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
杭老太太脸色大变,攥着拐杖的手蓦地收紧,手背上褶皱的皮肤如同枯槁的树皮,用力握到拐杖发颤她都没有察觉。
唐世新叹声:“就算没有记起来,他对小染的感情也不一般。”
“你是说他是因为唐染,所以才拒绝珞浅?”杭老太太拧起眉头,“你有什么证据?”
唐世新:“之前唐染住在偏宅时,有几次外出,家里的佣人都在院外主道上见过骆湛的踪影。”
“什么?……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
唐世新表情晦暗:“妈,我只是觉得小辈之间的感情,还是该他们自己来考虑选择。”
“胡说!”
杭老太太毫不犹豫地打断唐世新的话。她坐在位上,表情阴晴不定地思索着什么。
茶厅内寂静半晌,老太太慢慢吁出一口浊气:“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那骆家之前来谈婚约,提出的条件就不奇怪了。”
唐世新一愣:“妈你是说,骆家是为了唐染才故意答应?那他们就不怕反悔后——”话没说完,唐世新自己想到什么,住了口。
杭老太太冷笑了声:“不知道是那老爷子还是那年轻小子的主意,这一招苦肉计用得可真是够狠毒的啊。”
唐世新沉默许久,皱着眉开口:“那天我在旁,骆老爷子家法处置骆湛没半点留手。虽然不像外面传言血流满地那样夸张,但毕竟棍棒落得结实,我看多是些血藏在内的硬伤,骆湛也确实是昏过去被抬下去的……如果真是苦肉计,那骆老爷子未免也太狠心。”
“你只看见那老头狠心了?”杭老太太抬抬皱着好几层似的眼皮。
唐世新一愣:“您是说,骆湛?”
“我看比起那个最疼小孙子的骆老爷子,这一计更可能是骆湛自己的主意。”老太太冷哼了声。
“这……”唐世新冷汗都下来了,“不可能吧。他就、就为了小染?”
杭老太太斜眼看他:“这不是你的结论吗?”
唐世新语塞。
杭老太太慢慢眯起眼,从眼睛缝里时不时露出点精光似的。
她越是思索表情越沉凝。在唐世新担忧老太太不知道何时要发多大火气的时候,却突然听见杭老太太笑起来了。
唐世新吓了一跳:“妈,您这是笑什么?”
杭老太太收敛笑意:“我本来还在猜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人,宁肯被家法处置,死都不娶珞浅……原来竟然是因为唐染。”
唐世新不解:“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
杭老太太没回答,而是说:“到这一步,强求他娶珞浅是不可能的了。”
唐世新点头,神色沉重:“我更担心,骆家会直接借这一次骆湛被家法惩治得重伤,直接断了和我们的往来。”
“他们确实会。”
“那该怎么办?这些年不知道多少人惦记我们唐家这个和骆家结盟的位置,骆家如果硬要壮士断腕,他们受损伤未必多重,但我们这边会受到的影响波动恐怕就太大了!”
“所以啊,”杭老太太眯起眼,“我该说,还好是唐染才对。”
唐世新愣住:“还好是唐染?”
“她毕竟姓唐。”
唐世新:“可是蓝景谦那边的事情他们恐怕也已经知道了。只怕骆家更乐意拉拢蓝景谦,而帮唐染撇开唐家……”
“这是他们想撇就撇得开的吗?”杭老太太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唐染身体里流着的一半都是唐家的血,这一点他们永远无法否认!”
唐世新:“可唐染从小到大始终没有真正被承认是唐家的孩子,所以就算她能嫁给骆湛,我们恐怕也——”
“她还没成年呢。”
“?”
“蓝景谦不是要去了她的医学出生证明,想要给她改生日吗?”
唐世新下意识点头。
杭老太太:“不要他改,我们先来改。”
“……?”
杭老太太慢慢笑起来,眼神发冷。
“唐染18岁的成人礼生日宴,唐家来办——就让所有人都见证她在我唐家认祖归宗,做名正言顺的唐家女儿。”
唐世新终于反应过来,震在原地:“您是想,把唐染和唐家绑定在一起?”
“没错。骆湛不是钟情唐染,为了她连家法都可以捱、半条命都能不要吗?”
杭老太太冷笑着往外走。
“那就让所有人都看着,只要他和唐染好一天,就一天不能动唐家一根毫毛——等他们成婚,那在外人眼里,骆家和唐家也就永远是最牢不可破的盟友关系!”
“……”
唐世新看着老太太背影远去,僵在原地,久久失语。
.
唐染坐立不安地等在骆家的偏厅里。
领她进来的佣人给她送上茶饮后就关门出去了,只放她独自在这偏厅里等着,一分一秒过得像一年半载那样漫长。
在唐染起身踱了几步,攥紧手指决意要出门去看看时,她的耳朵非常敏感地捕捉到隐约的脚步声。
唐染蓦地停住,抬眸看向偏厅的房门。
在她心底默数三个数后,偏厅的房门被推开,露出来扶在门上的手指白皙且根根分明。
紧随其后,熟悉的修长身影迈入房内。
唐染屏住的呼吸在看到那人时蓦地一松,她急抽了口气,憋了许久的脸涨得微红起来:“……骆骆!”
不远的距离内,小姑娘几乎跑起来奔向骆湛。
骆湛惊得心里一跳——
失去的那段记忆不计,他从认识唐染至今,因为女孩眼睛的缘故还一次没见她着急忙慌地快走过,更别提跑了。
此时一见小姑娘跑起来,骆湛心跳差点吓停。
他完全本能反应地跨步上前,一把把小姑娘拦腰抱住,顺手捞了起来。
落了骆湛几步,跟在后面的骆清塘和和毕晴颜刚进门。
还没分辨清楚那声“骆骆”到底是不是喊他们想象中的称呼,他们就愕然地停下来。
门内,一个身形娇小的小姑娘红扑扑着脸儿,小苹果似的,也不知道吓得还是急得。
此时她正垂着细白的手臂,茫然又乖巧地被他们小儿子环过腰前,整“只”提在他身前的半空里。
小姑娘的脚尖离地都有十公分了。
房间内的四个人回过神。
唐染茫然又艰难地在空中转了转脑袋:“骆骆?”
骆清塘和毕晴颜:“——?”
“……咳。”
到此时,骆湛才发现自己有点反应过激了。他没去看门旁两位受惊不轻的长辈的表情,先把小姑娘放回地面。
“别乱跑。”骆湛停顿了下,微皱起眉,认真补充,“你眼睛手术刚拆线才多久?不怕摔着吗,再磕到碰到怎么办?”
唐染被训得低下头,听了几秒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又连忙仰起脸:“你的伤,我听说骆爷爷打你了,真的吗?他下手重不重,为什么店长说你流了很多血……”
小姑娘越说声音越低,眼角也一点点红起来。
她小心又着急地在骆湛身上扫视着——然而直到此刻,她才注意到骆湛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和深咖色长裤。
青年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除了那张祸害脸,半点都没露在外面。
这没让唐染有半点缓和。
她反而眼睛更红起来,着急地抬手去摸骆湛的毛衣衣角,试图掀起来看下面的伤势。
骆湛额角一跳,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小姑娘的手爪儿。
唐染红着眼角,紧绷着精致艳丽的小脸,严肃得透着点凶:“骆骆,你松手,让我看看。”
——如果不是眼圈发红,那气势上就更完美了。
骆湛也极少见唐染这样一面,怔了两秒才回过神。
反应过来后,他安抚地握着小姑娘的手压回去:“我不是说过了,让你少听谭云昶扯,他说话什么时候有准数了么。我只是做了个苦肉计的戏给唐世新看,没受伤。”
“……”
小姑娘沉默两秒,眼角彻底憋红了,眼底汪汪地蓄上潋滟的水色。
“你、你要是没事,你今天就不会穿,穿这样出来了!”
骆湛叹了声气,伸手揉揉小姑娘头:“长那么乖,要是再好骗点就好了。”
唐染眼泪蓄得更足。
骆湛心疼得直皱眉:“不许哭,听到了么。我最讨厌看小姑娘哭了,很丑的。”
唐染努力憋着,低下头去固执地要掀骆湛的毛衣衣角:“伤得有多、多厉害……我要看。”
骆湛再次按住唐染的手。
他保证——
现在小姑娘的眼泪还只是蓄着,但如果真让她见了他身上那些自己照镜子看起来都非常可怖的伤处,那绝对下一秒就要“泄洪”了。
还得是闸门冲断、拦都拦不下来的那种。
“不能看。”想到那一幕,骆湛眉头拧紧起来。
唐染绷着脸红着眼抬头:“为什么?”
“……”
骆湛沉默几秒,突然想到什么。
小姑娘的拳头被他包回掌心,骆湛握着她的手压到身侧,顺势转身。
“因为有别人在,所以现在不能看。”
“?”
唐染面前只容得下骆湛一道身影的视野被让开。偏厅门口,“看戏”夫妇和她目光相撞。
空气凝滞几秒。
唐染的眼睛并未恢复到正常,此时偏厅光又不够明亮,她看了会儿就茫然地歪过头:“骆骆,他们是谁?”
骆湛:“这是我爸和我妈。”
“——?!”
唐染毫无防备,呆立当地。
“不用拘束,你喊一声就好。”
“喊、喊什么。”小姑娘吓得魂都飘走了似的。
骆湛刚要开口,又停下来。
他压不住做坏的心思,哑着声笑着提醒:“就说,爸爸妈妈好吧。”
“爸爸妈妈……”
好字没出口,唐染回过神,呆呆仰脸:“?”
骆湛再忍不住,低下眼笑了起来。
☆、邀请函
第96章
唐染从小就很少有同龄朋友, 更别说“见”同龄人的家长了。
打过招呼后,在骆清塘和毕晴颜若有深意的目光和盘问下, 小姑娘手足无措极了。
最后还是骆湛不忍心。在唐染被追问到底之前,出声拦住了毕晴颜的话音:“你们刚回家,不应该先去陪爷爷唠唠家常吗?”
毕晴颜:“我去过了。”
骆清塘:“你爷爷忙。”
骆湛:“……”
不管怎么说, 夫妇两人显然是铁了心要钉在这儿看着他们了。
骆湛眼神微动。他转过头, 盯着身旁局促不安的唐染看了会儿便站起身:“不是来看我的么, 现在确定我没事, 可以安心了?”
唐染犹豫了下, 担忧地小声问:“真的不严重吗?”
“嗯,不严重, 我不是正好好地站在你面前?”骆湛勾起唐染的手托到自己手腕上, “——我送你下楼。”
话刚说完, 骆湛就发现被他还没抽回的右手握在手掌下的唐染的手指轻挣了下。
骆湛垂眼去看, 小姑娘脸涨红着,紧张地仰头示意他。
骆湛想起什么, 抬眼看向对面。
骆清塘和毕晴颜坐在对面,表情微妙地望着骆湛和唐染非常亲密自然地搭在一起的手。
骆湛:“……”
唐染失明时他陪在身边的这一年,已经给他养成了肌肉记忆一样的习惯。即便小姑娘视力开始恢复,他陪她走路时也还是会习惯性主动充当她的人形拐杖。
尽管被父母洞察的眼神盯得不自在, 但骆小少爷是什么人?
这点尴尬情绪持续了一秒不到, 骆湛就毫无反悔之心地握紧了小姑娘的手。
他淡定自若,朝骆清塘夫妇一歪头:“我送她下去,你们自便。”他转回身, 牵着唐染,“走吧。”
唐染不安地看回去:“叔叔阿姨,再见。”
“嗯,下次再见。”
目送一高一低两道身影离开。
毕晴颜表情一垮,扭回头:“老公,我们宝贝儿子不会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吧?他对这个小姑娘也太太太太太反常了!”
骆清塘收回视线,一本正经地点头:“有可能。”
“不行,等他回来,我一定得好好问问他!”
“问不出来的。”
“?”
“没看到吗?”骆清塘不甚明显地笑了下,“那个女孩当面,他防我们都像防贼一样。女孩不在,他更不会给你透漏什么消息了。”
“那怎么办?”
“问问父亲吧。连这次拒婚家法的真相一道,他应该最清楚情况。”
“……”
“你怎么不说话了?”半天未等到回应,骆清塘意外地回头。
毕晴颜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笑:“几分钟前,我刚刚怼完他老人家。”
骆清塘:“。”
骆清塘无声地叹:“我该知道。”
毕晴颜尴尬地笑了几秒,突然想到什么,收敛表情认真起来:“清塘,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女孩非常的眼熟啊?”
“嗯。”
“你也这么觉得?”毕晴颜疑惑,“那看来不是我的错觉啊。我总觉得什么时候见过她,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什么时候见到的。”
骆清塘扭过头:“你见的不是她。”
毕晴颜:“?”
骆清塘:“她姓唐。”
毕晴颜:“所以?”
“去年你在国外参加的那个桥牌俱乐部,有个牌技很好的华裔女人,你跟我提过很多次,我去俱乐部接你的时候还见过一面。”
毕晴颜表情一惊:“啊!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Julian!对对对,她好像提过以前她在国内时候用的姓氏也是唐……难道她和这个女孩有关系??”
骆清塘起身,顺手挽起身旁的女人:“有没有关系,去问问父亲就知道了。”
毕晴颜一僵。
骆清塘露出一点要笑不笑的无奈情绪:“放心吧,有我在。他也不至于要和你计较。”
“那他如果要骂我,你记得帮我挡哦。”
“嗯,好。”
“……”
与此同时。
骆家主楼,楼外正门的阶梯前。
“对不起,少爷,三个月内您都不能踏出主楼一步。”安保的手臂拦在骆湛身前,铁面无私。
唐染就在身旁,骆湛难能耐性极好:“我只是送她到楼外,不会离开你们的视野范围。”
“抱歉,命令不改,我们就不能放行。”
骆湛耐心告罄,轻眯起眼:“如果我一定要出去呢?”
“……”
主楼外的几名安保闻言,神色肃然,他们同时微微调转身形,朝骆湛的方向做出警戒预备。
站在骆湛身前的那人说:“这是老先生的安排,请少爷不要为难我们。”
骆湛还想说什么,却被他袖口衣角处传回来的拉力带走了注意力。
他低头看唐染:“怎么了?”
唐染轻声问:“你是被骆爷爷禁足了吗?”
“嗯。”骆湛掰着手指数给唐染,“作为给唐家的交代,家法一顿,谢客一月,禁足三月。”
“那我之后还能来看你吗?”
“最好不要。这个档口下被人发现的话,对你不好。”
“这样吗。”唐染黯下神色。
骆湛笑:“之前不是要我反省骗你那么多次的事情么,现在这么轻易就原谅我了?”
“本来就没有怪你,”女孩皱起眉,不安地小声说,“只是怕以后你还会一直骗我,所以装作生气的样子,想过10天以后就说我生完气了。结果还不到一周呢,你就被……”
眼见再聊下去又是要红眼圈的话题,骆湛连忙叫停:“禁足也只是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等过去以后,我一定每天都陪在我们小姑娘身边,好么?”
唐染点点头,然后伸出小手指,绷着脸儿表情严肃地说:“一言为定。这次骆骆不能再骗我了。”
骆湛笑着勾上去,然后叹气:“我在你这儿的信任值已经归零了,对吧?”
“嗯。”唐染认真点头,“所以骆骆要把它补回来。”
“怎么补?”
唐染呆住。
想了几秒,她恍然敲手:“以后骆骆每次答应我的事情做到一件,就加一分;骗我一次或者没有做到一次,就减一分。”
“等到满分,就恢复完全信任了?”
“嗯!”
“那满分多少?”
唐染想了想,犹豫着竖起一根食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