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该怎么哄。
雨势丝毫不见减小,沈稚子还在义正辞严地逼逼:“或者在你心里,你也一直在嫉妒我的美貌?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没有了我,你就是世界上最美的人了?嗯?你怎么能这样想,嫉妒心太重不好的你知道吗……”
他看着她,看她嘴唇一开一合。
靳余生沉默半天,几次三番想开口,几次三番被她堵回去。
滔天的脾气都被磨没了。
他心好累。
半晌,他无力地说:“……回去吧。”
***
好不容易把喋喋不休的沈稚子送上车,靳余生撑伞途径营业厅,买了一张新的电话卡。
回到周家时,天色渐渐暗下来。
朱漆大门庭院深深,门前挂着光线柔和的小灯笼,镇宅兽昂首挺胸,古朴而低调。
他穿花拂柳,经过精致小巧的石桥。甫一转过月门,耳畔传来一阵惊呼。
院中一片狼藉,到处是水。
何见月正束手无策,看到他,眼睛立时一亮:“子瑜,快帮我抓住那条鱼!”
靳余生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眼疾手快,他上前几步躬身一捞,便将那条快要蹦进观景池的鲫鱼握在了手中。
小梅难为情极了,面红耳赤地跑过来,接住鱼。
何见月哭笑不得,一边抽纸帮他擦手,一边又嗔怪:“我早说过,不让小梅在院子里剥鱼。现在倒好,连条活鱼都按不住。”
靳余生低声道了谢,示意他自己来。顿了顿,又有些意外:“今天,您亲自下厨?”
“对呀。”南方女人的腔调,说句话都像是在撒娇。何见月温温柔柔,在石桌旁坐下,“你周老师今天回来,我给他做两道菜。”
周有恒,是靳余生的书法老师。
周家书香门第,国学世家,他算半个教授,人前也被尊称一声先生。旧礼拜过的老师,于靳余生算半个父亲,何况他一直以来都待他极好,这次也是因为他的事,才出门这么久。
靳余生没有犹豫:“那我等他回来,当面道过谢再走。”
“你就不能安心,好好在这儿住着?”何见月有些无奈,“非要搬出去?”
懂得她是关心,靳余生神色一软:“我已经叨扰您和老师够久了,周老师帮我解决了那么大的麻烦,其他的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吧。”
夜风沁凉,眼前的少年清朗如月。
何见月有些心疼,但凡他家里不是那样的状况,他都走不到这一步。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句叹息:“这几日,警察还有没有来找过你?”
靳余生略一犹豫:“……有。”
“他们找我,重新录了一遍口供。”
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在往警局跑。
何见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你父母的事,还是没有新线索?”
靳余生沉默了一下,舌尖抵住上颚:“没有。”
他父母死得那么惨,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连嫌犯都还没有锁定。
希望越来越渺茫。
“那……”何见月怕他不开心,立刻转移话题,“你姑姑还来找过你吗?”
“找过。”靳余生想起什么,又有些好笑,“但我不在。”
他去观星了。
就为躲开他那位穷追不舍的亲戚。
“唉。”何见月一时有些无话可说,“人都去了……这一大家子,还有这么多人惦记遗产。”
靳余生唇角浮起一丝嘲笑:“就是人去了,才敢惦记啊。”
可惜他一点儿也不好欺负。
让靳家的人大跌眼镜。
沉吟一阵,何见月轻柔地笑:“不说这些了,丧气。换了新环境,学校怎么样?”
“挺好的。”话一出口,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又忍不住改口,“……还行。”
只是来明里市之后,他感到茫然无措的次数,陡然增多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
何见月笑了:“有没有遇见可爱的小女生?”
靳余生身形微顿,眸光渐渐黯下去:“……没有。”
有又怎么样。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他的。
他从小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东西真正属于他,他从来无能为力,什么也留不住,
所以但凡有一点两点的喜欢,也要藏着掖着。
不可以奢求太多……
靳子瑜。
会遭报应的。
作者有话要说:靳余生同学今天的日记:
可我拿她没有办法。
一点儿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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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受不了我自己了!啊!!【松鼠叫
对不起!我再拖更我是狗!!
下一章不甜回来,我就是个受!!
第15章 世界真小
周有恒航班延误,回来得有些迟。
何见月为他接风洗尘,几个人吃完晚饭,已是深夜。
离开靳家之后,靳余生在老师家也没住多久。为数不多的行李早在几天前就陆陆续续都搬出去了,只剩几本书还在这儿,他今天回来拿。
拿上书,他认认真真地向老师道谢,然后留下了自己新的电话号码。
周有恒吓了一跳:“这都几点了,你还打算走?”
“毕竟麻烦了您这么久……”
“别闹。”周有恒板起脸,“今晚在这儿睡,非要走,也等明天再说。”
靳余生有些犹豫。
周有恒不再赘言,拽着他往后院走。
雨势小了不少,檐下还在落雨,叮叮咚咚的,在池塘中砸开一圈圈涟漪。
周有恒拉开自己的背包,从夹层里掏出一个文件夹,一样一样拿给他看:“死亡证明,更名证明……还有银行卡,你父母所有遗产都在这上面。”
“……”
靳余生的舌尖抵住上颚。
“手续我全给你办好了,十八岁之后,只要你想,你可以再也不跟靳家有任何瓜葛。”周有恒叹口气,拍拍他,“树挪死,人挪活。既然走都走了,你就开心一点,行不行?”
靳余生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半晌,他低声道:“谢谢您。”
“那你今晚就在这儿待着,早点睡。”周有恒向来干脆利落,不喜欢别人几次三番拒绝他,“别让我发现你半夜偷跑。”
靳余生哭笑不得:“不会的。”
雨声破碎,夜色绵长。
檐前细碎的水汽侵入梦中,变幻成化不开的雾。
靳余生认床,这几个月休息得少,梦却一日比一日多。内容零碎而纷乱,梦深处人影憧憧,看什么都不大明朗。
他在梦里,第无数次经过周有恒的书房。
轩窗外修竹飒飒,盛夏的院落内,浓荫蔽日。
老师半伏在案前教人写字,身边坐着雪团似的少女。他揣着前所未有的耐心,一笔一画地告诉她,怎么运笔,如何行势,哪里轻,哪里重。
可她一点儿都不安分,坐在凳子上时,神态很无辜,眼睛骨碌碌地转。
老师离开不过片刻,她就失手就打碎了他的砚台。
传世的徐公砚台价值连城,可周有恒一看见她泫然欲泣的脸,便不知该笑还是该怒。
戒尺重重地抬起、轻轻地落下,她犯了错,撒个娇便揭过这一页。老师骂里带笑,连恼她淘气的口吻,也是宠溺的。
这么多年,他始终站在窗外,也始终想不明白。
要有多富裕的爱,多周全的保护,才能这样养大一个人……才能留住这种不谙世事的,玻璃罐子里的笑。
一年复一年,他不敢推门,不敢靠近。
他嫉妒她。
嫉妒得快要发疯。
他就这样远远地看着,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直到他终于积攒到足够的勇气,才敢走过去,在梦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手指碰到门的瞬间,一刹那天崩地裂,周遭景色迅速凋零。他不知怎么,就又走回到自己家门前。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站在门口,被巨大的恐惧笼罩住,只能听见水滴流动的声音。
一滴一滴地,积蓄起来,慢慢流到他的脚边。
过了很久,他迟钝地低下头。
铺天盖地的血雾里,看见触目惊心的红。
“……!”
汗从额角滚落,靳余生深深地皱起眉。
迷迷糊糊间,半梦半醒,他下意识地将手伸进枕头下。
什么都没摸到。
心里一惊,他猛地睁开眼。
胸口剧烈起伏,室内一片沉寂。
清晨出了太阳,窗下光影游移,水洗过的阳光薄而脆,鸟儿在枝头啁啾不停。
仿佛劫后余生,他大口大口地呼吸。
平复情绪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枕头。
……在周老师家。
他微微闭眼,将悬在嗓子眼的心放回去。
抬头看看表,刚刚七点半。
靳余生想了想,起身穿衣洗漱。
走进院子,周有恒也刚刚起床,正在院子里晨练。
见他走过来,周有恒飞快地抢话:“醒了?再等一会儿,早饭马上好了,不吃不让走,敢走就绝交。”
靳余生:“……”
他默默把原本要做的道别咽回去。
院中清净,靳余生站了一会儿。耳畔鸟儿啁啾,他微微凝神,听见巷子外遥远的鸣笛声,和……若有似无的扣门声?
他疑惑地望向周有恒。
周有恒下巴一抬:“我也听见了,你没有出幻觉。”
“……”
“敲了快有十分钟了,”周有恒很淡定,“估计小梅没听见,你去开一下吧。”
靳余生梗了一下:“……好。”
他折身,转过月门,走过回桥。
每近一步,扣门声就更清晰一点。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门外人闷闷的嘟囔声:“……老师!你睡醒了没有呀!……”
靳余生心里好笑,上前一步打开大门,下意识地道:“不好意思,让您……”
下一刻目光相撞,话硬生生地卡在嗓子眼。
清风拂面,小巷中绿树浓阴,清晨的阳光肆意地滚落。
滚到女生白皙的脖颈间,在领口消失不见。
沈稚子也愣在原地。
彼此相对无言三秒钟,她先回过神,眼睛渐渐亮起来。
“这位漂亮的小哥哥……”沈稚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桃花眼中光芒潋滟,慢吞吞地舔舔唇,“你看着这么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
“比如在前世……”她眨眨眼,声音清媚地拖长音,“或在梦里?”
靳余生望着她,舌尖抵住上颚。
女生肤色凝白,面上带笑,眼底有流光。
——跟梦里的人脸,一寸寸重合。
许久,他撇开眼。
……草。
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声脏话。
真是疯了。
……总算疯了。
***
回廊九曲,靳余生一如既往地一言不发。
沈稚子像条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你,你跟着周老师学书法?……不对,问题不该这么问,另一个跟着周老师学书法的人,竟然是你?”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天呐,这个世界也太小了吧!”沈稚子追悔莫及,“那我们应该很早之前就认识才对,为什么我这些年从没见过你?”
“……”
靳余生身形顿了顿,没有搭腔。
“以前周老师总是跟我说,我有个小师兄,不仅字写得比我漂亮、做事比我认真,为人处世也比我靠谱……我一直不相信,以为他是不愿意接受我这样的白痴徒弟,才编了个不存在的人出来麻痹他自己。”她旁敲侧击,不遗余力地夸他,“可是今天见到你,我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