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祖母!”她不卑不亢地上前给太夫人行礼。不过,还没有等她蹲下,太夫人已亲手挽了她,“快起来,快起来!快让我看看长什么样了。你从小就粉妆玉砌,大家都喜欢。女大十八变,姑祖母眼睛不行了,可远远的瞧见,好像比从前更漂亮了。”
施珠镇定从容地笑着任太夫人上下打量。
“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太夫人欢喜地道。
侯夫人等人齐声应和。
施珠主动和侯夫人打着招呼:“伯母,好久不见!”
大家也都和她打着招呼。
轮到王晞等人的时候,她不由挑了挑眉,又看了眼面前的潘小姐,笑着问侯夫人:“这两位是?”
没等侯夫人说话,太夫人已呵呵道:“阿珠,这两位也是你的表妹。一位是……你表姑家的,一位是你伯母的侄女。这次来京中省亲,你们也算是缘份。”
王晞和潘小姐朝着施珠福了福。
施珠还了礼,笑着和常妍、常珂见礼,可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不时地落在王晞的身上。
陪同施珠过来的单嬷嬷是施珠母亲的陪房,她领着施珠身边几个有头有脸的仆妇给太夫人等人行礼。
太夫人点了点头,打发了施嬷嬷去招呼她,自己则由施珠扶着,去了设宴的花厅。
施父、施母的身体如何?家中的哥哥嫂嫂侄儿如何?最近都读了些什么书?浴佛节的时候去了哪个寺庙……
饭后,太夫人让施珠陪她坐在罗汉榻上,絮叨了良久。
王晞开始还能支着耳朵听着,目光在施珠和常凝之间游离,后来见施珠在回答太夫人问题时会时不时地悄悄打量她,她的目光和施珠碰到一起时施珠会像没看见似的扭头时,她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难道有些人天生就气场不合?
从她听到施珠的名字到见着施珠,这个人给她的感觉都让她喜欢不起来。
王晞是个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她琢磨着等施珠回答完了太夫人这句话,她就起身告辞。
坐在她旁边的常珂却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和她耳语:“我们等会儿一起走。”
王晞颔首,先打了个哈欠。
施嬷嬷忙向太夫人使眼色。
偏偏太夫人讲得正起劲,没有注意到。
施嬷嬷只能温声道:“王小姐,我给您煨杯浓茶吧?”
太夫人恍然,笑道:“瞧我,净顾着说话了。来日方长。你们姐妹既然今日见了,以后相处的日子还多着。阿珠刚来,车马劳顿,先去睡会儿休息休息,我们就先散了,晚上再一起用晚膳。”
侯夫人笑语殷殷地和众人一起告辞。
常凝却要留下来,道:“我陪着施表姐。”
侯夫人没有阻止,还叮嘱常凝:“看你表姐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说!”
施珠笑着谢了侯夫人,由单嬷嬷代她送了王晞等人出门。
王晞低声和常珂道:“不知道晚上能不能不来?”
施珠却在问常凝:“那个王晞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我表姑母的女儿?我表姑母不是在金陵吗?”
第三十三章 出事
常凝正等着施珠问她了。
她很不喜欢王晞,现在甚至到了讨厌的地步。
除了太夫人太喜欢王晞,令她妒忌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因为王晞和她同龄,来京城是为了说门好亲事,而她觉得王晞的出现,会占用永城侯府在婚姻上的资源,会让她减少嫁个好人家的机会。
她担心的事果然就发生了。
在云居寺,襄阳侯太夫人就很喜欢王晞。
但她更知道,不管是她母亲也好,祖母也好,都是靠着娘家兄弟才能在侯府里站稳脚跟的,所以她母亲非常看重娘家的侄子侄女,也就是潘氏兄妹;她的祖母更看重施家的孩子。
她对付不了王晞,但施珠可以。
“说是我那个失踪了的二姑母的女儿,”常凝不屑地撇了撇嘴角,一副“谁知道是真是假”的样子,不以为意地道,“虽说没有个准信,我娘私底下却是这样叮嘱我的……”
她把王晞怎么进府,她母亲怎么告诫她,太夫人是如何看重王晞,襄阳侯府太夫人又是怎么喜欢王晞的,包括王晞出了八千两银子重新修缮了柳荫园的事,有些说的夸大,有些说的轻描淡写,全都告诉了施珠,并在最后道:“那园子我也去看过了,果真是大变样,比从前不知道强了多少。等到她搬过去,你应该就会搬去晴雪园了。到时候我也和你一道做伴吧?你觉得怎么样?”
施珠个性是很强的,家里的嫂嫂都念着她是小姑子,忍个几年她也就嫁出去了,还能讨好婆婆,不仅容忍她的坏脾气,还捧着她,她长这么大,除在陈珞那里吃过亏,还没有人敢真正摆脸色给她看,包括富阳公主。
她闻言不由得冷笑,瞥了常凝一眼,道:“你也不用拿我当枪使,王晞怎样,不关我的事。至于说柳荫园,就算我要去争,也得我瞧得上眼才行。你既然打了我的旗号要和我做伴,就去把你惯用的东西搬过来吧,我这几天都在赶路,感觉很累了,要去歇个午觉才行。我就不招呼你了。”
常凝闹了个大红脸。
可她不敢和施珠翻脸。
不仅仅是因为她能利用施珠令王晞不痛快,而且也是因为她从小就惹不起施珠——她打翻了她胞姐的衣衫,她胞姐最多责骂她几句,在她父母面前告上一状,施珠却会骑在她身上打。
她就曾被施珠打断过胳膊。
“那好,我先去隔壁了。”常凝看上去有些伤心地道,“施表姐,可能我说话有些不妥当,但我真心没有利用你的意思。那王晞又不吃我们家的,又不喝我们家的,说不定她过年的时候就回蜀中去了。”
说完,她转身就出了施珠住的东厢房。
施珠不以为然。
单嬷嬷直摇头,温声劝她:“你这性子,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委婉一些。她想干什么,你看的清楚,不去做就行了,何必非要在言语上刺她呢!于你有什么好!”
“我心里痛快了!”施珠非常烦躁的样子,“干嘛非让我住到姑祖母家?她们家乱七八糟的,我还不如回自己家呢!”
单嬷嬷叹气,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大人和夫人都不在京城,你出外行走,总得有个年长的女眷护着,住进永城侯府最好不过了。至少永城侯府的太夫人是个心地纯良之人,不会有什么坏心思,打什么坏主意。”
这次施珠就差点被她父亲手下一个游击将军的太太算计,嫁给她娘家侄儿。这也是为什么施家压着施珠回京城,务必要在今年定下婚姻大事的缘由之一。
施珠知道单嬷嬷话里有话。
她被算计是真,她蠢也是真,她无话可说。
“睡觉!”她一把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单嬷嬷没有办法,在床边陪着坐了一会儿,悄悄地掀了被子,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知道她这是太累了,稍稍放下心来,叫了施珠贴身的丫鬟阿格进来,自己去督促丫鬟婆子布置厢房去了。
*
王晞午觉醒来不想起床。
她觉得永城侯府越来越不好玩了。
“白术!”她问值守的丫鬟,“我给祖母抄的佛经还剩多少?”
白术拧了个温热的帕子给王晞擦脸,道,“还差两卷,大约需要七个下午。”
王晞给祖母抄的佛经从来不做假,全都是她亲手抄的。用她的话来说,可以抄得不好,可以少抄,可以不抄,却不能说话不算数,违背契约。
“那就起来抄佛经好了!”她觉得自己终于找了件事做,还道,“等我把佛经抄好了,还得写一封信回去,跟祖母说我要提前回去。这里太没意思了。我也不想在外面租房子住。”
现在她更不想搬去柳荫园住了。
她甚至先给祖母写了封信,然后才开始抄佛经。
白术知道她已经是非常的不耐烦了,陪王晞在书房里混时间的时候,她抽空给王嬷嬷递了个眼神,问王嬷嬷怎么办,要不要给大掌柜那边送个信。
王嬷嬷觉得很有必要,和没有当值的白果商量:“就怕大小姐临时说走就走,得让大掌柜那边有个准备。大老爷和大爷那边也要提前说一声,免得到时候大老爷和大爷担心。”
白果和几个丫鬟就把王晞这几天没怎么用的东西重新归了箱笼,王嬷嬷则吩咐王喜去给大掌柜传话。
谁知道到了晚膳的时候,王喜满头大汗来找王嬷嬷:“济民堂的冯大夫被南城兵马司指挥使金大人给请了去,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人还没有回来。小冯大夫急得不得了,正在和大掌柜商量办法。大掌柜已经让人去准备礼品了,说要是冯大夫今天晚上还不回来,他明天会去谢府拜访。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应该不应该跟大小姐说一声。”
济民堂是冯大夫药铺的名称。
他们王家现在做生意的背后靠山是同为蜀中人的户部尚书、保和殿大学士谢时。
尽管如此,王家在京城的大掌柜等闲不会去谢府拜访。
王嬷嬷一下子心跳都停了几息。
她捂着胸口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问儿子:“知道那位金大人是什么来头吗?”
南城兵马司指挥使不过正六品,在京城甚至算不上个官。可架不住京城藏龙卧虎,凡亲王妃、郡王妃父亲没有官身的,亲王、郡王没事干的,都或赐指挥使,或赐副指挥使,不管事。所以京城最不好惹的就包括这些指挥使,副指挥使。
这位金大人能逼得大掌柜去找谢家,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王嬷嬷又想到前些日子听白果她们说过,镇国公府的二公子和二皇子也曾去找过冯大夫。
这都叫什么事啊!
王家的人没少找冯大夫看过病,救过命。
王喜忙道:“说是宝庆长公主从前的小叔子。”
王嬷嬷愣住,道:“难道宝庆长公主还和前头的那家人有来往不成?”
“那倒没有什么来往。”王喜低声道,“宝庆长公主前头那家,听说是为了救皇上死的,那时候那家还有两个没有成年的儿子。后来宝庆长公主再醮,总得把人家给安排好了。这位金大人,就是那家的次子,有个世袭的指挥使在身上,还在南城兵马司当差。”
“不会是在为陈家二公子做事吧?”王嬷嬷喃喃地道,猛地站了起来,“不行,这件事得跟大小姐说一声。”就怕这事与陈珞有关系,牵扯到大小姐身上就麻烦了。
她对儿子道:“你在这里等我。大小姐去了太夫人那里,我想个法子给大小姐递个信,让她早点回来。”
不然以太夫人那性子,只怕会把人都留在玉春堂说上半宿话。
王喜应诺,匆匆用了晚膳,帮着算了算修缮柳荫园的账目,王晞才赶了回来。
“怎么一回事?你仔细跟我说说。”她神色凝重,“我已经让白果去打点了,我们在宵禁之前赶到济民堂。”
王喜应声,一面把自己听到的细细地说给王晞听,一面和王晞去了柳荫园。
那边房舍还没有完全修好,后面的夹巷却已经能走车了。
她们到时,白果已经在等着了,身边还停着一辆马车。
王嬷嬷扶着王晞上了马车,叮嘱白果:“你们看好门户,别让府里人说三道四的。”
白果点头。
王喜驾车,王嬷嬷和青绸、红绸随行,赶去了济民堂。
掌柜的忙把王晞等人迎去后面的书房。
她们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冯高。
“你怎么来了?”他满脸疲惫,看到王晞,又添了几分担忧,“我们这边没什么事,要是有事,肯定会告诉你,请你帮忙的。你这样跑出来,要是被巡逻的官兵发现了可怎么办?京城不同别处,宵禁巡逻的官兵全是天子近卫,我们在这方面没有相熟的可托的人,不太好打招呼。”
王晞突然发现,王家在京城的路子还是太单薄了。
如果是在蜀中,根本不可能担心这些事。
她心里隐隐有个想法,又一闪而过,被对冯大夫的担心给掩盖住了。
“姓金的那边还没有消息吗?”她连珠炮似的问,“当时是以什么名义请冯爷爷过去的?打听到他们家是谁病了吗?有没有出来抓药?没在我们家药铺抓药吗?打听到药方了吗?”
知道药方,就知道是什么病。
他们才好对症下药,知道明天怎么和谢家的人说。
“就是什么都没有,才让人担心。”冯高摇头,“师傅进了金家就没有了消息。”
第三十四章 警告
王晞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力。
冯高却很感激她能在这个时候赶过来,忙道:“时候不早了,有大掌柜帮忙,我们等他的消息就行了。你今天就在这里歇了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王晞木然地点头,冯高喊了丫鬟进来,带着王嬷嬷去给王晞收拾客房,他则和王晞坐在书案前说话:“你也别太担心,我寻思着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师傅的医术你是知道的,就算是医不好,也有办法脱身的。”
“就怕不是医术上的事。”王晞眸中闪过一丝茫然,说起了陈珞和二皇子,“他们找冯爷爷到底是为了什么事?那姓金的既然和陈珞有关系,请了冯爷爷过去,会不会与这件事有关?”
冯高闻言有些后悔,道:“我也问过这件事,师傅只说是他们有药理上的事询问师傅,要是早知道还有后面这事发生,我当时就应该问清楚,而不是被师傅唬弄过去的。”
王晞听了直皱眉,道:“大掌柜不知道陈珞和二皇子来找过冯爷爷吗?”
“我没告诉他。”冯高眼睛都急红了,“师傅说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觉得自那天师傅拒绝他们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来,以为他们放弃了。”他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我这就让人去给大掌柜递个信。”
大掌柜知道的东西越多,求谢家的时候就能给谢家提供更多的消息。
“我们坐下来说话。”王晞跟着站了起来,沉声道,“这不能怪你,你不知道姓金的身份来历,陈珞和二皇子他们来的时候没有遮掩身份,谁知道他们会指使其他人为难冯爷爷呢?何况这些都还只是我们的猜测,未必就与他们有关。我们不能先自乱了阵脚。至于告诉大掌柜这件事,我们明天一早见了他再说也不迟。”
京城是国之中心,不管是谁家在这里做生意,派出来的总负责人那都不是一般的精明能干,王家的大掌柜也不例外。
王晞相信即便是临时告诉他这件事,他也是有能力处理的。
冯高哪里还坐得住,他急得在屋里团团转不说,嘴里还喃喃地道着:“这件事全都怪我,我要是细心点,咱们也就不会这样被动了。我前段时间认识了一个御医院的御医,我明天见过大掌柜了就去见见他,看看能不能再从他嘴里探点什么消息。陈珞和二皇子找师傅,十之八、九是为了他们的亲眷,我就能知道是不是与他们有关系了……”
在他看来,要是这件事真与陈珞和二皇子有关,他们想救冯大夫,将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就算谢家愿意出面,谢家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故家之好的大夫而不顾自家的安危去得罪皇家。
王晞却在想,若是查到这件事真的与陈珞和二皇子有关,她该怎么办?
时间就在她们的等待中流逝。
王嬷嬷轻手轻脚地进来,说客房整理好了。
王晞哪里睡着得。
冯高劝她:“你不早点睡,明天哪里有精神打点师傅的事!”
王晞听他话里的意思,还指望着她去求永城侯,她想了想,道:“永城侯未必就能帮得上忙。我们还是先打听清楚冯大夫为何被姓金的请去吧?”
这样才能对症下药。
冯高点头。
掌柜的喘着气大步跑了进来:“小东家,大小姐,金大人陪着冯大夫回来了。”
“什么?!”书房里的人齐齐惊愕地望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时候?”
京城已经开始宵禁了。
掌柜的却来不及和她们细说,匆匆道了句“前面还需要打点,小东家赶紧跟我去前面走一趟吧”,像来时一样突兀地跑了。
“那我先去前面看看!”冯高压住了要和他一道去前面的王晞,“你在这里等着。不管是什么事,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王晞点头,心里却沉甸甸的。
姓金的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把冯大夫送回来,是在显示他的能力,警告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吗?
他把冯大夫请去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
王晞想着,正想叮嘱冯高两句,外面已传来一阵洪亮的笑声:“你这个药铺真心不错。我平时在南城的时候多,要不是听别人说起,我还不知道这个地方还有个这样好的药铺。不是猛龙不过江,看来冯大夫的医术比我想像的还要好啊!”
是个男子的声音,声音很陌生,语气间却充满了志得意满的肆意。
这种说话的语气,王晞常在那些刚到蜀中任一方主宰的朝廷命官身上听到。
而且声音渐行渐近,可见这个人正朝着书房过来。
她心中一沉。
冯高已推了她:“你们先回房。”
王晞略一思忖,道:“我先避在屏风后面。他进来的突然,我是冯大夫的侄孙女,说得过去。”
冯高还是觉得有些危险,但冯大夫的声音也渐行渐近的传了过来:“金大人过奖了!京中同侪承让,得以混口饭吃而已,医术高超说不上。”
就怕出门碰了个正着。
冯高不得已同意王晞避到屏风后面。
王晞刚刚在屏风后面站定,冯大夫就陪着那位金大人走了进来。
那金大人进来一眼就看见了中堂上挂着的一幅玉棠富贵图,他不由走近了观赏,还道:“我瞧着别人家的中堂都挂猛虎下山,据说是可以镇宅辟邪,没想到你们中堂居然是幅花卉图。这画画得还挺不错的,笔法细腻,色彩大胆……”
他在那里评价着,王晞却趁机从屏风的缝隙间观察这位金大人。
三十来岁的年纪,身材高大瘦劲,穿了件寻常枣红色织金绿色团花襕衫,少见的小麦色皮肤,剑眉星目,留着八字胡,举手投足间尽显桀骜不驯。
如果不知道他的出身,乍眼一看,还以为是哪个衙门掌握实权的三品大员。
可正是因为如此,更显得这位姓金的不简单——天子脚下,皇城根底,还敢、还能摆了这样的姿态,可见是有所倚杖的。
或者,他背后不止有宝庆长公主这么简单?
再看冯大夫。
穿了件平时常穿的深蓝色细布道袍,神色有些凝重,面上、手上都没有伤痕,行动也颇自如,身体应该没有受什么磨难。
王晞松了口气,竖了耳朵听着他和冯大夫说话。
“既然知道了地方,再来也就容易了。”姓金的笑道,“天色不早了,也不打扰冯大夫休息了。我跟冯大夫说的话,还请冯大夫三思而后行。我就先走了,等冯大夫的好消息。”
他摆弄了几下大书案笔架上的狼毫毛笔,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突然告辞。
众人俱是一愣。
姓金的哈哈大笑,大步朝外走去,还随意地挥了挥手。
冯大夫和冯高不免落后几步,赶紧快步跟上去送客。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影壁后,王晞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因为宵禁,京城的夜晚,黑漆漆的,她站在书房的台阶上,却能看见药铺大门口透出的光亮。
可见姓金的并不怕别人知道他没有遵守宵禁的规定,可见他是多么地嚣张。
等冯高再扶了冯大夫进来,王晞上前去搀了冯大夫的另一只胳膊,并忍不住问道:“这个姓金的真的只是宝庆长公主的前小叔子?“
冯大夫知道她要问什么,笑了笑道:“糯糯可能还不知道宝庆长公主到底有多厉害吧?她在当朝就像汉武帝时的馆陶,何况有个临安大长公主在前,她恐怕以后会比临安大长公主做的更多。”
糯糯是王晞的乳名。
“什么意思?”王晞和冯高异口同声地道。
冯大夫可能是觉得自己这次被困后大家的惊慌失措,与他平时没有好好地教导冯高一些人情世故有关系,直言道:“皇帝能登基,虽说是薄太后一手促成的,可当初却是临安大长公主给出的主意,朝臣们能同意,临安大长公主也出力不少!”
难怪!
王晞迟疑道:“不是说临安大长公主的驸马有很多房妾室吗?她还被称赞贤惠。”
看不出来是个敢参与立储的人。
冯大夫哈哈大笑,道:“那是因为临安大长公主很早就跟驸马各住各的,各玩各的了啊!”
王晞汗颜。
谣传害人!
两人扶着冯大夫在书案前坐下。
王嬷嬷早已拿了坐垫放在了太师椅上,又端了冯大夫喜欢的老君眉过来,道:“您用过晚膳了吗?我让厨房去给您做些好克化的点心过来,您先垫垫肚子吧!”
冯大夫伸了个腰,神色间轻快了不少,道:“你们都跟着担惊受怕了吧?还是问问糯糯和阿高想吃些什么?我在金府用过晚膳了。他们并没有在饮食上克扣我,也没有对我不敬,你们不用担心。只是大掌柜那里,你们等宵禁一解除,就赶紧派人去送个信,能不用谢家就尽量不用。”
众人齐齐点头,各忙各的去了。
王晞就和冯高陪着冯大夫喝茶。
冯大夫也不瞒他们,道:“金大人是为了陈二公子和二皇子找上我的。皇上得了心疾,常常觉得透不过气来。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了消息,说我早年间治好过一个这样的病人,想我进宫去给皇上瞧瞧。你们也知道,皇宫是御医院的地盘,像我这样没有背景没有身家的白身,进了皇宫岂不是和那些世代被供奉在御医院的御医们抢食吃?夺人饭碗如夺人性命,我还想多活几年。就委婉拒绝了。没想到他们直接把我叫了过去,好吃好喝地困了我三天,然后又大张旗鼓地半夜把我送了回来。我想,他们主要是警告我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在皇上的病情没有好转之前,不会真的把我怎么样的。”
第三十五章 不语
冯大夫说的轻描淡写,王晞和冯高却听得心惊胆战。
“病的居然是皇上!”两人齐齐惊呼,冯高更是道,“那金大人有没有把皇上的病案拿给您看?皇上怎么会得了心疾的?多长时间了?每次都是怎么用的药?”
王晞和他关心的却完全不一样。她道:“皇上的病还有什么人知道?除了陈珞和二皇子,还有其他人来找过您吗?要是让您进宫给皇上瞧病,您有几分把握?”
冯大夫看着两个自幼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小辈,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也不用紧张,这件事我已经有了主意。”还叮嘱他们,“若是有人问起来,你们就一问三不知,就当没有听说过好了。”
可搭上皇家就准没有好事,何况病的是皇帝,九个儿子没有立储,立嫡还是立长一直有争议,这水早就浑得看不清楚颜色了,谁还敢去趟?
但姓金的警告也不是闹着玩的。
这次能困你三天放回来,下次就可以再困你九天,让你求助无门,知道他们的厉害了,再坐下来谈条件。
王晞突然就有点不喜陈珞。
觉得他白瞎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之前见面时那个温和的笑容也在她心里慢慢淡去。
她对冯大夫道:“只要您一日不进宫,他们就一日不会放弃。与其抱希望他们能高抬贵手,看您这么不想进宫就放手,还不如想想其它的办法呢!”
冯大夫笑着应好,道:“我心里有数。你们只管管好自己就行了。”
没有正面回答他会怎么办。
王晞比较了解冯大夫的性格,觉得他这样不像是有什么好办法的样子,只好追问冯大夫:“那您是怎么打算的?进不进宫?”
冯大夫见她如此,只好道:“等我和大掌柜商量了再说。”
这话说得太敷衍了,别说王晞,就是冯高也听出来了。
他看了王晞一眼。
王晞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变得有点陌生。
可这样的陌生,却又让他莫名觉得安心。
他想了想,决定支持王晞。
“师傅!”冯高帮着王晞追问冯大夫,“您有什么打算总得告诉我们一声,不然我们得多担心啊!您看小师妹,大半夜的从永城侯府悄悄跑了过来,明天一早还不知道怎么回去呢!您就别和我们绕圈子了,我们都长大了,也到了能为您分忧解难的年纪了。您就告诉我们吧!万一您的主意和大掌柜有分歧,我和小师妹还能帮您说话呢!”
冯大夫看王晞的目光不免流露出些许的愧疚。
王晞想知道冯大夫到底怎么打算的,当然要抓着这个机会不放。
她道:“我倒有个主意,冯爷爷和小高哥听听,看能不能行?“说完,也不等冯大夫和冯高说话,已径直道:“万事都是堵不如疏。既然陈珞和二皇子看中了您的医术,您想撇开,看姓金的阵式,是不太可能的。可给皇帝看病是大事,不是他们一个外甥,一个儿子说了算的,就算皇后娘娘亲自出面,也不可能说想宣您进宫就能进宫的。我觉得我们要是不想搅和到这件事上去,还是得在这方面下功夫。比如说,陈珞和二皇子虽然都觉得您的医术好,但如果御医院的所有大夫都说您的医术也就能骗骗普通的百姓呢?或者是,推荐您的人正好是皇上最不喜欢的人,听到这个人就心烦,更不要说用他推荐的人、送的东西了。就像大姑母,最讨厌三表嫂,三表嫂不管说什么,她明明知道是对的,都要反对才会觉得心里痛快。我们也可以找这样一个人啊!”
冯高听着眼睛一亮,连声道:“小师妹这个主意好!”
王晞也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好,她有些得意地望着冯大夫,谁知道冯大夫却面露苦涩,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可我不想再折腾了,这件事就这样算了。下次他们还想我进宫去给皇帝看病,那就看呗。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怎么能行?”冯高立刻反对,“不知道没办法,现在知道有多凶险了,我们为何还要偏向虎山行?师傅,您就听小师妹一句劝吧?我觉得她说的太有道理了。”
冯大夫避而不答,而是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也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你们等会儿陪着我吃点点心垫一垫,就先回去睡觉吧。大掌柜那里,我来和他说。这件事你们就别管了。”
冯高没有办法。
王晞的眼珠子却乱转,道:“冯爷爷,您有什么为难的事就告诉我们呗!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我就不相信了,我们三个人还想不出个好办法。您就告诉我们吧?也免得我去向金家打听,再坏了您的事。”
冯大夫宠溺地摸了摸王晞的头,道:“你这孩子真是我前世的冤家。”
可到底没有告诉她他有什么打算。
王晞和冯高对视了一眼,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陪着冯大夫吃了几块点心,然后王晞就回房间梳洗睡觉,由冯高陪着冯大夫去梳洗。
但王晞哪里睡得着,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勉强睡了一会儿,天还没亮就又醒了。
王嬷嬷心疼她,让她再多睡一会儿,并道:“府里的事我都安排好了,您只要能赶回去和太夫人一起用午膳就行了。”
为了欢迎施珠,太夫人让她们这些小姑娘和她一起用午膳。
王晞点头,还是爬了起来,凑在妆台的镜子面前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眼圈。
还好,没有黑!
趁着青绸服侍她洗脸的时候对王嬷嬷道:“我们吃了早膳就去看看大掌柜。”
她问不出来的问题不见得大掌柜问不出来。
王嬷嬷笑着应是。
红绸却跑了进来,道:“大掌柜过来了。”
原来昨天晚上大掌柜就得到信知道冯大夫回来了,因为宵禁没能过来,今天各坊刚刚开了门,他就赶了过来。
王晞让红绸去请了大掌柜过来她这边用早膳。
红绸一溜烟地跑了,不一会儿,带了大掌柜过来。
王家在京城的大掌柜叫王德,是王家的世仆,被挑出来给王晞的父亲做了小厮,从小跟着王晞的父亲一起读书识字,在那几个小厮中脱颖而出之后被送到铺子里跟着学做生意,从学徒到大掌柜,后来又被委以重任,负责王家在京城的事务,是个非常能干的人。
“大小姐!”他笑吟吟地和王晞打着招呼。
“大掌柜过来了!”王晞忙站了起来,请他上座喝茶。
她的祖父也好,父亲也好,对于有本事的人,就算是仆妇,也要给予适当的体面和敬重,这样别人才会一心一意地给他们王家做事。何况王德是她父亲的人。
王德恭敬地给王晞行了个礼,这才半坐在了太师椅上。
她是王家的掌上明珠,乖巧懂事嘴又甜,家里上上下下的就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她敬重他,他就更要有分寸。
“大小姐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他慎重地问。
王晞当然不能一见面就让人做事,先问了问铺子里的事,表示他辛苦了,这才把话题转到冯大夫身上,说起冯大夫的打算,并道:“我也知道这不是我应该管的事,可他老人家这样,我很担心。不管怎么说,在外人眼里,冯爷爷就是我们家的人,我们也不能不管。”
大掌柜还真不知道这件事,他皱了皱眉,道:“冯大夫不是那喜欢虚名的人,就算治好了皇上的病,以他老人家的年纪,也不可能一直呆在御医院。”
“所以我才奇怪。”王晞拜托大掌柜,“这件事只怕还是得您亲自出面问一问。”
她还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大掌柜。
大掌柜非常赞赏,心想,难怪老太爷和大老爷都喜欢大小姐,这遇到事情的机灵劲儿,一点也不比大爷慢,要是大小姐是位少爷就好了。
当然这也不过是他心里的一点念头,他立刻应了王晞的话,答应帮她去打探冯大夫的真正想法,还说起了他之前的打算:“我觉得您这个办法好。照我看,现在不如拖着,若二皇子逼得紧了,就把这件事告诉三皇子,她可是淑妃娘娘的亲生儿子,大伙儿都在传,说皇上有意立他为太子,但因为他既不是长又不是嫡,皇后又没有什么大错,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才拖着不立储君的。当然,这话肯定不太准确,可是能传出这样的话来,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用来让冯大夫脱身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王晞的想法得到了大掌柜的肯定,她心里就更踏实了,待到王嬷嬷领着丫鬟上了早膳,她客气了几句,就回了自己的客房,由青绸和红绸服侍着用了早膳。
大掌柜则等了王晞一会儿,先后洗了手,漱了口,这才一起去见冯大夫。
或者是太累了,冯大夫还没有起床,冯高带着两个小厮在外面守着。
几个人在厅堂里等着冯大夫,冯大夫一来,王晞就起身告辞:“您平安回来,我也就安心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您让人给我带个话好了。”