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面条的饭碗被夺走了……耳边又响起稀里呼噜的吃面声。

睁开眼,她看到周易在大口吞吃着她那碗面。

三口两口吃光,他把筷子一放:“小丫头,还真当我治不了你!”

黎语蒖无语地看着他,两只手还僵化在一手端碗一手执筷的动作上……

周易吃完面喝着水问:“你做饭跟谁学的?怎么做到的卖相特别难看味道特别好吃的?”

黎语蒖把脸颊旁边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去,扬了扬下巴,一脸的骄傲自豪我真棒:“跟我妈学的!还有,卖相不好是为了和味道好造成更大的反差,这样会让食用者有大吃一惊的体验,一般人是达不到我这种境界的,谢谢!”

周易挑着眉笑:“丫头你的嘴真不是一般的硬,我看你就是做出一锅浆糊来也能把它吹成十全大补汤!”

黎语蒖翻白眼:“我嘴硬不硬你拿棒子敲过怎么的?”

周易哈哈笑。

笑声停歇后,他说:“你妈妈教你煮的面条味道真好,吃起来每一口都是家里的味道。她一定是个很温暖的人。”

黎语蒖又是一脸骄傲:“那是!”

周易问:“你妈妈脾气好吗?”

黎语蒖说:“不惹她的时候超级好,惹到她的底线她会把我屁股打烂!”

周易:“怎么样算惹到她?”

黎语蒖迟疑了一下:“……比如扒了隔壁小男生的裤子,让他光腚子从河边哭着跑回家。”她说完无声的叹一口气。

周易看着她迟疑又叹息的样子,挑挑眉。

“那个眼盲心盲的小男生吗?”

黎语蒖的眼睛瞬间睁大,她有点心惊肉跳:“……是!”

面前这个大妖怪会读心术的吗?

周易看着她,笑一笑,笑容里的意味让她有点看不分明。

“几岁时的事啊?”他问得好像有点漫不经心,但眼底却亮得瘆人。

“四岁还是五岁?忘记了。”

周易的眉眼舒缓开来,笑着指着黎语蒖:“从小不学好,真有你的!”

他忽然问:“提他你有点难过?”

黎语蒖歪头想了想,小点一下头:“还剩下一点点难过,就剩一点点了。”

周易看着她没说话。忽然他“腾”地起身。黎语蒖纳闷地看着他突发的动作。他大步走到吧台前,提了一瓶酒回来。

他倒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递给黎语蒖。

黎语蒖说:“我开了车。”

周易把酒杯塞到她手里:“找代驾。”

于是他们边喝酒边聊天。

周易问黎语蒖:“你是什么时候进城的?”

黎语蒖回答:“我妈去世之后。”

周易:“你进城之后你爸没亏待你吧?他人挺好的。”

“嗯,他人挺好的这个我知道。”

……

黎语蒖就这样和他说起她从来也不会和人提起的家事。

黎语蒖早就发现,聊天的时候喝点小酒,特别能激发人的倾诉欲。酒精是对付心防最强大的武器,不管平时把心护卫得多么戒备森严,只要喝一点酒,心底的防线立刻会被这种小斟小酌不知不觉地融化掉。

而要命的是,明明知道防线将倾塌,她却并不想停止抬起小斟小酌的酒杯。

人总有控制不了自己意愿的时候,尤其在明知不可为的时候,就更愿意去为之。

“为什么想要出国来呢?”

当周易这样问,黎语蒖变得安静下来。

为什么呢?因为不出来的话,整天待在那个家里,看其他人每天和乐融融的样子,尤其以后可能会看到自己倾心的小伙伴也将融入进去——这些会时时提醒她,她就像一个外人一样。

“因为觉得,自己待在别人的家里,是件挺不受待见的事。”她想了想,这样回答。

周易给她的杯子里续了点酒:“别人的家里?”

黎语蒖已经被酒精染了面,脸颊绯红。她笑着说:“好吧,是我爸爸的家里。”她抿了口酒,“在那个家里,我是个外人。那家里的女主人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生理上我所谓的妹妹把我当做一个掠夺者,连管家母女也觉得我的存在占用了本应该属于她们的资源。”她顿一顿,平日里绝不会出现的落寞,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爬上了她的面颊。

“今天出门前,我接到了我爸的电话。我其实心里特别高兴,以为他是在今天特意打来电话的,可是我想多了,他只是跟我寒暄了一下,但我最想听的那几个字,他从头到尾都没说!”黎语蒖喝了一大口酒。

周易看着她,问:“你想听哪几个字?”

黎语蒖冲他笑:“秘密!”

她脸颊绯红,眼睛像被水洗过一样黑白分明。周易挪开眼神看看自己的酒杯,端起酒瓶又往里面倒了点酒。他倒得有点急,酒差点溢出来。

“你知道吗,黎语萱防我像防贼一样。如果她悟透了我们俩名字的含义,其实她真的不用这样。”黎语蒖有点叹息地说。

看着她有点落寞的样子,周易微微皱了皱眉,思索着问:“你们的名字?”

黎语蒖从周易手里夺过酒瓶,给自己又倒了点酒。

“我们的名字,据说都是我爸取的。萱,一种草,能使人忘记忧愁。蒖,也是一种草,不过我师父说,那是一种野生的草。所以你看,在我爸心里,我是野生的草,黎语萱却是忘忧草。”

她自嘲的笑,笑容寒碜得叫周易几乎不忍心看。

他伸长胳膊从沙发上够来pad,输入关键字,拿给黎语蒖看。

“我猜因为胆怯,你一定没有认真搜过自己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蒖,确实是野生的,不过并不是不堪的野草,它是瑞草的种子,是吉祥的仙草。”

黎语蒖看着页面关于蒖字的解释,呆呆地怔住了。

酒精让人控制不住七情六欲的流窜,热流涌动着想要爬进她的眼眶,她拼命地把它们往下压。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降生是那么的随意,因此他的父亲给她起了那么随意的一个名字。而她如她名字那样,应景地像野草一样顽强地生存着。如周易所说,她是怯懦的,她从来没想过,或者诚实地说,她从来没敢去想,其实她的降生对于黎志来说,是和黎语萱的降生具有同样的分量的。

她久久地呆在那里,拼命地压制着想要奔涌到眼睛里的热流。

进城前每年的今天,她有妈妈陪着。进城后每年的今天,她都很寂寞。到了今年的今天,她终于不再感到寂寞。原来她的降生并不随意,她在她父亲的眼里是带来吉祥的仙草。

“你知道你妹妹为什么防着你吗?”

周易的问题打破了她暗自一人偷偷的心潮澎湃。

黎语蒖平复了一下情绪,一副不经心的样子答:“或许想独占父爱吧。”

周易笑了:“如果是那样,你们的弟弟还有出生的机会吗?”

黎语蒖想想,觉得也是。于是她问周易,那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周易告诉她的答案让她难以置信。

“因为她嫉妒你。”

黎语蒖真的笑了:“不可能,我有什么好让她嫉妒的呢?人没有她美,气质没有她好,朋友没有她多,土得掉渣名牌一个都不知道。”

周易看着她,撇着嘴笑,那样子又痞又性感:“然而你不用怎么用功,就可以门门功课第一;然而你虽然门门功课第一,却偏能和一些小混混打成一片;然而你说你长得没她好看,可她好久都没变过样子了,你却一天比一天变得漂亮;”周易歇一口气,慢慢说了最后一句,“然而她喜欢的男生,却独独喜欢你。”

黎语蒖瞪大了眼睛:“你说的……是哪个男的?”

周易笑着看她:“好几个吧。”

黎语蒖:“好几个?”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行情好成这样?

周易还是笑着:“反正我知道,其中有一个是宝盖下面加丁字的。”

黎语蒖一脸惊悚,他居然知道宁佳岩和她们姐妹之间的关系。

“你怎么知道的?”她问。

周易“嗤”的一声笑:“城里富人圈子就那么点人那么点事,墙又没有不透风的,有什么事能藏得住。”

黎语蒖:“大师兄原来你也很八卦!”

周易:“我对我感兴趣的事八卦一下,不行吗?”

黎语蒖想了想,确信并接受了黎语萱确实是在嫉妒自己的事实。

“可我并不想让她嫉妒我。”被一个炸药包嫉妒太可怕了,随便一丁点火星都会引起一场爆炸。

周易收起笑容,换上一副认真的样子。

黎语蒖有种感觉,周易接下来的话,会很有价值,她得认真去听。

“很高兴你没有因为有人嫉妒你而沾沾自喜,好姑娘。”

黎语蒖听着周易给予她的“好姑娘”的定位,莫名觉得酒劲有点上头,烧得脸颊愈发的热。

“如果你被人嫉妒,恰恰说明你做得好不够好。当你做得足够好足够成功,就会足够拉大你与大众的距离,那时你周围的人会视你为榜样而不是对手。” 周易娓娓道来,被酒润过的嗓子讲起话来声音低低沉沉,听得黎语蒖连呼吸都快忘了,“人们只会嫉妒同一水平的人,当你望尘莫及,他们对你只会崇拜。”

黎语蒖心里跳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她还没有做到足够的好,等她做到那个足够好的程度,嫉妒就会被崇拜所取代。

他们慢慢喝着酒,慢慢聊着天。从不知醉字怎么写的黎语蒖渐渐有了微醺的感觉。

她告诉周易,自己明天要给黎志打个电话,真诚地叫他一声爸爸,谢谢他对她的降生心怀期待。

周易也告诉她,可以试着去爱她爸爸的家人。他说就他所知,那个家里的大小主人并没有坏人,尽管有的少女会有一些任性的公主病。

她说她会努力去敬爱黎志。可是没有必要爱那个家里的每一个人吧。

他笑了,给她讲了一个寓言故事。

“有个农夫自己家种的玉米品种非常好,卖的都是高价。别人也想种,就来问他要种子,结果他毫不吝啬地给予。有人提醒他他这样的做法是吃亏的。农夫就告诉那人说,他其实并不是吃亏,因为夏天风吹着花粉到处飞,只有四周也是好的玉米,他的玉米才能被好的花粉受精。”

故事讲完,周易问黎语蒖听明白其中的含义了吗。

黎语蒖说:听明白了,玉米想要成熟需要受精。

周易拍了她的头一下,笑:这个故事是在告诉你,对别人好,其实就是对自己好。你对别人所做的,就是你对自己所做的。试着爱你父亲的家人,其实你是试着在爱你自己。你如果想被爱,就要先爱人。

黎语蒖被他教育得无言反驳。

她说:好吧,我服了。

周易却自嘲地笑起来,长叹了一声。

“看我夸夸其谈的,给别人说的时候头头是道,可惜医者不能自医。”

黎语蒖歪着头想着他的话,想他说的医者不能自医到底是什么意思。

脑洞正要打开的时候,她听到他说:“走吧,插蜡烛,唱生日歌去。”

周易把蛋糕端过来。

黎语蒖一边翻背包一边说:“我以为你刚才嘬手指那一口算是吃过蛋糕了。”

周易在蛋糕上插了一根蜡烛:“我是吃了,但你还没吃。”

黎语蒖从包里翻出一管奶油递给周易:“我差点被你的懂得分享感动得落泪。”

周易接过那管奶油,问黎语蒖它是要干嘛用的。黎语蒖告诉他:“在年龄的小括号里做填空题啊!”

周易于是在小括号里填上了“21”这个数字。

黎语蒖喷了:“你是因为自身性格原因还是智力原因才填了这个数字?”

周易冲她眯了眯眼:“自身性格原因。我想活得年轻一点,有什么问题吗?”

黎语蒖抓住机会使劲奚落他:“你好意思吗,顶着一脸胡子把自己填得跟我一边大!”

周易把蜡烛点燃:“说实话作为一个九五后,我只是胡子茂密了一点,其实我经得住这个年龄考验!”

黎语蒖笑喷。他还真敢给自己定位。

她荒腔走板地唱了遍生日歌,周易听得满脸纠结。好不容易她结束了歌声,周易说:“你再唱一遍我觉得就要出人命了!”他不甘心地问,“你到底是唱歌就能唱成这样,还是故意挑战别人的求死欲?”

黎语蒖一副真诚得就差挖出自己心肝来给他看的样子:“应该属于天生丽质吧,反正以前高中时每周一升国旗唱国歌我通常都干嘎巴嘴,不然整个班都会被我带跑!”

周易折服了。他实在不能去想象国歌集体跑调是什么样子,他觉得那是对义勇军进行曲的亵渎。

他半逼迫黎语蒖和自己一起吹蜡烛。黎语蒖开始不干,后来终于同意。可是当周易真的喊完“预备,吹!”之后,黎语蒖发现自己上当了——他没吹,只有她一个人在吹。

黎语蒖翻白眼:“呵呵,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周易给出自己独到的解释:“我用了0.001秒想了一下,我向你的方向吹气的同时你向我的方向吹气,那么你吹的气和我吹的气就互相抵消掉了,结果将是蜡烛依然燃烧。而那一瞬间这个问题我想到了你没想到,所以我把吹的机会留给了你。”

黎语蒖恨不得把蛋糕扣到周易脸上去。她确定了这世上的确有种人是喝了酒之后会变得特别能哔哔的,她是其中一个,但不算翘楚,翘楚正站在她对面——他哔哔得她想循环唱生日歌唱到他去寻死。

周易哔哔一通之后,不知道从哪个口袋里变出一只签字笔,他把笔递给黎语蒖。

黎语蒖接过笔,掂了掂,有点沉。

仔细端详一下,笔很好看,自带着低调奢华的逼格,应该价值不菲。

她问周易:“这是要干嘛?”

周易:“送你。”

黎语蒖不解:“为什么送我?”

周易笑:“生日回礼。”

黎语蒖假假地笑了笑:“一块蛋糕一碗面而已,不用这么客气吧!”

周易却有点认真的样子:“记住,以后你做了黎总之后,不是过亿的合同,不要用它签你的名字!”

黎语蒖抠着笔杆顶上的一颗大亮钻,呵呵地乐:“这是真的吗?这么大!回头我打听打听这笔能卖多少钱,值钱的话就卖掉买糖吃!”

周易跟着她一起呵呵地笑着。

后来黎语蒖真的去打听了,可惜谁也不知道这支笔确切的价格,只知道价格肯定低不了,因为笔杆上面那颗钻大大的沉甸甸的,晃得人想要流泪。

几年后她真的用这支笔在签一单过亿的和同时,另一方的商务代表对她这支笔惊为天人。他是个识货人,告诉黎语蒖,这笔在这世上没有第二支,因为它肯定是特制的,不说笔本身,单那颗纯天然的大钻就够换半个小海岛。他问黎语蒖这支笔是从哪里得来的,黎语蒖委婉地对他说不知道,自己一直贴身就有这支笔。那人感叹不已,告诉黎语蒖,笔上那颗大钻很有点来头,据说当年是从非洲流入到国外一个帮派里的,最后被帮派里一个传奇人物所得。那人问黎语蒖认不认识这个传奇人物。

黎语蒖礼貌而得体的告诉他:很遗憾,不认识。

第二天黎语蒖下了课到店里去。她前脚刚到,闫静后脚就像个风火轮一样冲进来。她身后还跟着条壮硕的大尾巴唐尼。

黎语蒖看看闫静又看看唐尼,问他们:“吃了什么补药了,冲力这么大?”

闫静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双手举起一个礼物,递给黎语蒖:“语蒖,抱歉我居然忘记了昨天是你的生日!今天上午商店一开门我就冲进去买了礼物了,抱歉抱歉!”

黎语蒖笑:“看过我的身份证就记下了我的生日,你这么有心,我感动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