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凡心推着温麟朝外走,挨得近了,温麟一脸欢喜地看他。他笑意温柔,低着嗓子说道:“叫了老师,以后就别再惦记师母。”
温麟一惊:“这么快就好上了?”
庄凡心瞎吹:“我一出手,八九不离十。”
顾拙言刚从顾士伯的办公室出来,回自己那层,进去后发觉手底下的人都悄悄看他,他放慢脚步摸了把脸,莫名其妙。
走到办公室门口,周强站在那儿:“总经理,有您的花,传达室签收完送上来了。”
顾拙言皱眉:“我的什么?花?”
他推开门,望见宽大的办公桌中央,一捧比口铁锅还大的玫瑰花墩在上面,艳红如火,花香满溢,一共九十九朵。
再回头,一众员工笑得眉飞色舞,混不正经。
顾拙言的脸色红白变幻,进去踹上门,大步走到桌前站定。玫瑰花中间插着一张卡片,外壳写着顾拙言收,是庄凡心的字迹。
他摘下来,猜不到里面写着什么话,但九十九朵红玫瑰都送了,想必是情啊爱啊,那些肉麻的句子。
好歹也是个海归,怎么这么俗,什么年代了还来这一套。
顾拙言心理活动了半天,终于屏息打开,里面只有一行小字——提前祝您元旦快乐!
第69章 这浪漫个屁啊。
晚上没有应酬, 原本定好的饭局因对方高堂突发急症, 取消了。顾拙言宽慰几句, 挂断后,收拾东西准备下班,顺手按了下内线。
周强进来:“总经理, 什么事儿?”
顾拙言吩咐:“孟总的妈病了,订只花篮,买几样补品预备着。”起身穿上外套, “行了, 下班吧。”
周强记下,出去之前提醒道:“总经理, 你的花别忘了。”
顾拙言动作停滞,那一大捧红玫瑰在茶几上墩了一天, 此刻仍红红火火。于是顾拙言穿好衣服,装好提包, 没走,硬生生等其他员工走得差不多了,才敢抱着花下班。
他堂堂一名集团总经理, 托庄凡心的福, 做贼似的。
然而就那么寸,顾拙言单手环着九十九朵红玫瑰等电梯,周身弥漫着花香,待电梯门徐徐打开,他的亲爹顾士伯站在里面。
父子俩一内一外, 相顾数秒,在电梯门即将闭合时顾士伯率先出声:“进来啊。”
顾拙言硬着头皮走进去,后退些靠着墙,但鎏金色的电梯门映照着一切。他瞥顾士伯一眼,发觉顾士伯正蹙眉看着他,看得他愈发尴尬和羞耻。
“想问就问吧。”顾拙言受不了了,“孟总的妈突发脑溢血,你别憋得也上了头。”
顾士伯睨他,骂一句“没大没小”,而后盯着那捧玫瑰花,问:“这是你要送别人的,还是别人送你的?”
顾拙言答:“送我的。”
“噢……”这一句意味深长,仿佛掩盖了千言万语,也仿佛十分无语,顾士伯恍然想起什么,领悟道,“温家那小子送的?”
“不是。”顾拙言索性知会一声,“跟那孩子没什么事儿,以后就是个弟弟。”
他了解顾士伯的脾性,正经严肃,绝不会浪费时间去探究风花雪月,所以不会追问他这花是谁送的。果然,顾士伯只是点点头,没多问,但漫不经心地笑了。
父子二人这一点极像,轻飘飘一勾唇,那点戏谑藏都藏不住。顾拙言登时不大舒坦,问道:“你笑什么?”
“我为你高兴啊。”顾士伯说,“你还挺有市场的。”
哪有老子这么讲儿子的,顾拙言刚想回呛,一楼到了,门开后顾士伯迈了出去,走之前回归正色:“不过公司是工作的地方,不是耍浪漫的地方。
顾拙言说:“下不为例。”
他降到停车场,掏车钥匙的时候带出那张卡片,元旦快乐。
这浪漫个屁啊。
驱车回到家,孤家寡人的公寓里只有冷锅冷灶,顾拙言抽掉领带随手一扔,躺倒在沙发上点外卖。付了款,一条消息及时蹦进来,没想到是庄凡心发的。
“收到花了吗?”
顾拙言简直不想回:“收到了。”
庄凡心说:“一枝玫瑰代表唯一,九枝玫瑰代表天长地久,十一枝玫瑰代表一生一世,九十九枝玫瑰你知道代表什么吗?”
顾拙言暗道,代表你有钱烧得慌。见他没回复,庄凡心很快打过来,接通,庄凡心叫他的名字,他“嗯”一声,不知不觉浑身放松地合住眼。
“快元旦了。”庄凡心直入主题,“我这边收拾得差不多了,想办个乔迁宴,你能来吗?”
顾拙言道:“那几天不确定有没有安排。”
“你哪天有空,我就定在哪天。”庄凡心说,“房子是你帮我找的,起码让我请个客,再说……”尾句变得含蓄起来。
顾拙言问:“再说什么?”
庄凡心认真地答:“我想见你,每天都想。”
直白得猝不及防,顾拙言睁开眼,看着靠垫的纹理陷入沉默。当暌违已久的情话再度听到,觉不出牙酸肉麻,只觉得惝恍,曾经的滋味儿一点点漫上来。
他尽快抽身,应道:“那就二号吧。”
电话断掉屋内顿显清冷,顾拙言躺了会儿,爬起来把那捧花拆了,铺散一茶几,将家里能插花的容器都插满了。
一厅三室和厨卫阳台,目之所及都有一抹浓艳的红,顾拙言给房子弄了个情人节主题的皮肤,满手玫瑰味儿,通知周强,二号不要安排事情。
一天天过得可真快,辗转又是一年到头。
他早已规划好明年,关于GSG及子公司在各领域的项目,还有贝因资本的发展,工作目标非常明确。家庭方面,预备陪薛茂琛和顾平芳出门旅行,帮薛曼姿的基金做个方案,还有少骂顾宝言几次。
顾拙言规划妥当的生活里,没想过庄凡心会重新现身,靠近他,打乱他的节奏,因结局未知让他忐忑。
没出息的,却也带给他许久不曾尝过的新鲜感。
元旦如期而至,庄凡心顾不上体味“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孤独,打扫房间,逛超市采购,为了明天有个好状态,晚上八点钟就上床睡觉。
他平时懒得叠被子,二号清晨醒来,铺床展被摆枕头,再炖上汤,而后换好衣服开始翘首等待。
将近十点钟,庄凡心几乎把钟表看碎,生怕顾拙言临时爽约。实在没忍住,他发消息给对方:“快到了吗?”
顾拙言回:“在停车。”
庄凡心高兴道:“那我下去接你。”他松口气,下楼之前还不忘先照照镜子,拿上钥匙出了门,到一楼大堂没看见顾拙言的身影。
跑到门口,庄凡心在台阶上停住,门前的草坪旁边,顾拙言穿着运动裤和球鞋,羽绒服敞着怀,手里牵着赖在草坪上不愿意动弹的德牧。
庄凡心无法镇定,大喊道:“邦德!”
德牧竖着双耳望去,迟钝两三秒,随即狂吠着冲向庄凡心。顾拙言费劲拉着,见庄凡心薄毛衣透风,修身的牛仔裤还破着洞,离近道:“不冷啊你。”
“冷,快让我抱抱吧。”
顾拙言一僵,正组织拒绝的说词,庄凡心已经蹲下抱住了邦德。邦德仍在兴奋地汪汪,他踹一脚狗屁股,骂道:“你大爷的别叫了。”
十年,当初才一岁多的小狗竟然还认得人。庄凡心牵过狗绳,另一手情不自禁地去碰顾拙言,挽住了,怕对方不乐意,又松开点虚虚地捏住羽绒服。
上楼回家,一进门,顾拙言先环视一遭,当初样板房的模样他清楚,本就不错,如今经过设计师的妙手一加工,更添些温馨格调。
只不过太安静,顾拙言问:“没请别人?”
乔迁暖房图的是热闹,庄凡心答:“没有,只请了你。”他以为顾拙言不愿与他独处,解释道,“裴知回剧组了,我在这边没有其他朋友。”
顾拙言却以为庄凡心在诉苦,说:“可以请同事们,熟悉点就好了。”
谁稀罕跟旁人熟悉,庄凡心豁出去道:“你不要装傻,我想和你二人世界,当然不会找电灯泡来。”
直球迎面砸中,顾拙言佯装没听到,弯腰解开邦德的项圈。他在客厅里踱步,一边参观一边转移话题:“住得还习惯么?”
“嗯,都好。”庄凡心端来煮好的咖啡,“谢谢你帮我找房子,不然我可能还待在酒店呢。”
顾拙言说:“不客气。”
礼貌也象征着距离,庄凡心握一握拳头,咽下一丝挫败感走过去,主动道:“一楼只有客厅厨房,要不去楼上参观一下?”
拾阶上楼,他讲笑话放松气氛:“圣诞节那晚喝太多,我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顾拙言却没笑,落后两阶,闻言条件反射般抬起手,在庄凡心后方做了个保护的姿势。
二楼两间卧房,床摆在偏小的次卧里,拾掇得很整洁,瞩目的是墙上挂着一把吉他,貌似是新的。
庄凡心摘下来:“前天刚到货,我忙着收拾,就直接挂起来了。”拎到顾拙言面前,“你现在还弹吉他么?帮我调调弦?”
顾拙言接住坐在床尾,工作忙,许久没弹过了。调好弦一拨,是把不错的吉他,他不经意地问:“挂墙上做装饰么?”
庄凡心没做声,从抽屉中拿一只拨片,夺回吉他抱住,冷不丁地开始弹奏一首曲子。他流利,熟练,眉目间都是游刃有余的自在。
顾拙言微微吃惊,垂眸观察庄凡心的手部动作,一点也找不出当年的笨拙样子。一曲结束,庄凡心按住振动的琴弦,小得意地问:“还行吗您觉得?”
“好听。”顾拙言如实答,“什么时候学的?”
庄凡心说:“刚出国那年。”咬字很轻,怕一不留神触碰到什么。
主卧很宽敞,但已经塞满了,一整面墙摆着各式花架,郁郁葱葱的花草一直蔓延到阳台上。屋中央是一个又宽又长的实木桌子,充当工作台,桌面一分为二堆着布料和画具。一只画架站在墙边,半身模特竖在一旁,角落则搁着一台缝纫机。
顾拙言瞧着新鲜,拿一片布料摸了摸,转身又去看花,他还记得庄家的花园,继而想起那一捧闹心的玫瑰。
踱步到阳台上,阳光很暖和,他在双人藤椅上坐下。一折纸从裤兜里露出来,他掏出递给庄凡心:“你的,上次小温落我车上的。”
庄凡心抖搂开,原来是七号岩芯的设计稿。他挨着顾拙言坐下,很近,像曾经一起坐公交车,也像午休时一起坐在最后一排。
谁也没有说话,满身阳光热烘烘的,庄凡心如被炙烤,探出手,游丝般碰到顾拙言的袖口。他悄然又大胆地向下,触及那手背,指尖摩挲那肌肤和血管……一把抓住。
他的手掌小一号,无比怀念顾拙言用手掌包裹他时的感觉,陡地,顾拙言将手抽走了,他不死心地追过去,还想再抓一把。
“给我……”庄凡心扭了头,歪了身,几乎倾靠在顾拙言的手臂上。他如愿抓住顾拙言的手,紧握着,近乎发抖地想要进一步扣住十指。
顾拙言挣不开,偏目瞧他,似嫌弃似好笑地说:“哪有你这样追人的?”
“那怎么追?”庄凡心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从前是顾拙言追他,他真的不太会,五味瓶莫名打翻一味,“那你和其他前任谁追谁?他们追你,怎么追的?”
顾拙言说:“至少不是送花,太土。”
“……那送草啊?”庄凡心忍不住抬杠,却也来了气性,“你以为我就会送花么?”他松开手起身,顿时像个教导主任,“给我站起来。”
顾拙言还没反应过来,被庄凡心拉扯起身,推回房间桌旁。庄凡心仰脸望他,方才的气势全无,温柔到黏人:“我要给你做一套衣服,打上我的标,标上绣我的名儿。”
顾拙言吃软不吃硬,故意道:“做得不好,我可不穿。”
庄凡心抿唇轻笑,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他也许做不好饭,怎么会做不好一身衣服。从桌上抽一条软尺,捏着绕到顾拙言的背后,“先量量尺寸。”
一头按在左肩,抻开,另一头按在右肩,记好肩宽,庄凡心测量顾拙言的身长。逮到机会,捉着对方的手臂拧过来,面对面,他靠近半步,伸手环住顾拙言的腰身。
只瞬息之间,庄凡心松开手,软尺勒住那腰,再一寸寸向上移至胸口。腰围和胸围量好,他不动声色地再近分毫,眼前是顾拙言的喉结,在滚动,暴露了紧张。
“就快好了。”庄凡心说,“再量一下颈围。”
买衬衫要知道颈围,顾拙言说:“我直接告诉你——”
“不用你告诉,我自己会量。”庄凡心狡黠地打断,抬起双手,将软尺从顾拙言的颈后绕一圈。量完仍不松开,紧攥着尺子用力下拉,迫使顾拙言慢慢躬身。
庄凡心仰脸,清淡的呼吸吹拂,白皙的面皮洇出一团柔和的粉色。“拙言。”他小声启齿,从对方进门便涌来的心慌感弥久不散,“能不能预支一个拥抱?”
顾拙言撇开目光:“我饿了。”
这是拒绝的意思,庄凡心置若罔闻,松开软尺,手掌朝下拢住顾拙言的侧腰。没人比他更了解,顾拙言的腰很敏感,从前他坐在单车后座,顾拙言都不叫他乱碰,只让他环着胳膊摸一摸腹肌。
还有荒唐温存时,他每每受不住,哭得字不成句,便用双膝夹着顾拙言的侧腰摩挲,本在求饶,却换来愈发凶猛的顶撞。
庄凡心按压掌下的肌肉,骗子似的哄道:“就抱一下,马上给你做饭。”
顾拙言咬着牙冠,半块身体都被这姓庄的折腾到酥麻,他放松了意识,胸膛一暖,庄凡心已经投在他怀里,脸颊拱进他的颈窝。
一阵阵嗡鸣,顾拙言抽空了灵魂,任由庄凡心抱着。
隔壁传来窸窣的声响,紧接着是狗爪子踩在地板上的动静,嗒嗒及近,邦德慢吞吞地出现,它擅自上了床,打了滚儿,此刻嘴里叼着在被子下发现的玩具。
顾拙言看向门口,盯着那只很旧很旧的蒙奇奇。
“你……”
庄凡心懵然道:“我再抱五秒,就五秒。”
忽然间,顾拙言抬手按住他的后背,轻得不似回抱,但隔着衣服却烫得他一颤。
第70章 谋杀初恋啊!
脊骨处的手掌无疑给了庄凡心鼓励, 他抱得更紧, 闭合双目镶嵌在顾拙言的胸口, 整个人痴迷又贪婪。
如果时间能静止就好了。他想。
五秒延长至十秒,再延长至十五秒,彼此的胸膛被焐热, 庄凡心松开手时极为不舍,手掌贴在顾拙言的身体上划了半圈。那软尺还挂在顾拙言的脖子上,庄凡心取下来, 转身趴在桌上记好对方的尺寸。
余光瞥见狗影, 庄凡心扭脸看清狗嘴里的蒙奇奇,双眼圆睁, 撂下铅笔冲过去:“松口!邦德,快松口!”
邦德松开嘴, 自知犯错,夹着尾巴溜之大吉。庄凡心把蒙奇奇捡起来, 本就是十年前的旧物,让犬牙叼了叼,小衣裳破开好几道口子, 瞧着愈发寒碜。
他第一反应是找针线包, 转过身,顾拙言已经走来他身后。
二十七岁的男人,卧床上搁着玩偶,这比扒光衣服被人瞧还难堪,偏生还面对送玩偶的当事人。庄凡心厚着脸皮求牵手、求拥抱的时候没害臊, 此刻拿着蒙奇奇,不禁面上开花,一片红粉。
方才便瞧见了,顾拙言明知故问:“是我抓的那个?”
记忆回溯到当年,电玩城,顾拙言臭显摆抓娃娃技术,抓了一堆,这只蒙奇奇送给了庄凡心。打那时起,这只满脸雀斑的猩猩就长在了庄凡心的床头,从榕城到洛杉矶,到每一处地方,直至现在的新家。
庄凡心点头承认:“是你抓的。”
顾拙言又问:“你一直留着?”
娃娃机里的东西,做工很粗糙,谁会国内国外始终带着。“没有坏,扔了怪可惜的,还污染环境。”庄凡心解释,越轻描淡写往往越心虚,越嘴硬,“反正也不占地方。”
顾拙言眼明心亮地瞧着,走近一步捏住玩偶的另一只胳膊,说:“现在坏了。”他拽一拽,“我看可以扔了。”
庄凡心倏地夺回去,为这么个玩意儿和顾拙言对峙,三五秒钟败下阵来,灰溜溜地缴械投降:“我一直留着,说明我舍不得扔,你非拆穿我么?”
顾拙言说:“我就见不得人装蒜。”
“什么叫装蒜,我不要面子吗?”脑中灵光闪过,庄凡心振振有词,“我如果发现你留着我当年给你买的内裤,你会承认?肯定也不认啊对吧?”
顾拙言喷了:“什么内裤能留十年?钢化防弹的?”
庄凡心嚷嚷道:“还有那种好内裤?早知道我送你密码锁的,除了我都打不开,这些年谁也别想碰你!”
空气怎能不凝固。庄凡心一不小心秃噜了心底话,嚷完就后悔了,愣在当场不知如何补救。顾拙言看着他,也迟钝了片刻,缓缓道:“你讲不讲道理,甩了我,还要我为你守身如玉,做孤家寡人?”
那语气略轻,不似生气,倒有几分无可奈何。庄凡心连忙摇头:“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希望你好……只是想到会忍不住嫉妒。”
顾拙言始终没问那些年,资料中的不明处亦只字未提,此时此刻他也忍不住了,试探地问:“喜欢了别人,为什么还会嫉妒?”
庄凡心骤然闭紧嘴巴,有些仓皇。他观察顾拙言的神色,怕对方恼恨发怒,然而看到的却是平静……甚至是关怀。
“凡心。”顾拙言叫他,那么好听,“蒙奇奇都舍不得扔,为什么会那么干脆利落地把我删除?”
瞳孔在眼眶中颤动,庄凡心垂下睫毛,左右躲闪着回避顾拙言的视线,他迅速地沁出一身汗水,又虚又凉,延着脊背悄悄地往下滑。
这份反应超乎顾拙言的意料,老情人翻情债,或歉然有愧,或面红不甘,总归不至于惊慌得像钩上鱼,箭前鹿。他抬手揩去庄凡心鬓边的汗滴,摩挲到下巴,温声说:“没逼着你回答,怎么像我欺负你似的?”
庄凡心道歉:“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顾拙言试图以玩笑化解:“那就快点做饭,我真饿了。”
庄凡心说:“你先下楼,我把这儿收拾一下,马上就给你煮饭。”
没有什么需要收拾,是要独自平复,顾拙言都懂,配合地下去了。庄凡心去浴室洗了把脸,不停地深呼吸,还回卧室换了件烘干的衬衫。
顾拙言在客厅坐着,和邦德大眼瞪小眼。
足足二十分钟后庄凡心才下楼,脚步轻快,彻底换了一副面貌,笑盈盈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挽袖子进厨房,庄凡心将炖好的汤水放蒸箱保温,洗菜切菜,偶尔偷瞧一下外面。
顾拙言敏锐地扭头:“都有什么好菜?”
庄凡心夸下海口:“中西兼备,荤素搭配。”
其实他厨艺一般,念书工作时学校和公司都有餐厅,他鲜少开火,本身对食物也没有很高的要求跟欲望。之所以敢吹,是因为顾拙言几乎不踏入厨房,十指不沾阳春水,比较好糊弄。
过了会儿,庄凡心突然惊呼:“哎!站住!”
顾拙言循声望向厨房,目睹一只大闸蟹从厨房里横了出来,真他妈……他起身过去,捡起那只螃蟹送回厨房:“厨师长,您的食材离家出走了。”
庄凡心用盆接住:“说明它很新鲜,是吧?”
顾拙言退至门口,抱胸倚靠着门框,默默欣赏庄凡心手忙脚乱的样子。庄凡心还觉得挺甜蜜,时不时看向顾拙言一笑,表现自己说:“先炒这个芦笋,和虾球,这个虾也很新鲜。”
“嗯嗯。”顾拙言应道,“不去虾线么?”
庄凡心给忘了,讪笑着,拿一把叉子开始挑虾线,几分钟后,顾拙言欠不滋滋儿地提醒:“焯水的芦笋快煮烂了。”
庄凡心赶紧关火,一时间不知道该进行哪一步,挑虾线?螃蟹没跑吧?这空盘子搁在这儿干什么?他有点失忆,于是顾拙言又吭声了:“我猜盘子是盛芦笋的吧。”
说得对,庄凡心端起盘子捞芦笋,盘子后面的鸡蛋失去屏障,滚落料理台摔个稀巴烂。顾拙言皱一皱眉,遗憾道:“可怜了,老母鸡知道得多伤心。”
哪还有甜蜜,庄凡心在顾拙言的监视下彻底乱了方寸,脚步纷杂得像舞狮,下刀切肉险些刮了手指甲。
“小心点。”顾拙言还没完,“切鸡肉不用使那么大劲儿。”
庄凡心焦灼道:“我没发挥好,你别盯着我了!”
顾拙言说:“万一再有什么鸡啊鹅啊跑出来,我帮你拦着。”他嘴上嘲讽,却利索地撸起袖子,走到水池边洗手。
“你干吗?”庄凡心问,“你别添乱啦!”
顾拙言道:“我再不添乱,天都要黑了。”
庄凡心被搡到一旁,顾拙言夺过他的刀,一手按住鸡腿,手起刀落剁成大小均匀的鸡块。换刀换案板,将洗干净的菜蔬也一一切好,细丝薄片滚刀块,每一样都十分标准。
台上还放着手机,顾拙言一瞧是菜谱,太无语了:“你跟着网上现学的?”
庄凡心看呆了,没答,亏他以为人家对煮饭一窍不通,结果却是他班门弄斧。他从墙上摘下另一条围裙,从背后给顾拙言系上,问:“你会煮饭了?”
顾拙言重新打鸡蛋:“会了。”
“可是你家有保姆啊。”庄凡心无比惊讶,“你什么时候学的?”
顾拙言盯着蛋液搅成的漩涡,隐瞒道:“留学的时候。”他转过身,这套房子并不宽敞,厨房更为狭窄,面对面站着仅两掌距离,“炒蛋么?”
庄凡心说:“做美式鸡块用。”
顾拙言点点头,出国这么些年看来也学会几道菜,等庄凡心用盘子挖出一堆面粉,他恍然大悟,就他妈是炸鸡呗!
庄凡心下手料理,粘上满手的面粉,再碰蛋液,面粉变成面糊附着在手上,宽松的衬衫袖子微微滑落,他在腰上来回地蹭。
“怎么做着菜还挠痒痒?”顾拙言蒸上了螃蟹,正闲着,步至庄凡心右侧轻瞄,然后握住了那截细手腕。将袖子挽上去,碰到手表,嘀咕了一句比蒙奇奇还旧。
庄凡心说:“是我爷爷的遗物,所以一直戴着。”
顾拙言拍一下对方的肩以作安慰,没走开,立在旁边观察,看庄凡心白皙修长的手指沾满面坨,他发表看法:“其实,还不如叫个肯德基。”
庄凡心挥挥手:“你闪开,不然我摸你一身。”
“过河拆桥,谁刚才帮你干那么多?”顾拙言先发制人动了手,蘸一点面粉抹庄凡心脸上。扬起的粉末钻进眼睛里,庄凡心不停地眨:“你谋杀初恋啊!”
顾拙言把人扳过来,那两眼飞白刺激得流了泪,他随手抽张纸就擦,庄凡心痛叫:“那是厨房用纸!”
顾拙言再抽一张柔软的,沾了水,轻轻覆盖在庄凡心的眼皮上,从眼角擦到眼尾,反复几次,将浓密的睫毛染得湿亮。已无两掌远,近在咫尺,庄凡心撩起眼帘正对顾拙言端详他的双眸。
脸颊面粉斑斑,顾拙言看着庄凡心噗嗤乐了。
庄凡心不觉窘然,只在对方久违的开怀笑容里失神,索性傻站着让顾拙言笑个够,那厮笑罢便挑刺:“赶紧炸鸡啊,我都饿死了。”
耗时一个钟头,总算忙活出三荤两素,除了炸鸡是庄凡心做的,其他四道都是顾拙言的手笔。但庄凡心有一盅炖了三四个钟头的鲜汤,姑且找回点面子。
狗都饿傻了,三张嘴吃得盘光碗净。
顾拙言很中意那盅汤,喝了两碗。庄凡心王婆卖瓜:“北方比较干燥,这个汤清淡润肺,剩下半盅你带回去喝吧。”
顾拙言说:“以前胡姐就很会煲汤,这边家里的阿姨手艺差点。”
“你喜欢喝的话,”庄凡心又毛遂自荐,“我可以给你煲,你要是觉得白喝不好意思,就……下次击剑的时候让我两招。”
顾拙言拒绝:“竞技场上没有退让。”
庄凡心笑道:“好啊,那什么时候再一起竞技?”
顾拙言感觉被绕了进去,一筷子抢走最后一块炸鸡,嚼几口咽下:“你就是吃这些胖了十斤?”
庄凡心放下筷子:“很明显么?”
“看不出来。”顾拙言说,“不过一抱就知道了。”
明明说得稀松平常,庄凡心却很心动,也很不服,哪儿抱了,不过是手掌按了他一下。
吃饱的午后有些倦懒,邦德直接瘫在沙发上睡了,电视开着,顾拙言没怎么看,倒是看了两次手表。庄凡心早有准备,从茶几抽屉拿出一只游戏手柄:“知道你不爱看电影,我买了游戏。”
工作以来打游戏的时间不多,好久没碰了,顾拙言开始玩儿,问:“就一只?你玩儿么?”
庄凡心虽然学会了击剑和吉他,但游戏依然不太行,也没什么兴趣,他上楼把蒙奇奇拿下来,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缝补。
顾拙言在激烈的游戏里战斗,肌肉都绷紧了,庄凡心则穿针引线,神思一派放松。他们把这段午后揉散了,磨碎了,重新拼合起来,犹如多年前的日子,扔着书包关在一间房内,各做各的但心意相通。
夕阳将落时顾拙言才走,牵上德牧,拎着半盅汤水,打开门说:“别送了,我认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