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雪颜你就从我这一回嘛,就一回!”孟之豫不依,扭着她厮缠起来。华雪颜拧不过他,只好吃了几粒,又把籽儿吐掉。
孟之豫赶紧用手去接:“诶诶,给我给我,这个要埋在土里才行的。上回是你家周妈妈给我说的,把女子吃过的石榴籽在月圆之夜埋了,就能助孕,正好明儿中秋,我一定得试试。”
华雪颜“噗嗤”一下笑了:“定是铃铛回去告状说你欺负她,周妈妈专门说话诓你。哪儿有这样的说法,我从未听过。”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相信是真的。”孟之豫小心翼翼用桃花绣帕把石榴籽包了起来,然后腆着脸笑眯眯来扯华雪颜袖子,“娘子,好娘子,我有件事想求你答应。”
“你说。”
孟之豫抿抿嘴,有些忐忑:“你看明天就是中秋了,小影子一个人住在别院也怪寂寞的是不是?中秋佳节正当团圆,她家里人却都不在了,我怕她触景伤情,你说我们要不要…要不要和她一起过个节?这回我保证不让她喝酒了,一滴都不给她!”
他说完之后紧张地看着华雪颜,心跳扑通扑通,生怕她介怀上次的事不答应。
岂料华雪颜一口答允,还笑得特别甜美:“好啊。不过我俩单独过去不太妥当,不如这样,你把严姑娘接过来,再叫上老爷夫人,一家人一起过个热热闹闹的中秋,好不好?”
第六一章 意外之外
孟府的中秋家宴设在华雪颜最喜欢的荷叶亭之内,这里四周环水视野开阔,正是赏月望月的佳处。节前孟之豫还专门命人把亭阁重新彩绘,并提了新的匾牌“广清亭”,意取广寒清虚府之意。
池边一尺雪的芍药已经谢了,换上了湖山金桂还有早菊,金银交错馥香扑鼻,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味道,还有一丝秋日的寒凉。
华雪颜和铃铛正在屋里剪纸。铃铛叠好红纸递给华雪颜,道:“小姐这回剪什么?”华雪颜含笑问她:“你想要什么?”铃铛想想,笑道:“剪个小兔子!嫦娥仙子有玉兔的。”
咔擦咔擦几下,只见一把不大的剪子在华雪颜手中摆动,铡过红纸裁下纸屑,玉兔雏形初现,等到修剪整齐边角,再把红纸打开,居然是四只玉兔拱月的图案。
“给。”华雪颜把剪纸递给铃铛,铃铛惊奇捧着,讶然道:“这个兔子真好看,活的一般!小姐你会剪小像么?给我剪一个呗。”
华雪颜又拿起一张纸:“那你坐好。”铃铛规规矩矩在她旁边坐了下来,眼睛圆睁眨都不眨。不一会儿华雪颜剪好了小像,铃铛小心翼翼摊在掌心,表情惊喜极了。小丫头玩了片刻又缠着华雪颜,说:“小姐照着我娘的样子再剪一个,待会儿我寻个香包来把我娘和我的小像都放进去,日日带着身上,每每想我娘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看看…”
“好。”华雪颜又剪了起来,眸子低垂有意无意同铃铛聊家常,“铃铛你好像已经十四岁了?”铃铛拨弄着手中小像,笑言:“是啊,上个月的生辰,那天小姐你不是还专门放我假让我回去么?我娘煮了长寿面给我吃呢。”华雪颜专注看着手里,似是随口说:“嗯。十四一满就看十五了,十五及笄便可嫁人。铃铛,周妈妈给你寻夫家没?”
铃铛脸儿一红,羞道:“还没呢,我娘说上京这里的人家心眼儿多又势利,想给我找个同乡的,且只看是不是憨厚老实。”华雪颜闻言浅浅一笑,道:“憨厚老实好,过日子最踏实。改明儿我给孟郎说说,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可靠的人介绍。”
“不要!不要给姑爷说!”谁知铃铛一听却不干了,赶紧阻止。华雪颜纳闷,问她:“为什么不要给孟郎说?”铃铛一努嘴,说:“姑爷肯定会笑我的,他成天和我吵嘴,一听我要找婆家还不笑死?肯定说什么哎呀小胖子不会有人娶的,瞎了眼才看上你之类的话,要不就是故意给我介绍个赌鬼酒鬼什么的。哼,我自己找相公,我才不求他。”
华雪颜“呵呵”地笑:“他也就是嘴上厉害,做事还是知道轻重。放心吧,一定给你挑个最好的夫婿,我的铃铛也快要当新娘子咯。”铃铛手捏剪纸,有一瞬的心慌,“小姐,你…不想要铃铛了?好像要赶我走似的…”
华雪颜一怔,很快笑了,伸手去抚铃铛头顶,目含春水柔柔:“不是想赶你,我要看你们都有了归宿才能安心,不然我总觉得好像欠缺了些什么似的。”铃铛纳闷:“我们?除了我还有谁?”华雪颜敷衍道:“没呢,就随口说说。来,你把这些剪纸都拿去贴在琉璃灯上,晚上要挂出来的。”
打发走了铃铛,华雪颜拿起红纸剪了个叶子的小像,小心翼翼收在随身的荷包里。之后她坐了片刻,神情怔愣眼神幽远,想了想又多剪了一个小像,同样收了起来。
眼见一日光景过去大半,外边下人都在收拾,华雪颜也想出去瞧瞧晚宴准备得怎样了。只是她坐久了又一下站起来,胸口忽然发闷紧窒,紧跟着双眼一黑就噗通倒了下去,不省人事了。
“小姐?小姐!”
“大夫呢?快喊大夫过来!”
“嗯,这脉象…恭喜少爷。”
“雪颜,雪颜…”
耳畔闹哄哄的,好像有很多人来来往往。华雪颜察觉有人在自己旁边坐着,给她擦拭额头,还轻轻呼唤着她。
她徐徐睁眼,见到孟之豫一脸喜色跪在床边,花眼熠熠,含着呼之欲出的雀跃。“孟郎。”华雪颜撑着想坐起来,“我刚才怎么摔晕了…”
孟之豫赶紧抓过一个软枕塞到她背后,谨慎至极:“小心小心!你慢点,有身孕的人马虎不得,嘿嘿嘿…”
“有身孕”三个字和他的傻笑声同时钻进华雪颜耳里,惊得她背脊一僵。她脸上浮起惊愕,抓着他手问:“你说什么?谁…有身孕?”
“哈哈,还能有谁,当然是你呀!”孟之豫靠着她坐下,亲昵搂住她,伸手在她鼻头刮了一下,半是宠溺半是数落地说:“瞧你平日里是个心细如发的,哪晓得比我还糊涂,自个儿有了身孕也不晓得。幸好小胖子发现你晕了赶紧去叫来大夫,不然我看你这做娘亲的还要多久才后知后觉!呵呵…”
他初为人父的欣喜掩都掩不住,可是华雪颜却如晴天霹雳一般,久久回不过神来。脸色惨白双目黯淡,没有丝毫欢喜,只有来不及掩藏的哀愁。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不可能…
“雪颜?雪颜?”孟之豫见她失神又喊了好几声。华雪颜愣愣抬眼,唇角微垂,“什么事?”孟之豫看她反应如斯,桃花眼倏然一凝,凑到跟前问:“你不高兴么?你不想有孩儿啊?”
“没有…只是觉得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准备。”华雪颜匆匆垂眸,挤出勉强的笑容,“大夫怎么说?我身子有问题么?”
如果母体不好的话,便很有可能流掉孩子。又或者说,孩子掉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孩子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现,好好的又多出一场孽缘来。她…大概是留不得他的。
孟之豫还沉浸在一片欢喜中,笑道:“大夫说你没有大碍。这个小家伙已经一个多月了,你怀了他自己又不晓得,没有注意进补,所以才会气血盈虚以致晕倒。来,雪颜给我摸摸,我的乖儿子哟。”
他温暖的手掌搭上她的小腹,可她恨不得他大力一点,扼杀了这个在不恰当时机不恰当地点出现的小生命。一抬眼她对上他期盼温柔的眼睛,又不觉生出点点怜悯留恋。
脑中浑浑噩噩,杂乱如麻理不出头绪,华雪颜再次面临进退两难的选择,却头一回不知如何是好,迟迟拿不定主意。
留还是不留?杀还是不杀?
面对自己的孩子,身躯里的一部分,她能不能下手割舍?
“这是什么?”孟之豫无意间摸到她衣裳里的荷包,打开来看里面是两个红纸小像,一男一女。他笑盈盈拈起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雪颜你剪得呀?原来你这么喜欢我,竟然偷偷把我的小像随身揣着,还有一张你的…嗯,成双成对固然好,不过现在最好再多加一张,你该剪个大胖小子放进来嘛。唔,我的小像倒是惟妙惟肖,你的怎么不大像呢?瞧这眉眼,顶多六七分相似…”
华雪颜默默把小像收回来,淡淡道:“每天见你,自然把你的相貌记熟了,我自己什么样子反倒忘了。”
“娘子你真好。”孟之豫听了甜滋滋去亲了她一口,抱着她憧憬道:“等你生了孩儿,老家伙那里便好说了,到时候我们再补上一台喜酒,反正我是不会娶其他女人的。妻子妻子,有妻有子,世间最圆满的事不过如此。”
温情脉脉之际,铃铛端了安胎补药过来请华雪颜饮。华雪颜借机支开孟之豫:“这里有铃铛就够了,孟郎你出去看看筵席准备得怎样了,还有,记得派人接严姑娘过来。”
孟之豫一走,华雪颜先叫铃铛把药放下,赶紧问她:“铃铛,上次的安神丸你在哪里买的?”铃铛吹吹滚烫药汤,自然而然说:“就是南街的药铺呀,我们常去的那一家。”
“这不可能。”华雪颜捂着小腹,百思不得其解,“那个方子明明是…铃铛,上回你去的时候郎中有没有说什么?”铃铛回忆了一番,猛然一拍手,“对了对了,是有件事我忘了告诉小姐你。上次去拿安神丸,郎中说有两味药缺了,于是拿了另两味补。他说反正这丸子是用来安神的,换了也无碍,我听了就没往心里去。小姐,该不会是换出什么问题来了?”
原来如此。华雪颜费尽心机不要身孕,却没料到千算万算竟然还是敌不过冥冥中的命中注定。药铺郎中的无心之举,竟成全了一场阴差阳错。
华雪颜弄清了来龙去脉,反而没了预料中的怒气,只是叹息一声:“罢了,你去把安神丸扔了,我重新开另外的方子吃。”
中秋夜,月满圆。
盈月一轮悬挂天际,倒映在广清亭周围的水中,恍若一块莹亮美玉。华雪颜姗姗而来,拜见了孟世德和李青秋。
“老爷,夫人。”
孟世德不冷不热的口气:“坐吧。”李青秋倒是显得热络,道:“快拿两个软垫给雪颜,把那盏梨羹撤了,换红枣煮的来。”她满脸喜色拍拍孟世德的手,笑道:“老爷您还不知道吧,如今雪颜肚子里可是有之豫的骨肉了呢!您跟我马上就要抱孙子了!”
孟世德眼睛一亮,惊喜道:“真的?!”李青秋点头:“真的真的。今儿下午大夫才诊出喜脉,错不了。”华雪颜面向孟世德投来的喜悦目光,含笑垂手,带着几分羞赧承认:“是,刚刚一月有余。我跟之豫原本想过阵子再给您说,没想到夫人这么快就知道了,好灵通的消息。”
她眼神莫测地看了李青秋一回,李青秋尴尬一瞬,很快道:“说来也是巧。我刚好碰上问诊的大夫从你们院儿出来,就随口多问了一句,谁晓得是这么个天大的惊喜。中秋佳节得佳讯,真真是双喜临门。”
“需要什么就给青秋说,有身子的人骄矜一点也无妨。”孟世德虽然表情严肃如旧,但是满心欢喜从骨子里透了出来,口气温和不少,“待会儿再挑几个婆子过去伺候,你那里都是小丫头不懂照拂。对了,怎不见之豫?”
华雪颜唇角微扬:“之豫说去接一个朋友,很快就回。”
孟世德皱起老眉:“今日是家宴,喊什么朋友?混小子胡闹…”
李青秋猜道:“约莫是左世子?”
正值二人不解之际,孟之豫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妙龄女子,低眉顺眼亦步亦趋随着他脚步,显得怯怯的。
“谁家的姑娘?之豫这也…”李青秋惊呼一声,诧异望向华雪颜。华雪颜装作没有看见,低头喝茶。
“那个,”孟之豫带着双颖走近,别扭地喊了孟世德一声,然后笑着问:“你猜猜她是谁?”
孟世德以为他把哪里的相好带回了家,想起雪颜方才有孕他又这般荒唐,一时气上心头,恼道:“混账!什么不三不四的女子也敢往家带!来人,撵出去!”
“诶诶!我说老家伙你讲不讲理啊!”孟之豫赶紧一拦,着急道:“你再好好看看,真想不起她是谁?”
李青秋见此阵仗也有些纳闷:“是谁?这位姑娘面生的很呢,我似乎未曾见过。”
“你当然不认识,我娘就知道她是谁。”孟之豫没好气一说,然后正式给孟世德介绍道:“她是小影子,以前住我们家隔壁的严伯伯的女儿,严霜影呀!你不记得啦?她小时候天天跟我玩儿的,你当时还很喜欢她的不是么?”
第六二章 中秋夜宴 ...
“哐当”一声,却是李青秋手里的红枣羹盏摔了。
华雪颜循声望去,见到她姣好的面庞上划过一抹心慌。李青秋匆匆低头,用手绢拂去裙角上的污渍,声音都透着股颤抖:“来…人,扶我去换套衣裳。失陪了。”
目送她慌乱而去,华雪颜又抬眼望向孟世德。只见素来严肃的家主双目幽幽沉沉,也正凝视着双颖,没有太多愕然惊讶,却含着几分说不清的伤感情愫。
预想中的重逢并未带来热闹喜气,众人的表现都不算亲热,甚至有些诡异的沉默疏离。孟之豫见状,又重复道:“您不记得小影子了?她小时候嘴巴可甜了,成天孟伯伯孟伯伯的喊,你还经常说想多要个女儿呢。”
良久,孟世德才淡淡道:“记得。坐吧。”
孟之豫这下开怀了,眉眼带笑。他引着双颖入座,道:“小影子你就挨着雪颜坐,咱们一家人今晚吃顿便饭,不必拘谨。”
双颖低眉顺眼地行礼道谢,谨慎落座。眼儿一垂看见桌上描金嵌银的食具,心底对这份富贵的欢喜又多了几分。孟之豫急忙小心翼翼去扶华雪颜,花眼灿然,嘴角都合不拢:“娘子也坐,慢点慢点,小心肚子…”华雪颜冲他微微一笑,扶着椅子把手徐徐坐了下来。
筵席还没开始,孟世德已然举起酒壶自斟自饮了好几杯,脸色阴沉莫测。他眼角余光屡屡扫过双颖,眉梢都聚起了团团乌云。
“雪颜,小家伙闹不闹腾啊?有没有踢你?”孟之豫把手掌搭在华雪颜小腹上,絮絮叨叨问个不停,“油腻的东西约莫闻不得,但是吃得太寡淡又不行,干脆我叫人炖了补品把油沫子撇掉,你只喝汤好不好?”华雪颜瞧不得他这啰嗦样,忍俊不禁,拿手指头戳他脑门儿一下,掩嘴道:“一个多月连形状都没有,哪里还会长得出手脚来踢我。现在还没到害喜的时候,你便只让我喝汤汤水水的了,成心虐待我不是?”
孟之豫不好意思挠挠头:“哈哈,我不晓得嘛,头一回当爹…”华雪颜下巴一昂,冲着桌上努努嘴,撒娇道:“剥个橘子给我吃。”
孟之豫乐呵呵去挑橘子,选了个饱满肉多的金色蜜桔,刚刚拿在手里,就听孟世德道:“你选那个青的好。”孟之豫一顿,回头问:“青的还是黄的?”
华雪颜柔柔笑道:“青的。”说罢她对孟世德笑笑,“老爷怎知我想吃酸橘子?”孟世德今晚露出鲜有的慈祥笑容,道:“以前之豫的娘怀着他的时候,顿顿都要吃酸的,每晚要喝了酸梅子汁才睡得着,那几月我陪着她吃酸,牙都快掉了,呵呵…”
桔皮撕开,一缕酸涩的汁液芬芳冒出,孟之豫鼻腔一酸,垂眸道:“你竟然还记得。”华雪颜装作没有看出父子俩的这份隔阂,一味笑言:“当时的欣喜辛酸,估计这辈子也忘不掉罢。”
“当然不会…”孟世德话才说一半,看见孟之豫抬起手背抹了把眼角,顿时又把喉咙眼儿的言语吞了下去,默不作声。
中秋是团圆的日子,月上嫦娥却依旧住在冷冷清清的广寒宫,在世之人,也只能缅怀着逝去之人。阴阳相隔,再也没有团圆之日了。
“老爷和之豫在说什么呢?”
李青秋换了衣裳回来,脸上从容大方的神情一如既往。她关怀地问孟世德,顺手把一件玫瑰紫金披风搭在他肩头:“秋风吹不得,不然您又要咳嗽了,穿上吧。”
孟世德婉拒了她的殷勤好意,扯下披风:“给雪颜吧。”李青秋一怔,很快笑眯眯打趣道:“瞧瞧老爷这心疼儿媳妇的模样,比起之豫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笑盈盈把披风递给华雪颜,同时顺道对旁边的双颖关怀一句:“严姑娘多久回京的?”
双颖赶紧站起来福身行礼:“妾身见过夫人。回来两三月了,一直住在、住在豫哥的别院…未能及早登门拜访是妾身不对,万望老爷夫人见谅则个。”
李青秋大度不介,道:“严姑娘说哪里话,没有早点去看你是我疏忽了。之豫也真是的,这么大事儿还瞒着我跟老爷。”她嗔怪一句,又问:“严姑娘以前在哪里生活?家里人可还在?”
双颖心头一紧,手心汗涔涔的,无助看向孟之豫:“我…”孟之豫一听急忙替她解围:“别问东问西的,要聊家常以后有的是机会。快些开始,月亮都出来了。”
圆月一轮照山头。广清亭外摆了供桌,上面放了子孙藕、和合莲、狗牙瓜,还有纸绢做的宝塔,亭角挂着十六盏琉璃走马灯,上面贴了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等花样。
烧香点灯拜月后,一家人又围圆桌而坐。这时下人端了蒸蟹上来,每个都拿草杆子捆好腿脚,蟹螯足有两根食指并拢粗细,一看便知膏肥肉厚。
孟之豫拿了一个蟹放进双颖盘子里,乐呵呵道:“小影子多吃两个。”双颖一见这厚壳大爪的东西,根本无从下口,面浮难色:“豫哥我…还是给嫂嫂吃吧。”
“没事儿,雪颜不吃这个。”孟之豫笑眯眯看着她,回忆感慨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虾啊蟹的,每回来我家都要问有没有鸡子炒虾仁,没有你就不肯在我家吃饭。”
双颖脸色一僵:“哦…是吗,我都不大记得了。”孟之豫越说越起劲,又想起一桩旧事来:“还有还有,你只喜欢吃鱼唇,有次我不小心把鱼唇吃了,你整整三天没跟我说话呢,你说你小时候怎么这么小气呀,哈哈哈…”
听他说着点点滴滴的往日趣事,华雪颜红唇微抿,都在浅浅地笑。而双颖却眸光冷凝显得极为紧张,有一句没一句地接着,费尽心思遮掩圆谎,生怕露出破绽。
月上中天,家宴进行到大半,一直吃得战战兢兢的双颖站起来,说想去醒醒酒。李青秋喊来一个丫鬟带她下去,还热情邀约道:“严姑娘,天黑路远就别回去了,今晚在家歇,我叫人收拾间屋子。”孟之豫也赞同:“对啊,小影子你就留下,一个人回去太冷清了。”
双颖对触手可及的富贵窃喜不已,面上故作矜持,羞怯怯道:“我还是不给大家添麻烦了,再说我怕吵着嫂嫂…”华雪颜面不改色,道:“我们又不住一个院子,吵不到我。你安心住。”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双颖掩下眼中的兴奋,道谢,“多谢老爷、夫人,豫哥。”
等到双颖离开广清亭一阵,身影消失在院墙之后,孟之豫忽然回过头对孟世德说:“那个,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一下。”孟世德一晚上较为沉闷,闻言头也不抬,冷冷道:“什么这个那个,不会好好说话?”
孟之豫近日来和他关系缓和几分,清清嗓子,勉强喊了他一声:“咳,父亲…我有事想和您商量。”孟世德这才正视他,道:“什么事。”
孟之豫娓娓道来:“小影子家当年的变故你也知道,一家人都没了,现在就剩她孤零零的。她在外漂泊多年,吃了很多苦,实在是惨得很…看在以往我们两家关系不错的份上,所以我想请您收她为义女,然后替她在上京寻个好婆家,到时候再准备一份丰厚嫁妆,让她风风光光从我家出嫁,如何?”
孟世德没有着急答话,只是问:“你在哪里遇到的霜影?是她主动来找你的?”孟之豫摆手:“不是不是。实话告诉您,小影子她…沦落进了那种地方,我瞧她可怜就帮她赎了身,一直没敢带她回家也是怕别人瞧不起她。父亲,严伯伯和您一直是好友,如今既然他人不在了,我们总归该照顾一下小影子的是不是?”
孟世德还没答话,李青秋已经面露难色:“之豫,可严姑娘是罪臣之女,倘若此事传了出去…”孟之豫道:“所以我说收她当义女。届时把名字改了,别人也不会晓得她的真实身份。我们可以说她是远方亲戚的女儿,丈夫死了守寡,所以前来投奔。改嫁找婆家又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人品端正对小影子好就成,嫁妆我们家多给一些,保证小影子嫁过去也不受婆家人轻慢。”
他这般费心劳力地为双颖打算筹谋,华雪颜见状非但没有吃醋,反而心头涌起铺天盖地的心酸感动。
豫哥哥,是我,是我。
我是严霜影,我是小影子,你心心念念的小影子。
我回来了,很早很早就与你重逢,我此时此刻就在你身边。
千言万语只在胸臆中徘徊彷徨,始终无法说出口。
眼睛酸得想哭,华雪颜赶紧吃一瓣橘子堵住几欲喷薄的泪水,却不慎被呛到,咳嗽不断。
“咳咳咳咳——”
孟之豫赶紧去捋她的背:“雪颜你怎么了?慢点慢点,瞧你眼泪都咳出来了…”他为她擦拭掉眼角泪花,“都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急性子,以后我一个人带你们两个,可要折腾死。”
华雪颜动情抱住他,把鼻端埋进他胸口深深嗅着,除了喊他说不出其他的话:“孟郎。”
孟之豫反手拍拍她的背脊,笑问:“什么?我说娘子你要撒娇待会儿再撒,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会不好意思…”她的额头抵着他,不肯抬起眼来让他瞧见她在哭。她娇嗔道:“你也会不好意思?再没人脸皮比你更厚了。”
李青秋看着腻在一起的二人,眼神略有艳羡。她不着痕迹瞄了孟世德一眼,见他还是四平八稳地在喝酒,于是自己匆匆收回眼神,轻轻落寞一叹。
岁月催人老,他们早已过了少心怀春情的年龄,大概迟暮之人不该再肖想情情爱爱。但是李青秋就是不甘,因为她就算付出了最好的时光年华,也未曾得到这般一心一意的爱情。哪怕一刻,也没有。
这是一个有些温情有些诡异的中秋节,正值众人各有心思,却见刚才伺候双颖去更衣的丫鬟匆匆跑来。
“不好了不好了!严小姐失足跌进池塘了!”
孟之豫一听大惊,几乎是跳了起来:“小影子不会游水!快快,快喊人去救!”他闻讯拔腿就跑,急忙叫上护院跟着过去,跑了几步想起雪颜还在,他又折返回来想叮嘱她几句。
谁知孟之豫一回头,却见华雪颜如弦上利箭一般飞奔出去,也直直冲往双颖落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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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三章 飞蛾扑火 ...
“救命!救我——救我…”
呼救声传来,华雪颜老远看见双颖在池塘里扑腾,她明明已经爬到了岸边,却好像又被什么绊住腿脚,止不住往下沉。双颖一口口喝着脏水,在死亡逼近的时刻,求生的欲望又迫使她奋力往上游。
华雪颜三两步冲进池塘,站在池水没过腰际的地方,奋力伸手去抓双颖:“把手给我!过来!”
“救…噗,救命…”
双颖狠狠一蹬腿,拼尽力气终于拉住华雪颜的手掌。华雪颜奋力一拽把她扯了过来,孟之豫随后赶到,把两人捞了起来。
孟之豫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拿毯子裹住华雪颜,说话颠三倒四:“你怎么跑去救人,吓死我了…你出了事我可怎么办?被水呛到没有?吓死我了…”
鬓发全湿,一缕缕头发粘在脸颊,华雪颜徐徐摇头,眼睛却紧紧盯住双颖,道:“我没事,去看看严姑娘怎么样。”
双颖紧搂双肩瑟瑟发抖,惊魂未定的样子。她唇皮颤抖,上下牙关打架,眼眸失神似乎是被吓傻了。华雪颜走过去装模作样嘘寒问暖几句:“你还好吧?有没有伤到哪里?”双颖怔怔地不知回应,此时华雪颜装作帮她揩去脸上水珠,压低声音问:“发生了什么事?”
双颖登时一惊,诧异地望向华雪颜。华雪颜目不斜视,唇皮翕张:“是不是有人推你?看清楚是谁了么?”双颖迟迟才反应过来,眼梢余光瞟了眼边上的孟之豫,飞快小声道:“有什么撞了我一下,没看清…刚才在水里有东西缠住我的脚,幸好我会游水闭了一口气,否则早给溺死了…”
这时孟之豫过来,关怀道:“走,先回去换身干爽衣裳,邪风侵体可就糟了。”李青秋和孟世德也闻讯赶来,李青秋仿佛受惊不小,拍着胸口道:“快去请大夫过来,一个落水就罢了,怎么雪颜也搞成这样?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可如何是好!思云,快吩咐厨房熬两碗浓浓的姜汤送来。”
华雪颜闻言道:“我倒没什么,不过严姑娘受惊不小,怕是要歇好一阵才能缓过精神劲儿来了。”她拉住双颖的手无微不至地嘘寒问暖,趁机又在双颖耳畔低声说:“留在这里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想要富贵,有人却想要你的命。别怪我没提醒你,太贪心没有好下场,你还是见好就收。”
“蓉儿你陪小影子去客房,雪颜我们走吧。”孟之豫着急来催,华雪颜含笑拍拍双颖的手背,意味深长道:“严姑娘,保重。”
回了含清斋,华雪颜用热热的香汤沐浴之后,躺在贵妃榻上由孟之豫帮她擦头发,旁边还生了一盆炭火烘烤湿气。
“咳咳。”华雪颜轻微咳嗽了两声,孟之豫急忙把绒巾一扔,凑上来紧张兮兮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
华雪颜恹恹捂住鼻子,道:“没有,这炭好像是湿的,烧了一屋子烟味儿熏得我难受。”孟之豫急忙喊人来把炭火撤下去,然后打横抱起华雪颜,“睡床上去。”
他给她盖上两层丝绵被子,又多加了一层绒毯,直压得华雪颜喘不过气。华雪颜费力把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道:“孟郎快把被子拿开,你让我盖这么多作甚?”
孟之豫摇头不允:“不行不行,你今天受了凉,晚上要多盖一些发发汗,不然明天肯定会病的!”华雪颜气不打一处来,无奈道:“就算要发汗也不能盖这么多啊,秋老虎还没退,这般捂着要生痱子的,快把被子拿走。”
两人讨价还价半晌,孟之豫终于挪走了一床被子,可还是把绒毯盖在上面,热得华雪颜直冒热气,胸口里的火都快烧起来了。忍了一会儿忍不住了,华雪颜眉一竖,干脆坐了起来,把被子扔下床,恼道:“要盖你自己盖,我不睡了!”说罢她就作势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