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栗脑子一转,就把秦紫的事编排了一下,当成一虚拟故事跟林主任说了,问他有没有可能帮这位盼子心切的母亲遮挡过去。

林主任就笑了,“是有人找你帮忙吧?”

霍小栗脸一红,点了点头,“我没答应。”

林主任说她答应了也没用,这事有点缺德,一旦捅出来比医疗事故还严重,这假谁也不敢做。因拒绝秦紫而来的隐隐不安,才从霍小栗心上退掉了些许。

5

顾嘉树刚当上分公司经理那阵,霍小栗就曾开着玩笑问他,会不会像某些混账男人似的,混出点颜色来就弄点桃花给老婆看?顾嘉树也玩笑着说不弄白不弄,免得枉担这罪名。霍小栗就掐了他一把,说要是你厌倦我了就直说,就俩字,离婚,离了之后再去光明正大地犯桃花,要不然,既伤她的自尊又伤他的身家清白,多划不来啊。

虽然是玩笑话,但霍小栗也想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顾嘉树说霍小栗,咱俩离婚吧,她连为什么都不问就签字,不就是人家不爱你看你不顺眼了么,问不过是自寻其辱而已。

可现在,她似乎看到了要离婚的苗头,心里却凄惨上了,以前假想的那些勇敢、干脆,甚至连那个设计了无数遍的华丽转身,都不知道该怎么使用了。

她不想继续冷战了,想晚上跟顾嘉树谈谈。可等到七点多,也没见他回来,一个人在家待得不仅无趣,还被满脑袋壳的胡思乱想追得坐卧不安,干脆就起身去婆家看看铁蛋。

铁蛋正在写作业,霍小栗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摸摸他的头,突然觉得心酸,眼泪就下来了。

铁蛋听到了她压抑的哽咽,抬头看着她,“妈妈,你哭了?”

霍小栗摸摸他的头,“没,妈妈看着铁蛋长这么大了,突然很感慨。”

肖爱秋端了杯热牛奶给铁蛋,问顾嘉树是不是又没回家吃饭,霍小栗嗯了一声。

肖爱秋拧着眉头看了她一会儿,小声问:“小栗,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跟嘉树吵架了?”

霍小栗知道婆婆是个精明人,这段时间,她和顾嘉树总是单独行动,她肯定感觉到不对头了,就避重就轻地说了句也算不上。

“我猜就是这么回事…小栗,不是我向着嘉树,他忙得脚打屁股,还不是为了老婆孩子啊?你就不能迁就迁就他?”肖爱秋抽了张纸,把沾在铁蛋嘴角的牛奶擦了。

“妈,我也很忙,妇科手术虽然不大,可一天几台下来,我这全身也跟散了架似的,再说,如果不是我一直迁就他,我们也过不到现在。”每次她和顾嘉树闹矛盾,只要肖爱秋知道了,肯定要数落她一顿,好像顾嘉树就是这个家的孺子牛,而她就要把他当祖宗供起来膜拜才算合格。以前,为了家庭气氛,肖爱秋数落两句,她忍忍就过去了,可现在不行,顾嘉树触犯了她的底线,有高度疑似的外遇迹象,她就不想忍了,觉得再忍下去,顾家的人,谁都可以拿她当擦脚垫子蹭两下了。

肖爱秋没想到霍小栗今天一点面子都没给她留,愣是接着她的话茬给架了秧子,脸上一沉,“小栗,你这话说得有点硌耳朵眼子啊,你那忙能和嘉树的忙比?”

霍小栗明白肖爱秋这话里的意思,跟顾嘉树的光环和薪水比起来,她那忙就是狗啃骨头的瞎忙活,没图头,类似的话肖爱秋不是没说过。如果再说下去,怕是就要吵起来了,她不能吵,不是因为怕肖爱秋,而是顾忌到顾新建的身体,遂忍气吞声地拿起包,摸摸铁蛋的脑袋,让他好好写作业,对肖爱秋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我回去了。”

肖爱秋当然明白霍小栗要走是甩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给她撞,也不甘示弱地用鼻子嗯了一声,没搭腔。

霍小栗还没出门呢,顾新建回来了,霍小栗跟他打过招呼就要走,顾新建觉出了她情绪不对,就探头看了一眼肖爱秋,瞪着她小声问:“怎么回事?”

“现在的年轻人哦,说不得,老人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肖爱秋敞着嗓门嘟哝了一句。

顾新建瞪了老伴一眼,回头对霍小栗说:“小栗,你先别走,爸爸有点事要问你。”

到了门口的霍小栗只好折回来,顾新建坐在沙发上,笑着对霍小栗说我先把气喘匀了。霍小栗这才发现,顾新建的呼吸似乎不太对头,脸色也有点发黄,忙问:“爸,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顾新建摇了摇头,说上楼爬楼梯爬的,没事,拍了拍沙发,让霍小栗坐。

肖爱秋倒了杯热水,端给顾新建,“就知道嘴硬,一到了夜里就咳嗽的人不是你?”

霍小栗就问顾新建有没有按时吃药,顾新建说吃着呢,说着冲肖爱秋递了个眼色,恰巧被霍小栗看在眼里,“爸,您别糊弄我,您到底有没有按时吃药?”

“他吃什么吃?让小罗妈给气得把药倒马桶里了,还不让我说。”肖爱秋幽怨地看着顾新建,“倒完了,他也知道这药是按疗程从国外开的了,死压着不让我说,这才几天啊,脸色就不如从前了。”

霍小栗一听就急了,“爸,您怎么能扔了呢,那药是五百多元一片啊!”

肖爱秋和顾新建的嘴巴瞪时就惊得能塞进去一只拳头,肖爱秋几乎是磕磕巴巴地拽着霍小栗问:“小栗,你说那药五百多元一片?”

霍小栗自知说漏了,可没法往回收了,慌乱之下,忙改口说:“是五百多元一瓶,不是一片。”

肖爱秋拍了顾新建一下,“五百多元一瓶也够贵的,你这坏脾气的老头子。”

可顾新建明白,霍小栗是情急之下说了真话,后面的补充才是假的,他在心里飞快算了笔账,抗癌药加上化疗,一年下来就得三十万元,就既难过又感动,一年三十万元的医疗费,足以压垮一个家庭,虽然顾嘉树有出息,可是,儿子再有出息,他这做父亲的简直就是台血汗榨汁机,会把儿子辛苦赚的钱榨个干干净净…他眼睛潮湿了,颤颤地对霍小栗说:“小栗啊,你们都是好孩子…”

霍小栗知道公公未必信后面的话,悔得都恨不能抽自己几巴掌了,又心急如焚地辩解说那药真是五百多元一瓶而不是一片呢,正说着,顾嘉树回来了,见霍小栗也在,愣了一下。

霍小栗虽然生顾嘉树的气,可知道方才自己嘴巴闯了祸,低着头不敢看他,起身说妈我去帮你收拾一下冰箱,就躲到厨房去了。

顾嘉树在公司忙活了一天,累得全身跟散架似的,把包往沙发上一扔,肖爱秋心疼儿子,忙起身倒了杯水递给他,趁顾嘉树接水杯的空,小声问:“嘉树呀,你爸的那药到底是多少钱一瓶?”

顾嘉树懒洋洋地说:“大概五块左右吧,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们了吗?”

“咳…嘉树,你说多少钱就多少钱吧。”肖爱秋知道儿子和媳妇都没说实话,就感慨地看着顾新建,“老头子,儿子孝顺,你有福了。”

顾新建直直地看顾嘉树一会儿,突然说:“嘉树,我都已经好了,那药就别再买了。”

“爸,您又来了,又不是多金贵的药,您就别倔了,现在,您的健康是咱家的头号宏伟大业,我的任务是买药,您的任务是吃药。”顾嘉树这么说着,瞟了厨房一眼。

顾新建好像根本就没入耳,铿锵了一句道:“我说不吃了就不吃了,你买了我也不吃!”

顾嘉树有点纳闷,“爸,您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爸是心疼钱,听小栗说那药五百多元一片呢。”肖爱秋小声道。

顾嘉树的脑子嗡的一声,霍小栗为什么要把药的价钱告诉父亲?为了报复这一阵他不理她吗?一股无名的火从心底里噌地蹿了上来。他不想在父亲家吵架,把火往下压了压,抽完一支烟,才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进了厨房,顺手把门掩上了。

霍小栗知道,旧战未平,新战又将开始了,她掩上冰箱门,回头看着顾嘉树,歉意地说了句我不是故意的。

“谁能证明你不是故意的?心疼花钱你可以直说,想报复我你也明着来,霍小栗,你为什么要冲着我爸来?”顾嘉树使劲攥着拳头,控制着情绪和声音的高度,尽量别把争吵声传出去。

霍小栗原本很是内疚,可顾嘉树劈头盖脸的一番话,把内疚全都抨击成了愤怒,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不甘示弱地看着顾嘉树,把手套一摘,往灶台上一摔,扒拉开他,出了厨房。

肖爱秋见霍小栗虎着一张通红的脸从厨房出来,知道两人又吵架了。连忙喊顾嘉树出来陪顾新建说话,她和霍小栗给他忙活点热饭吃,霍小栗好像没听见一样,从沙发上拎起包,说我要回家看复习资料了,说着,就风一样从家里卷了出去。

顾新建知道她肯定是因为说漏了药价而被儿子凶了一顿,就喝了一嗓子:“嘉树,你给我过来!”

肖爱秋不满地嘟哝了一句:“就知道派你儿子的不是,儿子还不是因为疼你这当爸爸的?”

“少说两句行不?”顾新建瞪了她一眼,肖爱秋就嘟哝着进厨房给顾嘉树做饭去了。

顾嘉树让父亲数落了一顿,草草扒拉了两口饭,就吃不下去了,刚放下筷子,顾新建就催着他回家跟霍小栗赔个不是,说嘉树你就惜福吧,要是换了别人,咱这家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呢,他这辈子,最称心如意的事就是儿子娶了霍小栗这媳妇,媳妇又给他生了个可爱的胖孙子。

听老伴把儿媳妇给抬得这么高,肖爱秋不服气地嘟哝着说本末倒置,说来说去还不是她养的儿子争气?要不然,就霍小栗怎么能哭着号着非要嫁给顾嘉树呢?自古以来这做老婆的贤惠指数就是和男人的成功指数成正比,要是顾嘉树没出息、镇不住她的话,她早就跟她那泼妇妈一样把这家的房顶都给戳下来了。

顾嘉树虽然还在生霍小栗的气,可听妈妈这么说她,还是不高兴了,就瞥了妈妈一眼,正巧被肖爱秋看在眼里,肖爱秋就啧啧了两下嘴巴说:“老头子,看看你儿子,我还没怎么着他媳妇呢,说了两句就给我甩白眼了。”说着,拿起顾嘉树的包,往他怀里一塞,“别在这儿听我的驴毛话塞耳朵眼子了,快回去哄你的宝贝媳妇吧。”

顾嘉树夹起包,匆匆往外走,肖爱秋送到门口,冲着楼梯上喊:“回家别吵架啊,别让你媳妇以为我这当婆婆的背后又给下了眼药,挑唆你们吵架。”

怕惹父亲上火,顾嘉树忍了一晚上气,听妈妈又没完没了地絮叨,实在是忍不住了,从楼梯上返回来,小声说:“妈,您说这些干什么?跟下眼药有什么不一样吗?”

“好心当了驴肝肺。”肖爱秋没想到儿子能返回来冲她发火,推了他一把,“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这不是怕你回家吵痛快了我倒霉吗?”

顾嘉树那个沮丧啊,满肚子的恼火没地发,突然间困惑,家到底是干什么的?一个个在外面看起来通情达理的人,一回了家,怎么全变成了脸上笑嘻嘻背地里使枪耍棍的敌人?

第十二章

1

楼下黑着灯,通往阁楼的楼梯上隐约透下几缕光,顾嘉树开了灯,想上楼,又退了回来。因为知道上去也没用,不管有意无意,毕竟是霍小栗闯下了祸,而且是有可能危及父亲生命的祸,前阵,霍小栗像个疯子似的没头没脑跟他发了一顿火,好像他真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一样,就为这茬,他也不能主动和好,他一主动,在霍小栗那儿就成理亏了。

这毛病不能惯,顾嘉树想着,就进了书房,噼里啪啦地玩了一会儿游戏,就回卧室睡了。

霍小栗听见顾嘉树回来了,本想下来跟他聊聊,可听见顾嘉树在书房里玩游戏的声音,就气得要命,干吗啊?向她示威?

一气之下,站起来的霍小栗又坐下了。

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登上了MSN,美国的同学正好在线,霍小栗忙跟他说了一声,赶紧再给寄两瓶药回来,她明天就去银行给打药钱。虽然她和顾嘉树闹矛盾了,可这跟公公没关系,何况公公对她一直很好,霍小栗狠不下心不管,顾嘉树不是说她是心疼花钱故意说漏了嘴的吗,那么,她就马上买回药来,用事实打顾嘉树的嘴巴子。

然后,依然是冷战。

霍小栗回家就待在阁楼上,后来,索性睡在了阁楼上,楼下仿佛成了她进出的过道。至于顾嘉树,管理偌大一个摊子本就忙得很,加班加点本就正常。现在,因为跟霍小栗冷战,回家的兴趣就更没了,索性下班就泡在公司,不是熬到吃完工作餐才回去就是去父母家泡着,肖爱秋见儿子情绪一直不高,霍小栗也没再过来过,就悄悄问是不是因为上次的事跟霍小栗打架了。

因为和霍小栗努着顾嘉树也烦得很,生活就像被拧了麻花般地不得劲,可他还是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这事,是不想让他们跟着操着没用的心,更怕妈妈知道了之后,非要掺和一下子,依着他对妈妈的了解,她不掺和还好,她一掺和就把这事从2级微震掺和成了8级地震,就敷衍说我跟她打什么架?我不是跟你说了嘛,她最近要考副主任医师职称,忙着呢。

肖爱秋虽然不信,但见儿子烦烦的,就没敢继续追问下去,小声说霍小栗的同学已经把药从国外寄过来了。顾嘉树心一暖,说记得让我爸按时吃。

肖爱秋表情复杂地拿起药瓶,问顾嘉树:“嘉树,妈算来着,就你的工资,给你爸买药都不够吧?”

“妈,是钱重要还是我爸的命重要?”

肖爱秋怏怏地叹了口气,“嘉树,你爸说的没错,小栗确实是个好媳妇,我琢磨了琢磨,我对她是挑剔了点,其实,我不是针对她的,就是一看见她,就想起了她妈,心里就有气,不知不觉地就把这气撒到她身上去了。咳…就你这坏脾气,也没少给她气受,对她好点吧,小栗不欠咱家的也不欠你的。”

“妈,您今天这是怎么了?”顾嘉树让肖爱秋说的,心里坠上了一坨沉甸甸的内疚,也想起了霍小栗曾经的好,不管她因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冲他发疯,自己对她的态度也是过分了点。

“没怎么,妈好歹也活了大半辈子了,不能老是捂着良心说话。”想起霍小栗对老伴的好,肖爱秋很是愧疚,有点哽咽地说,“不管小栗是真忙还是你跟妈不说实话,妈是看出来了,你们俩闹矛盾了,你回去哄哄她吧,妈是过来人,知道给人家做媳妇的,心都软,只要你说句好话,她为这个家累死也心甘情愿。”

顾嘉树张了张嘴,那句“知道了”,在嗓子里无声地滚了过去,起身回家去了,一路上,满脑子都是肖爱秋的那句话:“小栗是个好媳妇。”

他开着车,在街上兜兜转转,满脑子都是母亲的那句话,小栗是个好媳妇。

霍小栗不在家,茶几上留了两份打印好的离婚协议。

顾嘉树连看也没看就撕了,抓起电话就拨了霍小栗的号码,问她在哪儿,霍小栗的声音很冷,说在值班,又问他看没看到离婚协议。

顾嘉树冷静地说:“看到了,撕了。”

霍小栗奇怪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离婚。”

霍小栗就冷笑了一下说:“我想离。”

顾嘉树顿了一下,“为什么?”

“跟你过够了,还有,我想,这个结局应该也是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我为什么想要离婚?”顾嘉树原本想回来和霍小栗好好谈谈,没想到她竟然提出了离婚,就有点恼了。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考验了你十几年,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你不值得她豁上一辈子来陪你,要被人当成一个不值得携带的垃圾袋一样扔掉了,他只剩了恼羞成怒的份儿。

“你心里应该知道为什么,顾嘉树,别逼我捅破你的小秘密,我也不想去捅,因为我想对自己慈悲一点,也算是替你留一点面子,现在,你可以打电话向某个等得心急如焚的人通报这一喜讯了。”说完,霍小栗就挂断了电话,是的,那五根白头发爱谁给他拔的就谁给他拔吧,他喜欢上了谁就尽情地去喜欢吧,她不屑于知道,说白了,不过是一场人生失败而已,她不想知道究竟是谁采用暗战的方式抢走了她的爱情,她也不想和那个对手去战斗。什么竞争?什么挽回丈夫的心?两个女人一个男人的战争,对于参战的女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耻辱,跟狗抢一块毫无营养价值的骨头没什么区别。

霍小栗要离婚,这是顾嘉树万万没想到的,这几年,他们也闹过不少不愉快,也时不时地冷战几天不说话,可,顾嘉树从没因此而引申出过不下去了的想法,不过是像普天下所有夫妻一样,过着一地鸡毛却谁也离不开谁的日子而已。

他像是唐突间遭了一拳,蒙掉了。

霍小栗说他应该向某个等得心急如焚的人通报喜讯,这是什么意思?顾嘉树越想越生气,觉得霍小栗越来越不可理喻了,肯定是怀疑他有外遇了,就捞起电话拨了回去,想跟霍小栗理论理论,还没开口,霍小栗就掐断了电话,说急诊送来了一产妇,她很忙。顾嘉树心中那个恨啊,恨不能把房顶掀了。

2

最近,秦紫常常打着各种旗号来顾嘉树的办公室。说真的,他有点烦,也知道秦紫找他是为了招标。秦紫在一家电子元件公司,她当然想拿下这笔大单以巩固自己的营销部经理职位,频繁出入他的办公室的目的,不过是仰仗着老同学的身份,从他这里打听准确标的而已。

猜透了秦紫的来意,顾嘉树便有些生气,对她想走捷径的意图既鄙夷又有点生气,觉得她看低了自己。所以,他以闲聊的姿态告诉秦紫,公司一年一度的零配件供应商招标,由集团管理层集体决策,任何一个分公司经理无权参与。当然,这是一个谎言。

秦紫非但不在意,反倒是一语戳透了他的心思,说怪不得顾嘉树不欢迎她这老同学呢,原来是把她当商业间谍防着了。秦紫让顾嘉树放心,她做事,向来讲究原则,关于招标的事,她绝不提一字,让他别再一见着她不是借口开会就是有事要处理晾她的鱼干就成。

顾嘉树让她说得倒是惭愧了起来,觉得自己警觉得过分,都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味了。秦紫也没计较他的态度,依然常来,东扯葫芦西扯瓢地闲聊。

今天,秦紫又来了,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婚姻上,顾嘉树问秦紫:“秦紫,你们女人喜欢把离婚挂在嘴上吗?”

秦紫眼睛眨得飞快,“怎么?小栗经常把离婚挂在嘴上吗?”

顾嘉树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我顺口问问。”

“得了吧,亲爱的顾总,别跟我藏着掖着的了,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了。”说着,有些诙谐地上下看着顾嘉树,故意拖长了声调,“就我们年轻有为的顾总还经常让老婆拿离婚吓唬着玩啊?呵,小栗的胆子可真够大的,就不怕把你吓唬急了真跟她离了婚?像我们顾总,一旦离了婚,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钻石王老五。我敢打包票,只要你们前脚一离婚,年轻漂亮的美女们会长江前浪推后浪一样地扑上来…”

顾嘉树见她越说越离谱了,忙摆摆手,“秦紫,行了行了,你别长篇大论了,简单明了地回答我的问题。”

秦紫收起嬉皮笑脸,托着下巴,认真地说:“这问题你问我算问对了,我告诉你吧,这女人吧,恋爱的时候喜欢说分手,其实是想让男朋友来求自己,找一点被在乎的成就感;结婚以后喜欢说离婚,也不是真想离,是种手段,明白吗?”

“什么手段?”

秦紫啧啧地摇了摇头,“怪不得人家说东方男人情商低呢,今天我算是见识了。当然是逼男人向自己低头了。”

顾嘉树觉得不可理喻,晃了晃脑袋,“奇了怪了…”

秦紫笑嘻嘻地问:“是不是墙外开桃花让霍小栗闻出味来了?”

顾嘉树突然想起了被秦紫拔掉那五根白头发引起的风波,心里一震,差点把这事说出来,一转念,又咽了回去,还是算了吧,好容易在米糖周旋下已哄得霍小栗信了是阿峰拔的,他再一提,万一秦紫再去找霍小栗解释,本就什么都没有的事,倒显得可疑了。忙截断秦紫的话:“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我跟小栗,也就是鸡毛蒜皮的家务矛盾。”

秦紫一副被顾嘉树的不信任伤害了的样子,“你说是家务矛盾就算家务矛盾吧,不过,听说你妈和你姐跟小栗处得都不怎么样,该不是婆媳矛盾吧?”

“没有的事,秦紫,你别猜了,真是我和小栗之间的家务矛盾。”顾嘉树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说家务事,忙忙站起来说,“走,中午我请你吃饭。”

“我可不是瞎猜,你忘了啊,我妈和小栗妈是隔壁邻居。”秦紫说着就哏哏地笑了,好像知晓顾嘉树妈妈的许多荒唐似的。顾嘉树就不快了起来,说:“秦紫,打住,不说这话题了。”

秦紫边说好边站起来,跟着顾嘉树往外走,进了电梯,秦紫突然说:“要不要我帮你找霍小栗谈谈?”

顾嘉树忙摆手,“谢谢,没那么严重。”

3

秦紫还是找了霍小栗。

当然,秦紫是好意,甚至在去找霍小栗的路上,秦紫都在心里跟自己强调过一万遍了,尽管霍小栗曾是她没撕破脸的旧情敌,可如今,她们都已各自为人妇,当年的芥蒂和提防,也早就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放下了。作为霍小栗的老邻居、霍小栗夫妻两的同学,无论是从情分还是责任角度,她都有义务帮他们和好。

秦紫去医院找霍小栗,王医生说她不在。

秦紫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兴奋,“她没来上班啊?”

王医生说不是没来上班,是下夜班了,在家休息呢。秦紫哦了一声,一股莫名的失落浅浅地涌了上来,这时,她才突然地意识到,其实,自己之所以这么热衷于帮他们和好,在潜意识里,不过是想来瞧一场热闹而已,看看昔日的得胜情敌霍小栗,如今也把日子过得踉踉跄跄鸡飞狗跳,自己就有了虽败犹荣的优越感。

她离开医院,给霍小栗打了个电话,问她在哪儿呢,要请她吃饭。

霍小栗正睡得迷迷糊糊,一听是秦紫,以为她又是央着帮忙找人做假糊弄老公,就不咸不淡地敷衍说:“秦紫啊,我睡觉呢。”

看习惯了仰着头的霍小栗也有垂头丧气的时候?秦紫哪里肯放过,死缠硬磨地非要让她下楼,说自己已经等在楼下了。

霍小栗有点恼了,说秦紫,我真没心思吃饭,再说了,你那事我确实帮不上忙。

秦紫就哈哈地笑了,“原来是怕我求你帮忙啊,得,你把我看得也太实用主义了吧?我是那种没事不登门,登门就有事的人吗?”

秦紫心情很好,甚至有点兴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情这么好,跟霍小栗又强调了一遍她就在楼下等着,就收了线。

霍小栗早晨给同事交完班回到家已经快九点了,躺在床上,好容易把自己到底是否要和顾嘉树离婚这事从脑子里驱逐出去,迷糊了还不到一个小时就让秦紫的电话给搅和了起来,就觉得脑子又晕又昏,整个儿像掉在地上摔了一下的西瓜,稀里哗啦的全是水波纹似的疼在四处流窜,硬撑着起来洗了把脸,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满眼都是憔悴的血丝,就更不想出门了,秦紫在楼下等急了,说她再不下来就上来砸门了。

这要是在平常,霍小栗就让她上来了,可这一阵心情不好,家也没怎么收拾,到处乱糟糟的,她不想让秦紫看了笑话她,只好嘴里应着,抓起包就下去了。

秦紫远远地迎上来,挎了她的胳膊,边说笑边打量她的气色,大惊小怪地说:“小栗,你貌似气色不好,这是怎么了?”

霍小栗没心情和秦紫过分热络,没好气地说:“亏你也好意思问,我值了一夜的班,回家忙活了一顿,刚要睡呢,就被你的电话给提溜起来了,气色能好就怪了。”

秦紫边赔不是边嘻嘻哈哈地把她塞进车里,说是发现了一家很不错的饭馆,就想拉她过去尝尝,霍小栗偎在车座里,微闭着眼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就想睡觉。

“先美美地吃上一顿再睡,岂不更爽?”秦紫边开车边说。

“那不是爽,是培养脂肪。”霍小栗瞥了她一眼,车子晃来晃去的很舒服,她突然希望,也别去吃什么饭了,最好是秦紫这么一直开下去,让她惬意地迷糊一会儿。

从医院回来,她从废纸篓里找到了被顾嘉树撕了又团成一团的离婚协议,回头一想,这离婚协议确实不像那么回事,对孩子和家庭财产都没做明确的感情分割,只写了感情破裂,不能继续共同生活下去,所以申请协议离婚。

顾嘉树之所以撕了,或许是压根就没拿这当回事,更或许是把它看成了要挟手段,要挟他主动跟她和好。

这么一想,就沮丧得很,躺在床上想了半天,似乎也想明白了。其实女人就这样,生气的时候,想离婚是真想离,巴不得下一秒就离了,一分钟都不愿意等。可等平静下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或许,写这个离婚协议的时候,她是义愤填膺的,也是真心想离婚的,可是,在理智上,她并没做好离婚的准备,甚至有些茫然,茫然得都让她有些伤感了,竟然还想起了顾嘉树曾经对她有过好的,一想到离婚后这些好连想都不能想了,因为想念那些已失、永无回返的好,只会更加折磨自己,这感伤就更是浓郁了。

或许,她只是用喊出离婚的方式,冲顾嘉树发泄出内心积郁许久的闷气而已。在已婚女人心里,好像离婚让男人变成光棍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可这只是女人一相情愿地把自己放在优越位置上的假想,其真相是:女人想用离婚来惩罚男人,其实被惩罚的永远是自己。

因为女人把婚姻当成了事业去在乎,而男人把事业当成婚姻去在乎。谁越在乎对方,谁就输得越惨。男人对婚姻的在乎永远小于女人,所以,女人就成了破碎婚姻中受伤最严重的那个。

每一个从破碎婚姻里走出来的女人,全是命运的重伤兵。

想到这里,她开始隐隐地后怕,也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因为冲动而变成了被动,如果顾嘉树不主动找她的话,她都找不到台阶可以下来。

除了那些想外遇却没机会也没能力的男人,哪个男人一生没有过外遇?她不也是看见帅哥就会情不自禁地多看几眼吗?何况男人这种没进化到能好好管理自己动物性的进攻型动物。不也有人说了吗,没被发现的外遇就不是外遇,换到她这儿就是没被抓住手腕的外遇就是妄念,丈夫没外遇的女人能有几个?她们还不照样半闭着眼睛把日子过到底了吗?她不停地在劝慰自己,只要没被捉住手腕,这事就只能是怀疑,她就不能当成事实安到顾嘉树头上。她甚至后悔自己不该主动和顾嘉树分了床,赌气住在阁楼上,如果他们没有分床,或许他们早就和好了。虽然顾嘉树在惹她生气之后,从不会主动道歉说对不起,但是他会用身体表达他的和好欲望,会在夜里,装作习惯性地把她往怀里一拉,紧紧地搂着睡觉。虽然她也会挣扎,但挣扎不过他的霸道,如果他再强行要她,就会不顾她的反抗,霸王硬上弓,到最后她总也要妥协,等做完爱,一场矛盾也就过去了,像被丢弃进垃圾箱的废物,再也不会被提及。可是,她睡在了阁楼,如果顾嘉树不主动上来让她下去,自尊心不允许她自己抱起枕头屁颠屁颠地下去,那像什么啊?只会让顾嘉树嗤笑她。

现在,霍小栗复杂而矛盾,甚至有点恼恨自己,像是自己硬要耍勇敢,冲上了离婚的前线战场,可后面没人鸣锣收兵,她没法往回撤。

她很讨厌这个时候秦紫来找她,因为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狼狈。在迷迷糊糊的胡思乱想中,车停了,秦紫回头,见她目光呆滞,就在她眼前晃了晃做过漂亮指甲的手,“嗨,霍大医生,想什么呢?”

霍小栗这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笑了笑说:“怎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