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在大皇子回灵光寺或者是来灵光寺的时候动手,留下他这个目击证人,是觉得他一定会帮着凶手作证吗?
还是,觉得不需要他作证。
一个人,什么情况下不需要他作证。
当然是死人!
人死了,才是最安全的。
陈珞鬓角的冷汗顺着面颊挂在下颌,落在了衣领上。
他突然间觉得拿剑的手有千斤重,举都举不起来,颓然地坐在山洞的石地上。
陈裕耳听外面传来搜索他们的声音,却看见原本锋利如剑,杀气凛然的陈珞突然间像被水浇透了的木炭,没有了生机,心中大急,低声道:“二公子,您这是怎么了?我们可不能留在这里?谁知道这件事是谁捣的鬼,我们要是留在这里,被冤枉是刺杀大皇子的凶手可就麻烦了!”
哪怕是死,也不能把尸体留在这里。
陈珞却无动于衷,喃喃地道:“你要是想走,就先走吧?我这边不用你管了。你们父子跟了我一回,”他要是死了,估计陈裕父子想堂堂正正的活着也不太可能,但若是他们愿意隐姓埋名,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线生机。“出去后就去找刘众吧!我在他那里留了几招后手,以他的能力,定可以保你们都平安出京。”
只要你们不作死的出风头,应该还能平平安安活到寿终正寝。
陈裕急得不行,哪有心情揣摩陈珞的心思,听了只是焦急,上前就拉了陈珞,道:“二公子,您是不是哪里受了伤?我背您跑出去!大皇子肯定是他们的目的,我们趁着这个机会走正好。”
只是他一句话没有说完,迎面就射来一箭。
还好陈裕照着王晞的样子给那千里镜套了个背带,也像王晞身边的丫鬟似的,把那千里镜挂在了胸前,那一箭射在了千里镜上,把个千里镜射得稀里哗啦碎了镜片,他的人也被那劲道推着退后了两三步,却没有被射伤。
陈裕到底只是陈珞的近侍,生平还是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他两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抬头就看见洞外有个身高八尺,穿着黑色劲装蒙着脸的汉子已搭上了箭,拉满了弓,正要朝他射出第二箭来。
“妈呀!”陈裕叫着,要去拉陈珞,手上却软绵绵的,没有劲。
他觉得自己难逃一死了,心怦怦乱跳,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地的瞪着那汉子,等那支箭射过来。
不曾想那汉子却突然摇晃了两下,猝然倒在了地上。
眼睛瞪得像铜铃,手还没有从箭弦上放下来,就这样死了。
陈裕睁大了眼睛。
外面传来陌生男子带着几分轻佻的声音:“是陈家二公子吗?有人请我们护你周全。你还好吧?大皇子身边的人还挺不错的,把那些个刺客都拖住了,我们赶紧跑路。不然等他们回过神来,我们也要歇菜!我可不想有钱却没命花。”
陈裕这才想起王小姐曾经帮他们请了游侠客的。
这应该就是王小姐请的人了。
他感激涕零,力气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转身就去拉陈珞:“二公子,我们快走。”
谁曾想陈珞却像秤砣似的,他连拉了两次都没有拉动。
就在他准备好好去拉陈珞的时候,陈珞骤然开口,对外面的人道:“这位大侠,好意我心领了。你们走吧!这里是个是非之地,沾上很麻烦。我自己的麻烦,我自己解决。”
第一百七十一章 动手
陈珞话音刚落,洞口就伸出个脑袋进来。
三十来岁的男子,平淡无奇的五官,清瘦中等的个子,要不是神色间还流露着几分与说话声音相同的轻佻,陈珞怎么也没办法把他和游侠客三个字联系到一块。
“这可不行!”他挑眉望着陈珞,颇有些不耐烦地道,“我们可不是无名之辈,我们是很讲信用的,收了你们的银子,就得把事情办好了。快!站起来!我们走了。”
他见陈珞没有走的意思,上前就拉了陈珞的胳膊,还道:“你就算是不想活了,也等我把你救出去了再说。不然我是拿不到余下的酬劳的。你说你连死都不怕了,还不至于要连累我拿不到银子吧?只是可惜了委托我们的东家,付了那么大一笔银子,等闲人家可以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了。”
陈珞听着心头一跳。
他知道王晞给他请了人,可没想到花了这么大的价钱。
他想到她每次看到他都流露出来的那份“物有所值”的表情,若是她知道自己鸡飞蛋打了,肯定很伤心吧?
想到这里,陈珞的心大力地怦怦跳了两下,不由道:“你们有几个人?”
那游侠客就怕他心如死灰不愿意跟他走,闻言忙道:“来了十来个人,如今只剩下六个人了。你可得好好的,不然我们全都死光了,东家还得另赔笔银子给我们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上去神色轻松,可陈珞从他握着自己胳臂的劲道上却能感觉到他很紧张。
显然,他是知道今天的凶险的。
可他还是来了。
他们之间又没有什么交情,只能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就算是看在王晞那一大笔银子的份上,他也不能就这样死了啊!
陈珞的精气神又提了起来。
那游侠客立刻感受到了,想着原来这人心疼银子,那就好办。他忙道:“说起来,说你这身子骨是黄金打造的都不夸张。你可知道东家出了多少银子请我们?”他说着,报了一个让陈珞都有些咋舌的数字,随后笑道,“我做了这么多年的游侠客,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手笔。所以这人啊,好死还是不如赖活着。如果不赖活着,哪能遇到今天的事呢?”
陈珞没有说话,却有些心动。
他在几个或明或暗的游侠客的掩护下,险象环生地翻出了灵光寺高高的围墙,把追他的追兵甩在了身后。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一出去就遇到了乔装打扮成车夫的王喜。
他驾着辆半新不旧的桐油平顶马车,一见他面露喜色,跳下车辕帮他打开了车门,低低地喊了声“公子”,语气急促地道:“大小姐知道您出事了,让我们不管怎样都要接了您进城。还说,只有您和大皇子都不在了,才不会说话。但凡您和大皇子活着一个,对方都不算赢了。”
因而他应该尽快逃命才是。
陈珞沉默了片刻,跳上马车朝着王喜颔首,放下了车帘。
王喜见他没有闹别扭,心中大喜,等陈珞上了马车,他驾车就往城里去。
陈珞出声拦住了王喜,道:“这个时候进城怕是不妥,我们去白石桥。”
还好他当时鬼使神差地在白石桥买了个宅子。
王喜看着人影稀疏的官道,想了想,点头调转马车,往白石桥去。
只是他们在半路就被一队仿佛在巡逻的皇家亲卫拦下了,强行要检查车里的人。
他们有三十几个人,王喜不敢违抗,一面去开了车门,一面道:“我们家公子病了,得去城里看大夫。可走了好几条路都被封了,只能折回家去。官爷,出了什么事?是宫里的哪位贵人要出行吗?”
京城里住的百姓常会遇到这样的事,皇上、皇后或者是哪位皇子出门,就要净道。他们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只能在家里呆着。
那亲卫并不答话,探了头进去,见里面躺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书生,穿着件价格不高但也算十分体面的褐色杭绸白绢领的道袍,双目紧闭,面带病容地躺在石青色的大迎枕上,旁边还坐着个年约三旬,家仆模样的妇人。
见官员来搜人,那妇人并没有像普通百姓那样的惊恐,而是恭敬却又不失谦逊地道:“不知道大人在哪个衙门里当差?我们家舅老爷的姨父在金吾卫的石大人手下当差。都是一家人,还请行个方便。”说完,还塞了个荷包过去。
那人没有收荷包,却细细地问起他们那个在金吾卫当差的人是谁来。
妇人细细地答着,眼中却不时流露出几分担忧地看看像是昏迷过去了的年轻公子。
那亲卫不免多看了那公子几眼,见实在是面生,一溜烟地跑去了前面不远的凉亭。
陈珞没有睁眼,只觉得这些游侠客真是厉害,这么快的时间就能想出这样的点子来,还能不让人看出破绽,难怪值那么多的银子。
他很想说些什么,又怕坏了他们的事,最终抿了抿嘴,什么话也没有说。
那妇人是王家请来的游侠客之一,她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又见周围实在是没人了,这才低声道:“说主事的在前面,是位公公。”
陈珞不由压低了声音,道:“知道那公公长什么样子吗?”
那妇人把消息传了出去,过了一会消息传回来:“四十来岁,相貌周正,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左边眉心长了个痦子。”
是马三。
陈珞抿着嘴没有说话,觉得大皇子恐怕是凶多吉少。
那他就一定得逃出去。
不然这事可就说不清楚了。
还有陈裕,走的时候为了安全大家分头行事。
但愿他也能逃脱掉。
现在陈珞不用涂那些乱七八糟的在脸上,脸色也够难看的了。
接下来他就像真病了似的,由着王喜和那几个游侠儿把他带回了白石桥。
为了让阿黎上蒙学,刘众最近和阿黎搬去了六条胡同住,这边空了下来,只留了两个粗使婆子。见王喜拿着陈珞的对牌,两个婆子没敢多说,放了王喜的马车进来。
但王喜他们把马车丢在白石桥,却从后门悄悄去了隔壁之前王晞停放马车的院子。
陈珞对王喜道:“他们就算是查到这里来了,我们也可以想办法逃走。”那扮作仆妇的游侠客东张西望地道:“我倒觉得妓院最安全,我们与其躲在这里,不如躲到妓院去。”
从山洞找到陈珞的游侠客却笑道:“这里可是京城,哪家的妓院背后没人,哪个生面孔去了那种地方不会被惦记?我看这里就挺好。就这里好了!”
其他人不吭声了,王喜也交待陈珞几句,说要去安排陈珞进城的事。
陈珞觉得大可不必,说不定还会暴露王晞的行踪。
王喜却笑道:“我来的时候大小姐叮嘱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好是能把您送回长公主府或者是六条胡同。这样就算是有人问起来,也可以说您早就从灵光寺回来了。让那些陷害您的人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来才好。”
别说,这还真是王晞的性格。
陈珞不由笑了起来,想着要是自己真的死在了灵光寺,哪里能再看得到机灵古怪的王晞了。
他喊住了王喜,在屋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想了又想,最后道:“你帮我给金松青送封信去,就说我要进城,让他来想个办法。”
王喜竟然不知道小树林发生的事,想着既然是陈珞吩咐的,肯定有几分把握才行,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派人去给金松青说话暂且不提。
王晞这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不说,还忍不住一阵阵后怕。
还好她及时给陈珞请了游侠客,还全都是些顶尖的游侠客。那些游侠客发现情况不对来找她商量怎么办的时候,她才发现陈珞遇到了危险。
皇家亲卫亲自出马,却越过了龙骧四卫和金吾卫、羽林卫这些与陈珞有旧的卫所,让从大同那边来的亲卫换上了皇家亲卫的衣服。
这样大的手笔,除非庆云侯要造反,不然也没有这样的权势能调动这么多的人。
皇上这是要对陈珞动手了吗?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陈璎的婚事上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对陈珞下了手。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
可惜王晞的人只够保全住陈珞,也不知道大皇子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但此刻的形势却又让王晞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冷静。
杀了大皇子和陈珞就有了各种理由来拖庆云侯、镇国公甚至是长公主、皇后娘娘、二皇子下水,根本不用费那么多的周折去折腾后宫的事——陈珞和二皇子好得像亲兄弟,朝野内外都知道。长公主和皇后娘娘姑嫂相适,都快写进史书里了。
陈珞要是出了事,而且是和大皇子一起,其中还夹着储君之位和世子之位,能做的文章不要太多了。
而陈珞当务之急就是得进城。
进了城,有了长公主的庇护,有了清平侯府和庆云侯府的支持和庇护,陈珞才有可能逃过此次杀戮。
王晞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着。
白术奉命出去又回来了,她把身上的包往王晞身边一放,高声道:“大小姐,您要的药材都在这里了。”
王晞觉得得给陈珞好好补补才行,让白术去济民堂拿了很多成药回来不说,还拿了很多名贵的药材,以备不时之用。
第一百七十二章 想通
躲在白石桥的陈珞正在洗脸。
刚才那群游侠客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涂在他的脸上,他看上去立刻像得了大病快要死了似的,如今他们准备进城了,肯定不能还是这副打扮。
只是不知道王晞怎样了?
知道他被人围杀,王晞肯定很担心。
得想办法给她报个信才是。
陈珞收拾停当了,出了门就问王喜在哪里。
王喜正在院子里和几个游侠客商量进城的事,听见动静忙应了一声:“您有什么吩咐?”
陈珞看着俱是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的几个游侠客,到了嘴边的关心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干脆道:“你们可有了好主意?”
领头的就是那个说话声音颇为轻佻的,他闻言语带揶揄地道:“没有!不知道大人有什么高见?照理说,像我们这样今天在东边明天在西边的人没有点路子是正常的,怎么大人自幼在京城长大,从小就在皇家亲卫军里任职,都没想过给自己留条后路呢?”
那是不可能的。
端看陈珞愿不愿意暴露,愿不愿意给他们用了。
几个游侠客都这么想,看陈珞的目光顿时有些微妙起来。
王喜只听王晞的吩咐,对于陈珞愿不愿意给他们用自己的路子并不十分在意,忙道:“大家此时都在一条船上,计较这么多干什么?我相信大人若是方便,肯定不会吝啬。此时不说,肯定是不方便……”
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之前被派在外面望风的一个游侠客神色紧张地闯了进来,急急地道:“不好了!白石桥的那个宅子被人发现了,陈大人留在宅子里的人被掠杀了。”
众人俱是一愣。
这可是京城郊外,就算陈珞犯了株连九族的大罪,也轮不到捕人动手处决,何况陈珞留在另一个宅子里的人是两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妇人。按理,不应该用这样绝决的手段才是。
大家朝陈珞望去。
陈珞的脸色十分的难看。
他不是觉得没有了面子,而是之前心如死灰时没有细想的事情此时都一一的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皇上既然要杀他,还派了马三出面,就算是王晞请了江湖上最顶尖的游侠客,他们也不应该这样顺利地跑掉。
既然他们已经跑了,那就说明马三无力再追逐他们,那些在他宅子里杀人的又是谁呢?
他们是因为要杀人灭口还是找不到他要泄愤呢?
陈珞想到了吸引走大部分兵力的大皇子。
如果大皇子死了,先暂且不说谁是最大的得利者,只说他的处境,大家又会如何非议他呢?
陈珞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问那来报信的游侠客:“知道杀人的是什么人吗?”
那游侠客道:“应该和追杀我们的人是一伙的。我认出其中一个被我们在灵光寺刺伤的家伙了。”
陈珞脑子如电闪雷鸣。
他转身回内室拿了一把剑就奔了出来,对几个游侠客道:“我再出你们东家一样的酬劳,请你们和我去救人,你们谁愿意去?”
几个人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试探着问:“要是不愿意去呢?”
陈珞笑道:“那就不好意思,只能留你们在这里过几天了。”
他是不怎么笑的人,笑起来显得格外的灿烂,像夏日的阳光,还带着几分英气,可不知道为什么,几个常年拿命拼钱,早已有了如动物般直觉的游侠客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去还是不去?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还是那个声音轻佻的人咬了咬牙,最先表态:“我去。”还委婉地劝其他几个人,“反正已经来了,掺和进去了,想净身出局是不可能的了。还不如跟着陈大人,兴许还能有线生机。”
是啊!另一个被追杀的可是大皇子。
他们很明显是踢到铁板了,原以为是世子之争,恐怕现在升级成了储君之争。他们想脱身,也要看有没有那个命。
“行!”其中一个很快也表明了态度,“也算我一个。”他还朝几个同伴使着眼色,调笑道,“有钱不赚那是王八蛋。”
能活到今天的无一不是精明能干之人,其他几个也纷纷表示愿意跟陈珞走这这么一遭。
王喜放下心来。
陈珞却撇了撇嘴,笑容里带着几分讽刺和轻蔑,道:“那大家最好跟紧一点。我要是没有猜错,京郊已经满是皇上的亲卫了。正如你们所说的那样,我自幼在京城长大,从小就在皇家亲卫里当差,多多少少认识几个人,我们能躲到白石桥,那是有人想放我一马。你们要是落了单,怕是没我这样的好运气。”
有人讪讪然地笑,把心里那点儿准备半道逃脱的心思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陈珞也不管,大家原来就是萍水相逢,他们拿钱办事,能够在这种情况下还信守诺言,已经算是义薄云天了,难道还让人死心踏地给你卖命不成?
他大步出了院子,一面往灵光寺那边去,一面道:“既然大家此时要共度难关,有些话我不防对你们直说好了。有人要大皇子死。我们只要能救了大皇子,就能性命无忧。否则,就算是我们能自己逃了出去,十之八、九也是一个死字。大家就别心存侥幸了。”
陈珞怕说服不了这些江湖上游荡惯了的人,还打了一个比喻:“好比是一个将军,战败了,却不能与城同存亡,与民同生死,战后朝廷奖罚官员的时候,这个官员不仅是死罪,还会遗臭万年。”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知怎地,想起他父亲镇国公陈愚。
本朝以来,第一次逃脱这个责罚的,应该只有陈愚一个人吧?
他冷冷地笑,心像被万里冰封似的。
之前他没有想明白,以为皇上只是想要简单地杀了他嫁祸给大皇子,可等他逃出来之后才发现,这样的逃脱太简单,也太过儿戏,分明是有人放过了他。
可为什么单单放过了他呢?
因为他活着比死了好!
只有他活着,才能让事情变得扑朔迷离——大皇子的死与他有没有关系?他背后站的是二皇子还是皇后娘娘?他母亲长公主知不知道这件事?他父亲镇国公又是否参与了这件事?
甚至皇上还可以派人来审讯他,得到各式各样的“供词”。
可他若是死了,那就只有一个结果了。
他也许是另一个受害者。
不要说大皇子的死与他无关了,他母亲、他父亲还可以要求皇上为他报仇。
当然,若是皇上不能抓出凶手,还可以补偿嘛。
比如说,封陈璎做世子。陈珞嘴角微翘,眉眼微弯,淡淡地笑。
可有人和他一样,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关键,奉命放他一条生路的时候,不甘心地追了过来。
他实际上应该感谢这些人才是。
要不是他们,他也不会这么快就想通这其中的关键了。
就连这群游侠客的首领,也没能想明白,困惑地问他:“虽说大皇子要是万一出了事,我们都脱不了干系,可我们也不一定非要折回去吧?我们把那几个追杀你的杀了不就行了。”
陈珞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知不知道他们哪里露了马脚?”
那首领摇头。
这些豪门子弟太复杂了,他就说不应该接这笔活,可王家出的价钱太高了,他们接了这笔话几乎就可以退隐江湖了,大家都没能顶得住这样的诱惑。
果然宴无好宴,戏无好戏,这么高的价,钱是要咬手的。
陈珞哂笑,自嘲地道:“皇上前些日子调了大同总兵府的人来京城当差,我只当他是不放心亲卫军里关系错综复杂。”
以为皇上是想监视或者是保护大皇子,原来却是怕消息走漏了,干脆换防。
原本这也没有错。
错就错在,这些人里,肯定有施家的人。
他和陈璎争了这么多年的世子,为何别人都在旁边看热闹,是因为他们两兄弟的事非常好解决,只要皇上愿意,陈家大可一门两侯,根本没有什么冲突。就看皇上的心情怎么样了。
只有像施家这样的暴发户,一知半解的,觉得杀了他,陈璎的位置就十拿九稳。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恰恰是这帮人露了马脚。
让他看清楚了皇上的用意。
“可见老天爷都站在我们这一边。”陈珞微笑着道,“京卫的人再不济,也不可能比大同来的那帮蠢货还不如。他们都能找到白石桥来,京卫的人怎么像瞎了眼似的。”
仔细想想就能明白,这些围杀他的人显然是得了命令,要不动声色地放他走。也就只有大同来的那帮蠢货,自以为高明,以为京卫的人都是吃闲饭的,私下里一路追杀过来。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们也接到了命令却不甘心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这样看来,施家手底下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
陈珞在心里琢磨着,问几个游侠客:“你们谁最擅长追踪之类的,我要尽快找到大皇子。我怕我们去晚了。”
如果大皇子死了,他还活着,正中某些人的下怀。
那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陈珞脑海里浮出王晞宜娇宜嗔的脸。
如果他死匿,去了蜀中,不知道王晞会不会收留他。
他胡思乱想着,有游侠客猝然趴在了地上,仔细地听了一会儿,急急地抬起头来道:“有不下数千骑朝我们这边过来。”
没想到这些游侠客里各有各的本事。
陈珞起了收拢之心,道:“我们来得及避开吗?”
那人摇头。
第一百七十三章 救人
陈珞看了看四周。
他们走的是驿道,旁边是排护道林。
“我们就在这里躲一躲。”陈珞望了望如伞的树冠,道,“砍些树枝盖在身上,他们应该只是路过此处,不会仔细搜查四周的。”
几个人都同意了他的想法,那个领头的游侠客还看了陈珞几眼,想着这位镇国公府的二公子也算得上胆大心细了,怎么日子就过得这么憋屈呢?
不过,这都不关他的事,他们几个都是手脚利落之人,很快就隐藏好了。
陈珞还有些担心事出意外,在几个游侠客砍树枝的时候怕被人看出破绽,让他们分散开来砍树不说,还粗粗地观察了周遭一通,想了想要是被人发现了往哪里跑。
很快驿道上就响起了沉闷的马蹄声。
陈珞抬睑透过盖在身上的树枝望过去,立刻认出了领头的羽林左卫都指挥使。
他心中咯噔一下。
羽林卫也是皇上的亲卫,没有皇上手里的虎符,就是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调不动的。
皇上这是下定了决心要把大皇子留在这里吗?
但这也说明了一桩事——大皇子估计还没有被捉住。
而且他还在这群亲卫中看到了一个熟人。
常珂的未婚夫温征。
等到一群铁蹄飞驰而过,他想了想,低声对几个游侠客道:“走,我们跟上。”
几个人掩饰不住惊讶。
陈珞道:“我们现在不知道大皇子在哪里,羽林卫的人既然来了,就不可能只是在旁边看着。我们与其到处乱蹿,不如跟在他们的身后。”
那声音轻佻的游侠客闻言大为赞赏,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才是正经的做法。”
他说着,对陈珞的态度明显的尊重了很多。
其他几个人以他马首是瞻,陈珞再说什么,虽说还做不到如臂使指,却也算能令行禁止了。
几个人悄悄地跟在羽林卫的后面。那些游侠客更是好手,掩护、藏匿,各有各的法门,令陈珞学到了不少。
直到羽林卫的人与马三在离灵光寺二十来里的一个密林前碰了头,陈珞这才知道羽林卫居然是奉了庆云侯府之命前来救大皇子。
那羽林左卫都指挥使还质问马三:“为何公公在这里?内侍不得干涉朝政,这是太宗皇帝立下的规矩。大皇子被刺,公公还是想想怎么向内阁的诸位阁老们交待吧?”
“他不会是想把这锅甩到这位公公的身上吧?”领头的游侠客声若蚊蚋地问陈珞。
大半天的功夫,他们这些人可看了好几场好戏。
从前他们还觉得朝廷命官都是些自命不凡的蠢货,现在才知道,原来高层的博弈比江湖不知道凶险多少倍。之前他们只不过是没有遇到。
或者这正是应了那句“无知者无畏”的话,他们自此之后居然安份了很多,这当然都是后话。
此时的陈珞却心中刮起飓风。
难怪皇上如此忌惮庆云侯府,皇上的亲卫居然投靠了庆云侯府,听庆云侯府指使,为庆云侯所用。
“我们走!”陈珞此时谁也不相信,他冷静地道,“他们既然能来,大皇子肯定就在这附近了。”
“浑水摸鱼,是我的最爱。”有游侠客嘻笑着搭腔。
几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
马三抬头望了望婆娑的树影,抿了抿嘴,继续和羽林左卫的都指挥使唇枪舌战。
托几个游侠客的福,陈珞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藏身在密林一个山坡处的大皇子。
他受伤颇重,身边只剩下一个从小服侍的公公和五、六个忠心耿耿的侍卫。
被陈珞找到的时候,他因失血而显然苍白的面孔瞬间颓唐下来,苦笑道:“琳琅,被你捉住好过被父皇杀死。你要我的命就拿走吧,我身边的人,你放他们一条生路,就当我们表兄弟一场,你给我的最后体面了。”
从前陈珞和这位表兄不熟,觉得他有些假惺惺,明明对那个皇座那么的渴望,却表现得风轻云淡,十分的大度。
此时依旧如此。
他自己性命都不保了,还怜惜身边的人,完全是在无病呻、吟说废话。
他身边的人却感激得热泪盈眶,一个个恨不得替他去死。
看来自己的这位大表兄也不是笨蛋,已经想明白其中的一些关键了。
陈珞心里的小人翻了个白眼,道:“大表兄,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你要是死,我怎么说得清楚。你还是想想怎么和我一道走吧?庆云侯府已经插手了,正和皇上身边的马三对峙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要是准备继续留在这里交待后事,我干脆就坐实了皇上的猜忌,一刀结果了你,让庆云侯和二皇子去伤脑筋去。”
他不无讽刺地道,却让大皇子精神一振,目露精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珞望着他没有说话。
做他的盟友,太傻了是不行的。
果然,大皇子沉思了片刻就沉着脸站了起来,只挑了他身边的那个公公和一个护卫,对其他人道:“你们留在这里。只要我一日没死,你们一日就是安全的。我跟二公子走。要是你们被人逮住了,能熬得过去就熬着,要是熬不过去了,说出来也无妨。皇上既然把你也给牵扯进来了,你就算是想脱身恐怕也脱不了身,掩藏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最后一句,他是对陈珞说的。
陈珞点了点头,朝着几个游侠客使了个眼色,率先走了出去,给大皇子和他属下交待的时间。
大皇子很快就在公公的搀扶下走了过来,阴着脸道:“我们往哪走?”
陈珞看了看方位,道:“我们去真武庙。”
大皇子一愣,没有吭声,跟在了陈珞的身后。
几个游侠客抱团肯定没有皇家的亲卫厉害,但单个拎出来才个顶个的让人侧目。
途中,大皇子忍不住对陈珞道:“没想到你身边竟然还有这样的人才,难怪你能逃出去还能折回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