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璨苦笑道:“我这天昏怕是撞错了时机。你这是要将我往火上烤么?若是知道新妇是她,我是连催妆诗都不敢写了。”

“你放心,”平若胸有成竹地拍拍他的肩:“这是我跟七叔商议好的,他已经同意了的。”

正说着,里面有人来催,平若不由分说拉着崔璨就进了青庐。

平衍就在主位上坐着。因为男女双方父母都已经不在世,便从宗室中推选了一对年高得勋子女双全的夫妇代为受礼。崔璨被拉进青庐,只来得及向平衍施礼告罪,就被人一圈摆布送到了青庐中央,再一抬头,果然见晗辛手执纨扇垂目而立。

他心中荡悠悠一飘,只觉华灯之下,晗辛面敷脂粉,贴鹅黄,点花钿,云髻翠鬓,金钗玉簪,鬓边插戴着初放的牡丹,一袭绿色衣裙,立在青庐中央,仿如一朵牡丹带露绽放,竟是惊人的美丽。晗辛露在扇缘外面的眼睛突然抬起头飞快地扫了他一眼,目光却如秋风般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崔璨不觉心头猛然一痛,深深跪拜了下去。

平若见状高喊:“拜礼!”

平衍在一旁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从晗辛进了青庐,两人甚至没有机会目光相对。他在自己的婚礼上,如同一个局外人般冷静地看着自己的新娘袅袅婷婷地与旁人交拜,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死死揪住了残腿上的衣物。

他没有放过任何人的表情。平若的兴奋,崔璨的惊艳,旁人的狐疑,一概收入眼中。但此时他不想再多想别的,眼睛丝丝落在含蓄的身上,连一刻也不想暂离。他想,兜兜转转分分合合了这么久,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结为夫妇,这究竟算是得偿所愿呢,还是造化弄人?

一时礼毕,众人欢呼着簇拥新娘来到平衍面前,崔璨却不知道被人群淹没到了什么地方。

平衍的目光却越发地清醒明亮起来。见晗辛来到自己面前,他举起一杯酒递给她,自己又拿起杯子,笑道:“总不能合卺酒也让旁人替我喝了,晗辛,你我终有今日,应当高兴才是。”

她看着他的目光渐渐变得火热,仿佛因他这句话注入了整个夏天的阳光。突然,她将手中遮面的纨扇缓缓放下,露出一张精心描画,无比丰艳的面孔来。

平衍的目光被她唇上鲜艳的胭脂所吸引,仿佛那是盛夏的樱桃,鲜美诱人。他看见她慢慢露出笑容,洁白的牙齿在唇缝间微微露出一线白亮,忽然就觉得一整天的纠结心情到了这个时候烟消云散。

他们两人手臂交挽,在对方的臂间喝下那杯酒。然后平衍就觉得自己醉了。

一晚上的闷酒比不过这一杯合卺酒。他熏陶陶也不介意旁人,牵着她的手再不肯放开。之后那些繁文缛节是如何完成的,后来平衍无论如何都想不清楚了,只记得当所有人都退出去,将青庐留给他们两人时,他一件一件地将她发髻上的首饰花朵卸下,将她的长发打散,然后吻上她的唇。

晗辛向后躲了躲,低声道:“你别急…”

“我等了那么久,怎么能不急?”他醉后倒是比清醒时更清楚,一味缠着她不肯放。

晗辛说:“陛下让我嫁你,是要为他做眼线。”

“我知道。”他的吻落在她的唇边,舌尖全是她唇上胭脂的香甜。

“他让我监视你。”

“我知道。”

“可是…”

他终于捂住了她的嘴,鼻尖在她的颊边磨蹭,低声道:“别担心,有我在。”

一句话将她这些天百般纠结的心事登时化解得如同满头青丝,柔顺舒畅,再无旁骛。她落下泪来,任由他的吻行云流水地在她的身上/脸上落下来。

第四十五章 屈指人间几回醉

小白身上的伤好了大半,已经可以不用层层包扎。当初为了给它治伤将背上的毛剃去,如今渐渐长出来一些,只是伤口周围却仍旧一片肉红,再长不出新的毛来。

叶初雪忧愁地看着它的模样叹了口气:“小白啊,你是要做狼王的,这幅模样可怎么办?”

平宗走来的时候,小白正不满地冲着叶初雪呲牙,小羊在叶初雪的脚边又跳又叫,她蹲在地上,白发披肩,仿佛身披白色绸缎,在阳光下反射着异样的光芒。

叶初雪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冲着他微微笑了笑。她面上的淤痕已经褪得看不大清了,蹲在那里抱着自己膝盖的模样让她看上去像是只有十来岁的年纪。平宗走过去,摸摸她的头顶,笑道:“刚才远远看着你们三个,觉得你就像是只白狐狸幻化成了人形,潜入凡间经历红尘来了。”

叶初雪笑起来:“昨夜说我是银蛇,今日说我是狐狸精,你就没点儿好话来夸我吗?”

“好话是有,我不是总说你像雪山顶上的仙女吗?”他一边说着,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我有个好消息,你听了一定高兴。”

“好消息?你可从来不说什么好消息。”许是起得猛了些,她眼前有些发黑,就势倚在他身上,轻轻喘了口气。

平宗却会错意,手指从她的白发中穿过,笑道:“叶初雪,这么快就又想了么?”

她登时红了脸,一把将他推开转身就走:“你当人人是你?”

平宗大笑起来,追上去挽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大帐去:“我收到了龙城的消息。阿沃受任为太常令,算是正式解禁了。”

叶初雪想了想,笑道:“他到底是亲王,却只给个太常令的官职,延庆殿里那位还是心存忌惮呢。你说的好消息就是这个?”

“自然。”平宗摘了一朵粉红色的弥赧花别在她的耳边,笑道:“你看,这样倒显得你的容色更艳。”叶初雪近来气色很好,皮肤光洁红润,双眸明亮,整个人都仿佛在放着光。平宗看着,心头一动,凑到她耳边低声说:“现在我倒是真的想了。”

“躲远点儿!”她骇笑着一把推开他轻快地跑开两步。此时还不到正午,大营中的人都有各自要忙的事情,营地中倒是十分安静。平宗追上去把她拉到身前扣住她的腰,低声笑道:“咱们还没有白天在外面来过,要不要试试?”

“不要!”她连忙拒绝,挣开平宗的钳制:“你的话肯定还没说完。秦王解禁对你是好事,可也没到你巴巴来告诉我的地步。”

“真聪明。”他怎么会让她逃脱,到底还是追上去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一时并不放开她,贴着她的唇说:“好消息是你那个侍女晗辛嫁给阿沃了。”

“啊?”叶初雪一怔,愣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那倒真是好消息了。”

平宗目光不离她,问道:“怎么,你看上去不是很高兴?”

“高兴是高兴,晗辛这么多年独自奔波,颇受了些苦,如果她能有个好归宿自然是最好的。只是…”

“只是你不确定以后她还能不能为你所用?”他冷静地替她说出心中忧虑,目光须臾不离地观察她的反应。

叶初雪心头微微震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朝平宗望去,一时不肯说话,唇角倔强地抿起来。

平宗最喜欢看她这幅模样,忍不住用拇指抚弄她的面颊,笑道:“阿沃来的信上也提到了斯陂陀,说他已经见到了晗辛,将你的话转达了。”

她目中现出恼恨的神色,口中却嘲讽道:“才解禁就这样肆无忌惮与你联系,是真不怕被平宸将他视为你的党羽。还是说,他是故意的?”言罢也不肯多留,绕过平宗向大帐走去。

平宗再一次追上她,笑道:“他不过跟我说了些龙城现状,你就要如此挑拨我们两人吗?”

叶初雪冷笑:“你也不想想,他是你一手推上去的摄政王,是平宸回来以后要对付的主犯,却突然又解禁起复了,平宸是傻子么?没有什么条件他会起复吗?这条件会是什么?”

平宗知道叶初雪是恨平衍来信中挑拨他们的关系,才反唇相讥故意寻衅反击,拉着她的手笑道:“好了好了,龙霄漠北不通音讯那么久,有点消息传来总是好事,我不是也没有责怪你与晗辛私下传递消息吗?”

叶初雪还在气头上,冷笑道:“我哪里只与她传递消息了?我还让斯陂陀带话给平衍,他跟你说过没有?”

平宗愣了愣:“这倒没有,你跟他说什么了?”

叶初雪的目光在他面上打了个转,见他确实一脸诚恳不似作伪,这才缓了口气,伸手去抚平他胸前衣襟上一处褶皱:“我让斯陂陀转告他,应该与我合作,想办法对付平宸。”

他心中微微一暖,握住她的手笑道:“叶初雪,你果然还是愿意帮我。”

她嗔怪地瞪他一眼:“我早说过,会帮你重新夺回龙城。”她说着咬了咬嘴唇,终究不愿意隐忍,恨声道:“你家秦王却不肯信,还向你告我的黑状。”

两人说着已经回到大帐前,叶初雪愤恨地掀起帘子进去,平宗便也跟了进去。

“他远在龙城,又不知道咱们在漠北的事情,怕是还当你是那个害我兵败涂地的祸害,对你有些戒备也不奇怪。没事,等咱们回了龙城,我重新引荐你们二人,让他叫你嫂子,他自然就会消除芥蒂了。”

叶初雪听他这样说,不好再发脾气,点了点头,却沉思不语。

平宗从身后环抱住她,问:“怎么,还在生气啊?别生气了,我给你梳头好不好?”

她回头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问:“你还会梳头?在谁的身上练出这样的本事?”

他哭笑不得:“如今是没办法跟你说话了,简直是动辄得咎。你坐好,别乱动。”他把叶初雪按在氍毹上做好,抄起梳子细细地把她的头发梳通。

银发从他的指尖流过,仿佛星河灿烂。

平宗用了四五天时间才习惯了她的白发。一方面惊艳于她白发映衬下的容颜美丽,沉迷于她银发所散发出来的近乎妖冶的气质,另一方面每次见到这满头如雪,就不由自主地为她心痛。

他总觉得自己带着私心,要将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叶初雪炫耀给旁人看,却也知道其实这白发是她最深刻的伤痛。每次在贪婪欣赏她的美丽时,总是带有愧疚,知道她已经为自己倾尽了所有,再没有了退路,心中更加坚定绝不再令她经受过去经历过的一切。

他拿出全部的柔情关照她,小心呵护着他勉强求来的这份绽放。

叶初雪却全然没有察觉到他手中梳子轻微的抖动,仍旧顺着之前的话题说:“我只是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些慵懒耐心,问的却饶有兴味。

“晗辛啊。你那秦王为什么会娶晗辛?”她突然回头:“如果你是秦王,会娶她吗?”

“唉,别乱动!”他懊恼地把从掌中滑脱的头发捞回来,才又带着笑说:“为什么不会娶?如果我是阿沃,你是晗辛,我觉得简直就是天造地设之和。”他想了想,握着她头发的手微微使力将她拽到离自己非常近的地方,在她耳边说:“叶初雪,咱们也搞个婚礼吧?”

她喜欢头皮被绷紧的感觉,舒服地闭着眼睛,听他这样说,只是微微哼了一声,“好啊,我上次嫁人没嫁成,嫁衣白穿了。”

他见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高兴地放下梳子两手齐上开始给她编辫子:“我让安安去筹备,我们丁零人的婚礼你还没见过吧?可热闹了。百里之内的人都要前来祝贺,杀羊宰牛,美酒多得可以淹死人。还有人表演骑术、箭术、摔跤,还有萨满祭天地。叶初雪,我得让我的祖先认识你。”

她静静地睁开眼睛,看着穹顶上描金的狼纹,突然道:“原来是丁零婚礼。”

平宗手下一顿,“你是…想要汉人的婚礼?”他随即释然,“那也好,等夺回龙城,咱们再办一个汉人婚礼。三书六聘,让你风光下嫁。”

叶初雪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突然伸手向后握住他的,低声道:“不要汉人的,丁零人的婚礼就好。你不是还给我起了个丁零人的名字吗?就用那个名字嫁给你吧。”

他却坚持:“两个都要有。我是丁零人,你是汉人,我也要拜你们的天地,拜你爹娘的牌位。”

“那怎么行?”她却认真起来,“汉人的婚礼,你将我至于什么位置?你那些王妃、侧妃怎么办?我不要做你的侍妾了!”

“傻瓜,都说三书六聘了,如何会是侍妾?我早就说过,要让你做我的王妃。”

“那贺兰频螺怎么办?”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平宗一愣,理所当然地说:“废了!”他阻止她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频螺的事情与你无关,是我和她的事情。她的所作所为已经不能再做我的王妃,这件事情我早就决定了。”

“我做过的事情只怕比她所为恶劣十倍不止,你这样厚此薄彼,怕是不能服众。”

“我要服众做什么?你的好与坏,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不能废她。”叶初雪叹了口气,知道他脸上全是不满,只得安抚地在他手臂上拍了拍,毫不意外地摸到他手臂上紧绷的肌肉,“你还要跟贺兰部修补关系,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她得罪贺兰部。”

“哼。”平宗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却不甘心:“贺兰部自己素行不端,却要让我让步?”

“他们虽然是扶持了平宸,但好歹没有自己去占那个皇位,你却把金都草原都给铲平了。这算是两不相欠。如今若不是有严望的玉门军,你想要再拉拢他们也不容易呢,机会难得,不能因小失大。”

“你不小。”他咬着牙说,顺手在她胸上摸了一把,坏笑了一下,随即又严肃起来“叶初雪,我不想你受委屈。”

“这不是受委屈。若是因为这个事情毁了好不容易的东山再起才是委屈。你别忘了,我帮你,你夺回的龙城有我一份。”

他揽住她的肩膀,用力将她收进怀中,低声道:“不管怎么样,我会给你天底下最风光的婚礼。我要给你无上的荣耀,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让你不再隐姓埋名改头换面,要让你理直气壮地与我并肩而立。”

叶初雪倚靠在他怀中,闭目遥想着他诉说的情景,微笑起来,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一切,我都能看到。只听你说,我就能看到了。”她让自己在这样美好的憧憬中沉浸了片刻,让自己相信自己终有一日能与他并肩立在龙城最高的太华殿前,与他携手俯瞰万里江山。有那么一刻,她几乎相信了这样的未来。

然而帐外马嘶人语,很快将她从妄念中拉了回来。她缓缓睁开眼睛,让自己激越而沸腾的心情略微平静了些,然后才问:“梳了这么久,你给我梳好了没有?”

平宗嘿嘿一笑:“好了好了,你自己看,怎么样。”他说着,把辫子拨到叶初雪的身前让她去看。

她愣了愣,看着垂在胸前雪白的两条大辫子,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你说给我梳头,就是梳成这样?”

“对啊。”平宗无辜地眨了眨眼,“安安小时候都是我给她梳头,就是梳成这个样子呀。”

“哎呀!”叶初雪跺脚埋怨,“那是给小姑娘梳头,怎么能一样啊?”

“我觉得挺好啊。”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你不就是个小姑娘吗?”

“你…”叶初雪哭笑不得,觉得跟这个人无理可讲,正要打散了辫子自己重新梳,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大喊着报告:“将军!苏毗!柔然人来啦!”

自上次焉赉带回柔然人的消息之后,平宗便派出几路人马循迹去打探。但草原广阔无边,又不知道确切的位置,一时间竟然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直到如今,突然听说柔然人又出现了,不但平宗,连叶初雪也激动了起来。

“是珍色,我上次没能去见她,是她来找我了。”叶初雪说着就往外走,也顾不得嫌弃辫子难看了。

“你先别急。”平宗一把拽住她,“不确定之前不许出去。”

“你!”叶初雪怒视他,“你别拉着我。”

“现在没办法证实那些柔然人就是珍色,万一是别人伪装的呢?就算不是伪装的,柔然人是好人么?你就敢当朋友去迎接。”平宗板着脸训斥她:“你先别急,我让人去探听清楚再说。真要是那个可贺敦,咱们用美酒好肉迎接就是。”

叶初雪知道他说得有理,只得含恨看着他去布置相关人手,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得,只能又回到帐中,想了半天,终究舍不得将辫子打散,只得就着原样想办法绾成发髻。

贺布军自有一套与寻常军队不同的消息传递方法,不过片刻平宗就已经收到了最外层守卫的消息,确定了的确是柔然可贺敦的车驾和随从之后,焉赉奉命飞马出去迎接。

可贺敦所乘乃是草原上特有的勒车,车轮足有一人半高,车厢宽大,能容纳十人之多,在坑坑洼洼的草地上行走也十分平稳安全。唯一的麻烦就是速度太慢,二十里地的距离用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终于走完,来到了大营的门口。

平宗既然确定了来者的身份,自然不能怠慢,与平安并肩,各自盛装带领麾下人马在大营门口分列两侧迎候。

一时两百贺布军和两百漠北丁零军护卫着柔然人的车队抵达,众人这才发现柔然可贺敦只带了两百来人,七八辆车。排场随从都少得令人吃惊。

但再少也还是可贺敦,平安与平宗商议的结果是以最高礼节接待,早就安排了本部的妇人将毡毯从大营门口一路铺进了大帐前。眼见勒车停稳,便立即命丁零男儿们吹响号角未婚女子手捧着金杯金碗唱着迎客歌上前迎接。

勒车的门打开,先是下来四个一样服色,身配玛瑙宝石璎珞的少女,各自分列在车前,然后才见一只女人的手搭在了车门上。

阵仗搞到了这个地步,所有人都对这位可贺敦好奇到了极点,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这位柔然人主母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两边的少女上前接住可贺敦的手,扶着她从车中下来,众人都不约而同讶异地瞪大了眼。

从车上下来的女子,身着襦衫长裙,头戴幂篱,广袖博带,衣袂翩翩,却是一个汉人女子的模样。

平安愕然朝平宗看去,却见他在片刻惊讶之后,忽而笑道:“人家这是摆明了来意,并不是以可贺敦的身份来拜访,如此倒好,省去许多麻烦。”

平宗与平安一起走上前去,来到珍色面前,抚胸为礼,与珍色见面。

珍色将幂篱上遮面的软纱掀起,露出一张带着雍容微笑的面孔,双手抚胸,也以平等的礼仪回敬,口中道:“晋王威名远播宇内,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又转向平安,微微颔首:“不速之客前来叨扰,还望苏毗不要见怪。”

平宗哈哈大笑了起来,对珍色道:“可贺敦到访鄙部是为了与故人相见,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我带你去见她。”

珍色却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也不只是探访故人。”她直视着平宗,目光灼灼,神态间果然有些叶初雪的影子,只是目光似乎凝着一层寒霜,虽然笑意明亮,却带着寒意,“也是为了来看看晋王殿下。”

平宗但笑不语,侧身引臂,让珍色先行,与平安一左一右陪她踩着毡毯进入大营。

叶初雪却全然是一副丁零人的打扮。窄袖衣裙将身体勾勒得苗条矫健,精致的翘头牛皮靴,缀以砗磲绿松玛瑙宝石的腰带,头戴丁零妇人常见的小尖帽,看上去娇俏轻灵,让乍然看见她的珍色蓦地顿住了脚步,怔怔盯着她半晌做不出反应来。

叶初雪倒是十分镇静,走到珍色面前,上下打量她,目光温暖柔和,良久点了点头:“珍色,你比以前漂亮多了。”

这一句话却像是突然将珍色身上的所有气度矜持全都瓦解掉了。她也不顾几百人在看着,突然向叶初雪深深拜了下去,口中称道:“公主殿下万福长乐,珍色总算是又见到您了…”一边说着泪珠滚滚而下,趴在毡垫上竟然不肯起来。

叶初雪转头无奈地对平安说:“苏毗你不要笑话我们,南方人礼大,骨头缝里的习惯,改不掉。”

言罢,叶初雪挽着珍色的手与她一起进了大帐,只留下平安兄妹和一众从人。

“阿兄,这可贺敦来得蹊跷,你说她来是要做什么?”平安扭头问平宗,心头隐隐不安,“会不会是柔然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知道。”平宗蹙眉忧虑地朝大帐看去。大帐的门帘稳稳地将那两人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没有人知道里面的人正在谈论什么。

平宗心头飞快地算计着,口中吩咐:“安安,你去找焉赉,让他多带些人,好好招待咱们的柔然贵客,只是要看紧了,不要让他们不小心迷路。”

平安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这种事还是让我的人去做吧。贺布军毕竟尴尬。”

平宗想了想:“也好。另外,安安…”他转向平安,目光闪亮,带着一丝狡黠:“你有没有办法给我弄个婚礼。”

平安一怔:“婚礼?你跟嫂子?”

“是啊,你都叫她嫂子了,总不能就这么没名没分的嘛。”平宗心意一定,神态便自如了许多:“最好三日内筹备好。大宴宾客,狂欢七日,所有的客人都要尽兴。”

平安听懂了,唇角露出笑容:“好,我这就去准备。”

叶初雪挽着珍色的手一进大帐便放开来,向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又再仔细打量珍色,似笑非笑地问:“现在只有你我两人,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珍扑通通一声又跪倒在她脚下,匍匐在地上,低低唤了一声“公主”便哀哀哭泣起来。

叶初雪垂目看着她,只见她背部随着哽咽起伏,双肩抽动,头上幂篱也因为地垂下去的头歪倒一旁,哀泣之声确实不似作假,这才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仔细打量着问:“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谈笑风生吗?怎么一进来就哭成这样了?”

珍色本是一时失态,无法抑制,哭了一会儿已经可以收住,不料被她如此软语慰藉,只觉胸口一酸,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她担心叶初雪不耐,强忍着悲伤偷眼觑了旧日主人一眼,见她仍是满面关切,这才松了口气,背转身去擦干了眼泪,缓和了一下情绪,这才转过头来。

叶初雪目光沉静地等待着,见她转身,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图黎死了。”

“什么?!”叶初雪已经,攥住珍色的手,“你说什么?”

图黎是她当初费尽心机笼络的人,又将珍色嫁与他,一手谋划将他送上可汗的位置。这几年柔然与南朝彼此呼应挚肘北朝,图黎是最关键的一节。如今叶初雪为平宗谋划东山再起,图黎也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助力。如今突然听到图黎的死讯,只觉如闻霹雳,震惊不已。

“图黎死了。”珍色见她这样,反倒镇静了下来,咬着牙将自己死死埋在心底的秘密吐露出来,“一个月前我与图黎抵达榆关准备与你会面,当夜宿营遭到夜袭,图黎身中毒箭,毒发身亡。”她说到这里,终究还是忍不住,泪珠从眼中滚落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