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自从答应此次出行之后,花御一就比原先更加努力地练习发声。
步行云见他刻苦,朗读也有了一定的成效,就教给花御一一套吐纳的方法,让他加强呼吸,放松肌肉。
遗珠好几次瞥见他呼哧呼哧地在那里练习,结果等她一进来他就立刻不做了。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对着空气张大嘴巴的样子,实在太蠢了。
一路相安无事。
遗珠以为追杀自己的那些人一定又会蠢蠢欲动,结果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渐渐不那么紧张了。晚上和步行云围坐在火炉边,烤栗子烤土豆烤地瓜,每天晚上都要加餐,吃得不亦乐乎。
先前遗珠说她手艺好,还真不是吹牛。就是简单的烤制品,经过她的手烤出来,只放一点简单的调味品便格外的香。
花御一闻见味道出来,见是遗珠父女,立马露出一脸嫌弃,一副不屑与他们为伍的样子。
遗珠听见声音回头看他,只见火光映衬下,花御一容颜如玉,俊秀非凡。
然而他脸上那副表情…还真是一言难尽。
她边啃土豆边想,他一个堂堂的嫡出皇子,表情怎么那么像村口大妈。
“光、光天化日之下进食,不、不知羞耻。”花御一对他们的行为作出如此评价。
“殿下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怎么就光天化日了。”遗珠看他说完了却不走,显然是被这香味吸引住了,就猜出其实他也是想尝一尝的。
她看着仅剩的那一块烤馒头,犹豫着要不要拿给他。
一旁的步行云看了那块珍贵的烤馒头一眼,又看向遗珠,恳切地摇了摇头。
“爹爹,你吃太多了,会胖的。”
在步行云可怜兮兮的目光里,遗珠夹起那块色泽金黄、醇香四溢的烤馒头,递到花御一面前。
“喏,殿下试试看吧。”
花御一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眼睛盯住那块烤馒头,口是心非地说:“什、什么破、破玩意,本、本王才不要!”
“你不吃,那我吃了!”步行云闻言大喜,冲过来就要抢。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电光石火之间,花御一一个箭步冲到遗珠面前,低头弯腰,一口咬住了他所谓的破玩意。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人眼花缭乱。
遗珠没有反应过来,仍旧夹着那块烤馒头没有放手。
花御一方才一时冲动咬了上去,此时却是后悔了。他顾不上嚼,只是担忧地看向遗珠,生怕自己遭她笑话。
可遗珠只是呆呆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问:“好吃么?”
他这才动起嘴巴。
花御一的咀嚼功能一向不大发达,平日里吃东西都是细嚼慢咽,十分优雅。
他初时还端着架子,小口小口地嚼着,后来便禁不住一点点睁大眼睛,惊讶地看向遗珠。
转瞬之间,一小块烤馒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你放了什么?”
别看这只是一块小小的烤馒头,它可不是一般的馒头。恰到好处的火候,将馒头原本的香味完全诱发出来。微焦却仍旧十分柔软的口感,令人流连不舍,唇齿留香。
简直见了鬼了。
遗珠笑笑,“没什么特别的呀,就是跟厨子要了一点盐巴,孜然粉和辣椒酱。”
她笑了,一旁的步行云却是哭了。他无力地跌坐在地,好像死了亲娘一样拍着大腿哀嚎道:“我的馒头…我的小馒头!”
花御一好像没听见步行云的哭诉似的,只是对遗珠吩咐道:“明、明天开始你、你来负责晚膳。”
遗珠还没反应过来,花御一又反悔了,“不…”
她见他改口,赶紧松了口气。遗珠原本就是医女兼职侍女,要是再添一个厨娘的活计,她就真的要被花御一榨干了。
谁知花御一却道:“午、午膳,早、早饭,也,也由你负责。”
“殿下三思啊!”良好的教养提醒她,不能对花御一动手,“这民间小食偶尔食之还有些滋味,可若顿顿都吃,您很快就会厌倦了的。倒不如三餐还是由御膳房的大厨准备,晚上我为您准备宵夜,这样如何?”
花御一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便点头答应了。
遗珠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打算收拾收拾回屋睡觉。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护卫队的首领冯将军,忽然带着一个小兵向他们走来。
遗珠看着他们,下意识地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直到步行云在旁边嘟囔,“能让将军走在他身后,这小兵肯定不是一般人。”遗珠才恍然大悟,她说怎么感觉不对劲呢!哪有将军走在士兵身后的道理呀!
冯跃然闻言看了步行云一眼,颔首道:“步先生说得没错,末将带来的这位,的确不是一般人,还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听冯跃然这么说,花御一狐疑地看了那人一眼,正要让他抬起头来,却见那小兵忽然朝花御一飞奔而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
花御一张开双臂,惊呆在那里,一脸懵逼。
“御一,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人家这几天白天要扛行李,晚上要守帐子,简直辛苦死了!”
“清…清词?”
花清词双臂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几乎吊在他的身上。听花御一这么问,花清词便用侧脸蹭了蹭花御一的胸口,朗声笑道:“当然是我啦,除了我别人不可能这么可爱!”
“花、花清词!”花御一彻底生气了,一把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下来,“你、你在胡闹什么?”
花清词被他凶得怔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元气,“我才没有胡闹呢!你不答应带我同行,我只能自己跟过来了呀。”
遗珠这才想起来,他们出发前的几日,她明明记得花清词去了俢仁宫,要花御一带她一起出行来着。
当时她没有听清花御一的回答,还以为他是答应了,现在才知道是她猜错了。
不,其实她早就该注意到花清词没有一同跟来的。只是前几天她“病”着,这几日又忙着享受生活,根本没顾上什么花清词。
想想也是,以花御一的性格,根本不会同意带上她。毕竟花清词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随随便便地带在身边。与遗珠不同,她可是朝廷册封的安敏郡主,身份尊崇。
只是遗珠没想到,这姑娘为了花御一,竟然扮作最底层的士兵,一路跋涉而来,也真是够痴情的。
就算是遗珠还有马车可坐呢,普通的兵士却只能步行,也不知道娇滴滴的花清词受不受得了。
就连遗珠都被她的痴情打动到了,可被花清词这样痴心对待的花御一,却显然并不领情,“你,你简直无可救药!今、今晚你住、住遗珠的帐篷里,明、明天一早,就、就给我回、回去!”
“我不嘛!”花清词跺脚道:“我才不要回去,我好不容易才偷偷溜出来,要是现在回去,我爹会打断我的腿的!”
“你、你就是跟我一、一起回去,你、你爹也、也会打、打断你的…”
花御一气急了,一口气上不来,那个“腿”字半天没说上来。遗珠在旁听得难受,好心好意地帮他补充了一句,“腿。”
这一个字可了不得了,花清词刀子一样锋利的目光瞬间落到了遗珠身上,“关你什么事,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自己能贴身跟着御一就了不起了,你要是再敢缠着他,信不信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遗珠牙口一紧,顿时不敢再多嘴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宫的缘故,这位原本就很刁蛮的安敏郡主看起来凶残了许多。加上这身士兵的打扮,简直有种花木兰的即视感。
咦?花木兰?正好她也姓花耶…
遗珠在这里胡思乱想的时候,花御一那边却是不耐烦了,“就、就这么定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从始至终一个好脸色都没给过花清词。
花清词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清亮的月光之下,她这些天被晒成麦色的小脸上,有种欲哭无泪的表情。
“我不走…”花清词倔强地喃喃道。
步行云摇摇头,起身拍拍她的肩,“小姑娘,看开些吧。天涯何处无芳草,要找何必找发小。”
这是花清词第一次见步行云,她侧过身去看他,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垂首望着她。有风吹过,撩起他比月华还要明亮的银发。
花清词愣愣地说:“你是谁?竟然长得这样好看。”
步行云抬起一指,指着天道:“我就是传说中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武功盖世、医术高明、艳冠天下的步——”
“不要脸!”步行云话没说完,遗珠就先听不下去了。她将步行云用力一拉,再反手推着他的腰,赶他回自己的帐篷,边走边道:“这么小的妹子您也敢撩,不怕夭寿啊您!赶紧回屋睡觉去吧…”
等遗珠回来时,就见花清词一脸不好了地看向她,颤声问道:“那、那个人…是、是你爹?”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虽然她非常不想承认,但遗珠还是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花清词不相信地说:“怎么可能啊,他看起来那样年轻,怎么可能生出你这么大的女儿?你是吃什么长大的?”
“饭!”遗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对花清词说道:“走吧,夜深了,这里怪冷的。”
遗珠不说还好,这么一说之后,花清词简直感觉整个人都要冻僵了。
她连忙对遗珠说:“你住哪儿,还不快给本郡主带路?”
遗珠闻言微微歪了歪头,一脸奇怪地看向花清词,“郡主要和我一起睡么?”
花清词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眼神躲闪地说:“本郡主才不想和你睡一起呢!但这一行就你一个女人,我也只好将就一下了…”
遗珠点点头,上前给她带路。“不过这些天,郡主都是怎么睡的?一般的士兵,恐怕没有单独的住处吧?”
花清词撇撇嘴道:“是啊,我和另外五个兄弟一个营帐。”
听了这话,遗珠差点惊得掉出眼珠子来,“郡主和五个…五个男人同宿一室?”
“当然没有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花清词连忙分辨道:“我洗漱更衣,都是避开他们的。到了晚上,我就随便找棵树…”
“郡主就睡在树上?”为了花御一,她竟如此委屈自己,这回连遗珠都有些动容。
花清词怕她看轻自己,忙道:“树上怎么了!从小我爹爹就告诉我,行军打仗的时候什么恶劣条件都可能遇上,这点苦算不了什么。前几日暑热未消,晚上也不冷,我睡得可好了。”
遗珠配合道:“那就好。”其实不管是什么天气,人在树上都不可能睡好,遗珠心知肚明。但为了维护花清词的自尊心,她只好配合表演,做出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遗珠的营帐。
花清词一进去就叫了起来,“亲娘老子嘞!我就说御一对你不一般,瞧瞧这营帐的规格和布置,哪里是一个侍女住得起的?”
“额…”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京城的缘故,遗珠觉得花清词越来越解放天性了。“殿下节俭,出门在外一切从简,这帐篷原本是给他备用的。因为暂且用不着,这才借给了我…不然我也得和郡主一起去树上睡。”
“此话当真?”花清词狐疑地看着她,脸上仿佛写着“本郡主很聪明的你可不要骗我”。
“嗯…”遗珠心虚地点点头。
好在花清词没有在此事上再做纠缠,反正今日她住进来之后,这帐篷就是她的了。
“我累了,你去给我准备洗澡水吧。”花清词摊倒在遗珠床上说。
遗珠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叫人,却见一个身着银色盔甲的少年将军正迎面走来。
“冯将军。”她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冯跃然点点头,指着身后抬木桶进来的太监说:“这套洗漱用具都是给郡主准备的,只是女装…我那儿实在是没有,不知能不能先借用步姑娘的。”
冯将军可是帮了她大忙了,不用想都知道,花清词肯定不乐意跟她共用一个浴桶。遗珠笑道:“我倒没什么,只是怕郡主嫌弃。”
“我当然嫌弃了!”花清词听见说话的动静,探出个脑袋说:“你们别指望本郡主会穿一个宫女的衣服,丢人死了!”
冯跃然抱拳道:“郡主,事发突然,夜又深了,殿下有命不得扰民。明日一早等我们到了最近的城池,就可以给郡主买新衣服了。”
花清词看了冯跃然一眼,见他虽然肃着一张脸,但面皮白净,十分清秀,说话语气便软和了些,“那好吧,本郡主今天就卖冯将军一个面子,暂且凑合一晚。”
“多谢郡主。”冯跃然始终神情淡淡,等说完这句话,他便施礼告退了。
遗珠发现,她真是一点都不了解花清词。原先只以为她一心喜欢花御一,现在看来,她先是对着步行云发呆,又是对冯将军格外亲切,这分明就是谁长得好看就更喜欢谁嘛!
她本以为自己就够看脸的了,没想到花清词更甚,还表现得如此明显。
不过,遗珠倒不觉得她这样有什么讨厌。要说起来,花清词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罢了,心里想什么都摆在脸上,一点心机都没有。遗珠有时候甚至还会觉得,这小姑娘还挺可爱的。
等小太监抬了浴桶和热水进来后,遗珠便将帐门锁上,两个人纷纷脱衣洗澡。
遗珠有点儿不好意思,背着身子脱掉衣袍,从始至终都没看花清词一眼。
倒是花清词,从遗珠香肩微露开始,眼睛便直了——
“你…”
遗珠闻声便回头去看她,懵懂无知地问:“怎么了?”
“你,你身上也这么白呀…”花清词盯着她说:“光看你的脸,我还以为是擦的脂粉,所以才会那样白腻。你怎么保养的啊?”
遗珠略显失意地一笑,淡淡地说:“已经许久未曾特意保养过了。只是小的时候母亲对药材略有研究,寻来不少奇珍灵草为我准备药浴。”
“原来如此。”想到步行云就是行医的,花清词并不觉得哪里不对,禁不住追问道:“那那个方子,你能给我么?”
遗珠早就记不住那些方子了,要是问问步行云,或许还能推测出一二。
只是其中有些原料太过珍贵,遗珠怕说出来便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只好歉然道:“郡主,真不好意思,我记不得了。”
花清词闻言明显有些失望,不过她失望的情绪,很快便再次被惊讶所取代,“你…”
遗珠踏进浴桶,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不明白花清词今天怎么也总是结巴。
“你身材竟然这么好!”花清词又是嫉妒又是羡慕地说:“看你平时瘦瘦弱弱的,想不到还…还挺有料!”
遗珠微微红了脸,下意识地护住胸前的春光,“多谢郡主…夸奖。”
“唉,难怪大哥哥总是一口一个小美人、一口一个小妹妹地念叨你。他阅人无数,肯定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极品。”
“郡主,”听她提起庄王,遗珠忙道:“您行行好,可千万别在庄王殿下面前提我。”
花清词懒懒道:“我知道,你看不上他。也是,有御一珠玉在前,大哥哥那么不着调的,你肯定是看不上了。”
“我…我只是不想和别人分享丈夫罢了。”遗珠看着她,抿唇微微一笑,“就像郡主一样。”
如果花清词真的是个有心计的,完全可以接纳遗珠的存在,让她跟着花御一也无妨。
毕竟以遗珠的身份不可能做正妃,根本不会威胁到花清词的地位。她要是对遗珠好点,还能博个大度的名声。
可花清词偏偏不,她处处与遗珠对着干,却没做什么实际上伤害遗珠的事情,吃力又不讨好。可见她只是单纯地喜欢花御一,并没有多少坏心。
上回大皇子那回事,已经是她所能想出来的最恶毒最恶毒的法子了。
花清词被她说中心事,心中熨帖不已,却还是嘴硬道:“你知道就好,别想着打御一的主意!”
“嗯,我知道。”遗珠老老实实地说:“我进宫只是为了治好殿下的病,等他的病好了,我自然会离开。”
“我希望你说到做到。”花清词道:“只要你识相一点,不影响到御一娶我的事,等你出宫的时候,本郡主还可以送你几样嫁妆,甚至帮你说一门好亲事也未尝不可。”
遗珠哭笑不得地说:“多谢郡主好意,遗珠心领了。只是亲事,我并不需要。”
花清词正要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却见遗珠已经洗好,出来擦身了。
花清词顿时直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