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微微摆了摆手:“恭维的话就不必了,你刚才不是说我做的菜有问题吗?有什么问题,说吧。”
穆雷尴尬地说“其实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这位女士始终不肯让我见你一面,我在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目的只为引起您的注意,得见你一面,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老者并不生气,反而微微一笑,左手轻捋白髯。举手投足间透露的气势,不像一个厨师,倒像一个有着极高造诣修为的贤者。
穆雷看出来了,自己的雕虫小技其实早就被这老者看透,他并不是被激将法激了出来而是出于某种考虑才出来和自己见面的。
不过不管怎么样目的总算是达到了。穆雷恭敬的说道”老先生其实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估计您刚才也在屋里听到了。我们最后吃的那一盅瓦罐肉是用什么肉制作而成的?”
“青慧(那女人的名字)不是跟你说了吗?”老者道“我们的食材和烹饪方法,都是秘诀,不能透露给别人。”
“老先生,我知道私家菜馆的规矩,也明白这些东西不能外泄。但我向您保证…我可以发誓!我绝对不会说出去,或者发表出去,而且我只打听这一道菜,也就是这种肉---其他的我一

个字都不会问。”
老者缓缓摇头:“不行,规矩一旦立出来,就得遵守,否则还叫什么规矩呢?”
“老先生,请您告诉我吧,我实在是…”
没等穆雷说完,老者已经转过了身,朝屋内走去。“青慧,送客吧。”
这时,穆雷的几个朋友也从正房内走了出来,来到穆雷身边,当着朋友的面,穆雷不好再死皮赖脸地纠缠下去,只好作罢。
青慧将一行人送出大门,微微鞠躬,说了声:“几位请慢走,”然后将两扇木门关拢了。
现在已是晚上,古镇的街道上格外冷清。几个人朝停车的地方走去,一边兴致盎然的评价着今晚的晚餐。
“老穆,不得不说,向你推荐这家私房菜馆的人,当真是个会发现美食的伯乐。”老何说“我一辈子都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尤其是最后那道瓦罐肉,简直是神品,吃完后直到现在都

唇齿留香。”
“没错!那肉和汤配合起来,浑然一体,余味悠长。”老陈说,“现在看来,这道菜安排在最后上,不但没有任何不妥,反而是点睛之笔。”
老苏笑道:“你们俩之前不是说吃不下了吗最后怎么连肉带汤都喝了个精光?”
“说来也怪,我肚子真的饱了,”老何说,“但那肉尝一口就停不下来,更奇妙的是,吃到胃里暖暖的,没有任何肿胀之感,反而更加舒服,实在是不可思议,怪的只是老穆,居然吃一

口就停了下来,出门去了”
穆雷没能从那老者口中问出答案心中怅然若失,情绪十分低落。老友们意犹未尽地谈论他几乎没听进去沉溺在自己的遐思之中。直到老苏用手肘碰了碰他。
“想什么哪老穆怎么从那里出来之后,你就一言不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穆雷晃了一下回过神来”啊,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再说那到瓦罐煨肉如此极品,你怎么吃一口就离席而去了”老苏说”对了,你去找那家的厨师了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
“老穆听说你几十年前曾经吃过这种肉”食仙当时整个人完全沉溺在那美味之中了之后听老陈他们说起十分吃惊。
穆雷现在心情低落烦闷不已,不想过多解释搪塞了过去。“没有…可能只是相似的味道而已”
几个朋友看出来了,穆雷现在心情欠佳,不愿多说于是不再追问。
默默的走了一段路,穆雷突然”啊”的叫了一声,把大家吓了一跳。
“那块肉…我没吃完呀!”穆雷大叫道。
“你现在才想起呀?”老余瞪大眼睛。“我们还以为你吃不下了呢,”
“不行,我得回去…”穆雷转身往回走。
“你干嘛啊走了这么久还想回去打包呀!”老余拉住他。“没机会了”
“说不定他们没收拾的那么快呢!”穆雷抱着一线希望。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应该把这块肉打包带回家仔细研究。
老余摆着手说”不是收拾没收拾的问题。老苏见你许久没回来就帮你吃了。…”
“你!”穆雷瞪着老苏气不打一处来。
“我以为你吃不下了嘛…”老苏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再说冷了就不好吃了”
穆雷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
“老穆别生气,下次我请咱们带到这里来吃一次”老苏充满歉意地说。
“他们这里每次的菜是随机的”穆雷摇着头说。“谁知道下次来还能不能再吃到那种瓦罐煨肉”
“那就吃别的呗!”老苏说。“这家好吃的菜多着呢,兴许咱们下次来又会发现新的神品”
“我就想吃这一道…唉,算了不说了”穆雷郁闷地叹气。
气氛一时有点僵…缄默了一阵老陈打破沉闷。“对了,说起菜序随机这个问题,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吃到的每一道菜都能让我们联想到各种不同年龄和品位的美妙女子,我在想,会不会

因为这一桌全是男人厨师才会做出这对应的菜式”
老何笑道。“你的意思是如果吃饭,到时一桌女人,厨师又会安排另他们浮想各色美男的菜式出来?”
这话引得大家一阵大笑,老余说。“那如果吃饭的人一半男人一半女人又该吃些什么?”
“猜不出来,只有亲自吃过方知”
朋友们谈笑风生,穆雷却再次陷入沉默。到了停车那儿大家见他魂不守舍建议他不要开车由老余代驾。
车子行驶在夜路上穆雷坐在后排一直思忖着心事。
这件事不能告诉身边的任何人当初他答应过的。
但是那是在当时,现在这种肉再次现世要他不管不顾停止追问绝不可能。
可这件事该找谁商量呢想来想去我来觉得最值得信任最能保守秘密的只有儿子穆东城一个。
穆东城从越南做完节目后来不及赶回单位就直接赶赴父亲的家!因为之前父亲打了电话说有要紧的事情要跟他商量。
穆雷的妻子前年因病去世了。穆东成现在又没结婚父子俩在同一个城市里按理说应该可以住在一起,但因为各自工作的关系。加上两代人不同的生活方式,所以各自居住。穆东城通常隔

个一两周会来看望一下父亲。穆雷经常上电视节目又有一帮老友作伴,日子倒也过得充实愉快。
一般情况下不会召唤儿子打电话给他必然是有正事。
穆东城赶到父亲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他拖着行李箱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显得有点疲惫,穆东城瘦高个子皮肤白皙。相貌和身材都跟父亲不太像。
莫雷给儿子倒了杯水问道。“累了吃饭了吗?”
“飞机上吃了”穆东城喝下半杯水用手背擦了一下嘴。
穆雷坐到儿子身边问道。“这次越南之行怎么样?”
“挺不错的,我们探访了河内,海防市等了好几个地方的经典美食和传统小吃足以令读者大开眼界,爸,有些东西估计您都没吃过”
“恩”穆雷说“你们的杂志越来越有吸引力了”
穆东成看出父亲想跟自己探讨的显然不是自己的越南之行问道。“爸,你想跟我说什么事”
儿子来之前穆雷已经准备好要说的话了。
他缄默片刻说道。“你记得上个星期我打电话叫你去品尝岳川古镇的一家私房菜吗?”
“对,但我去不了。您去了?”
穆雷点头,“我和几个朋友去了。”
“是苏伯伯、陈伯伯他们吧。”
“对,一共六个人。”
“那家私家菜馆怎么样?”
“令人震惊,每道菜都堪称极品。”
穆东城一愣,继而露出欣喜的神色。他知道,美食家父亲很少对哪家菜馆做出如此高的评价。他一下来了精神:“爸,您是打算让我们杂志去做一期专访,介绍最新的美食资讯吧?”
“当然可以。但我说的重点不是这个。”
穆东城望着父亲,注意到父亲神色凝重,显然要说的事情不只是推荐美食那样简单。
穆雷再次沉默了一阵,终于决定把埋藏在心底近40年的秘密告诉儿子。
“有一件事,我憋在心里很久了,这件事,当年只有你爷爷,我和你妈知道。后来你爷爷过世了,你妈前年也走了,现在就我知道了,不过我今天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你。”
穆东城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父亲很少有这样严肃的跟他谈话。“什么事啊,爸?搞的我都有点紧张起来了。”
“你认真听我说。”穆雷望着儿子,“爸是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的人,这个你知道。”
穆东城点了点头。
“那时候全国都在闹饥荒。城市里还稍微好点,每个人有定量供应的粮食,但我们那时候在农村,粮食严重短缺,1959年的时候还有些红薯,麦麸吃,到了1960年和1961年,什么吃的都

没有了,只有去扒树皮,挖草根。最后,连树皮草根都被人们吃完了。为了填饱肚子,就只能吃观音土。你知道什么是观音土吗?”
穆东城说:“好像是一种用来做瓷器的白色的土。那玩意能吃吗?”
“观音土在我们老家那里又叫白鳝泥。现在看来,当然是不能吃的,但当时的人饿的没办法,只能拿它充饥。因为这种土不能被人体消化,所以吃了就不会饿肚子,但是由于不能吸收,

没营养,人最后还是要死。可当时很多人没有选择--与其饿死,不如饱死--你奶奶就是因为吃多了观音土而死的。”
穆东城从未见过奶奶,但听到这种情况,心里还是很难过。
穆雷继续回忆那尘封的往事。“当时农村的人结婚都很早,我16岁就娶了你妈妈,18岁生了你---但那时出生的人,真是生不逢时啊。你出生在1961年,恰好是饥荒最严重的时候。家里

新添了一口人,没有一点喜庆氛围,反而更是愁云惨雾。因为家里几乎没有任何食物,导致你母亲没有奶水,这样下去,不是眼睁睁看着初生的婴儿饿死吗?”
穆东城从来没听说过父亲说这些事情,现在感到非常好奇,问道:“那你们怎么把我养活的呢?”
穆雷叹了口气。“没办法,你爷爷厚着脸皮挨家挨户地去借吃的,但那时谁家又能拿得出来食物呢?最后只借到一点勉强可以充饥野菜和草根。这点东西,全部紧着你妈妈吃了,希望她

吃了之后有点奶喂你。
你奶奶为了保住孙子,每天都吃观音土。
我和你爷爷实在吃不下去,就只能硬扛着。最后你奶奶吃进肚子里的观音土没法消化,导致腹胀难受,无法大便---在万分痛苦中死去了。
“你奶奶死后,爷爷万念俱灰,觉得这个家算是走上绝路了,一家人只能眼睁睁的饿死。当时,我、你妈妈和爷爷三个人都饿的浑身浮肿,虚弱无力,而你也快要饿死在襁褓之中了。
一天下午,你爷爷最后看了我们已经三口一眼,抹了一把老泪,蹒跚走出家门。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不想死在家里,因为我们连抬尸体的力气都没有!”
“我知道你爷爷这一出去,可能就不会回来了。但当时竟然没有感觉到悲伤,因为我明白,我们一家三口也很快就会在另一个世界和他见面,当时我甚至盼着早点死,这样就彻底解脱了

,不用再忍受饿肚子的痛苦。”
穆东城听到这里,心紧紧地揪了起来。他那时还是未满周岁的婴儿,对这些事情自然没有印象,此刻听起来,觉得这种情形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不禁问道:“那最后,我们一家人

是怎么活过来的呢?”
穆雷咬着嘴唇沉寂了片刻。“后面发生的事情,非常奇怪。我当时的错觉~~~~就像是做梦一样。”
穆东城凝神望着父亲。“发生什么事了?”
“你爷爷出去大概两三个钟头之后,竟然回来了,而且,他紧紧揪住胸前的衣服,到了家后,关上屋门,才把藏在衣服里的一包东西取出来---那是一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我当时饿的

两眼昏花,没看清包的是什么,只听到你爷爷兴奋的说”有救了有救了!这回有吃的了!”
“我那时的第一反应就是---爹已经饿昏了,精神也不正常了。
接着,我看见你爷爷在厨房里生起火,烧起一锅水,似乎做起饭来。不一会儿,我闻到一股久违的饭香,但当时仍然以为是幻觉---要知道,那时要是能捡到点野菜就是奇迹了,能吃到

肉,就像今天梦想当世界首富那样不切实际。”
“但没过多久,你爷爷竟然真的端着一盆热腾腾、香喷喷的东西出来了,招呼我们赶紧吃。那时我和你妈饿的两眼昏花,不相信这是真的,但也按捺不住了---就算是梦,能在梦中饱餐

一顿也好啊!我们用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下床,做到桌子旁,夹起一块肉送进嘴里。直到一口咬下去。真真切切地尝到了肉的滋味,才知道这不是梦,而是现实!”
“没经历过这种事的人,很难想像我们当时的感受和心情。我们简直欣喜若狂,狼吞虎咽地大口吃起来,根本没心思考虑肉的来源,也根本顾不上问-----说实话,当时就算知道这盆肉

有毒,吃了就会死,我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吃下去。
“不一会儿,我们三个人就把这盆肉吃了个精光,汤也喝了个底朝天,那种满足感和幸福感,实在难以言喻,报餐一顿之后,我们的体力和精神都恢复了,你妈妈不久后也有了丰富的乳

汁,能把你喂个饱饱的,这盆肉把我们一家人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听到这里,穆东城瞪大双眼,惊诧无比,问道:“怎么会有这种事?爷爷到哪里去搞的这种肉的?”
“那您和妈妈就真没打听?”
穆雷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他说:“任何事情,都要看当时的具体情况。这件事如果放到现在来看,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来历不明的肉,怎么能糊里糊涂的一直吃下去呢

?但是在当时那种大饥荒的背景下,我们是真的不敢打听,生怕做错了一点什么,就再也得不到这种肉吃了,那个时候,对饥饿的恐惧,远远超过了满足好奇心。”
听起来,这种肉你们好像吃了不止一次?”
“是的”穆雷顿了一下“事实上,从1961至1962年,我们几乎吃了整整一年。”
“什么?”穆东城惊讶万分,“一年…也就是说,全靠这些神秘的肉,你们才能渡过难关,从三年自然灾害中熬过来!”
“你应该说‘我们’。”穆雷提醒道,“别忘了,你也是这肉的的受益者。如果没有这种肉的话,我们一家人都不可能在那场饥荒中活过来。”
“唔…是的。”穆东城咬着嘴唇思索了一会儿,说,“天哪,一年的时间爷爷上哪儿去找那么多肉?”
穆雷耸了下肩膀。“我不知道。自从这种肉进入我们家之后,你爷爷就变得神秘起来。他从来不让我们知道这肉是从哪儿弄来的,也不当着我们的面烹制,只是每天做好之后,叫我们来

吃。而且,你爷爷叫我们在这特殊时期里,尽量少出门。因为大家都在挨饿,我们却因为每天都有肉吃,长得油光水滑,红光满面的,让别人看到,未免生疑。”
“所以,为了不让秘密外泄,你们整整一年就躲在家里吃这种肉?”
“也不是完全不出去,只是不常出去。那时候的人饿得没什么力气,为了保存体力,很多时候都窝在家里不出门。”穆雷说,“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1962年,粮食增产后,饥荒才得到控

制和缓解。”
“那粮食危机解除后,我们还吃过这种肉吗? ”
穆雷摇头。“没有了,食物丰富起来后,我们家餐桌上出现的就是普通的米饭、蔬菜和肉类。那种肉你爷爷再也没拿出来吃过。”
“为什么?”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只问过一次。你爷爷当时就沉下脸来,规定不准我 问关于那种肉的任何问题。他要我们就像从来没吃过这种肉一样,忘记这件事情,谁都不许再提起。我和你妈都

不敢惹他生气,所以一直不敢再问。直到多年 之后,你爷爷去世,也没把这个底交出来——这肉的事就成一个谜了。”
穆东城皱起眉头,思索了一刻,说道:“爸,我不得不说,爷爷的这种态度, 十分可疑呀。”
穆雷望着儿子,“你想说什么?”
穆东城迟疑了一下,说:“爸,不是我想说出来恶心您。您难道就没想过吗? 这种肉,会不会是…”不敢说下去了。
“你想说,会不会是死人身上的肉? ”穆雷明白儿子的意思,他叹了口气, 摇头道,“我怎么会没想过呢?实际上,当时真的有这种人吃人的现象。有些人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就把一

些新鲜尸体悄悄带回家…但是你爷爷弄来的这种肉,绝不可能。 ”
“您怎么能确定? ”
穆雷说:“你那时太小,根本没见过饥荒地区的人。那时几乎人人都是皮包骨头,饿死的人更是像骷髅般可怕。哪来这种油脂丰富、膘实肥厚的肉?要是一个人身上还有这种肉的话,那

也不至于饿死。再说了,要是你爷爷每天出去弄死人肉,能持续一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