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就是折磨他,明明知道这个人的爱意,却始终不肯相信,始终都在怀疑,折磨得他难受,自己也无法心安。若是她早些放开那些顾虑,早些承认就好了…

“叶霖,我爱慕你。”

那人猛地一怔,靠在他胸前的苏尧甚至感受得到那人心跳骤然变快,砰砰的全是甜蜜,出口的声音却很稳,“你说什么?”

“我说我爱慕你。”

“没听清。”

“我爱慕你,叶霖。”苏尧耐心地重复道,抬手环住叶霖劲瘦的腰。

“嗯?”那人像是忽然患了耳聋症,声音充满诱惑,“阿尧,你再说一遍。”

“我爱你。”

大殿里忽然安静下来,只有灯花燃烧噼里啪啦的声响。

苏尧感到奇怪,正要抬头去看他,就听见叶霖的忽然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爱你,苏尧。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爱你。”

久到,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第58章 省亲

翌日,天刚蒙蒙亮,苏尧便唤来锦鸢和锦袖为自己梳妆,为回相府省亲做准备。

自从那天她深夜离去,还不曾见过苏夫人和苏璎,同苏序也只是在朝堂之上遥遥地观望一眼,不曾有什么言语交流。尽管她并不是真正的苏瑶,可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不知不觉间也将他们放在了心上,尤其是苏璎,也不知道这姑娘现如今怎么样了。

相府早就接到了皇后娘娘要回府省亲的帖子,想来也早早地开始准备了。

摇晃的凤辇之间,苏尧一身盛装打扮,撑着额头想昨夜的情景。

也许是因为之前一直太过抗拒,导致叶霖并不能够相信她的坦白。苏瑶昨夜虽然留在了叶霖的寝殿,但实际上两人还是分房而睡,苏尧一个人睡在龙榻之上,叶霖便独自去小书房凑合了。

苏尧有些尴尬,坐在榻上也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瞪着眼睛看叶霖收拾好一应事宜,转身朝小书房走去,憋了半天终于冒出一句话,道:“你其实…呃…你其实不必这样,龙榻这样大,也…也可以睡下两个人…”

叫她这样怪不好意思的,霸占皇帝的龙床还要把皇帝轰去小书房的美人榻上将就,她这个皇后实在有些过分了。

听到这话,原本沉默着走到一半的叶霖忽然停住了脚步,扭身定定地看着苏尧不说话,黑色眼眸里的火焰险些要将苏尧灼伤,见苏尧绞着袖子垂头坐在榻边,不禁莞尔一笑,大踏步地朝苏尧走来。

“苏尧,你这是在邀请我?”话音未落,那人已经一抬手,将苏尧按在了榻上,原本用发簪挽住的长发散落下来,铺满了床下的云纹床单。

看着居高临下的那人含笑的眼眸,苏尧忽然想起成亲那天夜里,发生在凤梧殿里那桩难以启齿的事情,不知道怎的脸颊便慢慢红了起来,说话更加不清楚,结结巴巴的透露出她心底的紧张,“你…你你不能…”不能再像那天一样,要她做那样的事情。那算什么。

叶霖细细地扫过她白里透红的小脸,心里释然,轻笑了一声,俯身在苏尧的眉心亲了亲,似笑非笑道:“苏尧,我不会拿你怎么样,除非,你自愿到我怀里来。”

话必,原本单膝蜷起压在苏尧身上的翩翩君子便忽的起身,优雅地理了理袖口头也不回地朝小书房走去了。

苏尧能够留下来,他自然很高兴,可叶霖也知道,若是同苏瑶躺在一张床上,他绝对做不到熟视无睹,克制力这种东西放在苏尧身上,那便相当于零,苏尧是不在意,可他在意。

眼睁睁地看着叶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苏尧张了张嘴,终于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叶霖竟然就这么走了?是她方才说话有歧义么?无论是作为苏瑶还是苏尧,她还真的从来没有同谁像同叶霖那样亲密过,她只不过是…只不过是害羞啊!

悲叹一声扭身将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苏尧后悔万分地捶了捶被子,现在怎么办?叫她抱着枕头去小书房找叶霖?她做不出来!这个人平日里动手动脚的习以为常,怎么偏到这个时候忽然禁欲起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懊恼万分的苏尧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一夜她睡得十分踏实,沉沉地就连叶霖早起上朝也不知道,那人在她床头站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将床幔一层层放下来,遮了个严严实实。

等她睡醒起身,那人已经上朝去了,锦袖和锦鸢一脸暧昧的等在门口,待苏尧撩开帘子探出头,才快步走进来,笑着帮苏尧更衣打扮了。

苏尧被她们这副暧昧的样子弄得浑身不自在,心中的懊恼还未散尽,蹙眉道:“你们干什么这副神情。”

锦袖是宫中老人,知道的比锦鸢多,面子也没锦鸢那么薄,苏尧这么问,她便脆生生地回答道:“娘娘不知道,这皇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自打圣祖开始,从未有过在陛下寝殿临幸后妃的先例,若非陛下爱极了娘娘,怎么会将娘娘留在寝殿里?”

昨夜皇后娘娘气势汹汹地来找陛下争吵,陛下又那么粗鲁地将娘娘扯进了大殿,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还以为是要大变天了,哪想到正是俗话说得好,小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合,不会有过夜仇。

锦鸢也眨眨眼睛狡黠道:“早些时候陛下去上朝,还叫奴婢们小心些,莫要吵到娘娘休息。难得陛下如此体贴,满心都是娘娘呢。”

苏尧:…

她们还真是…脑内剧场很丰富啊。

不过话说回来,难道是因为从来没有先例,所以叶霖才…苏尧摇摇头甩走脑子里的那些想法,哀鸣一声抚上了额头。

懊恼间摇摇晃晃的凤辇已经到了相府门口,苏尧在锦鸢的搀扶下貌似端庄实则艰难地下了辇,迎面就撞见一众苏家人都直溜溜地站在门口。她一露面,众人便一水儿地俯身行了礼,即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苏序,此时也只得弯腰低头向苏尧行礼了。

苏尧眼见着平日里并未显出什么感情的苏夫人悄悄红了眼圈,心里竟也涌起了几分感动。她见苏夫人对待苏瑶的态度,不过是一个绝不能给苏家丢人、会呼吸的提线木偶(说起来苏序不也是这样),可真的分别过后,才见得一位当家主母的真性情。

目光再移开一点,紧紧偎依在苏夫人身旁的,正是她满心惦念的苏璎,小丫头还是像之前那般娇俏可爱,一双大眼睛顾盼流辉,一发现苏尧也在看她,立刻眉飞色舞起来。

苏尧朝苏璎点点头,视线却扫到苏璎身边的一个陌生男子,眉眼同苏瑶有几分相似,看向她的目光温柔宠溺,想来就是宫变不久被苏序从平溪召至长宁的长子,她的哥哥,苏珏了。

听说苏珏一到了长宁便被安排进了尚书省,如今也是不大不小的一个户部侍郎了,平日里倒还能帮衬着苏序一些。

自古前廷后宫联系极为紧密,苏尧不求这人能帮扶她——说来她也完全不需要——只求他不要给叶霖添乱就好。苏家现在已经涉足朝堂太多,断不能像从前一般对于长宁的势力变迁无动于衷了,她不希望苏家成为第二个摄政王府,何况摄政王府现如今依旧是叶霖眼中的一根毒刺,一天不拔,便一天不得安宁。

客套的寒暄过后,苏尧便一个人回了自己出嫁前的闺房,摒退了左右,敲敲打打地寻找起紫檀木盒子来。

既然苏瑶自尽后苏家人没人见过那盒子,想必一定是藏在某处暗格了,可她对苏瑶的过往全无记忆,只能凭着经验到处试探了。

一整个下午,苏尧都耗在了苏瑶闺房里,忙了个满头大汗也没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一时间有些气馁。不过很快,苏尧就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锦鸢三缄其口,苏夫人绝口不提的,已经死了的人,锦瑟。

想到这儿,苏尧忽抬高了声音,将守在外边的锦鸢进房中来,开门见山道:“你可还记得锦瑟在何处自尽的?”

锦鸢哪想到皇后娘娘一个人乒乒乓乓地在屋子里翻腾了一整个下午,将她叫过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问锦瑟,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来,告饶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娘娘那日为何要那样做…娘娘还是饶了奴婢吧!”

她是洪水猛兽吗?苏尧无奈地抚上眉心,微微不耐道:“本宫是问你,锦瑟死在何处,同你有什么干系,你直接说了便是。怎么,连这也说不得了?”

锦鸢这才松了一口气,爬起来将苏尧朝下人房走了,一面走,还一面嘀咕着:“娘娘千金之躯,如何能亲临下人房,还好锦瑟姐姐缢在小院里的梨树下,不然若是有什么冲撞了娘娘,回头陛下必定是要将奴婢千刀万剐了的。”

苏尧只当平日里惯坏了锦鸢,关于她那些抱怨也就只当做耳旁风,并不曾往心里去,跟着锦鸢七拐八拐地来到一个偏僻的小院罗落,倒是一眼就看见了那棵枝叶繁茂的梨树。

锦鸢停下脚步,指着那梨树回头对苏尧道:“就是这里了,锦瑟姐姐就是自缢在这棵梨树下的。”

苏尧点点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可知道,那日锦瑟自尽前,可曾回过下人房么?”

“这奴婢便不知道了。”锦鸢说的是实话,那时候大家都忙着救服毒自尽的大小姐,哪有人在意一个小丫头的死活呢,就连锦瑟的尸体,也是第二天快到晌午时才被发现的。不过,“那时奴婢正巧同锦瑟姐姐同屋,回去时东西未曾被动过,想来是没有的。”

苏尧点点头,心里大致有了一番想法,忽然指了指那树下的一处泥地,道:“找两个人来,将这里挖开。”

第59章 红尘

锦鸢早就习惯了她家娘娘的古怪行径,也不问原因,领了旨便扭身去寻人来挖地了。苏尧一个人在那株枝繁叶茂的桃树之下站了一会儿,仰头去看被枝条切割开的支离破碎的天空。

自缢而亡…锦瑟到底知道些什么,需要舍出生命去掩盖呢?苏瑶啊苏瑶,总是给她出难题。

锦鸢带着几个家仆回到院子时,就只看见皇后娘娘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桃树下,华美的衣袍灌满了风,猎猎地被扬起,整个人却站得笔直,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也不知道这样僵直着脖子会不会很难受?锦瑟啊,你知道我来看你了吗…不是苏瑶,不是你用生命去维护的大小姐,是我,来看你了。

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仆并不知道尊贵的皇后娘娘为什么要挖一块泥地,这桃树也是百年的桃树了,虽然长在下人房里,可若是伤了根,也是不好的,因此下手都有些轻,大约挖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眼见着撅了有几尺深,也没挖到什么东西。不过皇后娘娘就站在一旁看着呢,他们也不好停手,挖挖停停,时不时抬眼看看苏尧,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意思。

锦鸢走上前来,轻声道:“娘娘,这里风大,娘娘虽奴婢去那边亭中稍作休息吧,待会儿他们若是找到了,自然会来禀告的。”

苏尧却是摇了摇头。没有…难道她猜错了?苏尧蹙眉围着那桃树转了几圈,左右看了看,又指着一个地方道:“挖这里。”

家仆们不好多说,从前面那个坑里爬出来,便一锹一锹地挖下去了。这一次,没挖多久,便“呀”地一声,挖到一个物什。

一直负手站在一旁盯着他们看的皇后娘娘直起身来,挑了挑漂亮的眉毛,道:“挖到什么了?拿出来。”

几个家奴自然不敢怠慢,连忙跳进坑里将那粘着泥土的物什拿出来,却是一个做工粗糙的大木盒子,上面落了一把大铁锁,怎么看都是粗制滥造,没什么稀奇。苏尧倒是摸着下巴凝视了好一会儿,指了指那大锁,道:“谁能撬开,重重有赏。”

得嘞,感情皇后娘娘这是来寻宝了。一个家奴听闻苏尧的指示,便抡着锤子敲开了。

不多时,那大锁便被敲了个米分碎,锦鸢机灵,一见苏尧紧蹙的眉头书舒展开来,便知道这次是找对了,连忙伸手将那大盒子打开,取出被旧衣物裹着的一个东西来。

抬眼看了看苏尧,得了应允,锦鸢便将那紧紧裹着的旧衣物剥开,不出苏尧意料地拿出一个紫檀木盒子来。

锦鸢拿着那盒子的手不禁抖了一抖,这才明白苏尧是来做什么的,这盒子不正是那时候锦瑟姐姐拿走、前两天皇后娘娘刚问过的那个紫檀木盒子么。

那盒子果不其然是锁着的,苏尧将盒子拿过来,上上下下瞧了个仔细,也没看出个子午卯酉来,又命锦鸢仔细地将那大木盒子翻找一番,也不见梦中那把发簪样式的钥匙。

苏尧也没有耐心,一心想要打开盒子,遣了家仆来砸开锁头,几个家仆轮番试了试,竟没有一个人砸的开,其中有一个略懂机关术的家仆,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娘娘,奴才见这盒子做工精细,并非蛮力可打开的,若是一味地敲打,恐怕要启动了机关,里边的东西可就全毁了。”

苏尧一听吓了一跳,连忙叫其余几个家仆停下手来,仔细问道:“你既然略懂机关术,可知道这机关如何解开?”

没想到那家仆这时候却是怂了,摇摇头道:“奴才粗鄙。”

苏尧:…

不过能将紫檀木盒子找到,她便不枉此行了,虽然不能立刻打开,但能人巧匠终归还是有的,带回皇宫里慢慢琢磨也倒是没什么。反正叶霖很少来找她,她整日里也闲的没事情做。

苏尧这么想着,叫锦鸢将那紫檀木盒子带回了闺房,便叫几个家仆将那挖出来的两个大坑填了。

没想到还没走到闺房,迎面竟然能碰到方才从书房办公归来的苏序。

她同苏序从来是没什么好说的,见苏序行礼,也只程式化地将他扶将起来,道声“爹爹”便算了,哪知道刚将苏序扶起来,就听见苏序忽然叹了口气,道:“这些时日你定是恨极了我罢。”

苏尧一怔,她是对苏序没什么好感,可也绝对谈不上恨,顶多是没有感情,之前将他当做一个惹不起的上司罢了。前日在朝堂上见到他,抛开自己苏氏女的身份,倒是对苏序多了几分赞许。

这确是一个心系天下的能人志士,平溪的生活优渥平静,他本不必出仕,更不必冒着风险站在当时还未得势的东宫一边。做平溪苏氏的长房和做风雨飘摇的朝廷里的一个宰相,对苏序来说,本没有什么大分别。甚至前者更加闲适安逸。他临危受命出走江湖,比出山的孔明其实不差在哪里,想来也是有一番济世情怀的。若说差,也只是因为他将自己的女儿视若工具罢了。古人么,饶是当世大儒,思想观念也总不能同她一般先进,苏尧姑且也能原谅他。

因此,苏尧连忙否认道:“爹爹言重了。阿瑶不曾恨过爹爹。”

苏序怎么会相信?

“从前你同摄政王世子在一处,为父便是反对的,怎奈你性子太顽劣,总是不肯听,后来太子殿下选中你,为父也是没办法…”这算是苏尧醒来后头一次听见苏序这样和颜悦色地同她说话点点头,就见苏序继续道:“我平溪苏家虽向来不问世事,可读书人的铮铮风骨还是世代相传的,苏家的人,需分得清对错。”

苏尧笑起来,接着苏序的话,反问道:“爹爹说对错,敢问爹爹,这天下诸事,究竟何为对,何为错?是否样样都泾渭分明?”

没等苏序回答,苏尧已经自问自答起来,“无论爹爹如何作答,阿尧总觉得,这世间的事情,混沌倒是占了多数的,哪里分得清黑白。爹爹说得意思阿瑶明白,如今阿瑶已是皇后,该承担的责任自然绝不会推卸,从前阿瑶不懂事,可爹爹不是知道么,阿尧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从前那个阿瑶已经埋葬在了过去,往后,阿尧必定会一心一意的辅佐陛下,不做他想了。”

何况她现在已经明确了自己的心意,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自然也不会想着离开叶霖的。说来也奇怪,同样都是土生土长的雁朝人,同叶霖在一起,反而更加轻松些,好些时候苏尧甚至会忘记她们原本生在两个时代,口无遮拦那人也不甚在意,仿佛习以为常。

苏尧哪里知道,那人已经经过了她一世的洗礼,早就和先前的太子叶霖不一样了。

看着苏序惊诧的目光,苏尧笑着承认:“没错,我都想起来了。爹爹,你为何要瞒着我呢,我本不是病了,而是自尽。先前忘了许多事,其实爹爹也是知道的不是么?”

她还一直以为自己演技不错,初来乍到也没有被怀疑,原来他们都当她是失忆了,哄着骗着让她以为自己该活成某个样子,其实不是的,苏瑶是个有主见,性格刚烈的姑娘,她一点也不像苏尧之前所想的那样,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她以为自己太过随便,哪知道苏瑶其实比她更甚。

苏序听苏尧笑着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出这些,心中一沉,以为能瞒住,哪知道,这世间哪有事情是真的能埋住的,但凡真相,终究要暴露在阳光之下。

只是他们如此也并完全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苏尧,“你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为夫同你娘亲确实是松了一口气的,毕竟服过那样大计量醉红尘还能救回来的先例,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你醒来后身体便极弱,我同你娘亲想尽了办法给你滋补,也未见什么效果。那时已经打算退了你同太子殿下的婚事,毕竟太子殿下也并不十分热衷,哪曾想你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竟也看开了,这才顺着原来的打算,没想到先帝去的倒是早。”

苏序着实掏心掏肺地同苏尧说了一大番话,可苏尧大半都当做了耳旁风,因为实在听到了太过震惊的事情——苏瑶当初自尽,竟然服的是醉红尘么?

那有着如此美丽梦幻名字的毒她在不少书上都看到过,那是个只存在于传说里的毒,无色无味,若是长期少量服用,服用者将逐步沉浸在美梦里,越来越长,直到最后用眼不再醒来。

没有人试过一次吞进大剂量的醉红尘会是什么结果,就算有,也没有人知道服用后究竟会怎样。只是现在,苏尧知道了,苏瑶当是死了,死在她同封策没有阻碍的幸福生活在一起的美梦里,一睡不醒。

她给自己选择了最瑰丽最完美的死法,她用死来向封策证明自己的真心,只是没想到,她来了。

可醉红尘是早已失传的,只存在于传奇画本里的东西,如何能到了一个书香世家的大小姐手中的?谁给了她醉红尘,又是谁怂恿的她?

如果是封策给了她,那为什么在苏瑶死后,他却不去殉情。

见苏尧直愣愣地盯着一处发呆,眼神也近似失焦,苏序心中有些没底,不知道这人又想到了什么,出言去问,也没收到回音,不禁抬手轻轻推了推苏尧。

迎面对上的是一张疑惑的面孔,苏尧问:“爹爹是如何知道,阿瑶服了醉红尘?”

无色无味,检查不出,没有寻常中了醉红尘的表现,那么,苏序是怎么知道的呢?

第60章 夜见

“爹爹是如何知道,阿尧服了醉红尘?”

苏尧的清脆问询轻飘飘地落在苏序耳朵里,后者没留神她的关注点在此,沉默了片刻才怅然道:“你便是如此,万事皆瞒着为父和你娘亲。若非那时你命垂一线,我亲自去淮阳长公主府请徐大公子过来相救,又请他守口如瓶,怎么能顺利走到今天这地步?”

竟是徐慎言?连这件事他都牵扯其中,那时还能做到眼神陌生,恍如初见,诓骗的她好苦。这个人果然浑身上下都是谜团,看来那夜若不是被叶霖打断,她原本会知道更多的事情。她原觉得叶霖不喜欢她与徐慎言交往,也就一直同那人保持着淡如清水的关系就好,可如此看来,这个人同苏瑶的纠葛,同自己的纠葛,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

“那阿尧从前在府上吃的药膳,也是出自徐大公子之手了?”

苏序点点头,提醒道:“徐大公子宅心仁厚,帮衬你许多,日后朝堂之上若是需得你协助,便尽力帮衬着,莫要忘了人家的好。”

苏尧点头应下,她从前一直觉得苏序为人冷淡,只将她当做手中棋子,心中不愤。可直到这一天,她才知道,苏序容忍苏瑶颇多,已是仁至义尽。她不过是一个借尸还魂的外人,何来什么资格去怨恨苏序呢。

思至此处,苏尧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诚心实意地道歉道:“爹爹用心良苦,阿瑶却不理解爹爹,是阿瑶的错。从前种种,还请爹爹原谅阿瑶。”

苏序欣慰地将她扶起来,沉声叹息道:“你既有心悔改,为父便放下心了。你是当朝皇后,跪天跪地,如何能跪得为父,这岂非要折煞为父么?”

苏尧这才被他扶着起身,又说了几句体己话,方才回了闺房。苏尧本不是个长于应酬的人,一整天依着礼制应付下来,不禁觉得有些困乏,虽眼前还有一大摊子的事情未竟,可她一向是心大,也不再多想,只等着明天睁开眼睛再做打算,因此只歪在榻上打瞌睡。可苏尧不曾料想,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听到响动时,已经是半夜,苏尧从梦中惊醒,半睁的眼睛模模糊糊瞄到窗边站着的一个人,打了个激灵,便冒出一阵冷汗来,拥着被子翻身坐起,沉声道:“什么人?!”

她明明记得自己曾经告知苏序相府的守卫需要加强戒备的,怎么刚一回来,就碰见有人暗入闺房。今时不同往日,她可不仅仅是相府的大小姐,更是一朝皇后,想来觊觎她性命的人也不在少数,她若是在自己娘家遇刺,倒是笑话。

正奇怪阿九怎么没出来的时候,那人翻身从窗子越出,只留下散落一地的月光下,竹叶青的信笺。

苏尧眯起眼心中警觉更甚,只觉得那人眼熟,披了间衣服趿拉着鞋走到窗边,首先做的并非拿起那信笺,反而是凭窗朝外张望,正看到远处一道高大的身影驻足回头朝这边凝望,苏尧一惊,外衣滑落到肩头。

这人,又是那从不走正门只知道翻窗,苏尧避之不及的摄政王世子,封策。

他又来干什么。难道还没有死心,还没有明白,她已是皇后,她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了吗?深夜私会,若是传到外面去,可叫人如何去想。

苏尧伸出手拉下百叶窗,这才拣了信笺,借着一方月光仔细看起来。

信笺很简洁,只有一行字,落笔遒劲有力,“到花园来。”

到花园去?怎么,这人还真打算与她演一出《牡丹亭》么?只可惜他虽有心做柳梦梅,她却无意成为一个杜丽娘了。

不过那也只是一时的想法,仔细想来,苏尧并不信封策冒险前来相府只是想要同她共叙前缘。说起来前次在廖沐兰进宫的问题上,她们也算是撕破了脸皮,针尖对麦芒的,那时他一个激将法叫她主动将廖沐兰收入了皇宫,这时候又想要利用她做什么。今夜她若是不赴约,还不知道这人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逼她就范。

思来想去,苏尧还是决定以身涉险去花园一探究竟。当即抬高了嗓音去唤阿九,没想到喊了几声,也不见阿九的人影。

她一直以为作为一个影卫,阿九会时刻守在她身边,因此也不曾怀疑,那曾想她竟是不在的。心中因此更惊出一身冷汗,后怕若方才封策没有离去,想对她做些什么,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有任何准备的她恐怕也是无力反抗的。

相府的花园里,还是如旧日一般的安静。苏家是很有心思情调的书香世家,无论是府中还是平溪苏宅,一年四季永远都有鲜花次第开放,此时已是仲夏,院子里大簇大簇的夜来香散发着迷诱人沉醉的香气,一不小心便将思绪带回了过去。

封策笔直地站在一大丛米分色夜来香中,肩上也落满了月光,狐狸一般狡猾的深邃眸子里乘着一汪月色,倏地想起两年前平溪的夜晚。

那时候他的阿瑶还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只是平溪苏氏最聪颖也最顽劣的大小姐,身上丝毫没有长宁城里那些贵族姑娘们身上的拘谨矫揉,反而十分开朗活泼,水汪汪的眼睛每天叽里咕噜地转来转去,鬼点子比谁都多。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何时沦陷的,在她身边待的太久,难以避免地会被她吸引。苏瑶就是生长在乡野的灵神妖精,不经意地将死死吸引,又转眼抛弃。

从前他同叶霖也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叶霖自幼养于封府,与他同岁,相差不过一月,又都是聪慧绝伦的小小少年,整天形影不离,好得如同一个人。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和叶霖就会像自己的爹爹和皇帝陛下一般,并肩守着这万里河山。也许他们比爹爹和陛下更幸运些,因为叶霖一出生就是尊贵无比的太子,直接省去了受到夺嫡争储的麻烦。

那时候他怎么会想到,就是这只手,就是这只手啊,将会同他争抢这天下。

他本是未曾想过,也从不觉得会有同叶霖反目的一天,直到九岁那年,什么都变了。

那一年的秋天,一向温柔端庄的皇后姑姑突然变了模样,虽依旧是平静模样,可甚至连他都能轻易地在她眼中看到不顾一切的、想要毁灭的疯狂。那一天,他到皇宫寻叶霖,却被皇后姑姑悄悄地拉到了凤梧殿,问他想不想当皇帝。

他当时便吓哭了,回去告诉了自己的父亲。封家世代忠良,何曾起过不臣的心思。自幼父亲便教导他忠君爱国,要好好修习武艺和政务,要好好的辅佐叶霖,和他一同守着万里河山,就像父亲和陛下一样。他哪里听说过这样反骨的话,想不想当皇帝?那皇位是叶霖的,天生就是叶霖的,他为何要去想?

封策还记得那时候父亲的表情,记得他父亲长叹了一声,终于决定将他送到平溪学习,远离是非漩涡。

可惜天算不如人算啊,没想到他与苏瑶日久生情,再也不能将目光离开。

后来呢,从没想过要同叶霖争抢的他竟然被叶霖抢走了他的心上人。他从遥远平溪听说叶霖只同苏瑶见了一面便央着陛下御笔赐婚,他还不相信。

直到父亲亲笔书写的家书抵达,叫他断了同苏瑶的念想,他才相信,原来竟是真的。他视如兄弟的太子殿下,竟然大大方方地抢了他的爱人。

他想起自己姑姑当年问自己的话,又亲眼目睹父亲虽然无心篡位,但是由于位高权重而被陛下渐渐忌惮的情景,忽然觉得,那些父亲教给他的大道理都是那么的可笑。兄弟之情?别搞笑了,生在帝王之家的皇子们连手足都可为权势争夺的你死我活,何况朋友。

他想起那时候他回信问父亲,你明明没有篡位不臣的心思,为什么陛下却不肯相信你呢?

那时候父亲是如何回信的呢,他无奈地叹息吧——“策儿,有没有谋逆之心并不重要,身为人臣,却功高盖主,拥有谋逆的能力,就是罪。”

这些年,他隐姓埋名地留在平溪,失去许多,也得到许多,就在他想要放弃一切,放弃摄政王府的世袭王位逍遥乡野的时候,那人竟然毫不留情地将他最后一个珍惜的东西抢走了。

当他带着不臣的心思从平溪回来,却发现长宁的一切已经物是人非。那个爱着他的苏瑶看着他的时候,眼神无比的陌生,目光再也不在他的身上流连。

封策不明白,明明前些日子苏瑶还以死相逼,怎么突然之间就转了性子,仿佛不记得从前的一切,一心一意地帮助叶霖了。

听见背后的响动,封策蓦地转过头,看着披着一条青色兜帽披风,渐渐走近的瘦削女子,脸上露出一个妖冶危险的笑容。

苏瑶啊苏瑶,放弃我选择了叶霖的你,真的幸福吗?

第61章 暗算

那人孤身一人站在月光下,在弥漫着夜来香淡淡忧伤气息的换花园里遗世独立,朝她露出了一个万般复杂又冰凉如水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