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于意几乎能想到一盏盏灯逐渐亮起来的样子,只不过各怀鬼胎,没有几个是真心的。这大宅子里的人心深不可测,孟华笙便是在这样的宅子里长大的,中间多少艰难险恶他想想都觉得可怕。
伏碧茱萸忙了许久才算是让孟华笙把药喝了下去,可是孟华笙却还是喘得厉害,她的脸已经是如同死灰一般的颜色,接着又呕出了一口血来。
不多时,三夫人便来了,又过了一会儿,孟老夫人也来了,训斥了几个慌乱的婆子,才进了屋子。
孟老夫人见孟华笙难受得紧,眉头便不自觉紧紧地皱了起来。这时孟华笙又呕出两口血来,屋里的丫鬟婆子都慌了神。
棠于意见这情形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若是再吐血就要伤身体了,所以也顾不了许多,用银针封了孟华笙几个穴道,才算是缓和了病情。
又折腾了一阵子,孟华笙终于昏睡过去,众人这才算是散了。
屋里此时只剩下他们两人,棠于意这才叹了口气,点了凝神香,然后便看着白日里被孟华笙泼了药的那盆花。
那本是极易成活的绿萝,可是此时叶子却已经都黄了,怕是离枯死也没有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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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妈扶着孟老夫人回了荣寿苑,孟老夫人有些累了,便让人泡了参茶来,喝了半盏却又放下了。
她起身理了理头发,对刘妈道:“华笙的补药先停两天吧。”
“知道了。”刘妈顺眉应了,便又上前扶了孟老夫人到寝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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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华笙醒时胸口还有些疼,一转眼却见棠于意盘腿坐在榻上,正在看医书。
她咳了一声,棠于意便转头看了一眼,见是她醒了,笑了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多睡一些时候。”
“习惯了早起,到这个时辰便睡不着了。”
棠于意温和笑笑,不再说什么,只把伏碧和茱萸唤来服侍她。
两人伺候孟华笙吃了些粥,又喝了药,孟华笙竟然想要下床看账本。棠于意哪里能让,脸上虽然是笑着的,可是声音听着却是十分冷:“你昨天才呕了血,今天还想要看账本,你是嫌弃自己活得时间长了不成?”
孟华笙垂了眼睛,平静而冷漠:“是有些嫌弃。”
她说完便又想要下床,棠于意这下脸也冷不下来了,只怒道:“已经病成了这样还想干什么!我还没见过你这么不拿命当回事儿的病人呢!”
谁知孟华笙竟然不恼也不气,眼神淡淡地看着棠于意道:“如今不是见了么。”
棠于意险些被气得吐了血,恨道:“你不要下床,我替你写还不成!”
孟华笙顿了一下,竟然听话地上了床,然后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棠于意。
棠于意认命地把那摞账本搬到自己面前,然后翻开一页页念给孟华笙听。孟华笙听了后便说些提点的话来,棠于意便代笔写在上面。
如此虽然慢了些,可是一上午竟然也看了一半的账本。中午茱萸送粥来,孟华笙眼也没抬便道:“我还不饿,你先拿下去。”
茱萸正要转身走,棠于意却忽然把笔放了下来,耍赖一般道:“你不饿,我还饿了呢,哪里有这样亏待伙计的!”
孟华笙便也没说什么,和棠于意一起吃了些饭。
下午依旧像上午一样,两人渐渐有了些默契,竟然快了许多,天还没黑便已经把账本都看完了。
这时茱萸忽然进了屋,手中拿了两枝红梅,衣服上头发上都是雪,兴奋地对孟华笙道:“小姐,外面下雪了呢!”
孟华笙一听,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可是下一刻脸却垮了下来。
棠于意看着默默笑了一会儿,才道:“虽然不能出去,可是趴在窗前看看倒是可以的。”
孟华笙眼睛又亮了起来,她让茱萸给自己披了裘衣,便也上了木榻。她掀开了窗子,眼睛更加亮,乖乖趴在窗台上看外面的雪花。
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雪越下越大,已经看不清几步之外的距离了。屋子里的火炉烧得很旺,木炭燃烧时不时发出些声响来,静谧安然。
棠于意看着手中的书,忽然道:“那补药要是不再喝,说不定病还是可以治好的。”
孟华笙伸手去接天上飘下来的雪花,又看着雪花这手心融化,声音竟是平静非常:“那补药是老夫人对我的关心,不是不想喝便能不喝的。”
棠于意沉默了片刻,才道:“若是因为老夫人,那去和老夫人说不就好了么?”
孟华笙捂着胸口咳了两声,脸色更加白,等缓过来了才开口道:“喝了许多年了,怕是一时间也是戒不掉的。”
棠于意看了看她,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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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华笙身子有些倦了,当晚睡得十分安稳。可是第二天起身时却没见到棠于意,她问伏碧,才知道棠于意去了荣寿苑。
她想起昨晚两人的对话,心中一惊,只怕棠于意是为了这事去找孟老夫人,于是急急忙忙出了门往荣寿苑追去了。
她跑得急,鬓发都散落下来,伏碧和茱萸在后面叫她,她也不理。谁知刚转过一个弯,便见棠于意站在桥上。
他微微笑着站在晨曦中,仿佛正在等谁。孟华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立刻便开始喘,肺都要炸开了。
棠于意伸手拍了拍她的背,笑道:“走得这样急,莫不是怕我被老夫人吃了?”
孟华笙刚缓过气来,听得棠于意如此说,便狠狠推开了棠于意的手,恼火道:“谁让你来了!”
棠于意一愣,随即竟然笑了出来:“你这是怎么了,我又没有做什么。而且老夫人已经答应以后就让我给你治病了。”
孟华笙听了却并不高兴,只是冷着脸转身走了。
棠于意急忙跟上,十分为难的样子:“你可千万不要为难我,若是我治不好你,老夫人可是要扒了我的皮的。”
茱萸听了,忍不住笑了出来:“姑爷放宽心,即便是老夫人要扒您的皮,小姐也会护着不让的。”
棠于意也笑了,可是孟华笙却依旧是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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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老夫人从早上开始便坐在大厅里没有动,刘妈适才也在旁,所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夫人,那补药真的就不给小姐送了?”
孟老夫人摸着戒指上的祖母绿,看着门口道:“不送了,我倒要看看他棠于意到底又什么本事!”
刘妈眯了眼睛:“即便他是孙猴子也绝逃不出您的手掌心!”
木通
08.
棠于意看了孟华笙原来的药方,倒也是对症的,只不过有些急于见效。他于是又开了药方,拿去给茱萸煎。
可是药煎好再端来时,茱萸却又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过了许久她才终于忍不住了,开口奇怪道:“姑爷,你开的药怎么都…都这样普通,没有一味珍贵的药材?”
棠于意正待解释,伏碧却已经接了过去:“药材又不是越贵越好,要看配伍的。”
茱萸的脸苦了下来,不再说话了。
棠于意却是有些惊奇,笑着对孟华笙道:“你的丫鬟都懂药理了。”
孟华笙没看他,声音冷淡:“不是有一句话叫,久病成医么。”
棠于意本是要赞扬她的,可是被她这么一说,竟然成了讽刺的话了,自然是有苦说不出,于是在暗中撇了撇嘴,不再理她了。
孟华笙喝了棠于意的药之后,病情竟然真的好转了,晚上没有再犯病,脸色也好了许多。
棠于意想,若是如此再调养数月,大抵就会好了。
*
初十五,孟华笙按照惯例去庙里上香,棠于意也跟着去了。一路上孟华笙都没有说话,到了庙门口才开口让仆从在外面等,想来先前也经常如此,所以跟来的人都听话地在门口等着。
孟华笙并没有到大殿里去,而是转过几个弯来了殿后的一个小院。小院里开着梅花,甚是美丽,可是却只有他们俩在这里。
棠于意问孟华笙话,孟华笙也不回答,只领着他沿着院墙走。然后,棠于意看到了一个狗洞…
孟华笙依旧是十分熟练地钻了过去,然后便冷冷地在那边催促:“快点出来。”
棠于意如今知道这孟华笙原是属狗的,却不愿意一个人呆在这院子里,于是只得又硬着头皮钻了过去。
棠于意跟着她走了一段路,便看见了不远处山顶的一座房子,房子不大,却修整得十分整齐。
孟华笙什么也不说,便领他进了院子,却见一穿着灰色长袍的人正在扫院子。那人听见响动转过身来,却是一个师太。
“孟施主还是如此守时。”
孟华笙点了点头,便进了屋子里,棠于意正要跟上去,却被那师太拦住:“孟施主不希望别人打扰,施主还是在外面等吧。”
棠于意见孟华笙很熟悉这里的样子,便也没有坚持,只对那那师太揖了揖:“晚辈棠于意,见过师太,不知师太如何称呼?”
“贫尼法号惠行,施主和屋里的孟施主不知有何牵连?”
“华笙是晚辈的妻子。”
惠行听了脸色一变,竟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许久脸色才平定下来:“贫尼在这深山老林里修行,山下的事情一概不知,没想到孟施主竟然已经成亲。”
棠于意自是好奇惠行刚才的反应,却并没有多问,只是点头笑了笑。
惠行烧了水泡了茶,与棠于意论道说禅,两人竟然有些投缘,说到兴处,竟然也忘了时间。
许久之后,棠于意忽然开口问道:“华笙每个月的这天都要来么?”
“七年前贫尼第一次见到孟施主,之后的每个月十五她都会来这山上独处一段时间,期间只有一次因为大病耽搁没有来。”
这时,门响了一声,惠行并没有转头去看,却道:“孟施主出来了。”
两人告别了惠行,便又原路返回,依旧是从狗洞回到寺院,然后又从前门离开,并没有一个人怀疑。
孟华笙没有说话,只是十分疲倦地倚着车壁闭目养神。
“你在那屋里写了什么?”
孟华笙睁开眼,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写了?”
棠于意指了指她的袖子:“上面沾了墨水。”
孟华笙抬手看了看,果真见到一块不大的墨迹,却没有回答棠于意的问题,只冷道:“以后不要管我的事。”
“可是你一直在管我的事。”
“那也不要你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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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才终于到了孟府。
棠于意率先下了车,见门口站了一个青年,青年见了马车便急忙迎了上来。他看了棠于意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只对孟华笙揖了揖,脸色焦急却并不说什么话。
孟华笙点了点头,道:“送账本来么?”
“是,新来的账本。”
“进府说吧。”孟华笙说完便领头走了,那青年又看了棠于意一眼,脸上有些莫名的神色来。
棠于意忍不住想自己先前是不是得罪过他,竟然这么不招他待见。
几人进了屋,孟华笙便把屋子里的丫鬟婆子打发了出去,这才对那青年道:“有什么消息?”
那青年本是孟靳的儿子,名叫孟毅,听得孟华笙如此问却并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棠于意,显然不太信任他。
孟华笙摇摇手,道:“不用避着他,以后若是有事找不到我时,也可以找他做主。”
孟毅的脸色白了些,却是低头称是,然后便中规中矩地道:“前些日子小姐让我查王家的药材是卖给了谁,我已经查到了,三味药材都是给京城庄家收购的,王家以比收价高出三成的价钱卖给庄家,鸡矢藤和防风都已经运到京城去了。”
“北方贩药材的庄家?”
“正是。”
“那银子王家已经拿到了么?”
“庄家的少东家庄玉贤做事十分小心,只立了字据,并没有给银子。”
孟华笙沉吟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孟毅告退。”青年说完便转身走了,可是棠于意分明看见他又看了自己一眼。
“如今你想要怎么办?”棠于意看这情况,觉得银子是别想从王家要回来了。
“不是还差一味血竭么,没有血竭就没有银子,只要他们凑不够血竭就没有法子。”
孟华笙随即叫了孟靳来,吩咐道:“把南方五郡药农手中的血竭都马上给我收上来,若是有人到药铺里单买血竭,价格提高三倍,如果是按照方子抓药,血竭的价格不变,只是一定要把几种药材混匀,要是哪个店里的掌柜把这事给办砸了,让他直接走人。”
“是,我这就连夜去通知。”
孟华笙想了想,又道:“去年九月份收到的血竭还在城西的仓库里么?”
孟靳一愣,随即道:“都在。”
“都用麻袋装严实了,运进府里来。”
“都要运进来?”
“恩,我记得应该有十万多斤,明天一早你就带人运进府里来。”
孟靳还是不太明白,却也没有再问,只道:“那存放在哪里?”
孟华笙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才淡淡道:“放进桂枝苑吧,以后也好往外运。”
孟靳很快领了命出去了。
棠于意前面倒是听懂了,后面却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禁开口问道:“你这是打着什么算盘呢?”
孟华笙揉了揉额头,道:“我累了,要歇息了。”
棠于意无法,只得恨恨地抱了自己的被褥睡到榻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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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孟靳便带着几十个伙计把城西仓库里的血竭都运到了桂枝苑里,整整折腾了一早上,才算是搬完了。
桂枝苑本是空着的院子,孟靳按照孟华笙的吩咐,便落了锁,又把钥匙交给了孟华笙。
中午时分,外面忽然闹哄哄的,棠于意开窗子一看,见院子里都是伙计,伙计手中还抬着许多个箱子。
“这是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