波炉划上了等号线,毋庸置疑。
6
将饭盒递给宋师兄的时候,我特意用余光瞄了一眼乐似榕。
那张出尘脱俗,和我梦中情人一模一样的脸啊…他依然没有看我一眼!
“一个盒子装饭,一个盒子装菜,一个盒子装汤。”我尽量保持愉悦的语调,“师兄慢慢吃,下午我再过来收饭盒。”
宋师兄接过我手里的东西说了一堆感谢的话,可我什么都没听进去,脑海里只有乐似榕那张冷漠无情的脸。
他边喝咖啡边看手里的资料,头都没抬,好像那堆机械的字母符号远比青葱少女的笑脸更值得关注。
一腔旖旎心思顿时被兜头浇了个晶晶亮透心凉——这家伙难道是彻底的禁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