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语蒖拍拍她的肩:“但你噘嘴的样子好丑。”
闫静被她气得翻白眼。
气了一会,她主动加入帮黎语蒖整理行李的行动。在帮黎语蒖卷衣服的时候,闫静忽然叫了一声。
黎语蒖连忙问她怎么了。闫静有点羞涩地撩起衣服袖子,露出左上臂给黎语蒖看:“你看这里!”
黎语蒖在通常打预防针的那个位置上,看到闫静居然纹了一个萌萌的小丸子。她刚刚抖落衣服的动作太大,扯到纹身的地方感觉到痛了,所以叫了一声。
黎语蒖被那个栩栩如生的小丸子给萌笑了。
“真可爱!”
听到赞美闫静来了劲:“可爱吧!我和唐爱国那个大傻子一起去纹的呢!”她脸红红的,有点兴奋地说,“前几天唐爱国那个傻子忽然说,既然我们都这么爱小丸子,不如一起都去纹个小丸子做个纪念吧,以后不管怎么样,都是留个念想。他说他能找到全国最棒的纹身师,那人能把平面的小丸子给纹出3d效果来!我一听这么诱人我就跟着他去了。那个纹身师真的好棒,他叫佐伊!你看,这小丸子让他纹得,简直萌哭了对不对!”闫静喘口气,然后表情飞快变了一变,“不过哦,他在给我们纹身的时候说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黎语蒖一边收拾行李箱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闫静绕到她面前,把叠好的衣服放进行李箱里,然后说:“佐伊说啊,一段时间以前周易也去他那里纹过身呢!”
听到周易的名字,黎语蒖的动作顿了一下。
“哦。”她动作没停,继续收拾。
闫静:“这里倒没什么可奇怪的;奇怪的地方是,佐伊说周易去他那让他纹的位置,也是在胳膊的这个地方,”闫静扭着胳膊给黎语蒖看,冲她比划着左手臂打预防针的位置,“周易他啊,居然在这里纹了一块八点五十八分的表!你说奇怪不奇怪!居然把表纹在这里!还八点五十八!发我发,也忒俗了吧!佐伊还说,周易纹得特别虔诚特别在意,佐伊好奇就问他这个表很重要吗,周易还冲他开玩笑,说你手上的结婚戒指重要吗?我这个和你那个,重要程度差不多!”
黎语蒖听着听着,拿在手里的衣服掉在了地上。
她彻底怔住了。
那是她画在他胳膊上的表,在她以为她是给他过生日那天。而其实,那天是他在给她过生日。
她猛地抬起头问闫静:“还有后续吗?”
闫静挠挠头:“后续是唐爱国去问他老大了,是不是真纹了块表,那表什么来头、怎么纹在那;他老大跟他说,少管闲事,跟个娘们似的;唐爱国不依不饶说不告诉他他就去死,他老大就说行了行了那表是他心上的小仙人有一天仙女下凡给他画的,所以他要留下来。你说他多能扯淡,呵!”闫静说到最后笑起来。
黎语蒖却笑不出来。
她握住闫静肩膀,问:“唐爱国什么时候问他的?”
闫静挠挠头,说:“前两天吧?怎么了?”
黎语蒖腿一软,摊坐在床上。
前两天。心上的小仙人。
他不是对她过劲了吗?
黎语蒖捧住头,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是不是长大后的世界,都要这么复杂,复杂到她看不清别人,也要看不清自己了。
行李很快被收拾好。不一会儿宁佳岩来找黎语蒖。
他看着被收拾好之后显得空旷的房间问:“你真的要回去了吗?”
黎语蒖说:“是。”
宁佳岩拍拍她的行李箱:“我始终无法相信,你说走真的要走。”
黎语蒖安慰他:“也许等你读完研究生,我会回来和你一起读博。”
宁佳岩拧起眉:“你这样拐着弯的贬低我的智商真的好吗?意思是我现在和你差距了一整个研究生是吗?”
黎语蒖笑:“虽然有点伤人,但你说的是事实。”
宁佳岩也笑了:“也就是你,这样说我不会生气。”顿了顿,他收起笑容,一脸认真,“我真的不死心,我想再问一次,我真的不能成为让你留下的理由吗?”
黎语蒖拍拍他肩膀:“这里的生活很惬意的,美女也多,好好享受人生,找个漂亮又爱你的女朋友!”
宁佳岩跨了脸:“黎语蒖,你给我个痛快吧,两年前,我知道有秦白桦,我认了;可是两年后的现在,他走了,而你为什么还是不喜欢我?”
黎语蒖微蹙起眉,忧郁不经意间从她眉眼间流泻。宁佳岩看着她狠狠一皱眉。
“别做这个表情,我容易绑架你留下来!”
黎语蒖笑,笑得依然轻愁不断:“你啊,就是觉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其实我真答应你留下来,不出一个礼拜你就会重新意识到,我也不过如此,反倒是我妹妹她的确比我漂亮许多。”
宁佳岩不高兴:“你不是我,不要为我下定论,你妹妹也并没有比你漂亮许多。你不要因为你又喜欢上了其他人就急着把我推给除你之外的人!”
黎语蒖怔了怔:“你不是不信我又喜欢上谁了吗。”
宁佳岩一脸烦躁:“没来的时候确实不信,我觉得这是你推脱我的借口。”
黎语蒖:“现在怎么又信了?”
宁佳岩愤愤地:“我又不瞎。”
当晚宁佳岩说让黎语蒖请他喝酒,以告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恋在同一个女人手里的受伤灵魂。
黎语蒖带他去了酒吧。
他们两个喝着聊着,渐渐都有了喝醉的感觉。
又几杯下肚,宁佳岩实在忍不住,问黎语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黎语蒖笑着边喝酒边回答:“是个不喜欢我的人!”
宁佳岩狠狠和她撞了一下杯子:“敬你也敬我,我们都喜欢上了不喜欢自己的人!”
黎语蒖仰头喝光酒,然后再开一瓶倒满。
宁佳岩看着她:“告白了吗?”
黎语蒖摇头:“没有。”
“没到时候?”
“不,是不敢。”
宁佳岩扳过黎语蒖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黎语蒖,这不像你,你一直勇敢得无所畏惧!你居然连告白都没做过,就像失恋了一样魂不守舍!”
宁佳岩看着她,继续说:“你去告白,好不好?他答应你,我也好就此死心;他拒绝你,我好乘虚而入继续纠缠你!”他说,“去吧,别当是为了你自己,就当是为了给我个痛快!”
听着宁佳岩的话,黎语蒖飘忽忽地想,酒精真是个神奇地玩意儿。它能蛊惑人理直气壮地做出某个决定,不必在乎后果,不必考虑逻辑,一切全凭头脑一热就可以。
她耳边蓦地响起了闫静复述回来的那句话。
——他说,那表是他心上的小仙人有一天仙女下凡给他画的。
——你的结婚戒指重要吗?我这个和你那个,重要程度差不多。
黎语蒖回视着等待她答案的宁佳岩,又醉又笑,说:“好,我这就去告白个明白!”
黎语蒖说做就做,喝光了杯中酒直接打车奔向周易家。
宁佳岩死活要跟着,被她骗到他住的酒店前一脚踹下了车。
她趁着酒劲没散,头脑一热后的勇气还在,告诉司机怎么走。
她没有事先联系他,她怕会失掉胡闹一场的勇气。
她直接杀了过去。
到了周易家,她看到他的房子灯火通明。
她以为他在办聚会,敲门进了屋才知道其实并没有,是他和唐尼在讨论着什么事情,两个人都很紧张的样子。
周易问她怎么来了,她借着酒胆说:“我能问问你,那天你为什么不救我吗?你知道,那种被人抛弃不管的绝望吗?”
终于问出来了。
压在心里这么久的问题,终于问出来了。
如果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好像此后都不能安心生活。
周易看着她,似乎隐忍着什么,然后终于下了决定。
“记得有一天我大着舌头给你打电话吗?”他看着她,字字清晰地说,“那天,我没喝多。”
黎语蒖扶着被酒蒸晕的头,使劲回想。
他说他那天没喝多。
那他就不会在打电话时把她错认为是丽萨。
他当时问她会游泳吗。还问她会憋气吗。
她说她能憋十七分钟。
黎语蒖扶着头。脑子里很乱,好像有什么正在里面乱跑着,等待她的捕捉。
她忽然回想起唐尼把她从海里捞上来那天说的话。
唐尼那天把她救上来时,慌张地说:“天啊天啊,吓死我了,十九分钟啊!多了两分钟啊!我以为你活不过来了啊!天啊天啊!”他还说,“你终于醒了小金刚!你要是醒不了我有违重任我也不用活下去了呜呜!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所以,周易不是没有救她,他早早就在筹谋怎样救她。
可是为什么他会早早就知道她会有危险?她晃着被酒精醺晕了的头。
他的世界,怎么那么复杂,她好多地方想不通啊。
她越想越乱。她听到周易对自己说:“丫头,明天要回国了吧?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放下扶着头的手索性不想了。她看着他,她决定豁出去了。她说:“如果我说,我其实想留下来读研,你会让我留下来吗?”
唐尼听到这里起身想要回避,被周易拦下来。
他对唐尼说:“你不用避开,事情还没讨论完,我很快就和她说好。”
然后他回头,告诉黎语蒖:“还是回国发展会更合适你,国内现在有机遇缺人才,况且你已经读了那么多书,再读下去就是浪费了。”
黎语蒖惨笑了下,低头想了想,抬头来,看着他,嘴角在轻轻地颤。
她说:“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呢,你还是坚持让我走吗?”
唐尼看到周易放在桌子下面的手瞬间握成了拳。唐尼叹口气,他还是起身避去了客房。
周易看着她笑了。他说:“丫头,我给你讲件事吧。你曾经问我为什么要罩着你是吧?你记得你出国前,曾经在墓园救过一个人吗?那个人就是我呀。因为你救过,所以我所做的一切,我对你好,对你与众不同,其实都是在向你报恩。”
黎语蒖听得愣住了。
“如果其中有越距的地方让你误会了,我向你道歉,是我没拿捏好尺度。你知道,我身边女人多,我一不小心就容易没了分寸。”
黎语蒖摇头。她也有第六感的,她不信他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黎语蒖看着他的胳膊:“你把我画给你的那块表纹在身上了,是吗?”
周易平静地撩起左手臂的衣袖,一直撂倒肩膀上去。他的左臂从上到下,一片肉色的光滑。那上面什么都没有。
“纹的时候只是一时兴起,现在已经洗下去了。”周易淡淡地说。
黎语蒖一颗心沉入谷底。纹过,但洗下去了,所以真的是过劲了吗。
她破釜沉舟地问:“对我,从没有过一点男女之间的感情,是吗?”
周易看着她,一眨不眨。
好半晌,他幽幽地开口:“丫头,唐尼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一个不懂怎样爱人的人?我的确,很努力地想尝试着,让你成为治好我厌食症的那道食物,但抱歉,你最终不是。”
黎语蒖笑着,笑容里全是自嘲:“所以你就去找其他食物了。所以我这道食物,你再吃下去会恶心的吐出来,对吗?”
周易叹口气:“丫头,何必这样说自己。”
可是这不就是事实么。
一瞬间黎语蒖心头有如刀割,她明白了什么叫做自取其辱。
她借着酒劲想胡作非为一场,于是跑来告白,落得的却是这样一番结局。
说到底,是她太自不量力,以为不说人人都会喜欢自己,起码对自己守护不断的这位长腿哥哥终究是会有点的。
然而她的长腿哥哥却让她知道,她不是他那道食物,她再让他面对自己,他会吐的。
黎语蒖惨笑着,说:“好的,我不这样说了。大师兄,我明天一早的飞机,祝我一路平安吧!”
周易笑着说:“丫头,回国之后,赶紧把我忘了,交个英俊专一的男朋友,开心地过每一天吧。”
黎语蒖笑着点头,差点点下了眼泪来:“好!听你的,回去我就把你忘了!”
临走前,她说:“那我走了,我们,后会无期。哦,应该是有期。其实,也都是无所谓的!”
她语无伦次的做了最后的告别,离开了。
听到关门声,确定黎语蒖已经走了。
周易抬手把贴在左臂上的肉色胶布撕掉。
黎语蒖曾经画下的那块表像被刻在肉里一样,被栩栩如生地展现出来。
唐尼走过来,一脸愧疚:“对不起老大,是我不小心跟闫静多嘴了。”
周易没怪他:“还好你反应过来了,能给我提个醒。”
他看了眼那块表,靠在沙发上闭起眼睛,遮起眼底的神色。
“她终于可以安全离开了,我真是松一口气。”
唐尼坐到他身旁,满心不忍地问:“老大,你是不是有点难过?”
周易闭着眼睛仰起头。
“嗯,有点。不过现在不是因为这个难过的时候。明天就要和先生进行第一次正面会战,这是场硬仗,开局好坏直接决定着后续我们能不能大获全胜。现在最该考虑的,是怎么部署,我能好好活下来。”
唐尼隐忍了一下,说:“老大你其实是这么想的吧?最后这场硬仗打完,你要是活着,你就回国找她去;你要是死了,没关系没什么好挂念的,因为你告诉她把你忘掉了,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周易把头回正,睁开眼,看向唐尼。
“别把别人心里想的话说出来,很肉麻。”
黎语蒖魂不守舍地回了家,昏昏沉沉守到天亮,然后魂不守舍地取了姓李,魂不守舍地由闫静把她送到机场。路上闫静问她怎么了,她摇着头说没什么。闫静问她,你离开前和周易告别了吗;黎语蒖魂不守舍地眼神短暂地聚了焦。她郑重得几乎有些严厉,一字一顿对闫静说:以后,不要再和我提周易的名字。再听到这个名字,我就和你绝交。
她认真到发了狠的神情几乎吓到闫静。
闫静重重点头答应她:好的,我再也不提。
登机前,闫静哭得一塌糊涂。黎语蒖抱了抱她,告诉她:“等咖啡店败没了的时候,就回国来找我吧。”
然后她魂不守舍地登了机。
坐在座位上,她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她拧了拧眉心,试着哭了一下。但怎么努力也哭不出来。
明明心里那么难受,难受得像快要死掉一样。
她那么爱惜的自尊,被她亲手拿去送到别人脚下使劲踩踏。她为昨晚经历过的事情为自己感到耻辱。
飞机起飞了。
她觉得自己和飞机一样,裹在云里雾里地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